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回去的路上, 素娘把和祝卿安说起的过往,又和萧无咎说了一遍。

因前番情绪得以宣泄,她这一次讲述平静了很多, 很多细节也做了补充,可能也是想把自己, 尤其把容无涯,真实性格作为表达的更清楚。

虽然没跟容无涯走, 她仍然很关心他,有些方面,她不想他被误会。

说完后神情很是忐忑不安,眉眼间还有一夜未睡的疲惫。

“不必多想。”

萧无咎和祝卿安把她送到院门前:“我家军师的承诺, 永远有效, 你只需好好照顾自己, 随心而为。”

素娘眼圈微红,郑重福身行礼:“多谢侯爷和先生。”

小黎早就撑不住, 已经在护卫怀里睡着, 她接过孩子,回房间休息。

祝卿安和萧无咎回了主院:“主公真不准备利用一下?”

拿捏住素娘, 就能拿捏住宫中总管大太监,大好良机呢。

“卿卿不是说, 喜欢向来爱择难路的我?”萧无咎将人扣在怀里, 亲了一下, 强极,傲极,“你家主公,何时需要用这种下作伎俩才能赢?”

祝卿安手抵住对方胸膛:“错了错了,我错了……”

萧无咎却不放开他, 把他嘴唇亲的嫣红,才拉到桌边,给他倒了盏茶。

祝卿安瞪了萧无咎一眼。

不过这两个人挺有意思的,素娘善良真挚,行事有章法底线,像是一把锁,能牢牢扣住容无涯心弦,容无涯亦正亦邪,很多时候在各种危险边缘游走,难以管束,若有天豁出去,路走歪了,便再难拽回,现在看,还有机会。

“你会用他么?”祝卿安有点好奇。

萧无咎:“那就得看他自己怎么想了。”

他从不怕用人,也相信自己能用,用得了,更怕这个的应该是对方,该当知道在他手下是个什么规矩,胆敢越线,会是怎样下场。

“主公——”

门外有人禀事,祝卿安挥挥手,让萧无咎自顾去忙,他则开始摆弄自己的小石头。

他的确喜欢收集漂亮的小石头,颜色质地不挑,只要好看,他都喜欢,这一路过来没时间整理,现在刚好合适,他把小箱子搬出来,按照五行属性颜色分类,大小再分……

这一个个的,随身带着,都可以随时布阵了!

二人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萧无咎回来时,已经掌灯,似是看不过眼祝卿安把自己折腾的乱糟糟的头发,先把他拽到镜子前,给他梳了发,才叫晚饭。

祝卿安仍然觉得他这个梳头动作很微妙,但萧无咎不说,他也没问。

晚饭吃完,仍然没多晚,怎么说,都不到睡觉的时间,可灯影摇曳,私密房间,二人对坐,又是刚刚互诉钟情,内心最渴望亲密的时候……

不能让这种旖旎气氛这么快,起码……别这么早。

祝卿安便找话题:“那什么,二师兄和暮大人呢?我今日好像都未见到他们。”

“都出去了,不在。”

“现在都没回来?”

“暮行云出门前留了口信,说是去会友,交流积年心得,不一定能回来,”萧无咎倒了盏茶,推给祝卿安,“元参,我倒是不清楚,下面人说他出去的很急,像是看到,或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只说叫咱们别担心。”

“哦……”

祝卿安看着跳跃烛光下,萧无咎越发俊逸的脸:“宽宽呢?我知你们行军规矩,并非想打探他路线,只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上次良县之战,他被外界挑刺,骂了挺久,也不知心里难不难受,还有小老虎跟着他呢,乖不乖,有没有想我?”

萧无咎挑眉:“你是军师,他们所在,为什么不能问?他在——”

“停,”祝卿安头疼,“带兵打仗的事,你自己管就好了,我知道了,还要被赖着分析学习。”

什么破兵法,他一点都不想学,闹的人头疼,他倒恨不得直接卜卦,但萧无咎不太想他总是触碰天机,那些很明了的局势,很明显的胜负趋势,根本没必要,比起遇事就卜算,不如多学点用兵之法,熟练了,很多情况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萧无咎看着犯懒的祝卿安,唇角勾了下,握住他的手:“他很好,再归来时,必带胜仗凯旋,小老虎也很听话,你别太惦念。”

“吴宿和他一起?”

“那倒没有,”萧无咎摇头,“吴宿是整个中州的中军将,负责联络调配后方所有,大约没时间去看谢盘宽,但无论他在哪里,哪处有事,都能及时驰援。”

“翟将军……”

“你男人在这,”萧无咎捏住祝卿安下巴,迫他看自己,“你却只知道问别人?”

祝卿安:……

“都是你手下,也都是我朋友。”

瞎吃什么飞醋!

萧无咎不管,抱着祝卿安不撒手。

祝卿安突然想起一件事,倒是真的很重要:“那个八字,可干透了?”

萧无咎一顿。

祝卿安催他:“快快,快打开看看!”

萧无咎只能拿出小竹篾,板板正正打开,露出里面纸张,干是干透了,可墨迹也仍然不清楚。

“把烛台拿过来。”

给祝卿安派了事,萧无咎去拿毛笔和笔洗,比洗里放上水,人坐到桌边,笔尖沾水,一点点观察,勾勒。

灯下观美人,古人诚不欺我。

祝卿安一边提醒自己,这么严肃的时候,就别走神了,一边由着灯影帅脸蛊惑,不由自主走神。

“看什么呢?”萧无咎自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祝卿安:“看我家主公,容姿过人,一眼难忘。”

萧无咎手中毛笔顿住,侧眼看过来,眼底浓浓暗色翻涌:“你若现在不想看这八字,明日也可以。”

“明什么明日,当然现在就要看!”祝卿安又一脸正色了。

萧无咎啧了声,便又低头去描。

不多久,字迹描好边,已然十分清晰。

“哇……”祝卿安不由轻呼出声。

萧无咎:“怎么了?”

“府相朝垣格,很漂亮的格局,迁移宫落贪狼红鸾,这个姐姐一定是个大美人!”

祝卿安看着八字,迅速在纸上画出了紫微命盘:“命宫三方会廉贞天相,紫薇天府,府相会命之人,天生聪慧,且这种星曜搭配,命主必外柔内刚,还对自己要求很高,律己严谨,持心守正,高道德感,骨子里就带着正义……命主对亲人朋友很舍得付出,情感羁绊很深,她身上,人情味很浓,女子得此命格,必子贵夫贤。”

萧无咎:“所以,这是一个很好的命格?”

“不好说,”祝卿安遗憾叹息,“原本是该不错,但此命盘四煞劫空化忌逢冲破格,又遇日月反背,大运流年六煞星会齐时,会很凶,比如二十五到三十四这步十年大运,二十七岁流年刚好迭到命宫,凶上加凶,她很可能……走不过去。”

萧无咎静静听着,没说话。

祝卿安继续分析:“早年经历的话……命主相貌性格都很讨人喜欢,好人喜欢,坏人也会喜欢,若有领导上峰,也会愿意提携她。”

若遇到的是贵人,能得提携善意,自然是好,若遇到的是心怀鬼胎的长者,会把姑娘’提携‘到什么样的场子里,也可想而知。

“她……那时过得并不好,身边环境复杂,”祝卿安说的很隐晦,很谨慎,“她人又长得太好看,会吃很多苦头,可纵使这样,她也并没有向命运屈服,你看这里,这一年交友宫,是值年重点宫位,她应该交了不少朋友,救了不少人,不只郑夫人一个,但她应该也因此受了伤,我看看,应该是……左臂?左小臂,看起来像是火刑,大约会留疤。”

“还有这里,这个月,有逃亡象,和友人聚散很明显,她似乎在逃避什么很凶险的东西,疾厄宫状态不太好,应该也受了伤,是手……手指?看上去像右手小手指,会留下隐患的样子,此次之后,这根手指应该不太活动,残倒是不会,流年虽凶,但有化禄星来解,会逢凶化吉,想做成的事一定能做成,身上即便有伤痛,也不会留下太多不利痕迹。”

这个命盘,祝卿安越看越惋惜:“虽然子贵夫贤,但福德宫和夫妻宫并不算太好,夫妻缘分不深……这个缘分不深的意思,不是说夫妻情浅,是缘分浅,比如总会有什么原因分隔两地,不能厮守……”

见不到,不能照顾对方,不能被对方照顾,还注定早逝,情浓又如何,可不就缘分浅?

“她应该是十八岁以后成的亲,比一般姑娘晚些,二十诞子,去世时,孩子才七岁?这一年流年大凶,又是四马地,她会很操劳,奔波,看上去像是和孩子一起遇险,照她的性格处事,应该是为保护孩子,受了重伤……”

从方才开始,萧无咎就突然不对,嘴唇绷紧,眸色越来越沉,连拳头都攥了起来。

祝卿安没注意到,仍然在低头分析命盘:“她的丈夫……应该是个武人,不,不是一般的武人,应该是个武将,很厉害的那种,怪不得聚少离多,不能厮守,她的丈夫好像总是在战场。”

手腕突然被攥住,力道很大。

祝卿安这才抬头,看到了萧无咎的脸,表情也很不对劲!

“怎么了?”祝卿安帮忙站起,想要给萧无咎倒杯水。

萧无咎却拉住了他,眉眼低沉,声音晦涩:“我好像……从未和你提起过我娘?”

祝卿安只能坐下,坐到萧无咎身边:“……嗯。”

其实他在中州军里,听过很多过往故事,流传最多的是老侯爷,和萧无咎自己,他们打了太多胜仗,开创了太多功业,萧无咎的父母,则被提起很少。

可祝卿安还是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个男人也极为出色,曾是中州军最闪耀的那颗星,少年时和老侯爷并称父子双雄,打过不知道多少胜仗,娶妻后更为英姿勃发,战绩处处,他的妻子与他伉俪情深,每逢他在外征战,不在城中,定城几乎可以直接交给妻子,后方战备,物资筹转,百姓安抚,甚至不明敌方的突然袭城,她都能从容应对。

如今定城百姓里的老人,都记得这对夫妻,丈夫战场杀伐,不知力挽狂澜多少次,妻子更是整个定城的主心骨,只要这位夫人在,哪怕外边烽火连天,百姓们都不带怕的。

夫妻二人也是奇了,哪怕经常分隔两地,不得相聚,也始终默契非常,分明战势来的突然,互相没有写信沟通过,仍然会猜准对方想法,莫名其妙就会打上配合,攻守皆在掌握。

尤其一场大战,丈夫战马长戟,夫人红裙擂鼓,北风猎猎,战火绵延百里……至今仍然是定城流传最为广泛的说书段子,说书先生每次一说,叫好声无数,如果商家不知场子怎么热起来,如果想搞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开场,不知选择什么合适,讲这段故事,必定高朋满座。

只是那段时光太短,像是流星划过寂暗夜空,虽然璀璨,虽然绚烂,在人们眸底映照的太有限,才会让很多人都不记得,甚至连故事的蓝本都忘记了。

那是一段非常混乱的战争岁月,祝卿安也不知详情,听说到的是,夫人在一次突发城危时,死于意外,萧无咎的父亲大受打击,虽未沉溺悲伤不可自拔,但性格显而易见的受到了影响,之后再上战场,打法更刚烈,更拼命,还总不让自己闲下来,好像闲下来就会痛苦,后来干脆把自己绑在战场上,根本就不回家,自也……不适合带孩子,遂老侯爷才把几岁的萧无咎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其后果然,没过几年,老侯爷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萧无咎的父亲,牺牲在一场大战里,马革裹尸,再也回不来。

这段过往,想来伤痛非常深。

并不是大家不喜欢这对夫妻,是他们太过耀眼,才最让人遗憾,每每想起总是伤心不已,不敢提及,怕还未开口,心酸和眼泪先来了。

祝卿安看着这个八字,指尖开始颤抖,已然明白萧无咎为何情绪激动。

“这是……你娘?”

萧无咎要很努力克制,才能让声音很像平静:“她离开太早,太多事没来得及告诉我,她的生辰八字,我并不知晓,但你方才所言经历……与她一般无二。”

“她不是中州人,是父亲在外结识,娶回家的,少女时期经历从未提及,我爹站在她身边,也没人敢问,她很温柔,也很果断,的确外柔内刚,很重情义,不管外面战势如何,定城亲朋,百姓,她从未言放弃任何一个,她还很喜欢照顾人,没有我时,我爹的家,就是她的家,她很乐于融入人群,很快就喜欢上了定城,连我祖父都一起管了,有了我,我就是她的牵挂,我身边所有一切,都是她准备安排……她左小臂外侧,有一处烧伤疤痕,不大,但落了疤,永远也好不了,什么药都不管用,右手小指,也的确僵直,不太灵活。”

“她也……的确没活过二十七岁。”

“那年是个荒年,到处都没有粮食,夷狄犯边,发了狠劲,竟掏空大军,数路齐下,因前方信息有误,我爹未能及时回援定城,定城凶险,能用的人手又太少,我娘带着我去寻援军……回来途中遭遇狼群,她为了保护我……”

萧无咎眉目隐在灯烛暗影里,看不清眼底情绪,只声音有些抖:“我只知她有多好,却从来不知,她在未遇到父亲之前……过着怎样的日子,之于过往,她从未透露半分,我原本以为只是伤心往事,从不敢问,父亲也从不提,祖父从不介意,原来……竟是如此。”

祝卿安的心跟着揪起来:“你娘她……她是……”

萧无咎没再说话,只是把头埋在祝卿安肩膀,深深的,紧紧的,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