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斗争

赵宝珠蓦得瞪大眼睛:“什么?少爷——”

“啪!”清脆一声,赵宝珠身子猛地一颤,大腿上的肉都跟着抖了抖。他怔愣,简直不能相信他是真的被打了,遂两颊涨红,不可置信地瞪向叶京华:“少爷!你竟然打我?!”

“怎么?”叶京华看都没看他,又朝屁股上来了两下:“还不服?”

“呃——”赵宝珠惊怒外加屁股痛,发出一声痛呼,又急忙拿手捂住嘴。

这种趴在旁人膝上被打屁股的戏码,向来都是大人对付小孩儿的。他一个堂堂大男人,竟然被人按着打屁股,赵宝珠登时羞得脖子和脸都通红,拿眼角瞪着叶京华,神情十分执拗。

显然是不服的。

叶京华面若寒霜,见状,高高扬起手掌,用力拍在那肉最肥处。

赵宝珠这回是死也不出声,眉头皱地死紧,然而就在此时,叶京华冷漠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这一掌,是罚你遇险不避,害自己受伤。”

赵宝珠身形一顿,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掌又拍了下来,清脆地’啪’了一声。

“这一掌,是罚你受伤不知道找大夫,掉以轻心,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这下,赵宝珠开始愧疚,紧咬着的下唇已放开了,神情软下来:”少爷——”

然而叶京华铁面无私,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右手高高抬起,重重落下。

“啪!”

“哎呦!”这一下比前头都要重,赵宝珠忍不住痛呼出声。

“这,是罚你知而不报,还敢撒谎!”

叶京华低声呵斥道。赵宝珠一惊,一时连屁股疼都顾不上了,小心翼翼地扭头一看,便见叶京华面色冷凝,神情很不好,看起来还想朝他的屁股上来几下。

他最介意撒谎这件事。

赵宝珠登时慌张地试图用手捂住屁股:“少爷,我错了,别打了,屁股好疼啊!”

“拿开手。”叶京华冷冷道。

赵宝珠犹想挣扎:“少爷,饶我这一回,我再不敢撒谎了——”

“你不长记性。”

叶京华厉呵一声:

“手拿开!”

迫于他的威势,赵宝珠不得不乖乖拿开手。真说起来,他从小到大还真没怎么挨过打,赵父珍爱他,根本不舍得动手。赵宝珠倒不是怕痛,只是被惩罚时心惊胆战、不知巴掌什么时候落下来的感觉异常难熬,他不禁紧闭起双眼,双手紧紧抓着叶京华的裤子。

叶京华扬着手垂眸看着他,眸中倒映出赵宝珠紧张地发颤的双手,眉尾微颤。

赵宝珠闭着眼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感到屁股上的痛处,正当心惊胆战之时,一只手才轻轻放在他的腰上。

一声叹息传来,叶京华的手自他腰上向下移了两寸:“老是惹我生气。”声音柔和了许多。

那只手抚了抚他受灾的屁股:“是不是打疼了?”

赵宝珠察觉到他态度的松动,赶紧打蛇随棍上,哼唧道:“疼呢。”

叶京华果然心软,一把将他从膝上来起来,搂到腿上。赵宝珠还有些臊,低着头不说话,叶京华抱着他静了会儿,低头打量他的脸:“生气了?”

赵宝珠摇了摇头:“没有。”随即讨好般地抬起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嘟着嘴道:“少爷,别罚我了,我知道错了——”

叶京华心疼摸了摸他的头发,长叹一口气:“下回不许再犯,旁的也就算了,伤了病了绝不能瞒我。”

赵宝珠连忙点头,接着又抓着叶京华说了一箩筐的软话,许久之后,床帐才缓缓放下来,遮住了二人。

·

第二日一大早,赵宝珠还是准时到了吏部衙门报道。

叶京华本来想向衙门告假,让他好好休养两天,赵宝珠实在不知道半根手指头长的伤口有什么好养的,故而第二日还是去了衙门。叶京华脸色不太好看,却拗不过他,最终还是随他去了。

赵宝珠刚一近衙门,小吏便迎上来说:“赵大人,曹尚书在催您本季铨选的名册呢。”

赵宝珠一顿,想起昨日陈真给他找出来的公文还未看,便回道:“烦劳你去回大人,隔两个时辰我就送过去。”

小吏应了是,转头便走了。赵宝珠则径直走回考功司办公,今日江彦还是没来,赵宝珠不以为忤,反正有陈真兢兢业业做他的助手。他在吏部五年有余,办理公务很是利索。

午时,赵宝珠与陈真合力拟出新一版名单来,送往曹尚书处。

叶家有人送饭,曹家自然也有。三层高的食盒里,有曹尚书日日都要喝的参汤,用各色肉汤浸的蔬菜,桂花糖汁酿的莲藕,还有一小壶猴儿酿。

名册递上来的时候,曹尚书正在独自斟酒。

小吏小心谨慎地敲了敲门,将名单奉上:“大人,赵员外郎递上名册。”

曹尚书动作一顿,看了小吏手上的东西一眼,心里冷哼一声。还以为是个硬骨头,结果这么快就送上来了。曹尚书眼珠一转,想通了其中关节,定是叶二那狐狸似得小子嘱咐什么了。随后又冷哼一声,暗道那叶二心眼多的跟筛子似得,竟然不知道把自己的人约束好?

估计是放任赵宝珠这个愣头青上来给他一计冷枪,这是故意给他使绊子呢!

何其无耻!!

曹尚书一向看不惯叶京华,觉得这个小子身上颇为妖异,故往往将他的用意往最坏处想。

曹尚书冷冷哼了一声,自小吏手中拿过名册,靠回太师椅上,低头翻开。

片刻后,曹尚书面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拿着名册的双手微微发颤,晃得上面的墨字都糊作了一团。

只见新的名单不仅没像他想的一样恢复众世家子弟的位置,反而变本加厉,更裁撤了数个!

如今原本一只手都数得出来的世家子弟,如今只剩下寥寥两人!

不仅如此,赵宝珠还分外细心,将一系支持被裁撤的几个世家子弟德行有愧的公文都一齐递上去,还用朱笔圈出了要紧之处。

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无疑更加激怒了曹尚书,他额角的青筋如狰狞的蚯蚓般蠕动,面色涨红到快滴出血的地步:

“喝——”曹尚书’腾’得一下从座上窜起来,将名册摔倒地上:“!竖子!!无耻小儿!!!“

门外,小吏们皆被这忽如其来的怒骂吓了一大跳。接着,他们便听到屋内噼里啪来一阵东西被杂碎的声音。三层食盒的佳肴全都洒在了地上,那罐子猴儿酿摔碎在了地上,清澈的酒液自门下漏出,一路蔓延到了小吏们慌乱的脚步下。

曹尚书在门内骂了赵宝珠整整半个时辰,接着小吏们急急跑出,将左右两位侍郎也叫了来,又是一顿臭骂。

足足一个多时辰后,曹尚书咒骂的声音才停下来,过了一会儿,左右两位侍郎才走出来。

被右侍郎找到的时候,赵宝珠正坐在窗边儿,一边嚼芝麻饼子一边看公文。

他看公文看得起劲,右侍郎在窗口占了大半天,他也没注意到。右侍郎无法,抬手敲了敲窗户,才才吸引到了赵宝珠的注意。

赵宝珠猛地抬起头,嘴角还有好几颗芝麻点子:“侍郎大人?”说罢便要把饼子放下。

右侍郎赶忙说:“别、别,你继续吃。不必多礼。”

赵宝珠一愣,接着说了声:“谢大人体谅。”真就拿起芝麻饼子继续吃起来。

右侍郎看着扬起眉,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这孩子也太实诚了。赵宝珠也不问右侍郎来是干什么,自顾自地在那边儿嚼芝麻饼子,腮帮子一鼓一鼓,没一会儿一整个芝麻饼子就被他吃完了。

右侍郎在旁边儿看着,闻着焦香扑鼻,倒是被勾起了馋虫,凑过去道:“你这饼子不错,给我也拿一个。”

赵宝珠爱吃,却不护食,闻言很大方地拿了两张饼子,又拿了壶桂花米露:“大人吃,这可好吃了。”

右侍郎笑盈盈地接了,也在廊下坐下来,跟赵宝珠对嚼芝麻饼。那饼子又脆又韧,甜咸口

,吃着满口都是芝麻香。

“嗯,真是不错。”右侍郎真觉得挺好吃的,随口道:“这是在哪买的?”

赵宝珠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上官问,他也不敢不答:”这……这是叶大人送过来的。“

右侍郎吃饼子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一眼赵宝珠,再看了眼他身后,果然见那三层高的食盒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叶’字。

右侍郎神情一僵,把手里吃了一半的芝麻饼子悄悄放了回去。所谓吃人手短,拿人手软,他如今欠叶二良多,得,这又加上两个芝麻饼子的债。

赵宝珠没看出他的异样,吃饱了饭,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右侍郎:“大人,可是尚书大人叫您来的?”

他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递上去的名单曹尚书不会满意,会派左右侍郎大人来,所为何事不言而喻。

右侍郎却笑着摇了摇头,还真不是曹尚书叫他来的,那老头气晕了头,叫嚣着要告到皇帝面前,叫皇上罢了赵宝珠的官,骂到后头连舌头都捋不直了,哆哆嗦嗦地又说要抄家伙,把赵宝珠打一顿。两人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住。

赵宝珠惊讶道:“那……那侍郎大人是有什么别的事吗?

右侍郎看着他,微微笑了笑,带着玩味的目光在赵宝珠面上转了一圈:“我就是好奇——”他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就敢跟曹尚书这样作对?”

曹尚书再如何平庸,好歹也是一品大员,当今太子的亲外祖,其他人巴结还来不及呢。赵宝珠固然是有些底气,却是个未及弱冠、又刚入官场的新瓜蛋子,换成是旁人,至少得在官场上混个十年才敢在一品大员面前说话。

谁像赵宝珠这样?说瞪眼就瞪眼,跟个小炮仗似得,一上来就针尖对麦芒,差点儿没把老爷子气死。右侍郎实在好奇他的勇气从何而来。

谁知赵宝珠听了,反倒疑惑地蹙了蹙眉:“我?我没跟曹尚书作对啊?”

右侍郎一顿,笑了出声:“你这还不叫作对吗?”

赵宝珠的眉头登时皱得更紧:“侍郎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要跟曹尚书作对的意思。但是国法如此,我不得不这么做。”

右侍郎闻言一愣,这才明白过来赵宝珠的想法,神情微微变化。原来如此,他看着赵宝珠的眸子闪了闪,还真小觑了这小子。如今的世道,竟然还有这样的纯臣义士,天命待本朝不薄。

右侍郎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一甩袖子站起来道:“我走了,谢谢你的饼。”

赵宝珠眨了眨眼,意外道:“大人不叫我重拟一份名册吗?”

“不了。”右侍郎挥了挥手,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朝赵宝珠挤了挤眼睛:“若不介意,你帮我个忙,叶二来了就说我不在,知道了吗?”

赵宝珠一怔,少爷没说要来啊?嘴上倒是说:“好的,大人。”

右侍郎又朝他笑了笑,这才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很快,太阳自天边沉了下来,黄昏笼罩了吏部衙门。赵宝珠前边儿还在想右侍郎怕是多虑了,少爷也很忙的,又不会天天来接他,结果还没到下差的时辰了,便有人进来通报叶少卿在外头等他。

“啊?这么早?”赵宝珠嘟囔了几句,他公文还没看完呢。但昨天才被打了屁股,赵宝珠不敢不听话,立即便起身迎出去。

到了衙门门口,果然见叶京华站在台阶下。

赵宝珠小跑着上去,道:“少爷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衙门里头没事吗?”

“嗯。”叶京华将他拉住,将人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又抬手摸了摸赵宝珠头上的纱布:“好好换药了没有?”

“换了换了。”赵宝珠道。

叶京华点了点头,遂抬头道:“你们侍郎大人呢?”

赵宝珠一听,刚想张嘴,却忽然想起右侍郎嘱咐他的话,便道:“哦,右、右侍郎大人他不在。”

叶京华闻言,目光转回到他身上:“不在?”

不知为何,赵宝珠从这两个字中听出些许不妙的意味。叶京华的目光清粼粼的,微微有些发冷,赵宝珠浑身一颤,屁股上的肉隐隐作痛。

“不,在、在的。”赵宝珠立即改口。

叶京华听了,赞许似得用手背摸了摸他的脸颊,遂抬起眼看向吏部衙门,目光悠悠地在上头转了一圈。忽然,他一抬脚,大步流星地走向吏部西侧的小门。

这时,右侍郎刚从衙门里走出来,边走边还在哼哼小曲儿。

结果一抬眼,便见叶京华一张冷脸。

玉公子一身绯红官袍,剑眉入鬓,眸若点漆,薄唇微张,抛出金玉相击的几个字:“侍郎大人。”

可惜侍郎大人无心欣赏美男子,面皮僵了一瞬,眼珠转了转,瞬间挂上笑脸:“唉哟,这不是叶少卿吗?有失远迎啊,今儿真是不巧了,我这儿还有要事——”

“请侍郎大人到府上一叙。”叶京华毫不留情地打断他,面色极冷:“家母备下薄酒宴谢您。”

搬出叶夫人来,右侍郎自然没话说了,讪讪笑了笑,话锋一转道:“自然,自然。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儿——”

赵宝珠在叶京华身后,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怎么叶京华猫捉老鼠似得就把人堵住了,右侍郎也不愧是三品的大官,这脸变的。

叶京华当日携吏部侍郎与员外郎两位大人回府,气势汹汹,活似打劫。

待到了叶府,赵宝珠先被打发去吃饭,叶京华则和右侍郎去了府上西南角的清宴台。叶京华倒是不担心赵宝珠,今日叶夫人将他看得很紧,饭要盯着吃,药也要盯着上。

几个时辰过去,天空中已星斗遍布。

右侍郎满脸酒气,仰头靠在亭柱上,挥退周遭一波波上前替他斟酒的美婢:“不喝了,不喝了——真不行了!”

美婢退后几步,为难地看了叶京华一眼。叶京华面上一点儿酒色都无,一整晚他滴酒未沾,桌上两坛好酒,都灌给了右侍郎。他神情分毫不改,抬手又给右侍郎满上:“侍郎大人海量,可是嫌我叶家的酒水不够香醇?”

右侍郎皱起眉,怒斥道:“你们叶家若无好酒,这天下便也没有了!”说罢端起酒杯,仰头便灌了下去,而后’砰’得一声将空酒杯放在了桌上,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是最后一杯了!”

叶京华见好就收,转过头,遣退了一众下人。

右侍郎醉得不轻,嘴里含混地抱怨道:

“好你个叶二,你跟曹斗法,拿我等无辜百姓泄愤——”他摇头晃脑地抬起头,向叶京华道:“你还没出气?我可是听说了,前些时候曹家的少夫人登门,在令慈处吃了好一顿冷茶冷脸,回去的时候都抹眼泪了——”

叶京华不答,面色冷白,目光深远。

右侍郎一顿,’啧’了一声道:“你看看,真是惹不得的,还记仇呢!”他知道叶京华不是善罢甘休之辈,也懒得再劝,只道:“太子方才回銮,陛下正热乎着呢,看得跟眼珠子似得,你注意点儿轻重。”

叶京华一点头,表示知道了。夜色中神情淡然,宛若一尊玉像,可那双极黑的眼眸又透露出他心中正打着算盘。

右侍郎见了,忽然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慧卿慧卿,引万千蕙质倾心。”他摇头晃脑,道:“真没想到,你小子竟然喜欢那样的——”

右侍郎想到赵宝珠怎么跟头蛮牛似得将曹尚书戳成了个筛子就想笑,忽地眼珠一转,朝叶京华道:“摊上那么个小炮仗,你平日里也不好过吧。”

闻言,叶京华回过头来,微微蹙了蹙眉。

右侍郎想到那日叶京华形容赵宝珠性子’执拗’时的神情,就更想笑了:“叶二,你说说,是怎么把人降住的?你教我几招,到时候我也好拦上一栏,别真把曹老爷子气出毛病来。我可是听说了,这件事已经传进宫里去了。”

他话音落下,叶京华许久没有说话,保持沉默。

右侍郎盯着看了半晌,忽而惊诧地瞪大了眼:“你、你不会也没招吧?!”

叶京华默然,片刻后抬起手,斟上一杯酒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