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受诅咒的地

姜栾忙的像个陀螺。

一边要打理齐家家业, 另一边还要去拜访那位姓伍的顽固老头,姜栾简直快要疯了。

好在姜颜舒偶尔能帮姜栾一点忙,比如上街给老头买买礼物什么的。

因为姜栾发现自己每次带礼物上门, 老人都照收不误。

于是姜栾由此猜想,若是送的多了,老人是不是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然而他还是太天真了。

老人不仅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使唤起姜栾来, 从拿书磨墨,到整理书柜。

就老爷子书房那个格局,四面墙都是书,姜栾简直被整的苦不堪言, 偶尔还要挑几本书念给老头听, 因为老人自称眼睛不好使。

但念了几本书后,姜栾居然也看进去了。

从列国通传这样的史书到千百年来圣人的语句摘录,还有一些朝堂杂记,甚至不知是谁手写的读书笔记, 思想深邃颇有见地。

姜栾渐渐静下了心,不再像往日那般急躁,常常在老人书房中一坐一下午, 老人则在一旁的桌案写字。

一老一少安安静静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极少发生对话。

姜颜舒偶尔还陪着姜栾坐坐,后来实在是懒得来了, 一看书就想睡觉, 不如去帮着姜栾打点生意。

中间齐绍麟又回来了一次, 听说姜栾还没搞定那老头, 手里的刀一拔, 差点儿上门把老头打包直接抢走, 幸好被姜栾拦住了。

姜栾不仅拦着齐绍麟,还塞给他几本从老人那借来的兵书。

齐绍麟拿着看了几眼后,若有所思的带走了。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这一日,老人终于主动对姜栾开口了。

“先前见你看了二十年前的朝堂杂记,”老人貌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观感如何?”

姜栾心里想着终于来了,客客气气的回道,“先生说的可是‘新变’那一章?”

“唔。”老人不置可否。

所谓朝堂杂记,是记录着皇帝每日早朝时处理公务所说的话,以及朝臣们的争论。

许多治理国家的方针要事都在此书中有所体现。

而名为“新变”的章节,则是二十年前由伍胥在朝堂上提出的革新要书。

姜栾心里想,还说你不是陛下要找的伍夫子?嘴里却说,“晚辈认为,这位伍先生提出的观点极为新颖,比如其中的平权思想以及以科举制代替举荐制……观点是好的,只可惜终将走向失败。”

“哦,”老人道,“你说说为何。”

“这一点无需解释,这二十年来现实如此,”姜栾回答道,“恩科制仅在天启推行了三年,便草草终结,所谓提高哥儿与女性在生产中的地位,如今更是闻所未闻,这位伍先生的举措确实是失败的。”

老人颇有意味儿的问姜栾,“那你说说,他为何会失败。”

姜栾注视着老人的双眼,“因为时机未到。”

姜栾终于想明白了,其实伍胥并非执意归隐不出,也不是刻意抗拒姜栾的请求,皆因这四个字——时机未到。

“太/祖皇帝为了打压诸侯势力,创立了举荐制,由此天启的氏族开始兴盛,至今已有数百年,”姜栾缓缓道,“只是举荐制弊端亦十分明显,因为相互推举为官,氏族内官职代代相传,形成了垄断,亦造成结党营私、官官相护。”

就像齐家便是云江城出名的氏族,齐绍麟所接任云江城指挥使一职便是齐氏祖上所流传下来的,必须由齐家子弟接任。

“这位伍先生提出的恩科制,贫家出身的优秀子弟通过考试,亦可以成为国之栋梁,打破阶级垄断,从各地人才中择优录取,对天启来说是件好事,”

姜栾叹息道,“只可惜天启内部氏族力量盘根错节,为了自身利益必然是维护现有秩序,我见‘新变’章中,以崔丞相为首的大多数官员们极力反对,陛下虽然支持新政,但在推行三年后因种种原因被放弃。”

恐怕也是从那时开始,皇权被动摇,伍胥出走,皇帝回宫种地,就不知前孝感皇后叛国一事是否与此有关。

老人仿佛也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淡淡道,“老夫也是那时给陛下留下‘四时充美’的题字。”

“寓意来日希望的意思么?”姜栾笑道,“伍先生,晚辈认为时机已然成熟,只待南疆起兵的那一刻。”

战争会使黎民百姓陷入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绝境中,但偶尔也能从中窥见一丝崭新光明。

一旦战时兵动,便是打破阶级的大好时机。届时氏族不稳,可趁虚而入,以掌握兵权逼迫新政推行。

伍胥满意道,“老夫这几日也没有清闲下来,书信写了几十封,烦请小友帮我寄出去,但能不能行得通,就看你那位在上京中的小兄弟了。”

姜栾点头称是,并从怀里取出半块日日带在身上的金饼,恭敬的还给伍胥。

伍胥笑而不语,接过来收下。

这半块金饼其实是伍胥对姜栾的测试。

姜栾明白若是自己一早拿出那金饼来胁迫伍胥帮忙,恐怕这老头子就会把他这以人情相逼的家伙扫地出门。

不得不说这老头,真是个老狐狸啊!

……

伍胥的那些信寄出不久,睿宝那头就送来了好消息。

永昌三十二年,农历七月初七。

朝堂百官在立太子的最后一次争议中,反对派竟有许多人倒戈,背叛了崔相团体,支持睿宝做太子的声音竟成了大多数。

于是永昌帝便顺水推舟,恢复了睿宝的皇室姓氏,并立为天启太子。

……

又过了几日,云江城来了一队身材高大的骑手,身着锦衣,头戴护甲。

这些人纵马来到伍府门口,风雨不动的等了几天,期间不吃也不喝。

直到伍府上的古怪老头领着孙子出来,锁了府邸大门,上了这些怪人的马车。

一队人自此走的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回过云江。

……

农历七月二十二日那一天,姜栾又收到了睿宝的信。

相比先前睿宝恢复太子之身的喜悦,这封信字迹潦草,显然写信人正处于一种紧张慌乱的状态。

睿宝信中写道,他时常与远在南疆的师父写信联系,但这一次却是左朗给他回的信。

左朗告诉他,皇帝派往南疆的主帅在途中误食毒物死亡,由副将暂时顶替其职位和料理军务。

然而主帅死不死关睿宝什么事?

睿宝发现字迹不是师父的,便几次写信逼问。

左朗先是闭口不谈,最后实在瞒不住,才在信中老实交代——仇先生在主帅死亡之日便已失踪,如今军队正在派人寻找。

睿宝终于慌了,怀疑师父是不是出了事。

姜栾只得回信安慰他,仇先生武功高强,应当不会有事。

其实他心里也是打着鼓。

边线上大兴铁骑频频骚扰,近来南疆凝聚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正招兵买马,野心勃勃。

姜栾知道这伙人必定就是齐天行挖出宝藏后集结的,也不知仇捷途的失踪是不是与齐天行有关。

他刚给睿宝写完信,令人寄出,就见姜颜舒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

“哥,你那婶母和小叔子真不是个好东西!”姜颜舒不擅掩藏情绪,一进门就开始咋咋呼呼起来。

姜栾一听就知道没好事,“他们又干什么了?”

“你那好婶母近来开了几间米铺,”姜颜舒嚷嚷道,“就开在咱家米铺对面,你说气不气!”

如今姜颜舒已经彻底把自己划为姜栾的家里人,至于和自己母亲交好的周氏……自然什么也不是。

他此刻对于周氏母子当面抢生意的事十分不忿。

姜栾倒是没怎么气,“那就由着他们开呗。”

齐家米铺有十数家之多,姜栾是不信凭借周氏母子那点积蓄,能对齐家造成什么威胁。

“若只是如此也就算了,”姜颜舒皱眉道,“他们的米铺一直在跟咱们恶意压价!”

姜栾听到这里才抬起眼来,“他们开了多少家铺子?”

姜颜舒冷哼道,“六家米铺。”

姜栾一怔,周氏母子能有钱开这么多铺子显然是他没想到的。

“那咱们出去走一趟吧。”姜栾想了想道。

姜颜舒原本以为姜栾是要去看周氏母子开的铺子,没想到姜栾喊来了府里豢养的车夫,拉着两人一道去了田间地头。

如今正值盛夏,当季的水稻皆已收割完成,不少农民在地里移栽,以备下半年的二轮收成。

马车在田边停下,姜栾招呼姜颜舒下车。

“这太阳这么晒,怎么下车啊?”姜颜舒挑起一边的帘子,忧心忡忡道,“晒黑了怎么办?”

“这么着。”姜栾把自己的外搭脱下来罩到姜颜舒头上。

姜颜舒极不情愿的下车,刚落地就发出一声惨叫,“怎么有大粪啊!”

姜栾实在弄不了这小少爷,只得自己走到崎岖的小路上。

地头上有几个大爷坐着抽旱烟,姜栾便走过去与他们闲聊攀谈,并拿出自己制作的卤牛肉请他们吃。

姜颜舒怕脏,远远的看着姜栾的举动,一头雾水。

过了小半会儿,姜栾回来,吩咐车夫驾车去齐家的田庄。

“你干什么去了?”姜颜舒问道。

姜栾没有回答,反问道,“周氏的米铺定价多少?”

“每石十五钱。”姜颜舒回道,“怎么了?”

姜栾道,“附近田庄的收粮价是每石十八钱。”

姜颜舒顿时无语,“合着这娘俩一直在做慈善,亏本买卖?”

“他们没那么傻,”姜栾皱着眉道,“不是米有问题,就是米的来路有问题。”

“你怀疑齐府田庄上出了内奸,”姜颜舒一下子明白了,“他们在给周氏母子免费供米,打压咱们的米铺?”

姜栾淡淡的说,“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齐府田庄上良田千亩,足有几十家佃户。

排列整齐的小屋炊烟袅袅,到处一片欣欣向荣,显然管事的做得不错。

姜栾到后先查了一下粮仓库存,又跟佃户打听了当季收成,才松了口气。

“如何?”姜颜舒问。

姜栾回道,“齐府田庄没有问题。”

姜栾方才先去散户家的地里走了一遭,不仅打听了当季的收粮价,还问了收成,换算了一下齐府今年的收成。

若是齐府田庄克扣了大米送给周氏母子,账簿上的粮食库存一定短缺不少,但姜栾看到的数字是没问题的。

他最怕的就是府上出内奸,如今看来还好,只是不知周氏母子的低价米是从哪里购得的。

“想不通,”姜栾啧了一声,转头对姜颜舒道,“不过也不必着急,弟,你回去先帮我做件事。”

姜颜舒道,“你说。”

“拿着咱铺上的现钱,找人去收购周氏母子米铺的大米,”姜栾道,“越多越好。”

“这……”姜颜舒闻言一怔,“积存太多的大米,会不会卖不出去?”

“能卖出去的,信我。”姜栾道。

通过睿宝与麟哥的消息渠道,姜栾知道天启在不久的将来有一场仗要打。

届时北上的灾民众多,战争祸端,米价会大幅上涨,齐府也需要准备许多大米,用以接济灾民。

至于姜栾自己,则要劳烦一下摘星阁了。

齐百里的好兄弟吴公子,是云江城最大钱庄宝隆银号的少当家。

周氏母子铺子上的现钱或许不会通过钱来也做账,但一定会经由宝隆银号流转。

姜栾正奇怪他们私底下做了什么买卖,不如就查一查他们的资金流动到底有多大。

姜栾和姜颜舒看好了田庄,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他听到田头有人喊,“作死啊,跑那么快干嘛?撞到老子了!”

姜栾闻言看去,只见一个又矮又壮的男人在田间跑过,最后钻入灌木丛里。

那身形……未免太眼熟了。

姜栾有些在意,往男人来的方向看去。

他突然发现同在田庄上,大部分梯田郁郁葱葱,但有那么一片地荒芜的扎眼。

“那边的地怎么了,”姜栾问跟在身边的田庄管事,“怎么荒着不种粮食?

管事顺着姜栾的视线看了一眼,赶忙解释道,“回少夫人,那片地受了诅咒,种不了粮食。”

姜栾一听这说辞就想笑。

他知道里面必然是有问题,便叫着管事一同过去查看。

这片秃的干干净净的田地位于齐府田庄的大后方,旁边是一条从山坡上流下的小河流。

按说这地理位置不错,偏偏溪边连杂草都不怎么生长。

“少夫人,说是诅咒您还别不信,”

管事的对姜栾说,“这片地种啥死,确实蹊跷的很,夙平郡王……窦蔻掌家的时候,就找好多人来看过了,最后找了个神婆才知道这地是被诅咒了。”

“窦蔻掌家的时候就开始了,”姜栾微微眯眼,“也就是说窦蔻掌家之前,这片地是好的?”

管事闻言一愣,缓缓点了点头。

姜栾看着河边唯一的植物——那丛开的枝繁叶茂的野月季,冷声道,“多找几个种庄稼的农户来看这地,急着回报。”

……

自从姜栾去过田庄后,周氏母子的米铺突然消停了不少。

周氏和齐绍康也算是难得的厚脸皮,自己搞的铺子发生恶意压价的事,还好意思继续住在齐府上,一副我行我素你奈我何的样子。

姜栾简直懒得理会他们。

又过了两日,姜栾分别收到了来自齐府田庄和宝隆银号的消息,吃饭间再看向周氏的眼神就透着耐人寻味。

姜颜舒出来太久,已经回家去了,齐绍康去看铺子去了。

齐府上就剩下姜栾和周氏两个坐着吃午饭。

周氏对于姜栾奇怪的眼神并没有察觉。

她拿起手帕擦了擦嘴,意味深长的说,“不知栾儿你可听闻,咱云江最近来了一位仙师?”

姜栾浅酌着一碗茶,似笑非笑道,“这位仙师该不会是姓白吧?”

周氏原是提前受仙师“点拨”过的,此刻听到姜栾的话一愣,“你认识白仙师?”

姜栾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果然是白曦鹤。

这个神棍居然从上京城来到云江,又打着仙师名号,恐怕是冲他来的。

姜栾那句“白仙师在哪”还没问出口,就听到府外人声嘈杂,似乎围了不少人。

一个清亮的声音高声道,“敢问齐府家主夫人何在?”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姜栾又看了眼喜上眉梢的周氏,心里冷哼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栾儿,似乎外面有人找你呢。”周氏佯作淡定的说。

姜栾冲周氏笑笑,“叔母您先替我去看看外面在吵什么,我收拾一下,随后就到。”

周氏不疑有他,起身走了。

她走后,姜栾便叫来了秋梨。

此刻齐府门外,围聚了百来号人,正在看热闹。

白曦鹤一身白衣飘然,双指沾了金粉在紧闭的双眼一抹,大喝一声,“开!”

他背上的宝剑在剑鞘中震颤着,随后就像是拥有了生命般自动从鞘中脱出,凭空飞舞起来。

云江城的老百姓们哪里见过这御剑飞行的景象,顿时“霍”的一声,不住的鼓掌叫好。

白曦鹤微微蹙眉,白了一眼两边的百姓,对此刻自己被当成杂耍表演的氛围并不满意。

他稍一定神,飞剑上抖落一阵金粉,竟凭空挥洒成了一张人脸的形状。

如此巨人观的一幕差点儿吓哭了围观的小孩儿,更何况那张人脸的嘴一张一合,居然开口说话了:“冤、冤……”

众人顿时一片大骇,纷纷扭头跑路。

白曦鹤安抚众人道,“大家不必惊慌,这鬼不害人,我是受它指引来此为它报仇的。”

但是白曦鹤这整活效果也太好了,百姓们根本就不听他讲,吓得吱哇乱窜。

白曦鹤见此情景也无他法,只得装模作样的说了句,“冤魂,你速速指出真凶,我来替你报仇。”

说罢那金粉形成的鬼面瞬间消散。

恰好此时姜栾从齐府内走出,白曦鹤定睛一看,便剑指姜栾道,“没错,就是他!”

姜栾:“……”

白曦鹤冷笑道,“齐夫人,你为何要害人呢?”

听到白曦鹤这番莫名的指控,姜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尚在原地没走的云江城百姓先不乐意了。

“说什么鬼话,姜公子何曾害过人?”

“没错,姜公子在云江和绿水洲人缘出了名的好,你这神棍休要胡说!”

白曦鹤听了心里咯噔一下。

他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打听清楚,什么时候姜栾这□□荡夫还成了人缘好的那个,这和原本的走向不一样啊!

但即便如此,白曦鹤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他冷声道,“你们方才也看到那鬼了,鬼是不会说谎的!”

姜栾只听了这么两句话,就知道白曦鹤在打什么鬼主意了,笑道,“白仙师好久不见呢,不知道又是什么鬼把您给引来了?”

“你莫要心虚,”白曦鹤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冷笑道,“你害过谁自己心中清楚,我这就把那鬼叫出来对峙!”

他这么一说,围观百姓顿时不干了,个个面色煞白道,“还来?”

白曦鹤不敢再搞鬼面出来,生怕把人都吓跑了,干脆自己亲自上。

只见他白眼一翻,口吐白沫,浑身开始不停抽搐起来。

“哦,我懂了,”

姜栾替白曦鹤给百姓们讲解道,“仙师这是被鬼上身了。”

围观百姓们闻言顿时不怕了,反而有些哭笑不得。

白曦鹤双眸一翻,两个瞳孔竟变成赤红色,真的如同厉鬼上身般,大声呵斥道,“姜栾,你看看我是谁!”

一声呵斥令姜栾一愣,这并不是白曦鹤自己的声音。

围观众人也有不少人听出来了,小声道,“听起来像是齐家老祖宗的声音啊?”

旁边儿看戏的周氏趁机高呼一声,“老祖宗,天呐居然是老祖宗的声音!您有什么冤屈就直说,可不要吓唬我们啊!”

在最初听到声音的怔愣后,姜栾淡定了下来,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表演。

白曦鹤知道姜栾不信他这一茬,反正这番表演是演给愚昧百姓们看的,指着姜栾厉声道,“姜栾,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悔改么?”

姜栾闻言,貌若委屈道,“我一向是秉公守法的老实百姓,我要悔改什么呀?”

“你这□□小人,人尽皆知,”白曦鹤喝道,“被老夫撞破后,竟伙同你的奸夫害死老夫,蒙骗我的好孙儿……”

“你既然说撞破了奸情,不妨说说看奸夫在哪?”姜栾张口就是一连串质问,“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多高多重?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大鼻子还是小鼻子?”

白曦鹤被问的脑子嗡嗡的,咬定一句话,“月黑风高,你二人在家中偷情又被树挡着,老夫没有看清!”

“哪棵树?”姜栾又质问道,“杨树柳树银杏树落叶松还是马尾松?”

白曦鹤被姜栾问烦了,本就随口胡诌,便说了句,“柳树!”

周氏闻言使劲给白曦鹤使眼色,白曦鹤心里咯噔一下。

“哦,”姜栾点点头,“可齐府上只种了梧桐树啊?”

看热闹的百姓们顿时笑出了声,明白了白曦鹤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白曦鹤骑虎难下,硬着头皮找补道,“我说错了,是梧桐树,那天……”

还不等白曦鹤瞎掰,姜栾先发制人,大声呵斥道,“什么鬼魂野鬼,胆敢伪装成齐府老太爷在此闹事?秋梨,快把法宝拿出来!”

“来喽!”秋梨应声从府内走出,手里还提着一个木桶。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秋梨就将桶里的东西泼了出去,给白曦鹤从头到脚糊了一身。

顿时一股子恶臭蔓延开来。

“听说大粪能治鬼上身,”姜栾哼了一声,“你这恶鬼若是识相,就快快离开白仙师的身子,再不走,本公子就亲自喂你吃一桶!”

“霍!”

围观百姓们捏着鼻子闪出数米远去。

白曦鹤挂着一身黄色黑色的凝结物,恶臭冲天,方才因为错愕张着嘴,不慎吃下去不少。

因而他气的嘴唇颤抖,半晌咬牙切齿的蹦出两个字,“姜栾!”

“哎,”姜栾应了一声,欣慰道,“这次是白仙师的声音了,看来大粪汤真的有用,把那鬼给逼退了。”

秋梨也在一旁附和着点头,“这位仙师,你可不用太感激我们夫人哦。”

白曦鹤自出场时,向来是一派仙风道骨的美少年模样,何曾品尝过此番屈辱?竟浑身粘着腥臭的大便,被人当街指指点点!

再加上之前种种恩怨,白曦鹤终于忍无可忍,持剑冲向姜栾,“我要了你的命!”

其实姜栾早有防备,安排了几个会拳脚的家丁在门后守着,以防白曦鹤狗急跳墙。

但还不等家丁们跳出来,一个男人凭空冒出,飞起一脚揣在白曦鹤脸上,将他踹出七八米远去。

这浑身大粪的家伙令百姓们避之不迭,自发为他闪出一条道来。

来人踹飞白曦鹤后护在姜栾身前,侧头将姜栾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娘子,你没事吧?”

正是穿着戎装的齐绍麟。

姜栾没想到远在兵营的齐绍麟会来,皱眉道,“你白天回家?”

往日齐绍麟偷溜回来,都是夜间行动。

“听说家里闹‘鬼’,没有心思练兵,便回来了。”齐绍麟回答道,“抱歉,来迟了。”

兵营距云江城少说也有三四十里地,从白曦鹤出现到现在被踹飞,能有一炷香的功夫么?

姜栾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慨点什么好,便佯装柔弱的靠到齐绍麟身上,茶里茶气的说,“麟哥,你看他欺负我!”

齐绍麟点点头,“知道了,帮你报仇。”

围观百姓们顿时哭笑不得,这到底是谁欺负谁啊?虽然这位“仙师”也是罪有应得就是了。

白曦鹤被齐绍麟那一脚踹的,在地上趴了半天才起来。两口子的对话他自然是听到了。

白曦鹤满心震惊,扶着下巴口齿不清道,“怎么可能,齐绍麟,你现在不应该是……”

白曦鹤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来到这?

因为按照原本的时间进程,齐绍麟应该因为修炼《无刃双诀》入魔,变成了个真疯子。

而姜栾也因为害怕,和情夫逃离此地,然后私奔到南疆……

但白曦鹤明白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原本贪生怕死又□□的姜栾,现在却对齐绍麟死心塌地着,根本不可能私奔。

所以白曦鹤就来此“助”姜栾一臂之力,顺便对疯了的齐绍麟“施以援手”,此后这个世界的位面之子,就再也离不开自己了。

可是现在的发展是怎么回事?齐绍麟不仅没有疯癫,反而与姜栾举止亲昵,和从前并无不同。

他现在不应该冷血的六亲不认么?

其实白曦鹤对齐绍麟的判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没有错。

确认姜栾无事后,齐绍麟缓步走向地上躺着的白曦鹤,面无表情的说,“第一次见面就应该杀了你的……”

一向淡定自若的白曦鹤在看到齐绍麟缓步接近时,剧烈的颤抖起来。

原本白曦鹤应当有骄傲的资本,因为他是一个外来者,以上帝般傲慢的视角俯瞰众生命运,一切进程应尽在掌握中。

他不该死在任何人手中。

但是齐绍麟手按在刀柄上,缓步靠近时,白曦鹤仿佛真正看到死神降临的那一刻。

脑海中的警报提醒白曦鹤,他不能再依仗天道的自我修复,必须要自救!

“你……你不能杀了我,”白曦鹤急促的喘息着,“我们的命运息息相关!”

姜栾闻言皱眉望向白曦鹤。

但齐绍麟无动于衷,抽出腰间的官刀。

白曦鹤心脏碰碰的跳动着。

在触及到齐绍麟冰冷的眼神时,白曦鹤心就像沉入深海之中,他必须说些什么,能够真正触动到齐绍麟的话……

“我死了,这个世界就不复存在,”白曦鹤恶狠狠道,“包括你身后最爱之人,齐绍麟,你敢赌吗?!”

在白曦鹤吐出这句话时,齐绍麟的动作顿了一瞬。

白曦鹤趁机重新凝聚地上的金粉,如涌动的水一般袭向姜栾。

这下齐绍麟没有再犹豫,脚步轻踏,转身回到姜栾身边护住,再转头时,白曦鹤已然消失不见。

“果然是上当了。”齐绍麟眼神不善。

但姜栾却对白曦鹤垂死挣扎的那两句话颇为在意。

这个白曦鹤到底是什么人?

在俩人打起来的时候,百姓们已经跑得差不多了,零星几个胆子大留下来的,看了场没头没尾的闹剧后一脸无聊的离开。

周氏原是在街上偶然遇到白曦鹤的,这仙风道骨的少年看上去十分神秘,口口声声要来帮忙收拾姜栾。

没想到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神棍,使了一通障眼法后就被打的落荒而逃。

周氏失望之余,还有些心虚,只希望不要被姜栾看出来。

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周氏刚想找补一下,骂两句神棍,转头却对上姜栾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眸。

“我、我不太舒服,先回房休息了。”周氏嘴唇哆嗦,不敢继续与姜栾对视,借故离开。

姜栾还能看不出周氏和白曦鹤其实是一伙的么?

再说周氏母子私下干的勾当已经被姜栾查出来了,必然不能放过他们。

于是姜栾伏到齐绍麟耳边,“麟哥,我有一件事需要请你帮忙……”

……

两日后的深夜,云江城城坊军埋伏在齐府田庄山头上,蹲到了一伙鬼鬼祟祟接头的人。

这两帮人加起来足有二十多个,皆身着夜行衣,以黑色面罩遮脸,其中一队人还拉着几车货物。

“是……只是大米而已……”

被抓后,运货的人哆哆嗦嗦的说。

当夜负责围捕的人是守城将领顾穆,当即将货物的袋子划烂,从中哗啦流出的不止是雪白的大米,还有许多块状的结晶物。

顾穆探手一尝,顿时紧皱眉头,“是盐?”

被士兵按着的人堆里,有俩人骤然发作,对着城防军大打出手。

这俩人出手狠辣,武艺高强,尤其是其中的矮壮男子,出手便是银针四溅,以一敌多,似要冲出重围。

顾穆以一敌二,应接不暇,原本被制服的剩下十数个人,也拿起石头与官兵交战。

这群亡命之徒企图将军爷们杀死在乱石坡上!

千钧一发之间,有一高大的人影越过树枝飞出。

他抬脚将顽固抵抗的几人踢飞,又以刀鞘痛击与顾穆交手的一人面部。

被击中的人痛呼出声,接着就被卸掉一臂,倒在地上。

持刀者刀未出鞘,转身一手按在高个子的黑衣人头上。

被按的那人似乎激起了什么恐怖回忆,顿时抖如糠筛,屎尿横流的下跪,“饶……饶了我……”

一伙人被瞬间制服,官兵重又点燃火把,映亮了持刀者的脸。

“指挥使大人,哎呦……”顾穆被针扎了好几下,疼的斯哈斯哈的,还不忘把手搭到齐绍麟肩膀上,“你这出手也太晚了,就看我们在那里挨揍?”

齐绍麟没有理睬顾穆,一把揪开使针那人的面罩。

男人生的又矮又壮,失去右臂后躺在地上脸色发白,冷汗直冒,却并不影响齐绍麟认出他的脸。

男人便是先前跟随夙平郡王,试图与姜栾偷情、却被踹残了的刘登。

这家伙在流星阁出品的艳情话本里颇为出名,连顾穆都认得了,“看着好像是……那个郡王的情夫啊?”

齐绍麟转身走到另一人面前。

那身材瘦高的人分明没受什么伤,却神经兮兮的跪在地上不停求饶,像见了鬼一样。

齐绍麟伸手扯掉他的面罩。

顾穆一看又乐了,“呦,这不是齐绍康齐公子么?”

……

当天夜里,齐绍麟领着一队人回到齐府,大义灭亲,把躺在床上睡觉的周氏也给逮了起来。

姜栾没有起床看这热闹,自己正搁床上睡得香甜。

齐绍麟公私不分的偷偷进屋,盯了一会儿姜栾的睡颜后才离开。

隔日,周氏母子贩卖私盐被抓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云江城。

起初是宝隆银号跟官府举报,周氏母子在钱庄的银钱流水不对劲,所以官兵们连夜蹲守,将正在交易的齐绍康人赃并获。

原来他们明面上通过交易大米,将盐夹杂其中偷偷运输,因为运输途中不得不经过齐家田庄山上的一条小河,不少盐洒落融入河水中,导致沿途植被生长稀疏,也揭开了齐氏田庄上诅咒之地的秘密。

当然宝隆银号的举报自然是姜栾的安排。

当姜栾看到河岸边只生长月季这种耐盐的植物时,就已经猜到了一二。

这片地在夙平郡王掌家时就已经荒了,恐怕当初郡王遮掩的账本,就是贩卖私盐。只是后来被周氏母子有样学样的接手了。

但如果周氏母子没有刻意压价,与姜栾恶性竞争,姜栾恐怕还不会发觉这件事。

这一切也只能说自作自受吧。

……

农历七月的最后一天,姜栾收到了睿宝书信,看清内容后,差点儿把桌子上的墨打翻。

他急匆匆的出门,正好撞上从军营里回来的齐绍麟。

“这么急,去哪?”齐绍麟扶了他一把。

姜栾简直昏了头,“我有点担心睿宝,想去上京走一趟。”

他将睿宝的信交给齐绍麟,上面用撩菜的笔迹只写了一句话——师父死了。

齐绍麟看了没有什么反应,拉着姜栾的手去找马车,“我跟你一起去。”

姜栾皱眉道,“你是云江城指挥使,走得开么?”

“刚接到调令,”

齐绍麟从腰间拿出一张信函,扬了扬,“南疆反叛军正式宣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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