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相对于傅书行来说, 纪恂是个名副其实的低等级向导,之前是,现在也仍然是。

但是, 傅书行这个S级哨兵的精神领域, 他没少进。

从小到大好几次,都可以算是常客了。

然而故地重游, 还是奇怪。

这里是精神领域的内围还是外围?

纪恂确定自己已经进来了,但周围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喊一声, 声音有,但既没有扩散也没有回音, 像是直接被吞没。

纪恂这些年也给不少哨兵做过精神疏导,进过很多或好或糟糕的精神领域,他知道正常的、混乱的精神领域各自是什么样。

战争后, 哨兵的精神领域有可能是无序的、有可能是混乱,有的是坍塌,也有的像之前那两位哨兵一样, 什么都没,坍塌成空荡荡一片。

可都不该是这样漆黑一片。

像是陷入死寂, 什么都不复存在。

纪恂用精神力点燃一盏灯,灯光照亮的范围极其有限,不到半米,他可以看到自己的手指,但看不到自己的脚。

这很像黑洞, 会吞噬光,但脚下每一步迈出去又都能听到脚步声。

让人确定这里不是虚无, 而是一个空间。

纪恂四处摸索,往前不知走了多久,都感觉到浑身发冷的时候,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

像是是从一扇门缝里透出来的。

纪恂推开门,然后惊讶地微微睁大双眼。

这是他以前的房间。

读军校后,纪恂一年只回家两到三次。

卧室的装修早就改了。

所以在傅书行的精神领域里看到自己小时候房间时,感觉相当微妙。

这是漆黑中第一束光,尽管小房间一眼能看到头,纪恂还是选择走了进去。

他抚摸着多年过去质感也没变的摆件,再坐在柔软的床上,看到床上还摆着一个玩偶。

要不怎么说S级哨兵强大。

这精神领域,A+的哨兵都跟他都是天差地别。

纪恂又起身走到窗前。

对面就是行哥的家。

明明是从完全黑暗的环境进入这样一个明亮洁净的环境,竟然没让人感到半点不适应。

只觉得明晃晃的,相当温暖,舒服。

纪恂胳膊支在桌面上看了一会儿,对面房子也是记忆中的样子,不像后来,因为久久无人居住而长满了爬山虎和青苔,灯光再也没有点亮过。

纪恂秉着来都来了不如去看看的心态,打开门。

精神领域里的时间流逝和现实无关。

里面十天半个月,外面可能也才过一息。

当然,在精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也可能向导在哨兵的精神领域里过了一天,外面已经过了十年。这十年里,就是向导迷失,陷入深井。

除非再有其他更高级的向导将其带出。

打开卧室门的时候,纪恂还有点担心,他记得当初小房子一打开,外面漆黑一片,房子像是在某个空间独立存在一样。

相当恐怖。

可现在门打开,熟悉的走廊,楼梯,客厅。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烧饭做菜声。

“恂恂?”里面传来他妈妈的叫喊声,“起床啦?”

纪恂下意识一声“诶”,却被自己的声音惊醒,等回过神,面前厨房的门紧闭着,里面自然也悄然安静着。

这只是精神领域。

不是现实。

纪恂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走出大门。

入目是小小的花园,比记忆中矮上许多的院墙。

他走到对面家。

栅栏是打开着的。

纪恂才往里面走两步,忽然余光中一只白虎扑了过来,他哎哟一声,刚要抱住,却已经被狠狠扑倒在草地上。

白虎在他脸上热情地舔来舔去。

纪恂哭笑不得,捏着它长满毛毛的脸一个劲儿的揉。

白虎尾巴甩得像狗一样快乐。

这时,二楼开了一扇窗,一个俊朗年轻的少年倚窗而站,“小恂。”

纪恂抬头,看到傅书行时一愣,一瞬间,怪异的感觉全数回来。

他看看面前的将军,再抬头看看傅书行。

“傻了?”傅书行说:“上来,石头也在,喊你玩游戏。”

纪恂应:“我又玩不过你们。”

这时年少的赵展磊也趴到窗边来,哥俩好地将手搭在傅书行肩上,居高临下嬉笑着说:“知道你玩不过,但哥哥哪回没有让你啊,现实中打不过,游戏里让你打我们,满足你的虚荣心还不好?”

现实中打不过?纪恂气道:“石头你有种给我下来!”

赵展磊:“有种你上来。”

纪恂立刻中计说你等着,然后带着白虎往傅家的大厅里跑。

跑上楼,纪恂骑在赵展磊身上揍得他连声讨饶。

这才跟两人痛痛快快开了半天的歼战机。

纪恂发现操作战绩的手势相当熟练,福至心灵,很是游刃有余。

玩累了,纪恂就躺在傅书行的卧室里睡觉。

赵展磊看见也想来坐。

纪恂虽然躺着,但睁眼看着呢,一脚踹过去,“我看你是皮痒了。”

赵展磊摸摸鼻子,知道他什么意思,小声:“你别说,行哥又不在,看不见的,我就坐一下。”

“不行。”

“怎么不行,都是兄弟,凭啥你能睡,我连坐一下都不行?!”

“有本事你也变向导啊!”

赵展磊瞬间就蔫儿了,老实走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坐在外面照射进来的温暖光里,这时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向门口,一下子正襟危坐起来,“行哥。”

傅书行拿着冰饮刚走进来,应了一声“嗯”,一瓶丢给赵展磊,一瓶走到床边递给纪恂。

纪恂坐起来喝。

赵展磊开始兴致勃勃地说起周末计划。

傅书行不咸不淡地应着,搭腔一二。

纪恂喝着饮料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年,眉目疏朗,眼眸淡淡,薄唇一翘就是画一样的好看。

“行哥。”

傅书行低头看来,半在光中,那眸中像是有温柔难辨的情谊流转其间,“嗯?”

纪恂似有些困扰,“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都长大了。”

赵展磊:“然后呢然后呢?我们三个哪个先有老婆?”

纪恂看去:“反正不是你,你是注孤身的。”

赵展磊立刻哇哇叫说你这梦不准。

傅书行笑起来,再看纪恂,见他面色不太好,便敛了笑,坐在床边,“噩梦吗?”

纪恂看着他握着冰饮的手,骨节漂亮匀称。

可他记得的,全是他宽厚有力沾鲜血的样子,记得这双手捏上了自己的脖颈要置自己于死地,但在危险来临时,又本能挡在他身前。

纪恂没看见当时傅书行的样子。

纪恂:“算是。”

傅书行说:“噩梦都是假的。”

纪恂问:“我梦到你救了我,也是假的吗?”

傅书行停顿片刻,反问:“就救了你,然后呢?我死了吗?”

纪恂点头又摇,最后说:“记不清了。”

“我死了就是假的。”傅书行想了想,又改口说:“应该都是假的,救你我还不至于会受伤。”

纪恂:“??”

赵展磊听到这话笑喷了,在一旁疯狂捶腿。

将军相当看不惯,扑过去咬他,但被凭空出现的一只猎豹给挡住,两只大型猫科动物在傅书行卧室里直接“打”了起来。

纪恂诶了一声,想凑热闹,兴冲冲喊了声大王。

傅书行听见,“什么?”

纪恂说:“大王啊,我的精神体。”

不等傅书行说,赵展磊惊奇地开口道:“恂恂你有精神体了?什么时候的事?快叫出来我们看看,是什么动物?”

纪恂却又陷入茫然失语,他看着傅书行和赵展磊都惊讶的样子,说明他之前是没有精神体的,喃喃道:“我没有精神体吗?”

傅书行抿唇,抬手摸他的头,再冷眼扫向赵展磊。

赵展磊摸鼻子讪讪住嘴不再说。

傅书行安抚纪恂先别急,过两年就会有的。

纪恂低低应了一声,思绪越来越模糊,他将冰饮喝下肚,躺在傅书行宽宽大大的床上,闻着傅书行的气息,眼皮沉下去。

幸好是梦……

他们没有因为长大而渐行渐远,联邦没有被虫族入侵,明天,他们还要去上学……

“恂恂,恂恂!”

纪恂迷迷糊糊都睡着了,听到他爸的声音,揉着眼睛掀开被子坐起来,“行哥。”

“你爸喊你回家吃饭了,你可真能睡,天都黑了。”傅书行笑了,捏起他脸颊。

轻微的拉扯感让纪恂真实又怀念。

他一头扑进傅书行怀里。

傅书行扶着他肩膀,但没推开口他,问:“干嘛?”

“行哥,吃完我能来找你吗?”

“我不答应的好,你不也还是要来?”

“嘿嘿。”纪恂笑。

傅书行手指抹了一下他的嘴角,“这什么,口水吗?”

“啊?!”纪恂大惊失色,连忙去擦嘴,一边擦一边跳下床,红着耳根说:“不行不行,我回去吃饭了,行哥你等着我!”

踩着微微的夜色回到家,纪恂开门,他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妈身前系着个围裙在端菜。

垂耳兔球球蹲在桌上,嗅了嗅一道香菇炒肉,抬起小爪子往前推了推。

纪恂笑起来,过去把温暖的小兔子抱怀里埋了埋。

纪母看到这一幕,笑起来。

晚上,纪恂又去找了傅书行。

之后几天,几周,几个月,都是这样。

他们三个好朋友一起上下学打游戏,训练,按计划出去玩。

唯一不一样的是,纪恂跟傅书行偷偷谈起了恋爱。

晚上赵展磊总是先被撵的那一个。

等人走了,纪恂就跳坐到傅书行腿上,搂着他脖颈跟他亲吻。

本来纪恂就是想试探一下的。

他想来想去,担心傅书行嫌弃自己没精神体,不会是个好向导,匹配不上他。可没想到告白后,两人很顺理成章的就在一起了。

然而,与其说纪恂黏傅书行。

不如说傅书行总是时时刻刻在“诱惑”和“勾引”着他主动黏过去。

就像那句话——最高级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不过纪恂不在意。

他喜欢傅书行身上的气息,喜欢被抱在怀里,喜欢亲得黏黏糊糊难舍难分。

喜欢高叔叔和傅叔叔在外面敲门进来时,傅书行半坐在床上,一手拿着书,神色如常,而他躲在被子里面,跟傅书行紧紧手握着手。

他希望日子日复一日,都这样甜蜜的过下去。

山洞里,阴凉,湿冷。

傅书行的指尖微微动了动,缓缓先开了眼。

一种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包裹了他。

像是体内沉积已久的混乱全部被排空,他的五感敏锐程度恢复到了极致。

他看到深处的狭小山洞是L形的,上方有攀爬的空间,但不见天光,光线黑暗,他却能清晰地看清楚石壁上的缝隙、湿润的流水,能嗅到山洞里逼仄的霉味、血腥味,酸的果子味。

更别说怀里的向导,以及手肘上盘缠着的黑曼巴蛇。

傅书行身上没任何异样,真要说,就有些久不运动的僵硬。

他将在怀中熟睡的纪恂搂紧了一点,听听外面的动静收集信息。

大概是夜晚,外面此起彼伏都是蜥兽栖息夜眠的动静。

傅书行闭上眼感知,外面的情况竟清晰可见,精神力一下子扩散老远,只见茂密的雨林被破坏,成了变异蜥兽整装的营地,一扫过去,绵延几千米。

傅书行睁开眼,面色凝重。

他深吸一口气才觉胸口有些异样。

他低头看,看到自己胸膛一个巨大的树杈似得缝合痕迹,伤口有在愈合,结痂了,伤疤纵横在胸腹肌上,有点痒。

当然,痒还因为其他。

这会儿,一只手搭在上面,指尖无意识的轻轻抖动。

本来五感就敏锐,这样一摸,更不得了。

傅书行眼底又深又暗,耳根却极不自然的红起,他擒住纪恂睡梦中胡乱摸的手,顺便捏了下。

都是军人,向导和哨兵到底不一样,这手腕皮肤,水做的那样细腻。

傅书行握住就不舍得放了。

难得这样安静。

又亲近他。

傅书行看着怀里清秀漂亮的向导,另一手帮他撩开头发。

这一撩开,他眼底的温柔迅速结冰。

纪恂额头有道伤,虽然不流血了,但伤口外翻,看着也十分吓人。

再往下,树枝随意的捆着他的腿部,上面涂了一坨黑色的草药。

傅书行越看心里越沉,同时也察觉自己丢失了一段记忆,他只记得自己摆脱了蜥兽后赶往与纪恂汇合,但被几头蜥兽诱骗。

他杀掉了拦路的变异蜥兽,再次上路。

再睁眼就是现在。

傅书行确定自己的脑海清明万分,他能想起几天前几个月前甚至几年前的事,可就是无法想起那段缺失的记忆。

从他和纪恂受伤的程度来看,缺失的就是他们共同对敌的记忆。

他胸前的缝合手法一看就是纪恂的。

纪恂自己腿上的夹板做得也相当粗糙。

很显然,他在战斗中身受重伤失去了意识,是纪恂把他带进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