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躲一躲
白唯在小孩摔到自己身上的瞬间就已经后悔了。
鼻涕!尘土!还有大哭大闹的扭动和眼泪!
伸手抓住这个小孩绝对是他今天做得最错误的决定了……就像他用钢琴盖来杀卢森一样错误。白唯面目扭曲地捂着手,被卢森扶起来。在他面前,两个孩子和一个母亲都在分别大哭,嗡嗡的哭声简直快要把他的脑袋炸掉了。
“哎呀!你的手!”有护士惊呼。
被推进急诊室的人从卢森变成了白唯。医生在看见白唯后也很诧异:“刚刚被钢琴砸脖子的不是你老公吗?怎么你的手腕也脱臼了?”
白唯:……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知道原因。
“手腕脱臼,骨头虽然没断,但韧带断了,得做个小手术,休息两周,不要做剧烈运动。”医生在检查之后,嘱咐白唯。
白唯热泪盈眶。终于,他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好消息。
……
“换洗衣物,我的电脑,充电器……你都记住了吗?”白唯坐在病床上,嘱咐卢森,想到对方是怪物,他反而对他多了几分耐心,“尤其是换洗衣物。”
他也不太敢依赖卢森这只怪物。但没办法,他如今受伤了,也只能靠卢森去把他的东西拿回来。
卢森要走了,脏兮兮的外套从身上被扒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干净的病服和飘着消毒水味的单人病房。白唯躺在自己加钱换来的单人间里,看着洁白的、一尘不染的墙面,感觉生活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卢森在小本子上记下了所有要带回去的东西,却没有说话。白唯觉得今天卢森沉默得简直有些异常了。就连刚才那对母子过来道歉和道谢时,他也一言不发。
“如果不是你老婆拉住了那个孩子,他肯定会掉下去摔死的。”护士在进来换药时,对卢森如是说,“我之前听信镇上的传言,以为你们一家都很冷漠,不爱和人往来。现在看来都是谣传啊!我会告诉所有人,你们真的是很好的人。”
“谢谢。”白唯躺在病床上对她微笑,“这只是应尽之事罢了。”
白唯的确只觉得这是他的应尽之事。能让护士如此赞扬,倒是意外之喜。
“我倒希望他不要做得那么好。”卢森忽然说。
白唯愣了一下。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卢森。这倒是让他想起了卢森刚才看那对母子的表情——分明是强压着厌烦和嫌恶。
那对母子应该也看出来了,离开房间时也唯唯诺诺。
等到护士走后,白唯下意识地说:“你刚才对他们的态度很失礼……”
“很失礼吗?”
卢森转过头来看他。这是白唯第一次看见卢森露出那么阴郁又愤怒的表情。
一直以来,白唯从卢森的脸上看见的就只有温和、爽朗、微笑……或者迷惘和疑惑。就像他早早打定主意,要将一切负面情绪摒弃,用所有正面的表情来面对他下定决心经营的、作为人类的新生活。
如果说在白唯给他第一次下毒前,卢森对待生活还有些怠懒。但在那之后,卢森像是又找到了新的生活目标,决定在雪山镇上建设一个受人尊崇的幸福家庭。
他变得有精力,听所有人的建议,装修房子,打理花园。面对雪山镇的镇民,他变得从未有过那样健谈和慷慨,试图建设他们一家的好名声。就连前些天去古董店买东西时,他也给了店主更多小费,称赞他们装修店铺的品味。
以至于卢森给白唯的感觉,一直是诡异大于恐怖。
但现在,白唯感觉卢森就像撕掉了自己的人皮一样。这让他害怕的同时,还有点茫然。
难道,还是因为他身世的事情?
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世,卢森理所当然地觉得可以对他不耐烦了?
“你不觉得疼么?为什么还要对他们笑出来?”卢森又说。
“你在指责我吗?”白唯下意识开始防备。
“……不是。我只是觉得很生气。”卢森说,“他们来找你道谢,我却有一种他们在逼迫你的感觉。你明明也不喜欢那个孩子,明明受伤的是你。但你还不得不对他们微笑,接受他们的道歉。”
“我很生气。”他重复,“看见你受伤了还要对他们笑,我很难过。”
白唯反而被他这话整懵了。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一场意外,卢森说得好像他被欺负了一样。
他拧着眉头道:“这是礼节,不是吗?就像你对古董店老板很耐心,对送奶工道谢……”
卢森说:“我之前做这些,是因为我看见人都是这样做的。我想要融入雪山镇,组建一个受人尊重的家庭。对他们友善,可以塑造我的名声。”
白唯:……
忽然无语了,谁懂。
虽然已经知道你是怪物了,但能不能在说话时装一下人?
“但今天,我知道对他们态度好会更好,但我不想这样做。”卢森道,“他们让你受伤了,我对他们笑不出来。我认为他们比任何失礼的人更失礼、更应该被谴责……你不用说话,我知道这是意外。但我还是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值得被谴责的人了。但世上没有一条法律或者规则,规定他们这种情况应该更受谴责,我因此觉得更加愤怒。”
白唯听不懂卢森在说什么。他只道:“所以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这对于你……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么?”
卢森顿了很久,他用一种白唯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看着白唯。最终,他说:“我忽然觉得,做一个好人类也没什么意思。”
白唯:……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人类说话是不会频繁使用“人类”这两个字的……
“白唯,你喜欢生活在这座小镇上吗?”卢森忽然问。
白唯怔了一怔,旋即,他道:“当然。”
“那对母子对你道谢,你发自内心地高兴吗?”
“当然。”
“你是因为自己想要做,才邀请他们以后有空来家里玩的吗?”
“当然。”
“当然?”
“当然。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忽然想到……你之前说,你从小到大,都是在白家长大的,是这样吗?”
原来到头来卢森还是想问这个问题。白唯在心里冷笑。他微笑起来,对卢森温和道:“当然。”
“你说他们都对你很好,是这样的吗?”
这次白唯没有说“当然”了。
他看着卢森,一句话也没说。
他以为卢森会和他争吵,但卢森没有。
卢森只是长长久久地看着他。终于,他说:“你刚才对我微笑时,和你对那对道歉的母子微笑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
“算了。”卢森道,“你睡吧。”
卢森把手放在白唯的额头上。白唯还想说句什么,却有一股浓厚的睡意袭来。
……卢森!!你暗算我!
白唯咬牙切齿。他还想着和卢森吵一架呢。大不了卢森说他的身世,他说卢森的造假……可困意来得太快。
终于,他支撑不住,在床上沉沉睡去。
在他沉睡后,卢森坐在他的床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他第一次注意到,白唯的头发有分叉,耳根有陈年的小伤疤,脸型也并不完全对称。
白唯其实不那么完美。他并不像他抢来的艺术品。他有过去,有秘密,也会撒谎。就像他其实不喜欢那个小孩,还会因为“这是符合礼仪”的而去救他。就像他已经很不耐烦,还会对道歉的母子微笑,给出以后“可以串门”的邀请。
就像他明明不是从小在白家长大,他明明有着那样的过去……而且已经知道卢森已然知晓。
他还会微笑着,毫不犹豫地说出一句“当然”。
只要戴着面具,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可以当做一切都完美无瑕了吗?
他们两个人明明对于生活有着那样相似的目标。白唯想要维持体面,卢森想要完美融入人类社会,受人尊敬。可卢森发现自己此刻,竟然这么难受。
在卢森踏入家里之前,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没有显示号码……卢森的眉头却在那一刻跳动了一下。他确认周围没有人,接起了电话。
“哟。”电话里传来沙哑的男声,“听说你最近过得不错……金盆洗手了这么久,是把我们老朋友都给忘了吗?是不是找了个漂亮的老婆,沉迷温柔乡和完美新人生,连佣兵也不想做了?”
“别急着挂电话。你休息了两三年了,身体应该已经恢复了。我知道你的性格,平淡的生活会让你感到无聊的。而且老婆算什么,更多更好的还在后面……”
就在此刻,树丛里传来了沙沙声。
裴杰在树丛里匍匐爬行。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倒霉的杀手了,他潜行着,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今天傍晚,裴杰终于从地下室里悠悠醒来。他口干舌燥,双眼浑浊,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准会丢掉整条命。
但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他一次!这两个人,都不在家里!
裴杰这次不敢走正门了,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杀人陷阱。他拖着断腿,爬到琴房,顺手捡了一把落在地上的钥匙。琴房里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一些衣物。他顺着琴房的窗户,划开纱窗,爬了出去。
可他刚离开这里,就看见卢森开车回来了。卢森站着在打电话,恰好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这电话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卢森看起来异常警惕。他一边说话,一边往花园里走。裴杰不得不不停地往花园里爬,防止卢森发现自己。
但这下,退无可退了!
卢森还在打电话且往前走。裴杰眼看着没有了退路。忽然,他看见了一把锁。
通往地窖的锁!
这里有个地窖!
而且他惊喜地发现,自己手上的钥匙好像和这把锁很匹配!
或许能在这里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