第9章

七殿下大闹御膳房一事,很快在后宫传开。

各宫的娘娘们反应不一,但大多数都抱着理解的态度,左右不过少了点吃的罢了,她们又不蠢,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儿跟一个皇子置气。

再怎么不受宠,那也是陛下的骨血。

秀香宫。

大膳房紧赶慢赶,把兰贵妃宫里的午膳送了来。

秀香宫里有供兰贵妃专用的小厨房,但是有些食物不方便做,就得委托大膳房做。宫里新进了一批滋补的雪参和燕窝。

她等了一上午,等来了那个让她心情完全坏透了的消息。

她挑了挑今天的雪参粥,“今日的怎么又这么稀?”

“大膳房的人说,大厨先紧供着七殿下,所以今日的少了点火候。”

兰贵妃:“陛下的意思……”

她蓦地将手中吃了半块的点心砸在了地上,“陛下到底为什么开始关注那个小贱种了!”

“上次药……给他,说不得反而阴差阳错救了他的命,真是命硬啊。云妃活着的时候就跟本宫作对,抢走陛下所有的关注,难道现在她的儿子,也要抢走陛下对本宫孩子的关注吗?”

崇昭帝已经好久没有进后宫了。

就算是来,也总是去这几个抚养皇子公主的妃嫔处坐一坐,考教皇子学问,偶尔去马场骑射,更多的待在紫宸殿批奏折。

现在就开始关注那小杂种,真的等到观星司谶言的三年过去,那还得了?但是现在既然皇帝关注居安殿,她就不能再跟上次一样下手了。

兰贵妃只得安慰自己,那小杂种不是在陛下身边长起来的,即便是有云妃的因素在,陛下也不会对他有多少感情。

正巧这时,六皇子下学回来。

一进来就欢呼:“母妃,母妃。”

兰贵妃立即收敛了脸上的愠怒,温柔的招招手,“下学了,快来母妃这里。”

六皇子一下扑到她怀里。

嘴里嘟囔抱怨,“学堂好无聊,母妃,我不想去了。”

“不可以!”

兰贵妃语气重了点。

她握住六皇子的肩膀,“你必须要好好听夫子的话,学的比其他皇子都要好,才能得到你父皇最大的重视。不然,父皇的喜欢就会分给别人,知道吗?”

六皇子撇撇嘴,颇为不在意。

直到兰贵妃又重复了一遍,他才说:“是,孩儿明白了。”

兰贵妃搂住他:“来,告诉母妃,都学了什么,母妃准备准备,回头把父皇叫来,也让他高兴高兴。”

六皇子:“可是,夫子教的都好难。”

兰贵妃:“那也必须记住!不然等你父皇问起你,你不会,父皇怎么会高兴?”

“父皇都是问大哥二哥三哥他们,不会问我的。”

“不行,从今天起,你晚睡一刻钟,听见了吗?”

六皇子:“……”

-

皇宫各司都被盛怒的帝王清理了一遍,连带着当初私自离开的嬷嬷们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福公公被拘在一间不见光的屋子里,日日饿着。

余公公吩咐了,等饿成了人干,再割开称称到底有几斤几两,克扣皇子,还敢下手打主子。

杀鸡儆猴之下,再也没人敢轻视居安殿。

连着好几天,居安殿都是人来人往,各个脸上都端着客气热情的笑脸。

天子一垂眸,这处无人关注的殿宇,就立即变成了香饽饽。

所有欠下的、该补上的,全都补上了。

叶小远忙里忙外,直到库房里面都塞不下了才停下来——原本是没有这么多的。

但是整个后宫都知道了陛下重新关注七殿下这件事,皇后首先向皇帝请罪,表达自己没有照顾好皇嗣的罪责,即便大家伙都知道怎么回事,但这个罪她也要请。

皇后心里也有些懊恼,明明吩咐下去,居安殿那边不可太过苛责,最后却还是弄成这样。

请罪完后,她第一个送了东西来。

皇后都来送了,其余各宫娘娘们,也都跟着多少送了些。人情世故的事情,不过即便是表面的功夫,也都是居安殿里曾经没有的好货色。

送孩童木制玩具、布匹、锦缎是最不容易出错的,所以库房里多了很多零碎小物件。

皇后甚至还派来了两个量衣的嬷嬷,丈量了曲渡边的身长。叶小远不必亲自做棉衣了,宫里自会有人负责。

甚至,他们也不需要自己去大膳房领膳,新上任的分膳公公,专门安排了两个人,给居安殿送餐,若有什么想吃的,提前一天说一声就好。

除了住处还是偏僻、殿内依旧破旧之外,曲渡边终于有了基本的皇子待遇。

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那便宜爹的一点关注。

曲渡边手背上被打的那一下,当时只是觉得有点痛,但那是他装的,没想到后来还真的开始发青了。

叶小远好一阵说,每日用药膏给他揉开,小孩子皮嫩骨头软,曲渡边疼的龇牙咧嘴。

他心想,虽然用整蛊梦境博得了便宜爹的关注,但是显然还不够。

主要的症结还在当初观星司的预言上。克母的名头一日不除,便宜爹心里就永远有着那样一层膈应。

现在虽然居安殿日子好过了,但皇帝终究没有命令让他离开这里,说明他心底还是偏重于相信观星司。

而观星司可以说出一个不利于他的谶言,就可以说出第二个、第三个。

相信封建迷信的臭老登。

总之现在的生活终于能过得去了,刚搞了一波事,可以先缓一缓。如果没有必要,能这样安安稳稳过下去,曲渡边也不想这么早跟观星司对上。

他们在这里揉淤伤的时候,温小春不在居安殿。

叶小远和温小春在大闹大膳房的第三天,两个人悄悄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说完,温小春就走了。

福公公倒台,大膳房也跟着清洗了一次。但是大膳房又是最不能缺人手的地方,所以如果想补位上去,就得抓紧时间。

温小春是居安殿的人,此时正是陛下关注居安殿的时候,大膳房的总管没有为难他,反而笑得和善。

“今天中午咱家见过你,七殿下身边的人,是吧?”

温小春点头:“听说总管派了两个太监负责居安殿每日的膳食,但是殿下前头被忽视惯了,总不放心,便想着叫我来这里时常看着。以后要是余公公再问起来,也好有个交差。”

意思就是说,给他个职位在这里当着,称作监督。以后如果居安殿的膳食出了什么事儿,有监督在,就跟总管没多大关系了。

一个职位,降低风险。

总管也是个妙人儿,闻言立即拍板:“咱家当什么事儿呢,这样,你——”

“温小春。”

“哦哦,小春啊,这名字不错。”总管夸了句,“正巧,咱们大膳房管油的小管事缺了一个,那活儿最轻松,你就挂个名,想来的时候便来,不来的时候还方面你照看小殿下。”

“不过,就是这月银嘛恐怕就……小春公公,意下如何?”

温小春:“这是自然。”他只是要个平台渠道。

这是他跟叶小远两人商量好的。有了身份,才好一步步培养起人脉,慢慢往上爬。

寒暄客套了一番,两人都是心满意足的离开。

放在往常,不管是居安殿还是温小春,自然没有攀谈交换的资格,现在不一样了而已。

-

热闹了一段时间后,居安殿的生活回归平静。

曲渡边打发了排到他身边的陌生宫人——鉴于上次的药材过量事件,他不怎么敢用。索性以不喜欢陌生人这个理由,全都打发了出去。

他好照顾,叶伴伴和温小春两个足够了。

现在可以吃饱穿暖了,曲渡边开始思考下一步的事情,总得写体悟不是?但是他不识字。

而且居安殿现在没有笔墨纸砚。

不过地位不一样了,他再一次提出想要纸笔的要求后,没多久,就得到了想要的。

“纸来了!”温小春匆匆进来,“殿下,您可以写字了。”

“我看看!”曲渡边惊喜道。

温小春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搁在桌子上。

“因您没到三岁,没有上面的特许,不能领太好的太多的,就只给了这些。”

“奴才数了数,大概二百张纸,小砚台,还有墨块,小毛笔,碳条没有人用,奴才就也拿了三根。”

纸勉强算得上好纸,但是有潮气,所以才闲置了下来,墨块不是标准大小,应该是边角料做的小了些,但这对曲渡边来讲的的确确都能用得上。

他喜滋滋地翻来覆去看,已经想好把发热的一二三级全百分百体验一遍写体悟,三九二十七,那可是整整270天的寿命!

这是纸吗?不!这明明就是寿命!

叶小远找了个小碗盛水,在砚台里滴了几滴,正想着磨墨,却见曲渡边摆摆手,左手捏了根碳条,“叶伴伴,先用这个。”

曲渡边是左撇子,毛笔字前世练过几年,小有成就,但是写字速度还是没有墨条快。

“叶伴伴你是会写字的,小春你会不会?如果都会的话,可以一起教我。”

叶小远:“……”

温小春:“……”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一阵沉默。

曲渡边:“……”

他不敢置信,“叶伴伴,我明明见过你用炭笔在白布上写东西的。”那鬼画符一样的字不是大周文字吗?

叶小远尴尬:“殿下,宫里识字的奴才很少,为了方便交换东西,就自创了一些字符,只求看懂,但奴才确实不会写字,跟在娘娘身边,也只勉强认得几个罢了。”

宫里奴才识字的不多,自创的鬼画符才是常用交流的记号。

他犹犹豫豫:“现在条件好了,奴才可以借出来几本开蒙的书。”

“辛苦叶伴伴了。”

曲渡边心底长叹一声。

不过那又有什么用?不还是不认得字吗。或许满宫里能找到几个勉强识字的宫人,但他最终的目的是写出一篇完整的文稿来。

那教他的人起码也得是开蒙夫子的水平。

他放下手中碳条,托腮发愁,“到底哪里可以识字啊……”

温小春轻声提醒:“殿下在的居安殿在最西边,是历代公主出嫁前学习生活的住所,而最东边是皇子们学习的地方。”

叶小远皱起眉,看了眼温小春。

曲渡边顿时来了兴趣:“学习的地方,距离这里远不远?”

叶小远:“需要走很久,而且未经允许是不让进去的。”他委婉劝说,试图让小殿下放弃这个念头。

曲渡边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眼底似乎冒出一了一小簇火花。

他拍板道:“我们起个大早,然后偷偷溜进去!”

他这是为了学习吗?不!他这是为了活命!每天醒来寿命值剩余1的日子,真的是过够了。

……

叶小远拉着温小春出来。

“你让殿下去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什么意思?万一撞上陛下……陛下发怒,小殿下的处境是好不容易才好起来的。”

温小春:“在大膳房的这几天,我多少了解了一些,陛下从未去过东苑六殿,就算是抽查皇子们的功课,也只是去后宫,或者叫皇子们自行去紫宸殿,不会犯谶言不能见面的忌讳。”

叶小远皱眉:“本可以稳妥些,等到殿下三岁生辰后再提。皇子三岁去东苑开蒙,这是规矩……”

温小春从宫外而来,一路上经历不少算计,即便眼界尚不开阔,已然有了某种动物般对对于危险敏锐的嗅觉。

在风平浪静的现在,他闻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

他觉得殿下最好不要一直待在居安殿。

只是这种直觉不好表述。

温小春换了种说法,“半年变数太多,您怎么知道,后宫里没有人想让殿下长不到三岁呢。其实公公应该比我明白得多。”

叶小远瞳孔一缩。

他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朝着寝宫内看了看,迅速冷静下来。

思忖片刻后,他道:“晚会儿你去找些开蒙的书,顺路去那边探探路,明天我们再带着小殿下去,不要惹人注意。”

“好。”

温小春笑了笑,叶小远对殿下的保护欲太重,但只要说清楚了,他在关键时候从来都不犯糊涂。

这两个皇城之中不起眼的小太监,亦有自己的计算筹谋。

他们商量好后,才各自去干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