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缺失的一页

“他到底是谁?”姜栾小声问道。

齐绍麟回道, “铁面君,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绷带人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大笑起来, “真是好没良心的侄儿,竟连二叔都不认。”

齐绍麟脸上无甚表情,双眸死死盯住对面旗杆上的男人。

“要我躲一边儿么?”

姜栾感觉到齐绍麟有蓄势待发的架势,料想既然碰了面, 这一架非打不可,自己若是待在这恐怕成为麟哥的累赘。

但齐绍麟抱着他的手并没有放开,轻声道,“不……”

“原以为你不会来了, 这下倒好,”铁面君伸手点了点,“一起收拾了,不必再费心去找,就当为我那倒霉的小师叔报仇了。”

齐绍麟微微眯起眼睛,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才来么?”

“哦?”铁面君原本下一刻就要攻上前,此刻听到齐绍麟的话反而不动了

他原本心里就揣着个疑虑,怀疑这小子怎么能忍住半个多月不露面, 如今不妨听这小子临死挣扎一番。

“那是因为……”齐绍麟顿了顿,忽然道,“抓紧!”

姜栾几乎电光火石间就明白过来, 齐绍麟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立马攀紧。

下一刻齐绍麟怀抱姜栾, 直接冲向对面的铁面君。

铁面具愣了一瞬, 很快反应过来, 冷声道, “找死。”

以往的交手让齐天行先入为主,以为这小子又想找自己拼命了。

先不说这小子受着伤,原本就不是自己的对手,这一次还带了个人,何谈胜负?

但在两人即将遭遇的瞬间,齐绍麟却错开一步,险险躲过铁面君的的一掌,朝他身后窜去。

“想跑?”铁面君见状冷笑起来。

猎物将后背露给猎手的瞬间,便是丧命的一刻。

但铁面君方要转身,顺着齐绍麟脚步落点的方向追去,突如其来的鼓声几乎要镇穿他的耳膜。

咚、咚、咚!

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最后连绵不断交汇于一起,产生了惊人的效果。

二十多名穿着破烂奴隶服的男人,从各自藏身的小巷中钻出来。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半人高的鼓,一边敲一边围着铁面君转了起来。

这些人……都是人妖先前买回府邸的“奴隶”。

铁面君目不能视,只能以一双灵敏的耳朵判断敌人的方位,但嘈杂的鼓声显然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

素来独来独往的小兔崽子居然想出这样的方式脱身,铁面君并不愤怒,反而在震天响的鼓声中放浪的大笑起来:

“好歹也做过你两年的‘父亲’,就是如此孝敬你老子的吗?”

此话一出,姜栾感觉到齐绍麟抱着他的手猛地一紧。

但齐绍麟依旧目不斜视,闷不吭声的跃出重围。

二十多名男子将铁面君围在中间,其中一人扬手,示意准备。

铁面君舔了舔嘴唇,讥笑道,“就凭你们,也想留住我?”

……

齐绍麟带着姜栾施展轻功,在崖壁间轻跃,简直如履平地,不消片刻就飞驰出十几里地。

姜栾直到此刻才切身体会到齐绍麟的武功有多高。

但他们明明远离了南疆的那座镇子,来到一片荒芜的峭壁之间,齐绍麟浑身肌肉依旧是绷紧状态。

“麟哥……”姜栾有些担忧的开口。

“离开这里再说。”齐绍麟短促的喘息后,打断他。

他们这番简直可以说是逃得有些惊慌,看来那绷带人给了齐绍麟不小的压力。

而以齐绍麟的脚程,一天的时间竟跑出了姜栾来时一周的路程。

随后在寂寥荒芜的山道下,他们见到了一辆突兀停靠的马车。

齐绍麟抱着姜栾钻进马车车厢里,车夫立刻扬起马鞭,驱车上路。

“我事先安排的人,不必担心。”直到此时,齐绍麟才松弛了浑身肌肉,朝姜栾解释道。

他动作轻柔的将姜栾放在马车中的软垫上,自己则倚在车窗处缓缓坐下,闭上双眸疲惫的出了口气。

相较于以往的豪华马车,这一辆车小的有些寒酸,行车速度却更快。

姜栾虽然有一肚子疑问,但最重要的还是齐绍麟此刻的状况。

“麟哥,你没事吧?”姜栾忧心忡忡的伸手朝齐绍麟的脸上摸去。

方才被抱着时,姜栾就察觉到齐绍麟身体的温度很高,似乎在发烧,又这么抱着自己这么个大男人跑了一天,怕是神仙也撑不住吧?

但他的手还没触到齐绍麟的脸,就被一把攥住。

齐绍麟将姜栾拉入怀中,有气无力的撒娇道,“娘子,麟儿好累,抱着睡一会儿。”

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说这句话,说完便倚着姜栾的肩头,沉沉的睡了过去。

姜栾不敢乱动,生怕惊扰了齐绍麟。

被齐绍麟紧紧抱在怀里,姜栾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脸,但熟悉的气息依旧令他感到十分安全。

不消片刻,姜栾也在满肚子疑问和担忧里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得简直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连个梦都没做。

姜栾是在一阵强烈的注视下醒来的。

醒来时齐绍麟正单膝半跪在马车中,像一只看守猎物的豹子般紧盯着他的脸。

姜栾被盯着,却没有丝毫不适应,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撩起帘子往窗外看去,“什么时候了?”

马车还在赶路,车外的景色还是一片荒郊野岭,坠入漆黑的深夜中,分不清时间。

“你睡了两天。”齐绍麟低声说。

姜栾闻言一愣,确实没想到自己会睡了那么久。

想起来也是,原主这幅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弱身子,虽然被姜栾后天锻炼强健了不少,但在绷带怪物手里折腾了二十多天,又被人妖恐吓。

之所以没倒下,也全靠姜栾意志力强撑着,如今到了齐绍麟保护下,心放下了大半,自然是一睡不起了。

姜栾下意识瞄了一眼齐绍麟脸上的表情,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守着自己,醒来后一直没睡过。

但齐绍麟看起来却没有什么反应,从一旁的陶罐里舀出碗稀饭来,喂给姜栾喝。

姜栾一看那碗稀饭顿时两眼放光,忙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于是三两口,一碗白粥就下了肚。

也不知道齐绍麟是从哪里熬的稀饭,如今到了姜栾手中,居然还是热乎的。

而姜栾自诩厨艺过人,平生做过那么多好吃的东西,竟都不如手上这碗普通的白粥吃着香。

“再来一碗。”

姜栾喝完之后意犹未尽的咂咂嘴,伸出碗等着投喂。

齐绍麟擦去他嘴角的米粒,默默接过碗,反手居然把陶罐盖上了。

“诶!”姜栾还没吃饱,顿时不乐意了。

“你饿了太久,不能一次吃太多东西,”齐绍麟淡淡的说,“我帮你上药。”

姜栾直觉齐绍麟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他一脸茫然的看着齐绍麟帮他把外裤褪去,露出大腿上先前被绷带人划出的两道伤口……因为南疆天气热,至今没好利索,这才想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姜栾稍稍拦了一手,话一问出口又觉得自己问的十分好笑。

他既然昏迷了两天,齐绍麟自然是把他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而且那伤口上还有被敷过药的痕迹。

齐绍麟抬头看了姜栾一眼,姜栾才讪讪的挪开手。

都是老夫老妻了,姜栾也就不害臊了,大咧咧的让齐绍麟给他换药。

但齐绍麟这药换了一半,突然停住了动作。

姜栾:“?”

齐绍麟手执装药的小瓷瓶,闷不作声的盯着姜栾的双腿。

未曾打理的黑发挡住了他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麟哥?”姜栾有些奇怪的问道。

这时姜栾感觉到齐绍麟搁在他腿上的手微微颤抖。

姜栾心里沉了沉,起身去看。

“麟……”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被齐绍麟迎面抱住,装药的小瓷瓶“咕噜”一声滚落在地。

“麟哥?”姜栾缓慢的眨了眨眼,伸手轻轻拍了拍齐绍麟的后背。

齐绍麟将脸埋在姜栾的肩膀上,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他在害怕。

姜栾心想。

为什么,是怕我死了吗?

于是,姜栾就开始胡乱猜测起,在自己昏迷的这两天里,齐绍麟是如何担惊受怕,每过一会儿就试探一下自己的鼻息,看自己断气了没。

这么一想姜栾不由得心生怜惜,难得好声好气的安慰道,“麟哥,我没事,就是睡的时间有点长,这不是醒了么?”

“不是……”齐绍麟低声道。

不是?姜栾眉头狠狠一拧。

难道他猜错了,麟哥不是因为担心他睡死了醒不来才难过的?

啊这……姜栾不着调的想,莫非是因为他这一路睡得太死了,呼噜打的震天响,所以把麟哥吵着了?

“对不起……”齐绍麟的声音低沉而嘶哑。

姜栾感觉到自己肩膀上湿了一片。

“哎,这……”姜栾很快就明白过来,颇有些慌乱的拍了拍齐绍麟的肩膀,“麟哥你无需自责,要怪也是怪那个绷带变态,再说他也没把我怎么样,顶多吓唬了我几句,我现在好着呢,你看我……”

最初的慌乱过去后,姜栾缓缓叹了口气,伸手环住齐绍麟的脖子,“我知道……你是想安排好一切,不留一丝意外的将我带回去,对么?”

齐绍麟依旧紧紧抱着姜栾,一声不吭。

“你做到了,麟哥,”姜栾笑了笑,将身体的重心全部倾向齐绍麟,将自己交给他,“你看,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呢。”

半晌,齐绍麟才轻声回应道:“嗯。”

齐绍麟和姜栾抱了半天,直到姜栾肚子开始叫了,才把俩人分开。

此时齐绍麟恢复了一脸平静的模样,闷不吭声的给姜栾舀稀饭。

姜栾看他的样子,就贱兮兮的又想调戏一番,笑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一副要哭的样子,你是不是……”

但话说到一半,姜栾突然反应过来。

好家伙。

姜栾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第一次见到齐绍麟,确实是在夙平郡王捉奸的那天晚上,齐绍麟装出一副傻言傻语的样子,动不动就要要哭。

但是特么原主肯定不是啊!

姜栾小觑着齐绍麟的脸色。

谁知道齐绍麟听了根本没有反应,淡定的把饭碗塞进姜栾手里。

姜栾喝着香喷喷的稀饭,顿时纠结起来。

麟哥居然没反应。

是没听清楚么,那自己是不是应该趁现在说明白穿越的事?

麟哥能接受一个外来灵魂把他媳妇儿夺舍吗?

“先前装傻,实为形势所迫。”

齐绍麟居然先姜栾一步开口交代了:

“掳走你的人,是你认识的齐天行,而我们称他为铁面君。

我担心你知道的太多,会被他察觉到,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但这是我错了。”

“……所以,他是你的亲二叔?”姜栾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齐绍麟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也是害死我父母的人。”

“那……祖父他知道么?”姜栾又问。

“或许知道吧。”齐绍麟自嘲的笑笑,眼神十分复杂。

姜栾原以为那怪物是借了齐天行的皮,像头怪物一样藏身在齐府中,谁知这家伙就是本尊。

这厮害死亲哥哥和嫂子不说,还想谋害自己的亲侄子,是为了什么呢?

总不能是为了争夺齐家那点家产吧?

似乎看穿了姜栾的疑惑,齐绍麟主动开口道:

“齐天行对齐府的家产不感兴趣,事实上在我出生前,齐天行就已经与家中断绝往来,在南疆生活。

数年后他回到齐府上,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那东西一直在祖父手中,”齐绍麟淡淡道,“就是先帝赐给曾祖母的那枚金牌。”

“……”姜栾反应过来,“祖父那枚金牌,不是说被盗走了吗?难道是齐天行偷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齐绍麟摇了摇头。

姜栾突然记起自己被掳走的那天,听到齐天行与另外一人的对话,提到他已经找到了某样东西,会回来取走,莫非就是那枚金牌?

“齐天行要金牌做什么?”姜栾疑惑道。

“确切的说,他是要金牌里藏的一样东西,”齐绍麟回答道,“传闻天启的太/祖皇帝开国前,是江湖中的一名刀客。

他结束中原各国分裂的局面后,在晚年创作了一本书,叫做《无刃双诀》,有人说得此书者既可得天下,又有人说太/祖皇帝是先得到了此书,才得以创建天启。

总之众说纷纭,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本书的确存在,并且藏于皇宫千机密道中,只有天子才能拿到。”

“《无刃双诀》……是一本武功秘籍?”姜栾问道。

“没有人见过,很多人猜测这应当是一本刀谱,”齐绍麟微微蹙眉,“若只是一本武功秘籍,习过后顶多武功独步江湖,何以得到此书便可得天下?说不通。”

姜栾想了想,“兴许这本书不是武功秘籍,名字只是为了混淆视听呢?”

齐绍麟闻言一愣,“继续说。”

姜栾猜测道,“或许所谓的《无刃双决》,就是一张藏宝图。挖出了钱便可以招兵买马,占地为王,来日称霸天下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齐绍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所以你刚才说,齐天行要拿到金牌,”姜栾想了想,“是想通过金牌进入千机密道拿到那本书么?”

“不完全是,”齐绍麟答道,“千机密道中的《无刃双诀》其实只有一半,另一部分被先帝藏于金牌中,赐给了我的曾祖母,寓意以天下赡养之,江山与你共坐之意。”

姜栾听的一时语塞。

齐绍麟的曾祖母也只是先皇的乳母,养娘都算不上。这先皇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倒是混不吝的孝顺,天下说分就分了。

“那当今陛下知道这书被分走一半么?”

姜栾嘴角有些抽搐,他倒是没看出现在的皇帝对齐家有多优待,若知道有这么个事,不得把齐家翻过来?

“我觉得他应当是知道的,”

齐绍麟道,“毕竟皇帝一定看过这本书。皇帝之所以没反应,唯一能解释通的就是——在他眼里这本书没有那么重要,最起码也是掀不起什么波澜的。”

姜栾“啧”了一声,不解道,“变态人妖曾经提及,齐天行拿到了这样东西,就能成为南疆王,这本书在齐天行眼中一定是十分重要;但陛下至少看过这本书一半的内容,却并不认为重要,听起来有些矛盾,

还是说齐天行要找的东西,其实并不是这本书?”

“我曾经试过他一次,”齐绍麟回道,“我能确定齐天行一定想拿到《无刃双诀》。”

姜栾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齐绍麟眯起眼睛,也察觉到其中的不通之处,摇了摇头道,“这个问题留到睿宝归位,待他顺利拿到千机密道中的那半本残卷,应该就有答案了。”

姜栾奇了,“这又关睿宝什么事?”

“睿宝其实不姓陈,而是姓窦,”

齐绍麟语气平缓的揭破另一个真相,“他是永昌帝流落民间唯一的儿子窦羽笙。而我师父仇捷途,则是前孝感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总管张捷。”

姜栾:“……”

与此同时的皇宫之中,另有一番秉烛夜话。

天禄阁内灯火通明,但掌事太监和一众宫婢皆于屋外百米处侍候着,不敢擅自靠近一步。

永昌帝正在案前通宵批阅奏折,闭上双眸疲惫的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他身后只站着一名伺候的太监,轻手轻脚的替换掉皇帝手边冷掉的茶水。

这个太监的动作很轻,呼吸也很轻,几乎就像是不存在一般。

永昌帝抬眸注视着太监的满头银丝,淡淡的说,“张捷,多年不见,你也是见老了。”

仇捷途……或者说是张捷,换下他那一身行走江湖的落拓衣衫,重着太监服饰——藏青蟒袍,以白玉钩黑带束腰,手持麈尾。

他在面对帝王时轻声细语,却掩不住其中怪异的尖细音色,低声道,“劳烦陛下惦记了。”

“羽笙睡下了吗?”永昌帝问道。

“小陛下现下睡得正香甜。”张捷回道。

“那就好,”永昌帝点点头,“待来日寻个机会,将羽笙正式接入宫中。”

张捷顿了顿,笑着问道,“敢问陛下,‘来日’是何日呢?”

这句话简直与质问无甚区别。

但永昌帝并没有恼,只是抬眸淡淡的看了仇捷途一眼,“羽笙毕竟还是戴罪之身,他的母族……”

“陛下应该很清楚,孝感皇后并没有反心,”

张捷跪在地上,却并无卑躬屈膝之意,直着腰身向永昌帝阐述道:

“小陛下也深知陛下当年为奸臣蒙骗,所以对陛下您并无怨恨之意,反倒是父子情深,天天念叨您的名字,更何况小陛下的母族也已无一人,陛下合该安心才是。”

“无一人吗?”永昌帝轻声道,“那么张捷,你是孤的人吗?”

张捷闻言微微一愣,沉默了。

永昌帝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孤如今膝下无子,自然也希望羽笙回宫效力,但此刻还不是时候。羽笙长期流落民间,未学习过帝王之术……”

“陛下可请伍先生回宫,”张捷道,“伍先生正隐居于云江城中,这也是奴才携小陛下藏身云江的原因之一。”

永昌帝没有理会张捷,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朝堂之上,崔载州伙同党羽虎视眈眈,后宫里安插有他的眼线,南疆不安,大兴铁骑又在边线上窥伺。”

“奴才愿做参军,”张捷果断道,“与李、杜两位将军一同上路,以解陛下的燃眉之急。”

“为孤效力,那自然是很好,”永昌帝点点头,“只是那之后呢?”

张捷闻言微微一愣。

皇帝漠然的注视着张捷,“张捷,你代孤照料羽笙十三载,孤很领你的情。但是这十三年来,你对羽笙可有超出奴才对主子的僭越之心?”

张捷心中一惊,立刻俯地而叩,“奴才不敢!”

“你不敢,”永昌帝玩味儿的说,“那羽笙呢?”

张捷:“……”

“先皇幼年时,便卷入皇位争斗中,”永昌帝淡淡的说,“在襁褓时,先皇便被迫与母妃舒太妃分离,仅由一乳母抚养长大。

后来先皇夺位成功,却不与生母亲近,反而奉养乳母,并许下‘以天下养之’的承诺,伤透了生母的心,以至于舒太妃于深宫中郁郁而终,终身都只是太妃。”

张捷静静听着,垂着头没有说话。

“张捷,你可听说过去母留子的典故?”皇帝意味深长的说,“你虽为没有根的男人,却也应当了解身为父亲的痛,若你为父亲,能为儿子做到哪一步?”

张捷闻言直起身子,看向皇帝。

此刻的他们,似乎脱离了主子与奴才的身份,隔一桌案摇摇对视。

张捷直视着帝王的眼睛,最后面无表情的沉重叩首,如同许下亘古不变的誓言一般,郑重道,“奴才愿听从陛下一切差遣。”

得了张捷这句话,皇帝终于满意的点点头,从奏折下取出一本书册,“这是你要的东西,孤替你从千机密道取来了,拿去吧。”

张捷闻言跪着上前,恭敬的从永昌帝手上接过书,手却微微颤抖着。

暮鼓敲了三下,张捷从天禄阁中退出来。

他看着将亮的天边,微微叹了口气,总算明白了白曦鹤说的那句,自己即便得了这本秘籍也练不成是什么意思。

但好在还有齐绍麟。

张捷心道。

自己这个徒弟练得此功后,一定能够杀了铁面君,护得宝儿一世周全。

他心里沉重的思索着,看了眼手中拿着的书册,突然有了丝好奇。

有传闻说,得此书者得天下,而这本书一直被严防死守的锁在皇宫之中。

这本武功秘籍到底是有什么诡谲之处呢?

张捷想着,便翻开了《无刃双诀》的书页。

这本古书十分陈旧,以人工书写,字迹略有些潦草。

但当他看清秘籍第一页上记录的内容时,拿书的手略微颤抖起来。

“怎会如此?”张捷眉头深皱,表情严峻了起来。

此时一个白衣少年走到他身侧,低声道,“张公公,您失态了。”

张捷转头看去。来者正是一脸笑意的白曦鹤。

白曦鹤轻声道:

“您应该也明白,若是叫齐公子看到这开卷上的内容,或许就不会修炼此功了吧……换句话说从此以后,再无人可杀铁面君,即便小陛下将来登上了皇位,也依旧置于危险之中,您的牺牲全都是无用的。”

“你早就知道修炼此功的后果?”张捷一改往日的淡定模样,皱眉急促地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说过了,我是能看到过去和未来之人。”白曦鹤笑了,“这件事若是想要处理,也是简单。”

他从张捷手中抽出那本《无刃双诀》,将第一页撕了下来。

张捷:“……”

“若是如此,齐公子就会安心修炼此功了吧?”白曦鹤将原本和撕掉的那一页,一同放在张捷手中,稍稍退后了一步,示意道,“张公公,如何抉择,便交予你了。”

张捷沉默了片刻,将残页举起。

白曦鹤淡定的注视着他的举动,似乎对结果并不在意。

默了半晌,张捷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残页在内力的催动下碎成了无数细小粉末,连带着其中记载的秘密,一同散入风中。

……

赶往上京的马车中,姜栾跟听故事一样听完齐绍麟的讲述,满脑子都是:

卧槽,我居然把未来的皇帝当成小弟使唤,这样合理吗?

“不过睿宝那边的事与我们并无干系,”齐绍麟淡淡的说,“我只负责杀死铁面君,这是师父当年破例收我为徒时,我给予他的承诺。”

“你在仇人的眼皮底下装傻了十三年,”姜栾艰难的说,“还毒瞎了齐天行的一双眼睛。”

“就是为了防止被他看穿,我才想方设法弄瞎他的双眼,”齐绍麟道,“我那时年幼,没有力量与他抗衡,便化名为枭走动;他失去了双眼,只能以听、闻的方式行动,但遇到刻意伪装,很难察觉。

或许是天寿节那日我的身份被察觉,所以他带走了你……”

姜栾喃喃着,“但他为什么要害死你的父母呢……”

“我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齐绍麟微微皱眉,“我私下调查许久,齐天行这个人行事很有章法,并非以简单的杀人取乐的人……直到那个白曦鹤出现的时候,我似乎明白了一点。”

听到白曦鹤的名字,姜栾疑惑的看向齐绍麟。

此时齐绍麟也正注视着他,眼神混杂着许多复杂情绪,最后叹了口气道,“待我确定了,便与你说。”

“好。”姜栾点点头。

既然齐绍麟暂时不想说,姜栾也不想逼迫他。

此时姜栾又想起一件事来,上前扒拉齐绍麟的衣服,“对了,那变态跟我说过,你受了重伤……麟哥快给我看看,伤哪了?”

“我没事,不必为我担心。”齐绍麟一把揽住姜栾的双手,将他扣进自己怀里,低声宽慰道,“或许不到那个时间……我永远都不会死。”

这没来由的话听得姜栾一愣,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

后面两人在驿站下车,连续换了多匹快马,终于在五日后回到了上京城。

期间一路上简直顺利的可怕,连铁面君齐天行的影子都没有看。

齐绍麟心知自己留在南疆的那二十多个人,不可能把铁面君怎么样,所以一路都没有逗留歇息。

而姜栾日日夜夜都在马上,根本得不到休息,回到齐家在上京城中落脚的小院里,倒头就睡。

齐绍麟没有陪姜栾一同休息。

他察觉到府上安静的有些异常,找来留守打扫的小厮一问才知道,齐家上下不日前已经收拾行李,回云江去了。

“陛下看在……将军的面子上,不再问斩绍阳公子,而是将夙平郡王和邵阳公子收监关押了起来,”

小厮见到看起来并不痴傻的齐绍麟,虽然有些愕然但还是慢慢回答道:

“老祖宗也已经与郡王、邵阳公子断绝往来,上京城内传的沸沸扬扬,便不愿意多待,事情解决后就回去了。

老祖宗还留了信,若是少爷你与少夫人回来,不必着急回云江,尽可在上京城中待些时日,处理要事。”

齐绍麟知道齐玉恒留下这话,大概是暂时不想见到他们,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小厮离去时多看了自家少爷几眼。

虽然齐绍麟还未换下从南疆穿回来的破衣烂衫,但低头沉思时那通身的气场,明显与从前大不相同。

小厮心道,莫非少爷这出去一趟,回来就治好了傻病?

此时的齐绍麟已经与齐天行彻底摊牌,确实没有什么继续装傻的必要,只在思考有什么办法能彻底除掉齐天行那怪物。

这时墙头上探出一张白净的脸。

一个少年正张头张脑的朝院里边望着。

齐绍麟注意到了,声音冷淡的说,“在看什么?进来吧。”

那少年闻言便从墙头上翻了下来。

是睿宝。

“你已经回过皇宫了么?”齐绍麟看到睿宝,难得关心了一句。

但他的语气与从前并无不同,仿佛睿宝也只是睿宝,不是什么天启皇子。

睿宝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什么兴奋的模样,问道,“姜栾救回来了么?我能去瞧一瞧他么?”

“在睡,下一次吧。”齐绍麟道,“我们还会在上京中逗留数日。”

“哦。”睿宝没有坚持。

他想了想,又道,“师父被父皇派去南疆了,临走前让我把这个捎给你。”

睿宝从袖口拿出一册书,交给齐绍麟。

其实睿宝还未开口时,齐绍麟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如今拿到手上一看,果然是那本《无刃双诀》。

但接书时,齐绍麟眉头动了动,“这是整本。”

睿宝:“?”

齐绍麟只是在陈述这本书是整本的事,并没有质问睿宝的意思。

但按照他所知道的……《无刃双诀》合该是半本才对,此刻这本书却很完整。

虽然有些奇怪,齐绍麟还是翻开了书页,一眼就看到第一页被撕掉的锯齿状边缘,往后则是要诀和招式,与一般武功秘籍并无不同。

“这一页少了?”齐绍麟皱了皱眉。

“是被……师父撕去的,”睿宝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师父说,那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与武功本身没有关系。

师父还说,要不要练此功,皆看师兄你自己的选择。”

齐绍麟沉默的看着手里的书,最后点了点头,“知道了。”

但睿宝办完正经事,依旧站在院子中不走。

直到齐绍麟的注意力从书转移到睿宝身上时,睿宝才慢吞吞的开口,“那个,师兄,左朗还没回来。”

齐绍麟默了一会儿,回答道,“他或许还在南疆。”

睿宝闻言,眼神黯淡了下来,决绝的甩头就走。

“你也要去南疆?”齐绍麟仿佛一瞬间看透了睿宝的想法,提醒道,“他不会出事,你去了就不一定了。”

“我要把他找回来,”睿宝扭过头认真的说,“左朗是我的徒弟。”

齐绍麟闻言点点头,并不劝阻,只提醒道,“现在铁面君应当已经离开了南疆,你换西南的那条小路走。”

“多谢师兄提点。”睿宝回道。

他出了这门,仿佛一夜长大,再没有从前少年莽撞的模样。

去南疆找左朗,这是睿宝深思熟虑后的想法,其产生的后果他也要一并承担。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要回到那个宫中,与父皇作别。

……

睿宝离去后,齐绍麟慢慢走回房内。

厢房中,姜栾衣服也没脱,躺在床上沉沉的睡去,偶尔还会蹦出一两句梦话来。

这睡着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个不老实的小孩儿。

齐绍麟缓缓走近,单膝半跪在姜栾的床前。

他专注的看着姜栾的脸,半天没有动作。

看了许久,齐绍麟才抓起姜栾垂在床边的手,置于自己宽大的手掌中。

随着他的行动,《无刃双诀》滑了下来,落在地上。

书页摊开,恰好就是被撕掉的那一页。

齐绍麟看了眼地上的武学秘籍,又看了眼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姜栾。

最终他握着姜栾的手贴在脸侧,心里暗自做了个决定。

作者有话说:

不会有很虐的剧情。

无刃双诀也不是葵花宝典。

放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