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尝试
偌大的寝宫之中落针可闻。
厄尼斯特跪在地上, 良久,才听见陛下的声音。
“抬起头来。”
那声音不辨喜怒,厄尼斯特心脏抽紧。
只见陛下坐在地上, 腰背挺直, 黑色的卷发如同深海中的海藻一般搭在他的肩上。
金色的光线缓慢地在巢穴内流动着,陛下脸上的光影时明时暗,晦涩难言。
只有那双金瞳片刻未曾偏移。
“什么时候的事?”
赛缪尔问道。
厄尼斯特的喉结上下滚动片刻,他的目光落在陛下的脸颊上。
“‘先知’来的那一次。”他有些紧张地开口, 随后又慌忙补充道,“并非‘先知’所言。”
“是……是女皇显迹。”
女皇显迹?
这句话让赛缪尔的眉头颦蹙起来。
这实在太可疑了。
女皇故去千年,怎么可能显迹?更何况, 若是女皇真的显迹, 为什么会教厄尼斯特这个?
厄尼斯特见陛下双眉拧紧, 他的拳头也不自觉攥紧, 局促地放在膝盖处。
“……出现了一本典籍, 上面就是如此教授的。”
厄尼斯特将那日发生的情景描述了一遍。
他虽然答应了女皇事成之前绝不开口, 但此时陛下已经发现, 他再隐瞒也没用了。
一切只等陛下的裁定。
“女皇说, 用信息素持续刺激……便会激发出雌蜂的此项功能。”
“所以你才化为人形拟态?”
“是的,陛下。”
赛缪尔突然想起, 就是那一天,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厄尼斯特是以六脚朝天的姿势将他搂在怀中的。
竟然从那时就开始了。
“信息素怎么刺激?”
此话一出, 厄尼斯特的脑海中就回想起女皇说过的话。
【用信息素持续刺激口口,吮口口, 揉口口口口均有效果。】
他脸皮胀红, 磕磕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
于是就看到陛下意味深长的眼神。
厄尼斯特简直要羞愧地昏死过去。
他竟然干出这样冒犯陛下的事!他真是愚蠢!
就在厄尼斯特自我攻讦的时候,赛缪尔已经大概明了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首先, 这绝不可能是女皇显迹——若是女皇想要他活下去,哪里还需要等到这一世?
其次,这也不可能是神殿的手笔——神殿没有这样做的动机,更何况,他们之中有谁能在赛缪尔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呢?
所以,只有那个系统了。
那个系统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难道,它说的是真的?
赛缪尔的目光落在了厄尼斯特的胸膛上。
“有效果吗?”
他突然开口。
“……”
厄尼斯特沉默片刻,他难堪地闭上眼睛,随后双手抓住衣摆。
他嘴笨舌拙,实在不知道如何向陛下辩解。
那便不如让陛下亲自检阅。
这一次轮到赛缪尔沉默了。
精壮的雌蜂跪坐在他的面前,他赤裸着上身,肌肉如同起伏的山脉般生机勃勃。
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写满了奔涌的力量,那是太阳留下的墨痕。
形状分明的黑色土壤之上,殷红的果实得以滋养。
这一幕与之前的一幕重合起来。
赛缪尔还记得当时那只笨拙的小熊蜂是如何恳求自己吃掉他的。
他也记得那只小熊蜂的模样,虽然也是健壮的,但并不像现在这般,如同快要撑裂的果实般饱满。
所以,是有变化的。
“有……吗?”
赛缪尔再次问道。
这一点他难以凭借外表察觉。
“没有,陛下。”
厄尼斯特难过地道。
“是什么原因?”
陛下又问。
厄尼斯特黯然地垂眸,他摇摇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真是太没用了。
这是他唯一能为陛下做的,却也失败了。
他辜负了女皇的期许,更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将头低下的厄尼斯特没有发现,赛缪尔眼中亮起的金环。
“是刺激不够吗?”
赛缪尔轻声问道,他金色的精神力如同主人的情绪般波动起来。
像是猛然起风了一般。
迟钝如厄尼斯特也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
他看向陛下。
就见陛下勾起的嘴角。
那双金瞳自始至终都看着他。
厄尼斯特的全身如同过电般战栗起来。
他隐隐察觉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这使得他感觉到了疼痛。
“要我按照‘女皇’所给的典籍那样做吗?”
陛下上扬的尾音像是带着一条小钩子。
厄尼斯特呼吸一滞。
陛下会允许他的僭越吗?
——陛下会允许的。
——陛下方才,不是已经允许了他的爱慕吗?
厄尼斯特的牙齿咬紧,他必须这样,才能防止它们发出碰撞的声音。
他太激动了。
厄尼斯特屏住呼吸。
良久。
那只纤细的手缓慢地搭在了他握紧的拳头之上。
冰凉的,细腻的。
“那你自己来。”
他听到陛下这样说。
.
“怀特!你来啦!”一只正在采蜜的初级工蜂嗡嗡地停在怀特手中的花朵上,“恭喜你通过雌蜂考试!明天就是春酿日了,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
“啊,是泰伦啊。”
怀特勉强牵扯起嘴角,随后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不开心?有什么心事吗?”
泰伦问道。
他虽然是初级工蜂,但之前有一次在野外采蜜被小型食蜂鸟追击,是怀特帮了他。
两蜂因此交好。
“唉……别提了。”怀特晃晃脑袋,“这可能是我们俩最后一次见面了。”
“啊?!为什么!”
怀特叹了口气,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他嘱咐停在花朵上的泰伦:“你们一定要好好训练啊,多晒太阳、多吹风,长得难看一点才好!最好一看起来就觉得口感老涩难嚼,这样才会多一点活命的机会啊!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今年的春酿日由‘王’来赐福,说不定以后便一直是他了……”
怀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怅然道:“我长得这么细皮嫩肉的,一定会先被他吃掉的!”
“哈?!”
怀特看着泰伦,并不想告诉他这个残忍的现实。
但是,他身为前辈,却不得不开口告诫。
他压低声音:“‘王’是会吃蜂的!一旦变成雌蜂,我们就成为了他的食物!”
“才不是呢!”泰伦大声反驳。
怀特怜悯地看着他:“虽然我也不想,但很遗憾,事实就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陛下才不会吃蜂族呢!他说过不会伤害自己的子民!”
泰伦激动地飞了起来,两对翅膀在身后嗡嗡地扇动着。
“我见过陛下!我还飞到过他的指尖呢!陛下是世界上最温柔的雄蜂!我通过考试以后一定要去当他的近卫蜂!”
“你见过陛下?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泰伦一边说一边飞起来,“我们很多蜂都见过,不信的话,你过来问他们好了!”
.
“有效果吗?”
赛缪尔理了理簇新的长袍,看向厄尼斯特。
那只皮肤黝黑的小熊蜂此刻脸颊爆红。
“回陛下,有、有一点。”
赛缪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见厄尼斯特非常局促地扯了扯胸前的铠甲。
赛缪尔当然知道还没有成功。
否则小狗就算是再羞耻,也会乖乖过来的。
对于小狗而言,让他吃饱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所以这两天的小狗格外努力。
明明知道熟透了的果子非常脆弱,它的皮一碰就要破了,不能用指头用力碾压……
还当是那种没有成熟的酸酸果吗?
想到那种青皮的果子,赛缪尔下意识地皱眉。
他的口腔中又开始分泌唾液。
酸死了!
这个坏小狗!
“你觉得我穿哪套合适?”
赛缪尔朝厄尼斯特招招手。
神殿送来的服装非常多。
长袍以金色和白色为主,上面绣满了不同种类的花卉。
因为蜂族的生活与百花息息相关,因此他们的审美中花卉的元素占比非常重。
“陛下穿哪套都好看。”
厄尼斯特老实地回答。
说实话,陛下穿哪套衣服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
就算是裹上草叶子也一定漂亮得惊人。
因为好看的是陛下。
又不是衣服……
赛缪尔回头看了一眼,随后目光又落在了小狗所穿的铠甲上面。
锃亮的铠甲是按照厄尼斯特之前的尺寸来做的,本应严丝合缝,但现在看起来却有些紧了。
原本威武的、代表着力量的铠甲,在精壮的身体上留下束缚的痕迹。
赛缪尔眸色转深。
“会不舒服吗?”
他轻声问道。
厄尼斯特闻言更加局促。
他是雌蜂,所经受的训练相当严苛,受伤对于他们而言如同家常便饭。
厄尼斯特一直以为自己很能忍受疼痛,但现在却发现不是这样的。
原来,疼痛也分很多种种类。
被食蜂鸟的喙啄伤、被利爪撕裂、被武器刺穿,都没有那种酸胀又无法排解的疼痛来得磨人。
就像是有沸腾的岩浆在他的胸膛冲撞,却找不到出口。
若是轻薄的衣物尚且还好一些。
但换成坚硬的铠甲,竟然让他也不得不畏手畏脚起来。
尽管如此,厄尼斯特的内心却藏着隐秘的开心。
一是因为陛下的食物有了着落。通过女皇所给的典籍,陛下再也不用忍受饥饿了。
二是因为……
他卑劣的心思。
陛下的目光常常落在他的身上。
不论是好奇、探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陛下的金瞳里只有他的影子。
厄尼斯特就是这样卑劣地、小心翼翼地窃喜着。
当那双手……
厄尼斯特的喉结轻轻滚动片刻。
“看这个表情,是不舒服呢。”
赛缪尔抬头看向在面前站定的雌蜂。
“把铠甲脱了吧。”
他说道。
“但是……”
虽然仪式是在正午开始,但是陛下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脱下来。”
厄尼斯特闻言将铠甲卸下,他见陛下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便知道还需要继续。
“陛下……”
“离仪式开始还有三个小时。”赛缪尔看了一眼时间,“小狗,要努点力啊。”
“你想让我,饿着肚子赐福吗?”
赛缪尔继续说,他偏了偏头,黑金色的头发从一旁滑落。
显得有些……
妩媚。
“为一万只工蜂赐予祝福,这真是一个不小的体力活呢。”
厄尼斯特抿紧嘴唇。
他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那便劳烦陛下了。”
赛缪尔笑了起来。
确实很劳烦他。
“走近一点。”
……
厄尼斯特抱住陛下的脑袋。
陛下海藻一般的卷发在厄尼斯特的指尖缠绕,像是有生命一般。
它们已经不像是重逢时那样干枯了。
“呃!”
厄尼斯特的手指蓦地收紧,陛下的长发被他握在手中。
握紧的动作只持续了一瞬,厄尼斯特惊慌地张开手指,生怕冒犯了陛下。
他的手臂架在空中,又情不自禁地收紧。
厄尼斯特扬起头,他看到九叠泉最高处的泉眼。
有什么……
要出来了。
他的双眼逐渐失去焦距,泉眼在他的眼中与山壁模糊为一体。
生理性的泪水盈满眼眶。
在泪水滑落的一瞬间,他感觉到——
成熟的果实仿佛被碾碎了坚硬的果皮,它们本来就不应该拥有这样的果皮。
果汁被挤压出来。
厄尼斯特想起那颗在他指尖被捏爆的酸酸果。
那颗酸酸果就是这样,没成熟前它的外皮出奇得柔韧,连小鸟都不会去啄食它们,也因此能一直挂在树上。
厄尼斯特想,陛下应该还没有尝过成熟后的酸酸果。
那是一种生长在密林间,非常难以保存和运输的一种野果子。
它们的成熟周期很长,在完全成熟前都酸得要命。
但是一旦成熟后,它们很快就会被林中的各种小动物吃掉。
甚至还挂在树梢的时候,就会被吃完了。
因为它原本厚实的皮会变得非常薄透,就像是水蜜桃一般,若是落在地上,就一定会碰伤。
再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坏掉。
厄尼斯特每次看到碰伤的野果都非常惋惜,因为他想带一颗给陛下尝尝。
他不知道为什么酸酸果的皮会变得这样薄。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
他就像是那个突然成熟的酸酸果一样。
他破开所有的表皮。
想将所有甜蜜的汁水,全部奉献给……
采摘的人。
厄尼斯特垂眸,他看见陛下黑色的卷发上有金色的光泽在缓缓流动。
他看见陛下微微颤动的睫毛,与突然扬起的眼尾。
那双金色的眼眸,如同刚要跃出地平线的太阳。
厄尼斯特恍惚地想。
陛下也许在吃掉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