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追妻 此心安处是吾乡

皇商选毕, 李笙笙在内廷司又待了半日,颇有些文书流程要走。而后,她又被仪贵妃留在宫中, 再加上宁乐公主,三人一起用了饭。

上次见面匆匆,这次几人说了不少体己话, 一直到了晚上, 天空絮絮落下些雪花,李笙笙才告了别。

李笙笙走出宫门, 见贺知煜在门口同上次一般,在等着自己。

大盛气候和暖, 少见下雪。今日是今冬第一次下雪。

她看贺知煜站在马车之前,肩上已积了些雪花,于马车的车灯之下, 闪着细碎的银光。

那人气质清冷如崖上青松, 远远看向她,却让她心中升起些说不出的喜悦和暖意。

李笙笙快步奔了过去,两人没有多言语, 只是相视一笑, 便一起上了车。

两人聊了会儿, 李笙笙忽然问:“你今日在殿上之举,也不怕得罪了那宁王?”

贺知煜淡淡道:“无妨。”

他在李笙笙耳边悄悄耳语:“之前为着朝廷的事情, 未有定论, 少不得给他三分颜面。之前去了趟府里不过有些怀疑, 如今我已查实,宁王竟与那西南的凌王往来密切,我截获了些信件, 内中竟是两人的密谋。虽言语未明说,但已然是有些先助宁王登上皇位,再攻汴京的暗示之语。”

他继续道:“我已拓印下来,给皇上送回去了。如此首鼠两端之人,定不能长远合作。如今不过是敷衍罢了。”

李笙笙有些担忧:“那你小心些。瞧那宁王的性子,确是个两面三刀的。那吴寒衣敢明目张胆抢人,我就不信这背后没有他撑腰了,如今他竟当场反口将那吴寒衣一军。你说他一面哄着凌王,一面又要笼络你,倒真是合这人的性子了。”

她蹙了蹙眉,看向贺知煜,明知对方朝中经验该是比自己多,却仍是忍不住叮嘱:“这可不是在汴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你小心些。切不可随意就和对方翻脸了,当忍则忍了。”

贺知煜勾起唇角:“夫人担心我?”

李笙笙心道你可真是个会抓重点的,不走心地否认道:“担心你做什么?”

虽如此说着,她却又看向贺知煜,眼中很是关切,语气亦是柔软:“这几日很是忙碌,今日终于是靴子落地了。快让我瞧瞧那伤口好些了吗?”

贺知煜觉得这一句关心便是抵过良药了,笑道:“好的很。”

李笙笙却没理他的话,轻轻扒开他颈边白色的里衣,凑近细细看了。她轻轻伸手触碰那有些狰狞的伤口,想查看结痂有没有快要脱落的迹象。

贺知煜却有些受不了如此的触碰,像有纤长羽毛在轻轻挠着他的心,霎时便生长出些野火烧不尽的渴望,难耐心痒。

他隐忍了片刻,伸手一把抓过李笙笙雪白的腕,她霎时便跌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看着她盈盈杏眼,如今那眼中便只有他。

贺知煜温柔的吻落在她唇上,她亦是缱绻回应着他,像天鹅交颈,如雨雁双飞。

车帘外雪花簌簌,车帘内温暖如春,贺知煜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他飘零太久,终于归家。

那些少年时未曾得到过的关怀与柔情,如今已将他的心填满。

于这异乡之地,于这方寸之间。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片刻之后,李笙笙低头轻声道:“如此晚了,你还要送我回去呀?”

贺知煜伸手挑起她一缕长发,在食指上缠缠绕绕,看着她低声问道:“那一会儿不走了好不好?”

李笙笙伸手推了他一下:“不好。”

贺知煜上次发现卖惨有用之后,重新总结经验,此次把握好度,假作牵动了伤口,轻轻嘶了一声:“疼。”

李笙笙见他说疼,慌忙看向他。

贺知煜把她又重新圈回自己怀里,笑道:“诓你的。”

李笙笙拍了他一下:“也不知为何,如今越来越不成样子。”

贺知煜笑了笑,轻轻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没有言语。

马车在细碎雪中哒哒走了许久,许久才到了李府。不知为何,府中虽亮着些灯,周遭却寂静一片。

“奇怪,怎么没什么人?”李笙笙奇道:“如此早便都休息了吗?”

贺知煜看四下无人,却没说话,忽然把李笙笙打横抱了起来,朝内院阔步走去。他步子虽快,却也稳健。

“做什么,快放下!一会儿有人瞧见了。”李笙笙小声道。

“怕什么,我是你夫君,此举光明正大,天经地义。”贺知煜正经道,说着便走到了内院的门前,打开了门。

忽然,光和声音涌了出来。院内一片灯火通明,喧闹的声音在门打开的瞬间炸开了。

“笙笙姐!”“李掌柜!”“掌柜!”

许多李府和李记之人在院中等着李笙笙回来,为李记庆贺。

“庆祝李记拿下皇……商……”阿染带头在众人之前,听见门开了便开始高声言语,在看清面前画面之后,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

他有些尴尬,摸了摸头道:“笙笙姐,我们……想来些惊喜。想要庆祝来着。”

院中沈工师、素月、青梨、方掌柜等人,也都看清了眼前画面,亦都是有些尴尬,面上却似又有些惊喜神色。

“我……也是庆祝。”贺知煜淡定道,把李笙笙放了下来,对李笙笙正经道:“恭贺李掌柜。”

院内又响起一片恭喜欢闹之声。

“笙笙姐!明日我们出去庆祝吧!”

“李掌柜,都选上皇商了,

得给我涨些月钱啊!”

“掌柜,下一步是不是要把李记开到汴京去了!咱们这就要成了跨邦商铺了!”

……

勤政殿中,盛皇正同颜如朝议事。

内官忽然来报:“皇上,您刚刚让照王和宁王都过来,他们已经到了,都在外面候着。”

盛皇:“宣吧。”

颜如朝:“皇上还有事,那臣便先退下了。”

盛皇阻拦道:“不必,你是老臣了,也一起听听吧。”

颜如朝听闻,站在一侧。片刻,宁王与照王便进来了。

盛王命服侍的内官递给两人一本奏折:“照王,宁王,前日户部尚书给我细细算了一笔账,如今大盛国库已然有空虚之势,虽无当下之忧,却有长久之患。可于赋税之上,百姓已多有抱怨,若是再增税收,实非良策,你二人可有何看法?”

照王看了片刻那奏折,道:“父皇,这税收多样,分为农税、商税、人税等多个类目,可从其中择选某一类目进行加征,如此民众反应该不会甚大;若税目上无甚可调,还可于徭役上,对于适龄男子增加服劳役及兵役的年限,亦可节约开支。具体的方案,我回去细细定下之后,再行禀明。”

宁王冷笑一声:“赋税便是来回腾挪,换个名头,难道百姓便不知了?再者,若说那徭役,还不是让百姓家中平白损失精壮劳力?如此一来,更是怨声载道了。”

宁王对皇上一拜,道:“父皇,此次皇商选完,不若在盐、铁之上,再添酒、茶、丝等进行民生行当由国选之商完全垄断,掌管定价与流通。长此以往,国库必盈。”

照王反驳道:“宁王如此说,又高明多少了?若连些普通民生行业都不许自由交易,且要定价垄断,那岂非更为百姓添忧?这皇商之事处理不好,多会滋生腐败。”

他看向宁王,笑道:“另外,我听说,此次选上的皇商,多有与宁王交好之辈。”

宁王蹙了蹙眉:“照王,你便是如此对嫡长兄说话的吗?你说要增加徭役,还不是想为你那工部的内弟建造添功?!”

说着两人开始争论起来。

盛皇听两人吵了半天,忽然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他这副不争气的身体,已如朽木一般,摇摇欲坠。

两人这才停了下来。

盛皇缓了过来,声音已是嘶哑:“好了,朕累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两人告退之后,盛皇对颜如朝道:“颜卿,都说这是我最优秀的两个儿子,可是你看看,如今我这身体是日渐不行了,我怎么放心把江山交到他们二人的手中?”

颜如朝:“皇上春秋鼎盛,怎么出此伤感言语呢?”

盛皇用帕子掩了掩口,努力压下了又要冒头的咳嗽:“哼,满朝文武,朕也就同你说几句真心话。你也不必诓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的很。”

他看向颜如朝,忽然问:“你觉得,他们二人,谁做皇上更合适?”

颜如朝:“立嗣之事,臣怎好置喙?”他又看向盛皇道:“况且皇上,不是也清楚答案吗?”

盛皇幽幽道:“我已知自己时日无多,却总是想起壮年之事。当年,我杀尽天下言语逆悖的书生,那骨头硬的祁墨老头宁可自戕,也不肯按我的意思写史书,我便逼着其他史官写了一部我自己爱看的史书。”

“可到了我如今年岁,才发现这大盛山河之中却也藏着另一部史书,是我用自己壮年时的弄权、颓靡为大盛如今时局写下的真实史书。所幸,先皇在时的盛世根基深厚,还没有完全因我的挥霍而断送。但若是下一位君王仍是如此,只怕大盛的气运,真要日渐衰退了。”

盛皇看向颜如朝:“颜卿,那日户部尚书来的时候,你不也是正巧在吗?你记得当时宁乐是如何说的吗?”

颜如朝沉默了片刻,道:“公主见事清明,提了开创海上商贸通道、精简政务机构、兴修水利提升农产等多条,臣……有些没记全。”

盛皇拍了拍桌上一本厚厚的奏折:“回去她便做了这细案出来。朕看了,既是赞叹,又是心惊啊。若宁乐为男子,朕又何必纠结谁为太子至今日。”

他叹了口气:“算了,你们这些老臣,哪个不是老狐狸,本以为你还能同朕说上几句,你退下吧。”

颜如朝拜退,他起身走出几步,终是没有忍住,返回跪于地,抬头对盛皇道:“皇上,立储之本,是为葆大盛万里江山。于此处考虑,便不会本末倒置。”

盛皇看向他良久,道:“退下吧。”

……

宁王这边,从勤政殿离开,转身去了自己母妃皇后所在的宫中。

他进了门,满脸是山雨欲来的阴沉,宫人们小心翼翼朝他拜礼,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宁王,就要进了慎刑司。

“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脸不悦?”皇后问道。

宁王锁眉道:“还不是那个照王,刚刚在勤政殿上同我争辩,我看父皇的脸色可是难看得很呢。父皇的身子是日渐不行了,可这立储之事,却迟迟未定,真是奇怪。我瞧着他对我的态度也是日益模糊。”

皇后亦是蹙紧双眉:“难道不立嫡长,还真要立那个照王不成?”她看向宁王,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若真是出了这事,你也务必要做好准备。”

宁王冷笑一声,胸有成竹道:“母后放心,虽在这盛京之中,我与照王兵力相当。但我与那汴京的皇帝萧明征与他哥哥西南凌王萧明远都在联络,若是谁同意与我结盟,助我登上皇位,我便帮另一个杀下江山。那贺知煜看着清高,却不知道萧明征可不是我唯一的选择。”

皇后叮嘱道:“你也莫要太狂纵,这出兵乃是谋逆篡位,若是你父皇肯直接把这皇位给你,便是最好。我瞧着,他便是很快要不行了,你最近还是收敛些,莫在这关键时节闹出什么文章来。”

她忽然想起件事:“怎么我听说,如今这盛京之中,有传闻说是那吴寒衣之前都是听你授意才做下了那些事?都传到我这后宫之人的耳中了!说你因着登闻鼓之事,针对李笙笙这一个小小女子,授意吴寒衣绑了她去!真是荒唐!”

皇后看着宁王,宁王却似在思忖,没有反驳。

她惊道:“难道真是你授意?”

宁王却没回答她的话:“我也听到了这传闻,本想着无甚要紧,如今却是越传越广。难道是那吴寒衣为了报复我,才大肆传这话?或是那李笙笙,故意对我施压?”

他前边这句确实猜对了。这事情,确是吴寒衣不忿宁王之行,纵是仍在狱中,亦是托人传信出来办的。

皇后皱眉道:“我不管你做没做,如今,你得想个法子止住这流言。”

宁王冷哼道:“干脆抓了那些乱传之人!”

皇后瞥他一眼:“扬汤止沸啊!还是得想法子,展现出些对李记的善意,显示出交好器重之意,莫让旁人再如此说。”

宁王恨道:“我便是讨厌李笙笙那副不恭顺的样子!她同宁乐交好,便是同照王交好,虽不过是个小卒子,也本就与我立场对立。如今,我竟还要显示些器重之意?”

他思忖了片刻,忽然笑道:“倒是有个法子,既能磋磨了她,又能让旁人以为,我是器重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