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林想起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矛盾。
他越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越是反其道而行之。
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自我保护机制。
就像,凡事如果做不到完美,他就干脆不尽力而为,这样就算做不到最好,也总有理由安慰,处处都是退路,才能让他感到安心。
又像是……因为害怕会失去,所以先预设自己并未拥有什么。
这样,哪怕到头来他一无所有,他也觉得可以接受。因为他从来不贪心。
这大概也和他年少便失去双亲有很大关系。
完全依赖一个人对林想起而言是很危险的。因为只要这个人有天离开,那么攀附在那个人身上的,自己的思想和情绪,也就会随之崩塌。
他对陆琮就有这种感觉。
陆琮温柔可靠,经年累月地陪伴着他。但林想起每时每刻都会提醒自己,这个人总会离开。
只有把最坏的结果先刻在心里,那么当它发生的时候,他才可以面对。
林想起已经不可能承受再失去一个重要的人了。于是他就想在对方离开之前,先把人推开。
可这个人到底是陆琮。
是总能把他未说尽的话读懂,把他没表露的心情看透的陆琮。
“待会儿要彩排运动会入场。”陆琮拧开椰奶的瓶盖,递到林想起嘴边,“结束后我们去走走。”
林想起放下笔,捧着椰奶小口嘬着,眼睛看似望向旁边,实则用余光偷摸打量陆琮,说:“在学校里聊呀?”
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里无意识的撒娇犯懒。
“你想去哪里?”陆琮摸了摸他的头发。
林想起说:“回家吧。”
家永远给他一种无路可走的时候可以藏起来的安全感。
陆琮应下:“好。”
就这样,保送申请的事情被暂时搁置。
林想起悄然松了一口气。
他其实也没有想好。
彩排运动会入场式的时候,林想起和班主任对视上,生怕秦孝问他保送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眼珠子左右乱转看向旁边。
还好秦孝并没有过问太多,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队形乱没乱上面。
“林想起,你把精神面貌拿出来!咱们班除了举牌手,就数你最抢眼,你要是一出错,主席台上看得清清楚楚!”
林想起立刻抬头挺胸,装出一副很配合的样子,实际上一离开班主任视线,他又懒洋洋的。
彩排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入场式,等结束的时候,大家都累得不行。
秦孝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即兴演讲,大体意思就是下周的运动会希望大家都拿出最好的风貌,毕竟这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大型活动吧啦吧啦。
林想起当着他的面打了个哈欠。
秦孝:“?”
哈欠一个传染俩,最后队伍里一大半的人都开始打哈欠。
秦孝刚把自己说感动了,就被林想起带头破坏了氛围,一时之间哭笑不得,摆摆手说:“算了算了,跟你们说那么多废话也没用,等毕了业,有你们怀念的时候。赶紧放学回家吧,撤!”
“老班万岁!”
“回家咯!”
解散以前,秦孝叫住了最后一排的陆琮:“来,班长,我跟你说个事。”
林想起看到了这一幕,莫名地有所猜测,于是跟着大部队悄悄解散,没有靠近陆琮。
……
学校外面人群熙攘。
天一黑,穿着校服的学生涌出来,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林想起就站在人来人往的路灯旁,等着陆琮。
班主任没有留陆琮太久,大约几分钟,就看见校门外出现了他的身影。
林想起一时起了坏心眼,故意不叫陆琮,想看他如果找不到自己是什么反应。
可惜没能得逞。
陆琮甚至不需要环视一圈来寻找,从走出校门的那一刻,便是径直走向他。
林想起愣愣地看着陆琮来到自己跟前,连陆琮把他的书包取下来自己拿在手上都没有反应过来。
陆琮说:“走吧。”
林想起才回过神,脱口而出:“你怎么看到我的?”
他们中间隔着起码几十个同样身穿校服来往的学生,林想起周围又停了那么多车,还有不少摊贩挡着视野。
陆琮是在他身上安了定位器吗,那么精准就看到他了。
“什么?”陆琮似乎不太理解他的问题。
林想起又说:“你怎么一眼就发现我站在这里啦?周围那么多人你居然没有认错,是有什么找人小绝招吗?”
陆琮面色如常:“不知道,我只看得见你。”
林想起张了张嘴,半晌,说了句:“这样啊。”
从学校回家的路,他们一起走了无数遍。
坐两个公交站,再走路十分钟左右,可以来到他们住了十几年的老街区。街道上的文具店,水果摊,奶茶铺,以及三十六棵行道树,林想起早已对它们无比熟悉。
这些多年来一成不变的风景,保留着和记忆中完全相同的模样,会让他安心。
身边的陆琮也是如此。
“今晚不做饭了。”快到家的时候,陆琮忽然说,“叫外卖可以吗?”
“当然可以,以后都别做了吧。你每天回家要写作业,还要收拾屋子,忙前忙后的,哪里有时间做饭。”林想起趁机跟他提出别的建议,但又保留了一点小小私心,“当然早上那顿还是可以做的。”
他也不想陆琮那么辛苦,可是陆琮做饭就是好吃,如果早上不能带饭去学校,就得吃食堂……那这日子,光是想想都感觉没奔头了。
“好。”对于林想起的提议,陆琮向来都是迁就。
而且最近晚上事情多,确实没有什么时间做饭。
推开陆琮家的院门,林想起看了一眼旁边的树,叶子已经彻底掉完,只剩光秃秃的树干。
他说:“又过去一年。”
陆琮没有看向树,目光落在林想起身上:“嗯,又一年。”
把保送申请表拿出来放在桌上后,林想起没有先开口。
他等着陆琮说话。
他知道班主任今天把陆琮留下,大概也是讲了这件事的。
很奇怪,老师们似乎把陆琮当做了他的半个监护人,有什么和林想起有关的事,都会跟陆琮说一声。可他们明明是同岁。
“你了解这所学校吗?”陆琮说话了。
他问的这个问题在林想起的预料之外。
林想起顿了顿,老实回答:“今天以前,不清楚。”
拿到申请表以后,林想起稍微查了一下,但也没看太仔细。
大概的信息,就是说这所学校在艺术类院校里首屈一指,出了不少名人明星。但具体的学校资料没多少,倒是把一些毕业于该校的影帝影后们挨个介绍了一遍。
陆琮问他:“你想做演员,还是想当明星?”
林想起自己也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果断摇头:“都不想。”
林想起的确是多才多艺,但他热衷的是“玩”这件事本身。
学那么多乐器也好,参加唱歌比赛也罢,起初都是一时兴起想要玩玩,他随心所欲才能尽兴。
一旦把这些爱好变成了任务,甚至是最后的目的,他就会立刻失去兴趣,变得抗拒。
而且林想起只是看起来外向活泼,心里却设立着很清晰的领地与边界,他不会随便展示自我,更不可能把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别人面前。
所以当明星,成为公众人物,几乎是他过去从来不会考虑的一条路。
但林想起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告诉陆琮:“不过就算不想当演员也不耽误保送,老班说了,这学校有其他专业。比如什么导演啊,摄影啊,可供选择的方向不少呢。到时候再想嘛。”
陆琮看着他:“现在想好。”
“为什么?”林想起撇撇嘴,“还早呢,而且人家也不一定要我。等确定了保送我再选也不迟。”
“没有想清楚的事情,就不要做。”陆琮的表情难得严肃起来,“这是你的人生,不是在玩游戏,这一把选错角色下一把还能重来。琰琰,你现在做的任何决定都会影响你未来几年的生活,甚至是一辈子。”
林想起被迫端坐好,有些心虚:“反正我……对未来也没有什么太多想法,只要吃好喝好,上什么大学都可以吧。”
“首都大学呢。”陆琮问,“为什么突然不去了。”
林想起:“我怕我考不上。”
陆琮:“你试过吗?”
林想起笑了一声:“你这话说的,我怎么试?等高考出成绩不就晚了么。”
陆琮却没有笑,他说的很认真:“我是说,你有试过尽全力去学吗?”
“我……”林想起顿住。
陆琮:“你没有。”
林想起咬了咬嘴唇,又说:“反正我尽全力学了也可能没有好结果。”
陆琮:“可你不尽全力就放弃,也许会错过真正想要的。”
“你怎么就知道首都大学一定是我真正想要的呢?”
林想起忽然抬高音量,看着陆琮,“就像你,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首都大学吧?就因为我说过我想去,你就也立下这个志愿,你是为了陪我,还是为了应付我?你明明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不选?你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他一连几个发问,把陆琮问沉默了。
偏不巧,外卖在这时候送达,门铃响起,陆琮起身去开门。
林想起趁他背过身去时,也匆忙站起来,跑到厕所去洗了一把冷水脸。
他在搞什么?不是说好聊聊保送的事吗?他居然对陆琮用那种质问的口吻,弄得跟要吵架似的。
等陆琮取完外卖回来,林想起已经平复了心情,换上一副笑脸,讨好地迎上去。
“先吃饭吧,我看看你点了什么?”林想起惯会用这种方式息事宁人。
但陆琮却把外卖盒放到桌上,摁住了。
林想起:“?”
陆琮看着他,面色淡淡:“继续你刚才的话题。”
“……饭会冷,而且我饿了。”林想起像一只被捏住后颈的猫,很想再挣扎,但已经没有力气。
“忍一忍。”陆琮用最温柔的语气,说这不容置喙的话,“先解决问题,再吃饭。”
林想起心头一震,心想,完了,他居然把好脾气的陆琮也惹毛了。
以前陆琮从来没有这么强硬地逼过他。
林想起深呼吸一口气,自暴自弃:“是,我以前是想去首都大学,因为那是我爸爸妈妈的母校,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总和我聊首都大学的事,导致我对那里产生了过多的期待和向往。但也许,我根本就不适合那里,也许我……我想要的只是,只是……”
只是记忆里充斥着的快乐的回忆,是每次提到首都大学都会笑得很幸福的爸爸妈妈,是当初和陆琮分享自己的理想时,得到的那句“我和你一起考首都大学”。
这些被裹在了“首都大学”这个包装之下,是林想起真正想要的东西。
可是他又知道,这些东西,自己大概是没有办法得到了。所以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又开始作祟。
他想在失败以前,主动放弃。
“我知道今天放学老班留下你是为什么,多半是问我最近生活如何,心情怎样,然后让你没事多照顾照顾我,是吗?”
林想起没有看向陆琮的眼睛,否则恐怕自己没办法说完接下来的话,“我知道,老班支持我申请保送,是因为可怜我父母双亡,独自一人,怕我生活压力太大,无心学习,在高三这一年过得太压抑,没准儿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而假如保送成功,至少我不用有太大学习负担。”
“其实我真的没什么,我觉得挺好的。班主任是好意,而且以我现在的成绩,这所学校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你说我会错过想要的,可是陆琮,我想要的早就不在了。”
林想起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笑说,“我啊,现在只选最有利于我的就够了,太贪心会遭报应。”
他兀自说完,没有得到陆琮的回应,以为陆琮是被他说无语了,便尴尬地去偷开外卖——小心翼翼从陆琮手底下把盒子偷出来,再一一打开。
陆琮没有阻止。
林想起竟然就这样把外卖摆好了,然后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招呼陆琮:“好啦,问题解决了吧?吃饭!”
就在他拿起筷子的时候,陆琮忽然转身走了。
林想起吓了一跳,心脏抽着疼了一下,手抖得把筷子都扔了,眼神急忙追过去:“你去哪里?”
还好,陆琮哪里都没去,只是到冰箱拿了瓶椰奶递给他。
“吃吧。”陆琮坐下,但自己却没有动筷,只是看着他。
林想起哪里还吃得下。
他宁愿陆琮骂他两句没出息都好,就这么完全不回应,更让林想起胡思乱想。
“你也吃点吧?”他卖乖地把自己的碗递过去。
陆琮对他笑笑:“我不饿。”
林想起皱着眉毛:“是被我气饱了吗?”
“别多想。”陆琮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又推给他,说,“我没有生气,只是暂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果然把陆琮说无语了!
林想起心里懊悔不已,早知道就继续装傻充愣,嘿嘿一笑就能应付过去的问题,他干嘛要把话说死。这下好了,一贯最有道理的陆琮都不跟他讲道理了。
林想起食不下咽,胡乱扒拉了两口饭也吃不下了,起身抱着自己的书包说:“要不,我今天就回自己家里写作业吧。”
省着待在这里制造尴尬。
“琰琰。”陆琮叫住他,但却迟迟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想起站在原地要走不走地,盯着他:“想说什么吗?”
说他太怯弱,说他没志气,随便什么都好。林想起接受一切批评,因为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陆琮眉心微拧,片刻后,既没有批评林想起,也没有继续说关于保送的事,而是问了一句:“在你看来,什么是有利于你的?”
林想起怔愣,想了想,说:“比较容易得到的,或者确保拥有以后不会再失去的,还有能让我当下过得更轻松的……都算吧。”
他是围绕着保送这件事在阐释。
然而陆琮似乎听到了别的,竟然在数秒的沉吟后,对林想起说:“那么我想,最有利于你的,应该是我。”
“……啊?”林想起脑子就跟断了根弦似的,没跟上陆琮的话题节奏,卡那儿了。
“如果学校对你而言不是最根本的目的,只是一个需求的载体,那么这件事情确实不用再纠结。”
陆琮似乎自己说服了自己什么事,他的表情比几分钟前要温和了一些,眉心不再拧着,“你可以申请保送,也可以继续冲刺高考,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林想起不解地眨了眨眼。
直到陆琮说出后半句:“如果你的保送申请通过了,我会在高考后报考首都电影学院。这样一来,一切都不会改变。”
哗啦啦。
林想起的书包掉在地上,里面的文具和书本散落一地。
什么玩意儿?
他想过陆琮会继续劝他考首都大学,也想过陆琮直接放弃和他对话,让他自生自灭。
可万万没想到,陆琮在讲道理和讲情理之间,选择了讲疯话。
林想起还盼着这家伙当将军呢,结果他水灵灵地就打算考电影学院了?
“不是……”林想起都傻了,“你怎么能去考电影学院呢?这太离谱了。”
陆琮却也不解:“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林想起:“我是没有选择,所以才去的!”
陆琮:“我也是。”
“你少来!”林想起抓着陆琮的衣领扯来扯去,“你天生都是要做人上人的,你的基因决定了你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干嘛还要在虾兵蟹将里钻来钻去?你就该去读军校,以后当将军,说不定几百年后你也在教科书里变成被人膜拜敬仰的历史伟人了!”
“我一定要?”陆琮说。
林想起:“当然!”
陆琮:“是你希望我这样,还是你觉得我应该这样。”
林想起:“没有区别。”
陆琮:“有区别,你的想法是我做决定的唯一参考。”
林想起被他气死了:“可是我们只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陆琮,你问问你自己,你想考电影学院?你是能演戏还是能当导演?我也不是逼你去做什么,但你总不能胡来吧。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就为我一句话随随便便定下了啊?”
明明是在说林想起的保送,结果最后竟然变成了研究陆琮的未来规划。
但也没办法,林想起不能接受陆琮的人生因为他而胡乱改变。
“没有那么重要。”陆琮面不改色地说,“不管是当伟人还是当虾兵蟹将都没有区别,我即便去了军校,成了将军,也不过是全联盟数十万将军之一。我是什么人,做什么决定,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即便我此时此刻忽然死去,历史依然在前进,星球永恒运转,太阳照常升起。”
林想起懵懵的:“……什么意思?”
“这世界不需要我,没什么事情非我不可。但你不一样。”
陆琮缓慢地眨眼,低声道,“你说过的,没有我,你活不下去。”
…
……
…
“我好想爸爸妈妈呀,陆琮,我想他们了。我想跟他们走。”
“走去哪?”
“哈哈你是不是呆子。”
“你要走去哪?”
“哎呀,你不是那么聪明吗?这种话你都不理解。”
“我不理解,你说清楚。”
“就是想死掉。”
“死?”
“对,自杀吧。偷偷的。”
“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活不下去啊。房子太大了,每天都很安静。晚上风一吹,不知道哪个方向会传来嘭嘭嘭的声音,好吓人。而且马上要中考,我都不知道去读哪所高中。感觉有好多好多事情等着我去做,但是我不想做,我不会做。我什么都搞不清楚,我一个人活不下去的。”
“我陪你。”
“你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呀,你总有一天会搬走的。”
“不会,我留在这里。”
“哈哈。”
“林想起,我会留在这里,我陪你活下去。听懂了吗?”
“……你真的会吗?”
“会。”
“不走?”
“不走。”
“万一你走了呢?”
“除非我死。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你不再需要我了。”
……
…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或深或浅的呼吸声。
林想起被唤醒的记忆在这一刻突兀地占据了意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呆呆看着陆琮。
是的,他说过那样的话。
父母离世后,林想起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调整好了状态,继续上学。
很多人都夸他坚强,说他将来必成大器。
但林想起从不承认,他根本没有走出来。他只是哭累了,所以选择麻木地生活。
十五岁的冬天,第一个雪夜来得很早。极端天气下,人也跟着消沉。
那段时间,林想起无数次地想过要去死。
他不是没有勇气自杀,而是陆琮总跟在他身边,妨碍了他计划的实施。
每当特别特别寂寞的时候,他就靠在窗台,看着离他不远处的隔壁房子里,陆琮的窗。
他会在心里给自己下荒谬的赌注:如果陆琮的卧室灯在我睡着以前灭了,我就悄悄离开。
但从来没有哪一次,陆琮在他以前睡着。
最晚的时候,林想起凌晨五点还在对着天花板发呆,一抬头,对面的窗竟也彻夜长明。
陆琮是他生命里最后一个重要的人,甚至是他活下来的唯一底气。
但林想起太了解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
他不可能再承受得住又一次。
所以他不能让陆琮成为他活着的唯一。
两人的沉默,使得房间里的任何声音都被放大数倍。
林想起僵直地往后退了两步,连书都忘了捡,硬着头皮说:“这事儿先不谈了。”
可没能走掉。
陆琮从后面轻轻揽住了他的身体:“又打算把自己藏起来?”
林想起抿了抿唇,故作淡定:“什么啊,我只是想回家洗个澡。”
他总是这样,胆小,怯弱。可是不肯表露。
陆琮一直小心翼翼对待脆弱的林想起,害怕他把自己缩回壳里,要想再把他叫出来就很难。
但这样毫无底线的顺从迁就,并没有让林想起对他卸下防备,反而这些年,林想起越发习惯了遇事就躲。
“琰琰,我想听你说心里话。”陆琮将他的身体强行转过来,逼他正视,“是不是真的想去电影学院,是不是真的希望我读军校,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再需要我?”
“我……”林想起张了张嘴,没能顺利地把话所出来,只好埋着脑袋,又当缩头乌龟。
他特别特别讨厌这样的自己。
讨厌自己受到那些多余的记忆所影响,去害怕一些未曾发生的事。讨厌自己不敢说出心里话,像一个扭捏作态的笨蛋。
“好,我明白了。”陆琮说。
那一瞬间,林想起心里陡然一紧,那种即将要失去什么的预感袭来。
他慌里慌张地抬头去看陆琮,想要辨别陆琮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根本没有看清楚陆琮的脸。
因为陆琮靠得太近了,而且越来越近……
忽然,唇与唇相贴,林想起被亲了一口。
林想起:“?”
不是,怎么就亲他了?
他俩不是在准备吵架吗?
啊?!
“信息素会暴露一个人的情绪和想法。”陆琮捧着他的脸,一边啄吻他的唇珠,一边说,“从现在开始,你不肯说出口的那些话,我会自己想办法弄懂。”
林想起:“不……唔?!”
吻如狂风暴雨,瞬间把林想起浇湿,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纠结拧巴了,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抵挡陆琮的唇齿和粗暴的舌。
天呐……好可怕。
陆琮亲得那么用力,好像打算把他的灵魂都吸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吻才逐渐轻缓下来。但依然没有分开,缠绵纠葛,湿热的津液混合着两个人的信息素,在唇齿间流转交合。
林想起现在还不能主动释放信息素,但随着腺体的发育,以及他和陆琮多次的标记,他的腺体已经对陆琮很熟悉很依赖,因此吻得足够深足够久的话,的确会让陆琮尝到一些甜甜的滋味。
至于说信息素会暴露自己的想法,林想起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可是陆琮确实在吻完他以后,说:“琰琰,你还要我,对吗?”
是啊。
他当然要陆琮。
他就是太想要陆琮留下,太依赖陆琮这个人,所以害怕。
“还是不肯说?”陆琮将他唇边一抹清液抹掉,低笑了两声,“那我只好继续。”
“……对不起。”林想起猛的闭上眼,脱口而出,“我是骗你的!”
他终于肯开口,陆琮虽然还想继续这个吻,但也耐心地停下,听他说完。
“我不想去电影学院,也不想你离开。虽然想让你当将军是真的……但我目光短浅,只能看到最表层的东西。我想要你光芒万丈受人敬仰,又怕战场危险,你会受伤甚至死掉。”
林想起语速快,还带着喘息声,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双臂,环住陆琮的脖子,将脸蹭在陆琮的肩上。
“可是陆琮,外面的世界很大,天高海阔。我的世界很小,一眼就望到头。我想你应该走出去,但我心里又怕你走出去,实在想不到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了,所以才胡乱逼自己做决定。”
“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怪我好吗?我知道我很拧巴,我只是害怕……我们总要分开的,我如果太依赖你,什么都要和你一起做,那等你离开的那天,我一定会受不了……陆琮,我一个人真的活不下去……”
陆琮轻抚他的背,感受到颈侧传来湿热的温度,知道林想起在流泪,不出声就是不想让他看到。因此陆琮也不逼他。
他们很安静地拥抱,没有旖旎暧昧。此刻,或是早在过去的某一刻,他们已是彼此的唯一支撑。
等林想起哭得累了,腿软得站不住,陆琮便轻轻将他抱起,走向浴室。把两眼红红的林想起放在洗手台上,拿过一张洗脸巾给他轻轻擦掉泪痕,然后又一次低头亲了亲他。
“琰琰好乖,这次没有骗我。”陆琮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道,“但是你还是说错了一句话。”
“什么?”林想起茫然地眨了眨眼,眼睫毛挂着一滴泪珠,被陆琮吻掉。
“外面的世界如何广阔,我不知道,也不关心。”陆琮淡笑,语气轻和但笃定,“因为你的世界对我而言已经是所有,我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咚。
咚咚。
林想起没能分清究竟是他或是陆琮,谁的心跳这样吵。
但也已经不重要了。
当陆琮再一次吻下来的时候,他主动张了嘴,凑上去,舌尖笨拙青涩地舔了一下陆琮的唇。他想学陆琮,通过信息素来辨别陆琮有没有说谎。
但他没有尝到信息素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