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成婚, 虽黄昏方才成礼,却也不教人偷闲,天不亮就得起来收拾预备着。

倒是不等人去唤, 萧元宝早早的自就清醒了过来。

前一夜里, 他天才黑就躺到了床榻上,想着翌日是大事,需得早起不可赖床。

可上床得早,却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睡不着便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先是想着明日是甚么样的一个光景,是下雨,还是天晴?

成婚以后以前那些鲜亮的衣裳岂不是都要收进箱底儿里, 都从小哥儿变成夫郎了, 还不得拾掇得稳重端庄起来呀。

只可惜了以前那些衣裳, 可都是好料子, 怪早先不紧着多穿几回, 舍不得拿出来, 往后可就更不能拿出来了。

想着想着又想到祁北南那处去了, 不晓得人在新宅子那边, 成亲的前一晚还会不会在书房里头看书,这晌是不是已经睡熟了去?

睡熟了好, 养足了精神,明儿个好招待宾客。

他倒是轿子一抬进去, 盖着盖头行罢了礼,也就去了新房里头, 也用不着宴宾客, 他可还得吃酒招呼。

日子慢慢的过,将来……将来他们生几个小孩子好呢?

也不知阿南喜不喜欢小孩子, 不过他倒是喜欢,在襁褓里的时候软乎乎白糯糯的多可爱,长大一点能走了,就围在他的膝前,软声软气的唤他小爹。

想想,萧元宝翻了个身,觉着还挺是欢喜。

待着他欢喜之余,发现窗子外头的月亮都落进了起伏的山峦里了。

心头一紧,连忙闭上眼睛催促着自己这下必须得睡了。

只也不知甚么时候才睡了过去,依稀记得自己睡得很浅。

外头的雄鸡打鸣的时候,他一下子就醒了,一点赖床都没有,赶忙就起了身。

这晨起来头一件事先行沐浴泡进大浴桶里头,仅有的一丝睡意都没了。

好在是时下开春天气暖和了不少,否则真还冻人。

蒋夫郎帮着萧元宝将喜服给换上,他贴身站在人跟前,嗅见萧元宝身子的兰香,笑着道:

“香胰果真是好用,从身上洗过,浑身都香喷喷的。不怪是价高,属实比皂角好用得多了。”

萧元宝闻言抬起胳膊闻了闻自个儿:“我怎闻不出来?”

“你泡在桶里这般久,还能闻得出甚。”

蒋夫郎与他系上腰带,盈盈一握的腰身,都用不着刻意将腰带系紧些显出身段,简易往腰间一合,就已是风姿了。

他觉着自己这小徒儿当真是养得好,脸颊子白净细腻,眸子又大又灵动,与小时候一样招人喜欢。

倒是也不怪能将祁北南那样一个世间少得的男子给套住。

他低了声音,与之说道:“你晚间教祁大人闻闻,看他闻不闻的出。”

萧元宝闻言,脸一红:“老师怎么连你也打趣我。”

“哪里是打趣你,立时都成亲了,还这般薄脸皮怎得了。”

萧元宝抿了抿嘴,外头忽的推门进来。

“宝哥儿,你瞧谁来了。”

萧元宝疑惑偏头,就见着白巧桂竟出现在了门口。

他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呆呆看着人眨了眨眼睛。

“你怎来了!?”

“这话倒是说得不欢喜我来似的。”

白巧桂笑着进屋来:“我过来不过三五日的时间,可比磷州那头过来快得多,作何不来一趟。”

萧元宝又是意外,又是欢喜:“我多盼着你来,可想着你才跟着罗大人到任地上不久,只怕走不开,不好教你奔波。”

“这都多少时间了,怎会还没落脚好的。”

白巧桂握住萧元宝的手:“我本是计划着最晚昨日也能到的,不想路上车子出了些问题,耽搁了些时候,还好是赶在你出门前到了。”

萧元宝心里说不出的动容。

“好了,别光顾着说话了,桂姐儿来一块儿与他拾掇拾掇。”

蒋夫郎说道:“一会儿吉时到了,还没收拾好可就好笑了。”

白巧桂虚捋了一下袖子:“保管是将你收拾得妥妥帖帖的,我可有了经验。”

萧元宝在妆台前坐好,高兴应了一声:“好。”

一头做着装点,一头问询着白巧桂随着罗听风到了任地那头如何。

新宅这头,祁北南已然一个人在屋中拾掇妥帖了。

一身喜服上身,不必多加修饰,新郎官儿身姿卓然,已然是书文中的神仙郎君。

虽是此般,他还是走至铜镜前照了照。

一张英俊的面孔从镜子里显现了出来,镜子里的人眸光柔和,嘴角有一抹显眼的笑意。

祁北南知道自己的相貌不差,但他鲜少观镜自赏。

他不是个多在意容貌的人,大抵上自身有,也便对此不多在乎。

不过自打是晓得了萧元宝喜貌好的郎君后,他多少也变得更注重些仪表了。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他想自己能在他心里留下个最好的模样。

心中期待和喜悦,以至于成婚今日的总总繁琐,都教人别样有耐心的去做。

祁北南骑上马背时,已经是下午十分了,沿街一路敲锣打鼓的往外城去,本是热闹的街市,在一身红袍的迎亲队伍前,也都逊色了几分。

喜轿抬到宅门口,祁北南先行进去与萧元宝一同过礼拜别亲友。

原本是教新人伤心的场面,奈何是家里的情况与许多人家都不同,这朝拜别,一会儿连着老丈人都去新宅那头吃酒吃席了。

这些也都是走个过场。

萧元宝盖了长长的流苏盖头,独只瞧得见自己的脚下,旁的甚么都看不清了。

只听得吵吵嚷嚷的说,新郎官儿来了,须臾,原本搀着他胳膊的桂姐儿不见了踪影,正当他微心慌自己这般如何看得见行路时,一只温热的大手便牵住了他的手。

萧元宝对这只手再是熟悉不过,心立放了下来。

他从盖头下窄小的视线中,窥见与他相衬的红色衣袍,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雀跃。

晕晕乎乎的,好似是跟着人出了门,随后被扶送进了花轿里头。

听得一声吉时到,起轿!轿子就悬空抬高了,晃晃悠悠的往前行了去。

萧元宝知晓自己现在是在花轿里头了,很想揭开盖头透口气,但是蒋夫郎事先同他说要是在轿子里揭了盖头,一会儿路上要是起风,将轿帘子吹了开,外头的人可就瞧见新夫郎的模样了。

倒是没甚么不吉利的,但就不能教新郎官儿头一个瞧见盖了盖头后的新夫郎。

萧元宝想着还是作了罢。

他听着外头喧嚣,不乏有说新郎官儿英俊的,心头怪是得意。

到了新宅,祁北南将萧元宝从轿子上牵了下来,临跨火盆时,将人抱了过去,引得一众观礼人欢呼。

“这祁大人在官署里瞧着多端正沉稳的一个人,倒是不想还是个体贴多情人。”

任珩在一头观礼,与同来吃酒的林青煜啧啧了两声:“林大人尚未娶亲吧,这趟可来得不亏,能学得些求妻之道。”

林青煜看了任珩一眼:“任大人不也未曾娶亲。”

任珩勾嘴一笑,将手中的玉骨折扇往林青煜的心口上轻做一点:“所以我已记在心间。”

林青煜微不可察的笑了笑。

拜堂,行礼,送进洞房。

一连串礼毕后,宅子又喧杂热闹了起来,鞭炮声此起彼伏。

屋里静静悄悄的,萧元宝揭开盖头一角偷瞧了一眼,见着屋里确实没有人,他才将盖头整个揭了下来。

环顾四周,新房还是他之前过来见到的模样,只是张贴了红窗花儿,摆了红烛,红灯罩,所见之处,多用喜庆的红装点。

他坐在床边,脚不由得翘起了些,心头多是欢愉和安心。

以前在村里的时候,他见着那些打外头嫁过来的娘子和夫郎,每到年节上,就挺是想家,可想却也不得见。

嘴上总说还是做姑娘哥儿的时候好。

他家中和睦,时也想着成亲远嫁,再是难见亲人一面,又到一个新的家宅中,与一个情分不多深厚的男子共度一生,属实是教人心中不多安宁的。

不过走至今日,如此境遇安排,这些曾经忧心的事,似乎都并不存在了。

萧元宝勿自胡乱思想了一会儿,从旁头的桌案上偷拿了几颗桂圆剥吃了。

昨儿夜里睡得迟,今早又醒得早,如此折腾了大半日,时下困意袭来,他有些哈欠。

瞧着闭着的窗子外头还很明亮,时辰当早,便蒙了盖头,靠在床上眯眼打个盹儿。

倒是不想好睡,迷迷糊糊的给睡了过去。

天色灰灰,酒过三巡,祁北南酬谢了宾朋前去喜房时,天已擦黑了。

祁北南步履可见急促的到屋门口,却又没立时进去,他顿在门前,转头看向秦缰:“我衣饰可齐整?”

秦缰左右看了祁北南一眼:“没有啊。”

话听如此,他又还是自顾自的整理了一番衣袍,随后又抬袖闻了闻自己的喜服,又与秦缰闻了闻:“可有怪味?”

“一股酒香,还有饭菜香。”

秦缰如此说道。

“你小子倒是会说话。”

祁北南说罢,道:“只怕哥儿今日没吃东西,你去厨房给你他寻点吃食来。”

秦缰领了话去了,祁北南这才吐了口浊气进了屋。

碍于礼数,两人有几日的光景没见上了,他心中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待着走进屋中时,望向喜床,不由得微微一顿。

他嘴角上又浮起了笑意,放轻了步子过去。

祁北南看着脚悬在床榻外头,侧身在床上睡着了的萧元宝,不觉有些好笑。

他在床沿边坐下,轻轻祟祟的将人蒙在脸上的盖头往上掀了一点。

萧元宝的下巴白皙光洁,未曾另行涂抹甚么脂粉,只唇上似乎抿了一点红纸,教染得比平素要红艳许多,与喜服的颜色很是相衬。

祁北南面上的笑容更盛了些,他未曾全然将盖头掀起,怕光落在他的眼睛上,将人扰醒。

估摸是昨儿夜里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今朝给累着了。

他见他如此睡着,心中只觉别样的欢喜。

昔年成婚时,两人且未深熟,他怀揣着一颗惴惴而动的心,进来见着喜床上端坐着的人,腰背打得笔直,十分的拘谨和局促。

他揭了盖头,与他喝交杯酒时,萧元宝端酒的手险些将酒脱洒。

原是人进了喜房便一直在床榻上端坐着,一刻都不曾改,浑身呆坐得僵硬也不知前来松动一番。

祁北南既是笑他傻不知变通,又心疼他凡事小心翼翼,只怕惹他不高兴。

如今再次走进这喜房,同样的人,却与往昔早已不尽相同。

能在成婚等新郎官儿来前事先睡却,想来也没几人了。

祁北南心中觉得很好,若无全然的信赖,也怎得如此。

不枉这些年来对他一点一滴的引导,与他的相伴。

祁北南倾身想着将他的鞋给脱下,方才触着人的脚,躺着的人突然就弹了起来。

萧元宝恍然醒过来,盖头随着他的摇晃,一下子滑落了下去。

四目相对,空气也静了三分。

萧元宝反应过来,连忙去捡盖头,却教祁北南一下子抓住了手。

他看着祁北南,心中歉意:“我见先前时辰还早,就想着打个盹儿,省得你来了没精神,不想一下子竟是睡过……”

"真好看。"

“嗯?”

“我说你真好看。”

祁北南伸手萧元宝理了一下教压着久了而散下来的碎发。

“我能与你成亲,很高兴。”

萧元宝微微一顿,他抿了抿唇,垂下眸子有点不好意思看祁北南:

“是老师和桂姐儿给我侍弄的。”

说罢,他又抬起眸子:"你见着桂姐儿了么,她竟也赶了过来。"

“见着了,在席上,已经打了照面,还问及了罗大人的安好。”

萧元宝闻此,又没了话。

他碰了碰祁北南的手背,轻声道:“你今天也好看,和做探花游街的时候一样好看。”

祁北南扬起嘴角,他静静的看着萧元宝。

萧元宝见他不说话,眸子微动:“怎、怎一直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麽不干净的东西么?”

说着,萧元宝便要擦脸,祁北南握住他的手:“没有,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

他说罢,将萧元宝抱迎身抱住:“我做过一场很长的梦,梦见我们也成亲了。”

萧元宝将下巴放在祁北南的肩膀上,他嗅着人身上淡淡的酒气,问道:“那梦里我如何呢?”

“很好,不过好似没有很喜欢我。”

萧元宝闻言眉心一动,他从祁北南的怀里钻出来,看着人道:“真的假的?梦里的人会这般不知好歹?”

“不要用这样的话说他。”

祁北南有点委屈道:“左右我是这样觉着的。”

“定然也是极喜欢你的,只他不曾张口言说而已。”

萧元宝想了想,凑上前,亲了亲祁北南的嘴角:“梦里的人不曾告诉你,那我来告诉你,我很喜欢阿南。”

祁北南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好似受得一阵暖风拂过。

他问萧元宝:“那你会一辈子都喜欢我吗?”

“我会。”

萧元宝听此般幼稚的问,还是十分认真的去回答:“哪怕有挫折,有磨难,或者有一天发现了哥哥的缺点,短处,我也不改初心。我会一辈子都喜欢。”

祁北南心中听得飘忽,眉眼之间难掩笑意。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也可以肤浅至此,受几句好听话就忘乎所以。

“见你如此诚心,我就不教你发誓了。”

萧元宝道:“我也可以发誓的。”

祁北南道:“誓言多是说来容易,行时难,你知道我不多信这些的。我更想见的还是实打实的诚心。”

萧元宝眸子动了动:“要怎见我诚心?天长地久的事情,我们还有很多的……”

话还未曾说完,他只忽的教人压到了床榻上。

萧元宝心头一紧,见着近在咫尺的英俊眉眼,目光一改柔和,染了几分灼热,一呼一吸的温度都清晰的能感受到。

他的脑子中不由得就想起那晚祁北南说教与他听的那些事。

想来也是面色生红,思及今夜就真要去做,面颊子顿时发烫。

他惶然道:“我们、我们还没喝交杯酒。”

祁北南在萧元宝的脖子上蹭了蹭:“可我一刻也不想等了。”

他等这一日,太久了。

此番时境里,他不想多费功夫去装什麽正人君子。

原本他也不是,他喜欢萧元宝,就想和他行鱼水之欢的事。

即便是装得了一日的清正,成了婚长此以往的同一卧寝进出,他也没得掩藏。

萧元宝抿了抿唇:“以前不知,你怎……怎这般急色?”

“你方才不还说哪怕有一日发现了我的缺点,也一样不嫌,会一直喜欢么?”

萧元宝连忙道:“我可只说了会一直喜欢,没说不嫌。”

“你嫌也是无用了,我实则就是这般的人。”

祁北南道:“你没得躲藏。”

萧元宝面红得如园子里的春日桃花,他当然知道没得躲藏。

旁的说也无用了,他只央了两件事,一是把红烛灭了,二是将床帐床帘放下。

祁北南不应,只许一件。

在他耳边哄说,他的身姿不差,值得一观。

两厢商量,红烛需得燃至天明,灭了不吉利,便只放床帘。

红绸帘帐避光,却也不全然能遮蔽了去,帐中就如朦胧月下的光色。

祁北南赤膊将外头置着的酒取了进去,到底是依萧元宝的意,喝下了交杯酒。

帐中染了些酒气,更添了几分热度。

萧元宝在温弱的光中,窥得了祁北南未着寸缕的模样,面红的将眼睛挪去别处。

却又见帐上亲吻起伏的影子,不比看着祁北南要好多少去,索性是抬手蒙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