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三十三

就读于教育集团下的国际私立学校,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只要足够有钱,就能在学校里一路稳扎稳打从幼儿园读到高中,甚至可以在其中任何一个阶段,和老师沟通交流规划出国。

不过花生仔大概不会出国,因为他大伯不情愿,没瞧见他小姑死活要出国念书,结果现在落个被洋人‘扣下压榨’的境地,想回都回不来。

两个爸爸也觉得当下热门的出国潮不适合花生,他们可以趁各式各样的假期,带着花生出门去增长阅历,而不是把小小只的孩子孤零零抛到国外去读书。

忙碌的爸爸们实在是没空去陪读。

五岁半已经上大班的花生仔对于自己的未来暂且没有任何规划,他觉得幼儿园很有趣,要是能上一辈子的幼儿园就最好了。

不过花生仔的幼儿园之旅,还是在大班小朋友们集体的毕业典礼中,充斥仪式感地结束了。

毕业典礼当天,很多小萝卜头都哭唧唧的了,花生仔也有点难过。

从出生到现在还没经历过彻彻底底分别的小花生被上了一课,纵使是朝夕相处的朋友,也有可能在人生步入下一个阶段前走散。

能一直走下去,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Augustin暑假就要回国了,这次回国,大概率不会再回来,因为按照家族的惯例,能容许他母亲带他到异国他乡念完幼儿园,已经是一种破天荒了。

现在他必须像他两个哥哥一样,回去接受家族教育,再大一点按部就班进入贵族公学读书。

“什么?”花生仔的天塌了,他还想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起上小学呢。

Augustin从椅子下面提出一个礼品袋子,这是他送给花生的友谊纪念品,“想你的,我会。”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当然。”Augustin点头,他“My mum and your dad就像我和你,见面,会的。”

花生仔泪眼婆娑,捧着礼品袋子,被同桌半生不熟的华国话逗乐了。

Augustin赠给花生的临别礼,是一小捧固定在玻璃盒子里的永生黄玫瑰,这是花生仔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收到玫瑰花,他这个同桌搞浪漫总是很有一套。

到家之后的花生仔珍惜地把永生花摆在了自己的书桌上,并嘱咐全家人,谁也不许碰他的黄玫瑰,护食的很。

其实可能等他升入小学,再长大一些,这一小捧花代表着什么,他自己都记不得了;又或者依旧记得,只是到那时,这份感情已经很淡很淡了,不再把它摆在桌子上也是情理之中。

谁叫那时候他已经是成熟的花生了。

但现在,花生仔仍旧是会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小捧花默默红了眼睛,在听到爸爸叫他下楼吃饭的呼唤声时,用手掌心擦掉眼泪的花生。

霍爸爸看出儿子的郁郁寡欢,提出让他暑假跟着郑蝴蝶飞回燕城去生活,那地方亲朋好友多,能排解小孩子失去朋友的悲伤。

这一年,霍家也有些好事发生。

比如花生总算不是家里唯一一个幼崽,他即将得到一个妹妹或者一个弟弟,不过不是郑爷生,是霍源的妻子,那位定居在国外、与霍老二分居已久的二嫂。

这件事霍峋提起时,郑秋白还有点纳闷,“你二哥不是一直在闹离婚吗?”

“他说是在闹离婚,谁知道怎么去国外协商离婚还协商出个孩子。”霍峋也不理解他二哥的感情生活,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俩人之间肯定有点藕断丝连的感情。

不然那个婚,也不至于僵持了七八年都没离下来。

其次是霍淳有了男朋友,一个洋人,还是她在项目里带的研究生,比她小了七八岁,家里目前反对的声音高过赞成的声音。

霍老大尤其恼火,“你还想嫁到外国去?不可能!我不允许!”

霍峋倒是坚定支持霍淳,因为霍峋认得这个洋姐夫,上辈子,就是这小子,所以家里目前反不反对,也没什么意义。

霍淳拥有着超越时代的婚恋观,“谁说我要领证了?我可不嫁给他,就这么处着呗。”

霍老大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气爆炸,这口气也是发泄在了上不如老下不如小的霍老三身上。

“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不找个对象!你等什么呢?”

霍嵘很无辜,“大哥,骂我干嘛,谁说我没有对象了?”

“在哪?带回家来看看。”“那您一个月见三十个,不累吗?”

“霍嵘!”

对于三哥,霍峋只有一句话想说,“小心点,别得病。”

比起霍家把小辈婚姻大事看得如此重要,叶家在叶聿风的婚事上,反倒没有太多的要求。

叶聿风早就和赵淑梅约定好,等他成熟些了,上年纪了,就从赵家小辈中挑一个孩子过继到膝下,当做继承人来抚养。

对于上下都是由姻亲关系构成的立人集团,血缘的确是尤为重要的东西。

叶少爷也想得开,背地里和郑爷讲,“反正我也生不出一个姓赵的娃,还不如过继一个省心,也省的奶奶再一直盼着我给他弄个曾孙子出来。”

郑秋白知道叶聿风的顾虑,站在他的立场上,也没什么好劝的,只能支持。

“哎对,星星今年开学就大四了吧?大四实习的岗位,我给他看好了,就让他到公司来。”叶聿风还惦着这茬呢,光一个赵秉丞给他使唤还不够。

“星星想去哪实习,是他的事。”再说了,按照郑星星的专业,到霍峋的公司去可比去叶聿风手底下合适对口。

不过郑星星暂时都婉拒了,他还是想靠他自己的能力,在这个社会上打拼看看,不然他进入自家人的公司,也就是个没经验的小白,说不定只能拖后腿。

这年头还不流行大学生们削尖脑袋去考研考公,对口且待遇不错的工作也还好找,郑星星这种名牌大学的学生,光校园春招,就能收到不少面试邀请。

真是不愁没班上。

花生仔也想招聘小舅舅呢,他觉得舅舅出去打工实在是屈才,在家和他一起研究美味小零食,将来一定可以做大做强。

不过小孩子的建议压根没有大人放在心上。

花生九岁时,霍峋的公司顺利敲钟上市,上市前,霍峋把原本的红江创投更名为长策资本,这名儿起得实在直白,就怕外人不知道他有一个好儿子。

二十八岁的霍总如今在投资界是青云直上,谁都知道,他一出手从无败绩,杂志采访没少问他的投资心得,这哪里是三言两语能总结出来的。

每次采访,霍峋说的感想也都不太一样,但相似的,是他次次都记得在末尾感谢他的丈夫与孩子。

中央台转播霍总的海外采访,讲的是‘husband’,滚动字幕却要翻译成‘爱人’,而霍峋拉着郑秋白的手,敲钟后在众目睽睽下拥抱亲吻的画面,更是被导播直接截掉,半点都没转播进内陆。

不过这一画面在港湾报纸上是没少印,快卖脱销了。

“我说他现在飞黄腾达成这样,你怎么还半点不着急呢。”叶聿风‘啪’一下子丢开手上的报纸,他之前还觉得郑秋白和霍峋两地分居,迟早有一天要闹七年之痒。

毕竟男人就是有劣根性的玩意,孩子又已经那么大了。

但这么一看,七年之痒根本不可能,谁家的老夫老妻,亲嘴还伸舌头啊?

“你俩可真是,啧啧。”那摄像头都怼脸上了,还舌吻呢,亲这么深,真正的老夫老妻都得连着做好几宿噩梦!

“我也没想到。”郑秋白当时也被霍峋的大胆吓到了,下意识狠狠咬了对方一口,以至于霍总接下来几天的采访说话都有点大舌头。

不过霍峋也是活该,郑爷人到而立之年,还要被身边好友拎着报纸揶揄,面子都丢光了。

“不过他这么对你,你也能安心点了。”就霍峋目前的身价,那别说他只有一个老公一个儿子了,就算他有十个老公,也防不住外面那些小蜜蜂往他身上飞,再来几个合作方推波助澜,男人,难管的很。

“我没有什么可不安心的。”郑秋白对霍峋一直是百分百信任,这同样是他对自己眼光和魅力的肯定。

郑秋白看得清楚,也明白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霍峋爱他一般来爱他,哪怕是他自己。

霍总做生意这些年,也不是没遇上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场合,只是他脸够臭,往他身边推什么人,那也是把猫薄荷给狗尝,只会讨嫌。

渐渐的,这样的事也少之又少了,谁都知道,霍峋是个十足爱家顾家的好丈夫典范。

在这个婚姻结合往往充斥考量和凑合的年代,霍峋可以大大方方讲:“我和我爱人,是真爱。”

不过,在外人面前信誓旦旦英俊成熟的霍总回到家,还是会黏黏糊糊又幼稚地抱住郑蝴蝶的腰,反复确认这个人是他的。

谁叫郑秋白在燕城做的是实体生意,基本上都是粘连人情的,加上三十几岁的郑爷实在愈发风度翩翩,心思玲珑,待人接物比二十几岁时更加妖精,人还在燕城。

霍峋真怕他一个看不住,家里妖精被别人占便宜。

坦白讲,就是大马路上别人多看郑秋白一眼,霍峋都觉得这是在占他郑蝴蝶的便宜。

他的心眼子就是小到了这个地步。

郑秋白对霍峋的小心眼子总是诸多包容,不厌其烦地讲‘我爱你’。

他的这种心情,如果没有一个英俊到举世无双的爱人,大概是无法体会到的。

二十九岁的霍峋如郑秋白预测那般,有阅历有事业,岁月与成功在他本就卓越的外貌上锦上添花,可谁都知道,他如今的辉煌不过如日方升,远不到登顶的时候。

郑秋白总算是亲眼看清了二十九岁的霍峋。

爆竹声中一岁除,又一年悄然溜过,新年期间的燕城被暴雪席卷,整个城市银装素裹,不过这也没拦住人们过大年的喜庆心情,窗外的空气弥漫着硫磺味,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红艳艳的炮仗渣和烟花箱子,都是昨天的战果,那鞭炮声足足响到凌晨四点。

花生昨晚上也下去玩仙女棒了,降雪后的夜晚气温极低,地面上的积雪还没过了他的小腿肚,穿的再厚也顶不住,玩完回来就开始低烧,现在还搁床上躺着,要他小舅舅熬姜汤敷湿帕子照顾。

郑秋白一早上给花生重新量了体温,温度降了一点。

郑星星和花生躺在一张床上还在睡觉,郑爷便轻手轻脚离开儿童房。

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倒着个新年假期非要过来蹭吃蹭住的叶少爷,他昨晚上也下去和外甥一起堆雪人来着,但大人身体好,足够抗造,也没发烧。

他疯玩到凌晨回来,是真累了,倒头在大沙发上就睡了,现在还打呼呢。

要不是赵秉丞回赵家过年了,郑爷真想打电话叫对方把这货弄走,眼不见心不烦。

伸手把毯子给叶聿风拉到胸口处,郑秋白闻到了厨房传来的早餐香味。

家里的佣人过年都放假回家,站在厨房里操持灶台煮早饭的人是霍峋,这几年,霍峋那南瓜小米粥熬的是愈发出神入化,已经能赶上外面粥铺卖的了。

不过早餐里的包子面点,还是郑星星做的,霍峋实在是学不会捏包子上面的褶,他做的总露馅,还没花生捏的漂亮端庄。

郑爷靠着门框,默不作声欣赏霍峋忙碌的身影,突然意识到,新的一年开始了,他迎来了自己的三十三岁。

时间过得真是又快又慢,他已经三十三岁了,可眼下上辈子的事情,对郑秋白来说,又好像上个世纪的古老历史了。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三十三岁的他是如何度过当下这个新年的了。

不过,一定没有如今这个热闹,又叫他心生幸福与温暖。

“你醒了?”霍峋注意到门边的人,放下锅盖走过去,动作自然地搂住了郑蝴蝶的腰,“我起床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是自然醒过来的。”郑秋白现在的生物钟和霍峋差不多的健康。

“花生怎么样了?”

“已经不烧了,估计就是昨天晚上凉到了。”

“那就好。”霍爸爸放心,扭头介绍起早餐来。

灶台上的小砂锅里咕嘟的是喷香的南瓜小米粥,蒸笼里是郑星星包的三鲜馅包子和鲜虾蒸饺,过年期间大鱼大肉没少吃,早餐简简单单也没什么不好。

郑爷点头赞同,他和霍峋的对话始终围绕质朴的家常,霍峋偶尔会提几句国际金融局势,郑秋白也会接话,他养成了看金融新闻的习惯。

有一搭没一搭聊完,早餐好了,赖床的贪睡包们也醒了,清晨有点安静的房子一瞬热闹起来。

还在流鼻涕的花生要下楼继续去堆雪人,这样大的雪实在是少见,可以堆一个和他一样高的雪人;

霍爸爸觉得儿子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疼,寒假作业都还没写完吧;

大舅舅觉得没啥,小孩子病一病也有好处,能增强自身免疫力,这歪理被他哥夫凶巴巴瞪了一眼;

小舅舅看到桌上的早点数量,琢磨着要不要中午再包一些蒸饺,因为冰箱里的库存好像不多了。

郑爷淡定喝粥,不掺和。

今天这个早上,是郑秋白从前无数个早晨与未来无数个早晨的幸福缩影。

迈过郑秋白的三十三岁与霍峋的二十九岁,他们的这辈子,才将将开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