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火葬场开启 想你了,但不多

孟云芍和素月走到潋滟楼, 进去一看,可能是因为今日有选花魁的表演, 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席间虽大多是男子,但也有些女子同自己丈夫一起来的,单独来的女子倒是没有。

孟云芍和素月坐定之后,孟云芍假装粗着嗓子的男音招呼店小二:“小二!点菜!这潋滟楼里最好的菜都有什么?”

店小二看是两位穿着不俗的清秀公子哥,殷勤道:“两位公子,本店招牌菜有鲍鱼炖烧肉, 松鼠鳜鱼,鲜蘑炒笋,以及时令野菜, 两位人不多, 挑上两三道点也就是了。另外本店最妙的还有一道汤菜,鸭汤煮干丝, 两位要不要尝一尝?”

孟云芍道:“那辛苦帮我们配下菜吧, 再来一壶最好的秋月醉。”

店小二笑道:“公子可是来对地方了, 我们店里的秋月醉,便是这镇上最好的, 闻之欲醉,品之登仙!”

孟云芍知他说的是惯常的漂亮话罢了, 笑了笑转了话题:“敢问今日这花魁是如何选?”

店小二笑道:“规则倒是十分简单的, 便是每人轻舞或者弹琴一曲, 谁被打赏最多,便是花魁了。”

孟云芍和素月等了一会儿,乐声响起,谁知先出来的不是姑娘, 竟出来几个穿着飘逸,容貌俊美的男子先上台表演了一段剑舞。

舞姿刚柔并济,每人的头上簪一朵盛放的红花,竟也十分协调,只衬得个个人面如玉,丝毫不显妩媚阴柔之气。

孟云芍和素月觉得新奇,面面相觑,又噗嗤一声笑了,两人还从未在汴京见过男子跳舞。

孟云芍笑着低下头,小声道:“今儿可真是见了世面了,我们两个这胆子也真是越发大了。”

素月面上有些微热,也小声道:“主子,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要不我们早些走吧。”

孟云芍笑道:“你瞧瞧,这些人个个都是好样貌,咱们哪里见过这些。便是汴京有,以前也不可能出来看的。都说是女为悦己者容,今日我便也要反过来,大胆看上一回。再说了,咱们连花魁的影子都还没见着呢。”

素月有些拿她没办法,自己心里也是痒痒的有些好奇,便继续看了。

孟云芍看了一会儿,渐渐地笑容却也有些淡了。

她见那些男子为显得身姿飘逸,都束着长长的发带,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也仅有一次用过这样的发饰。在温泉镇,街上遇到之时,他少见得这般束过一次发。

以后也是没有机会再见一次了吧。

她低下头,抿了一口酒。

秋月醉入口绵滑香醇,入喉又变成辛辣。周围丝竹管弦,欢声笑语,却又好似离得很远。

可真是奇怪啊,这喧闹又寂寞,自由又遗憾的心情。

这些天,她有些不敢细想。好像只有素月在身边陪着,给她壮了些胆子,又在这光明吵闹的地方,她才敢稍稍把事情再细细地想一想。

她跑了,然后呢?他到底会怎样?

她本不该有任何自责。

她从未说过,也没有暗示过,更没有做出什么假象,说自己是故去了。她是拿着和离书,贺知煜签了名,他父亲盖了章,从侯府走了出去。

至于怎么和贺知煜说,那都是由着贺逍的。

但仍是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想同他去封信,告之自己一切安好。可她便是把自己的手捆起来,也不能这样做,她要确保自己,万无一失地,不再回到那样的日子里。

另外,她并不觉得贺知煜纵是同她有些感情,又真能为她做到几何,她还没那种自信。

只是她也有些担心,那人惯是有些傻的,对某些事情总是异常奇怪地执着,怕仍是会对她离开不惯。

比如,明明本是不爱喝鲜鸡椰枣汤,可是喝惯了之后就只要喝这一种。比如,明明说自己素不喜用香,却忽然说要日日用那幽兰松柏香,表情还很虔诚,不知道的还当是他在说什么海誓山盟似的。

再比如,他好像总在找些能证明些天长地久的东西,要看连理树,要结发,要喝合卺酒,可是究竟能证明些什么呢?一日一日的日子没有过好,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到底又有何用?

继续在侯府待下去,说不得哪一日她连命都要丢了。

孟云芍想起两人最后相见的那次,他对自己所言悔恨至极的表情,说着“夫人,我改”。

改吧,也许这次也能让你改上些许。

改完了,对你下一位夫人好些,也算是积德积福了。

而她孟云芍,是个只会往前看的,无情之人。

天高地阔,若相爱只能是枷锁,让人百般妥协,犹如困兽,那不如趁早丢了去,便是有一时的伤心难过,她也不想要。

孟云芍收了收情绪,再看台上,已然换了人,千娇百媚的美人鱼贯而出,便是今日花魁的人选了。

虽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孟云芍仍是一眼就注意到中有一位婷婷袅袅的遗世佳人,虽半遮人面,但如仙气质拔群,美人在骨,更在姿,瞧着便是个大美人。

孟云芍看她衣着服饰,有种宁乐挑选服装的感觉,虽是些当地的款式,却也有着说不出的明丽大盛风情,猜测这姑娘可能来自大盛。

那美人亦是一出场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孟云芍悄悄同素月道:“这位姑娘可真是个大美人,咱们也投些银子,给这姑娘添添人气。”

素月知她起了些新鲜顽皮心思,也没阻拦,道:“好。我这里有几两碎

银,今日由着主子高兴,咱们全投了。“说着把银子投入了那美人对应的赏银托盘之中。

孟云芍笑道:“那怎可过瘾!我今日便是要逍遥到底!”说着她拿出不少银子来,还真有些浪荡纨绔的样子。

乐声响起,多位美人或弹琴,或舞蹈,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那美人也真是不负孟云芍的期望,不仅姿容艳丽,舞蹈亦是精妙迷人。可有些其他的姑娘有惯常来的相识来相助,她的打赏之数仍是差上不少。

最后分晓时刻,孟云芍起了玩闹心思,直接又给她添了一百两,共计花费了一百八十三两,助那美人一举夺了魁首。

庆祝十分,一个掌柜模样的人上台道:“今日打赏最高的这位孟公子,可点花魁兰溪姑娘独舞一支。”

孟云芍问:“请问兰溪姑娘可是大盛国人?”

那唤作兰溪的美人怔愣了一下,点头道:“是。”

孟云芍笑道:“姑娘可否会跳大盛的舞蹈《满庭芳》?”

那美人亦嫣然一笑:“许久未曾跳过家乡之舞,今日便为公子舞上一曲。”

乐声响起,舞步如烟。是十分具备大盛绚烂明快特色的舞蹈。

孟云芍看她身姿飘摇如飞雪,想起曹植的《洛神赋》。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她的心,亦跟随舞步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繁花盛放,舞乐绚烂。

是大盛,她的家乡。

在这皎皎明月之下,与她天涯同此时,和阿娘一起来到这里,便再也没有回去过的地方。

一曲终了,周围欢声雷动,笑语喧天。

她心中的一缕阴霾也于此时散了干净。

好像,从来都没有过,如此自由的,无拘的,时光。

……

连续这些日子,贺逍着急上火,各方打听,也终于知道自己儿子是被皇上关了起来。

那天,他见贺知煜不见了踪影,联想起他气势汹汹跑掉的样子,心中骇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怀疑贺知煜是不是跑去找皇上理论了。

但他又很快否认了。

自己的儿子他最是了解,君臣父子,伦理纲常,早就刻进了他的骨血,和皇上去理论?断不可能。

可是贺知煜却同人间蒸发了一般,皇上这边也开始奇奇怪怪的避不上朝,他又着实不能不怀疑。

最后贺逍多方打探,终于得知贺知煜真被皇上下了狱,简直惊掉了下巴。

但更可怕的还是在后边。

皇上先是有几日没有上朝,后来上朝之后也是于帘后问政,说是身体偶有不适,突发红疹,不宜见人。

有一日,贺逍不小心从纱帐的缝隙瞥见了一眼皇上,他脸上竟然都是斑驳结痂的伤口,可最近并未听闻有任何刺客潜入宫中之事。

贺逍不想作什么可怕的联想,但又不可能不联想,他觉得事情有些恐怖了。

他慌忙联络了几位朝中重臣,暗暗打探皇上的口风,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同时他心中浮起一个念头:不能再这么下去,得寻个机会,告诉贺知煜那孟氏女子没有死。恐怕贺知煜对于她的感情,实在是超出了他们所有人之前所以为的。

可是之前事情做得这样真,闹得风风雨雨,突然又说人没死,全然便是空口无凭了,反而像是拖住他疯魔脚步的诓骗之语。

反正贺知煜在狱中也暂时闹不出什么来,贺逍便调动了不少手下,全力去调查孟云芍的下落。

与此同时,照王那边也对贺逍日渐冷落,皇上也不再提了,同公主结亲的事情已然成了泡影。

贺逍戎马一生,纵横官场,这次却忽然生出了些许无力感,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知自己在忙些什么。却仍是停不下来,要为这可笑的闹剧收场。

……

宫中。

常公公知道皇上最近的心情极差,实是不敢招惹。皇上以前喜欢在御书房办公,这些日子却没再去过,整日在勤政殿里待着,后宫也不去了。

太后被各宫娘娘撒娇暗示缠的辛苦,寻过皇上一次。

皇上先是推着事忙不见,最后实在是抵不过,也不能不尊孝道,黑着脸去见了太后一次,脸上却是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大字“别问”。

太后本是个宽心的性子,素来对于皇上的事管得少,本还道是儿子事忙无心后宫也不过照例来问问,可见他竟是一脸的伤,也在心里拱了火。

太后见皇上不肯说,也便不问了,似乎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她看皇上这避不多言的样子,自己心里已然圈了人选,转首又直接拉了皇上些身边的人来拷问,开始也没问出什么,她又扩大范围寻了些外殿伺候的人,不多时便连猜带问,知道了是被贺知煜打的。

太后怒极,实是不知道身为人臣怎么能做出此举,亏得贺知煜小时候在宫里读书时她还对他照顾有加。

她不想问缘由,也没同皇上再说,直接亲自下了懿旨,差人去天牢里把贺知煜暴打了一顿。

太后的人无人敢拦,贺知煜也实在被打得不轻,被太后用了夹指之刑,十指连心,最是痛楚,身上的各路伤口也深可见骨。常公公得了消息又不敢不同皇上说,着实有些为难。

他看见皇上这会子神色还算是正常,朝中似乎也无大事可忙,上呈的都是些请安折子,犹豫了半晌,硬着头皮开口道:“皇上,贺小将军他……”

皇上却冷冷地打断了他:“若不是他诚心悔过,旁的事情都别同我说。”

皇上也很是心烦。

虽则已过去了这么些日子,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置贺知煜。

他若是当真把贺知煜殴打自己的事情公之于众,那他必是死罪,皇权巍巍不可侵犯,连皇上自己也护不住他。

但若是让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这么放了贺知煜,他心里又气不过。他是天子,旁人欺辱了自己,便如此轻松揭过,简直是笑话。

可若是不放,总得有个名头,堂堂将军难道一直不明不白地在牢里关着?朝中暗戳戳来上奏折问贺知煜去了哪里的老臣已有不少,他也不能全然就是置之不理。

可贺知煜一向勤勉自持,能有何疏忽让他动此大怒?

其实,皇上心里隐隐知道,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贺知煜根本没有低头。这才是他真正生气的缘由。

他这发小可真是个奇怪的,以前为了自己是能刀斧加身不惧,之前有一次有前朝一些不成气候的叛党在春猎上行刺,他看得出贺知煜真是豁出了命在保护自己。现如今他做了如此逆悖大事,又是说一句软话都不肯。

若是肯跪下来同他说句软话……不行,那也不能放,也太便宜了他。

常公公被皇上打断了,不敢贸然再说。

可他日日同皇上在一起,心里却也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若是贺小将军真是一不小心被折腾出个好歹来,回头怕皇上还是要后悔,再发更大的脾气也未可知。

还是得想个法子,让皇上能放了他才是。不然在狱中缺医少药,一命呜呼怕也不过是拖些日子得事,也保不齐太后再去寻他麻烦。可他也不好直接说太后伤了贺小将军,显得自己仿佛告太后的状一般。

真是伴君如伴虎,这刚热起来的日子常公公便是一身的汗。

踌躇了片刻,常公公灵机一动,道:“他悔过了。”

皇上果然停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他道:“悔过了?”

那一瞬间,常公公甚至看见皇上嘴角多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

可皇上却继续道:“便是悔过了,也该受些惩罚。朕总不好轻松让他揭过。”

常公公心道,对,悔过了,我编的。

他心中忐忑,挑挑拣拣不知自己该从何处说起好,寻思先说些正经事:“贺小将军托狱卒转达皇上说……一则城防上抓捕之事需留意,那一直未抓到的钟离冉应还困守于京中之中,若是逃脱恐时日长久酿成大患;二则北境近日的传递消息也需谨慎,需得时刻关注金人的异动。他犯了如此死罪,在狱中却仍是想着公务,奴才想,该是诚心悔过了。”

皇上如闻天书,没想到竟是这般悔过的方法:“这是悔过?他当真是觉得,朕离了他不行是吗?!还说旁的没有?”

常公公看眼瞅着卖

勤勉负责是不行了,想再试试卖惨看看是不是行得通:“他还说……要为夫人守孝,不能食荤肉、荤油,还请……送些素食。”

皇上没想到这还提上要求了,咬牙切齿:“干脆同和父母守孝一般,直接辞官便是!为何给他特例?便由着他饿死吧!”

常公公赶紧递上了想说的话:“没有特例,一直饿着。每日只稍微食些粟米清水,人都瘦得有些脱相了。”说完他暗暗观察着皇上的反应。

果然,皇上听闻气性更大,却又言语松动:“他是将军,在我堂堂天朝上国,怎能饿死?!若是死了,你替他去边疆打仗吗?!”

常公公却心里一喜,觉得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趁热打铁道:“奴才也是说,还是该特例送些素食。主要,贺小将军受了指刑,身上也带着伤,也得吃些东西,快些恢复才是。”

皇上怔愣片刻,不可思议般看着他,脸上霎时阴云密布:“谁干的?”

常公公有些难言:“太后。”

皇上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他那是……挽弓拔剑的手……太后怎能如此?”

常公公觑着皇上的脸色,知道自己已然达到了目的,赶忙道:“现在出去好生医治,该是还能恢复的。若是在狱中拖着……有些难说了。”

皇上盯着他问:“当真难说?”

常公公小鸡啄米般点头:“难说。”

皇上不再看他,对着虚空,正色道:“朕广纳天下贤才,是个知人善任的贤德明君!断不会为了区区贺知煜让世人说朕兔死狗烹、翻脸无情。放了吧,让他滚回家去。对外就说,贺小将军同夫人伉俪情深,他夫人去了,朕允他三月休沐。其他的,过后缓缓再提吧。”

他停了停又道:“朕会同太后说,后宫不得干政,怎可随意对朕的将军动刑?!”

常公公心里长嘘了一口气,这皇上把人放了,皇上自己的脸色也霎时好了不少,这些日子可真是把自己吓死了。听皇上这意思,自己都用了贺小将军夫妻伉俪的理由,心中该也是已经绝了让他同大盛结亲的心思了。

他之前就猜想皇上不会真怎么样贺小将军,只是自己之前会意错了方向,还以为皇上定是非要个低头悔过甚至痛哭流涕才肯罢休。他也是想尽了办法,可贺小将军那边也是实在不肯低头。

原来,皇上这次想要的,不过只是个台阶而已。还真是,超出他以往所识的皇上了。

贺知煜满身是伤回了永安侯府。

狱中吃食本少,他有些吃不下,又需食素,更不消说还有于狱中受的摧残。短短数日,整个人已是形销骨立,清瘦的脸越发棱角分明,颀长的身材越发高挺如松。

出了狱门,他又换上了丧服,清冷得仿佛深涧寒雪,与世隔绝。

贺逍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心中动怒,只看人进了府,便拂袖而去。

侯夫人泪水涟涟,昔日她对这个儿子颇为严苛,如今她心中怨怼他如此不堪行径,实是有悖于自己多年教导。可多年母子,虽并非亲生,也实在是不忍看他如此。

贺知煜自己却仿佛对一切无知无觉,仍是一副冷淡颜色。

侯夫人说让他回扶摇阁,说那里地方大,给贺知煜医治起来也方便些。

贺知煜眼中无神,淡淡回了句:“不想去。”

侯夫人没办法,只能又把人送到了书房,可到了门口,贺知煜又淡淡地说:“也有些不想去了。”

若是往日,侯夫人定要斥他几句,此时却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了,询问贺知煜到底想去哪里。

贺知煜垂下眼帘,轻声道:“便去个之前她没待过的地方吧,也许不会如此难受。”

侯夫人停顿了片刻,终是没有出声责备。

她把他安顿好,准备去安排医治之事。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贺知煜忽然抬头问:“母亲,你可知道上次柳姨娘想为难我夫人的事情?我之前听下人们草草说了,说她找了大夫想说我夫人身体有疾,后来又是没这事了。我也没听清楚来龙去脉,母亲当时是否在场,能否同我说说?”

侯夫人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睛,想起这事和自己亦有关系,忽然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