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你娘家那头母亲是出自医家, 打小也就学了这一门手艺,且不说治病救人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情,你原本就喜欢这手艺, 若是碍于生计改行做旁的, 心头定也可惜不愿。”

“我儿时就学的做菜,时今若让我却织布卖衣,那我也不乐意。”

萧元宝是这般想的。

食疗药膳离不开医理,也需得做菜手艺, 整好是将两人的手艺合在了一处,便是做这一行,也不曾违背儿时就学来的功夫。

再者两人要好, 一同都是地方上来这京都城的, 相互扶持也是应当。

“我想你心头当也最是属意于开一间医馆, 碍于时下的总总局限难成, 可正因难, 方才得一点点预备。”

“这做食疗店, 一来可以挣下些资产, 为开医馆攒够银钱。且若你乐意, 还能初一十五的定个日子,在食疗店中坐堂与人看诊, 以此积攒些名气和人脉,届时再开医馆不就不怕因没有资历而没客么。”

白巧桂听得认真, 萧元宝可算是说在了她的心坎儿上。

开医馆不光是为了生计,也是因着她确实喜好。

她许久以前, 就想开一间女医馆, 专门招揽女医和哥儿做大夫。

普罗大众,女子和哥儿人口数目繁多, 病痛也层出不穷,但是女医和哥儿行医的却极少。

女子夫郎的病痛了,若是妇症,要么便羞于启齿,讳疾忌医。

要么想去治,可面儿薄,碍于男医不便,想寻个可靠合适的女医又难。

这是女子哥儿得了病的难处;然则女医和哥儿行医的,也有许多难处。

好些医药之家,手艺只传男子不传女子和小哥儿,能学到这手艺的女子哥儿便不多。

即使有那些开明的人家,一视同仁,传授了治病救人的手艺与女子哥儿,可女子哥儿成亲以后,教夫家管着,多又屈在内宅中相夫教子,少能出去行医的。

抛却这些阻碍,能在外头坐诊看病的女医哥儿,又多教男医瞧不起和排挤。

同在一处医馆坐堂的女医,哥儿,所享的声誉和待遇都要低男医一头。

白巧桂从小就在他外祖的医馆里头走动,对这些事情再是知晓不过。

这偌大的京都城中,人口密布,医馆药铺也云集。

但不论他是出门逛荡还是办事,也没见过一间独是女医开的医馆。

不过京都城到底比县城小地要好些,女医哥儿行医的没那般稀奇,好些医馆里也能见着一两个。

她想着若是在京都里开一间专揽女医哥儿的医馆,又专门诊治娘子夫郎,如此也不枉学医一场了。

只她心中的宏愿是好的,可要银子没银子,要资历没资历,要想把这样的医馆办起来实属是难。

但听萧元宝的提议,她又觉着事情有了些眉目。

“你说的正中我心坎儿,我依你的主意。”

白巧桂道:“只这生意不说好不好做,铺子开起来,可会有人买账?”

萧元宝道:“你不曾做过生意,我知你的担忧之处。在京都一载有余,我早考察过了,要想在京都把生意做起来,就得取巧,取新。”

“京中富贵之人再多不过,可有富贵病的也一样多。这些富贵之人衣食不愁,不似咱们要为生计烦恼,你猜他们最恼甚?”

白巧桂细眉一动:“怕什麽?”

萧元宝道:“以前阿南同我说过一个故事。”

说相传过去,有一个经营盐铁生意的富商,那可当真是富可敌国,奢靡至极。

他吃的用的皆不输进贡到宫里的物,可这些花销竟也不是他最大的用钱之处。

“你可晓得他最烧银子的是甚?”

白巧桂摇了摇头。

萧元宝道:“炼丹。他流水的银子送与那些终日里神神叨叨的炼丹道士,只因那道士说所炼出的丹药能教身子强健,延年益寿。便是一颗小小的丹药万贯之数,他也不眨眼的往外掏去。”

白巧桂笑道:“那这富商可真是够傻的。”

萧元宝道:“他哪里是傻,能经营盐铁生意,且将家业做得如此之大,若非精明人,如何能够办到。之所以愿意花费这海量的银子去买丹药,是因着心中想要活得更久。”

“这些富贵之人,日子过得坦顺奢侈,只怕活的时间不够长,身子不够康健来享这富裕日子。”

他道:“若有疗养保身的法子,他们怎会不登门不买账。”

白巧桂听此,默了默,颇觉有理,心头得出了不小的门道来。

“你怕无人会没病也吃保养身子的东西,生意做不起来,会这般想也是因咱家境寒微,觉着吃饱饭才是头一要紧事,哪里会花钱去做些多余的事情。咱先前不曾见识过这些高门人,不知他们的日子过得多富贵闲散。”

萧元宝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门道,就好似他才来京时,受鲍家那个带去吕娘子的席面儿,险些遭到戏耍。

那吕娘子的宴,吃的用的多好,他们多闲散,会靠着戏耍人来取乐,不就是因为他们富贵么,寻常的乐子也不足以教他们欢喜了。

若不是经逢变故倒台了,她会不想这样富裕的日子过得更长久么。

又再说姜汤团,他出身官宦人家,家里父兄叔伯官职算不得高,但却往上几代人都在做官,手头有银。

小时候跌进荷花池,家里重金去求了长命符来烧灰化水与他吃,求长命。

后头身子不好留了病根儿,也还听些偏方,吃荷叶上没见光的露,说是能治病。

瞧这些有点身份和家境的,不都想着长命健康么。

不说富贵之人了,寻常人谁又不想健康长寿的,只是布衣老百姓所忧所愁的事情太多,日子又捉襟见肘,不大能拿出银子来保自己健康长寿罢了。

萧元宝理了这般思路,对食疗的生意便很有信心,不怕店铺开起来以后没有生意。

但前提是研制出足够的方子来,否则走不到开铺子。

白巧桂吸了口气:“成,那我便与你一同做这食疗的生意。”

两人一拍即合,一道研制起了食疗的方子来。

夏月里头天气热,却也还得在灶上打转。

姜汤团送了一车子的冰来与萧元宝,就教两人给扣下,要他尝吃药膳,品鉴口味,酌情更改。

日里拿药材熬炖,鸡鸭鸽子甲鱼,流水一样进出。

家里头萧元宝一张嘴又吃不下,就教桂姐儿给带回去,罗听风日日下朝来都能吃上一盏子不一样的温补汤来。

没出几日,正在书房里头写字,鼻腔里就流出了血。

“你们俩劲头也忒高了,今日教我吃鸽子汤,明日又教我吃猪骨,后日还有羊鞭……这味道再是好,我这般吃也经不起折腾。”

罗听风仰着脖子,流血的鼻腔里塞了布条,他与桂姐儿道:“也是怨我,若……”

后头的话不曾说话,白巧桂便嗔瞪了他一眼:

“又要说那些话来,若你这般才学,又还家财万贯,咱俩也没缘分夫妻了。如今你在朝中任职,我也有事情做,一同经营这日子,我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情了。”

罗听风见此便又闭上了嘴。

桂姐儿与他往后脖颈擦了擦些清水:“这些日子我与宝哥儿一道研制食疗方子,多都是提气血补气虚的,你这身子骨又不用补,夏月里头又热,容易上火,你不受补也寻常。”

说起夏月炎热上火,桂姐儿灵光一现。

偏头与罗听风道:“这食疗也得分时节的食疗,天冷吃暖身补气血的,夏月里头就当吃降暑、清血的食才好。不成,我得去与宝哥儿说道说道,也商量着分时节研做些食疗菜谱出来。”

说罢,人还真就匆匆去寻了萧元宝。

罗听风瞧着忙过他的白巧桂,轻摇了摇头。

他当真是想与祁北南书一封信去,教他晓得自己在京城这些时日教两人补成了甚么模样。

奈何是不知祁北南如今在何处选考。

此时在应居府的监考的祁北南,阅了上百份的试卷,不仅一双眼看得昏花,又还肚中空无。

待着应居府考选作罢,他便能动身返还京都了。

嗅着学政府中的栀子香气,不知觉竟已是七月中旬。

出来也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几个州府辗转,日子过得倒是快。

“诸位同僚,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便先到此。明日卯时再至继续批阅,诸位辛劳了。”

祁北南闻见礼部的张大人言,将手上阅览了一半的试卷,静心看完,这才徐徐停下。

将案台简易整理了一下,随着一众阅卷官出去。

“听闻应居府添香居的风腌小菜做得很是爽口,大家一同前去尝尝如何?”

“倒是听过一耳,还真不曾尝吃。”

祁北南没多想去,户部拨的出差补贴十分丰厚,自下派来,两日便出去大吃一场。

一桌子的菜食,便是最价贱的,一回也能花上十贯钱,那可真是尽数往山珍海味里吃。

吃的东西倒是好,只这些上了点年纪的官员,爱吃点酒。

几杯下肚皮,话多,爱劝酒,没个半夜散不得席。

祁北南去了几回,便不大想去了。

他前去同礼部主理事务的张大人道:“今日我有些疲乏,恐误了明日的公务,就不外出用餐先回了,诸位大人尽兴。”

张大人倒是没有勉强:“你初次前来巡考,有些吃不消也是寻常,往后多来几回就习惯了。”

又嘱咐了几句教他保重好身子,就由他回了。

祁北南往官舍去,心头嘀咕着怎也不见京城来信。

上回递信回去的时候,分明说了会来应居府这头,莫不是信又教邮驿给丢了去?

他正想着,闷头进了官舍,后脚就听见秦缰欢喜的喊着跑来。

“郎君,有信!”

祁北南面露喜意,连忙去接过:“可是京城那边的信。”

“我没瞧。”

祁北南欢喜的带着信到屋里去,人还未进屋,就先将信给开了。

瞧见信的那刻,面上的喜悦登时少了两分去。

信不是京都那头的,而是磷州那边来的。

祁北南读完了信,笑容复又起来。

赵光宗考官过了。

信上说,此次磷州考官,拢共提选十二个举子,他侥幸是其中一名,得了第五的成绩。

官职也已经做了分派,他受调,前去金陵府下的丰县任县丞。

祁北南闻此结果,很是为赵光宗高兴。

县丞虽官职不大,且还居于县公之下的一个位置。

但若是做的好,是能提做县令的。

丰县他虽不曾去过,但昔年在金陵读书的时候,却也听过这地方。

此地距离金陵不是很远,算不得富裕,与岭县差不多,也算是举子考官还不错的去处。

但丰县不温不火的,想做出政绩不容易。

不管怎么说,能考上就是一桩好事,至于往后的前程,还得看以后的机遇。

他提笔祝贺了赵光宗,又嘱咐了一些他前去任职需得注意的事务,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

末了,已是月上柳梢头。

祁北南放下笔,收拾好将墨晾干了放进了信封中,转拿给秦缰,唤他明儿一早把信送出去。

外头月色皎皎,廊檐下还能映出影子来。

他踩着自己的影子,吐了口浊气。

连赵光宗都能把信儿送过来,京城那头却连一点声儿都没有,他心里头更有些不是滋味。

八月,桂香馥郁。

祁北南赶在中秋前到了京城。

一行下派巡考选官的官员先去了官署,前往吏部做了报道。

主事官员前去面见了皇帝,将一行事务做回禀,其余的官员把一应的文书,考卷拿去存档。

繁杂琐事弄了大半晌,待着官署下职,这才得回家去。

不过好在是除却官署的正常休沐时间,下派的官员还能另得两日的休沐以做休整。

“眼瞅着是快要中秋了,外头支起了好些卖月饼的摊子,瞧着红的黄的甚么颜色的都有,可真是好看。”

萧元宝掐着快要下职的时间,从罗家回来。

他不在那头久留着,人罗大人下职来了,两夫妻还得说说话儿。

自长久待着把桂姐儿给占去了,罗大人不埋怨他才怪。

他靠在马车上,忙碌了大半日,午间又没歇息,这时候一静下来身体就有些疲软。

听见文哥儿这般说,不由得往车帘子外瞅了一眼,倒是真多了不少卖月饼的摊贩。

“中秋是团圆的节日。”

他喃喃道了一声。

今年中秋,只怕是只有他和老师两个人过了。

马车微微摇晃,他昏昏欲睡的到了宅子门口,文哥儿唤他,他才清醒了些。

受他扶着下了马车,方才站稳脚,他就瞅见在门房处凑着个高高的身子。

萧元宝不大确信,快步走上前去:“秦缰,真是你?”

“哥儿。”

“甚么时候回来的?”

萧元宝圆了眼睛。

“上午就入京了,将才去宫门口把大人接了回来。”

萧元宝听了这话,都没心思细问了,立往宅子里头跑去。

他匆匆忙忙进了辛夷轩,果真在书房里瞅见了一别两月多的人。

实在是一点消息都没得,他又惊又喜,微做了停顿,旋即突突跑上前扑到了人怀里去。

萧元宝紧紧的抱住了祁北南的腰,侧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好半晌没张口,只静静的将人圈着。

祁北南揉了揉怀里人的后背,只觉抱着是愈发的温软了。

他眸子微动,道:“好似是比我走时胖了些。”

萧元宝闻言扬起下巴,瘪嘴看向祁北南,道:“那又怎了?”

“我在地方上去了那么些日子,一封信也没得。原想着是路途波折,许是信没能送到。”

祁北南看着怀里的人:“如今看来,不是那邮驿的过错,是人压根儿就没递信。”

萧元宝见祁北南恼骚,一脸不快的模样,忍不得笑起来。

他凑上前去,亲了祁北南的脸一下,犹嫌不足,于是又亲了他抿着的唇。

祁北南往时哪得这样的优待,转将人抱紧。

屋里静悄悄的,只偶时能听得一两声水渍的声音。

直至唇舌生痛,这才松开。

萧元宝看着祁北南盈盈水光的唇,想着是自己给亲的,不免耳尖发红。

他轻声道了一句:“我有想的。”

祁北南听这样的话,嘴角不知觉扬起了弧度:“那怎不给我写信?”

萧元宝嘴一瘪,换了神色:“谁教你往家里捎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我怕你不尽心办公务,也便就没写信咯。”

“怎的,我送回来的东西你不喜欢?”

祁北南道:“那粉红的珍珠我可是寻了好久才寻到的,价钱也不便宜。”

萧元宝道:“胡乱花钱。”

“哪里胡乱,公差经费足,许与家眷捎东西以表安慰。我若不花用,只怕人言我假清高。”

祁北南道:“那能有不用的道理?”

萧元宝闻言忧心道:“那这会不会是贪……”

祁北南好笑:“你想哪里去了,正经路子,户部批的。”

“除却买用,另还有五十几贯在手上,都是余下没用的。”

萧元宝微微张大了些嘴:“原下派待遇这样好,你怎不早些说。这不快赶上你在京里头一年的俸禄了,先前还多不乐意不肯去的模样,我只当是下派条件艰苦都没人肯去,苦差事落在你这样的新人头上。”

“原这样的好,只怕是旁人都争抢着想去。”

时今外派办公差的补贴待遇是极其丰厚,确实算是美差。

待着往后朝廷整改,那便不似这般舒坦了,补贴也就将够简单的吃喝,指不得还要自掏腰包贴补,那时候才叫苦差事。

“我不想去因着甚,你是不晓得?”

萧元宝抿了抿嘴,面上尽数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