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二十四年前——
正月十四。
那天的雪特别大,虽是晌午,可路上却见不到几个行人,周围静悄悄的一片,整座城市都仿佛陷入了沉睡一般。
一处破旧的筒子楼里,刘西娅正在公用厨房做饭。
她拿起酱油,却发现已经见了底。
“军!”她喊道,“酱油没啦!”
桑军应声从房间里跑出来,一手抱着桑榆,另一只手拿着拨浪鼓。
他头发有些乱蓬蓬的,但丝毫不妨碍那张英气逼人的脸。
“好嘞,老婆。”
他笑着应道。
刘西娅看了他一眼,道:“外面冷,别把桑榆带出去,叫隔壁马嫂帮忙看一下,我把饭煮上就来。”
桑军不舍地放下桑榆,蹲下来,将拨浪鼓塞进她手里:“小榆乖乖的哦,爸爸马上就回来。”
说完,随手扯了一件军大衣裹在身上,小跑着出门了。
刘西娅看着他那冒失样,忍不住提醒:“你慢点儿!”
桑军没有听见,一溜烟儿的功夫,已经出现在楼下的雪地上了。
刘西娅摇了摇头,抱起桑榆,道:“瞧你爸憨的,你长大后可别像他一样。”
桑军去街头的小卖部逛了一圈,买好了酱油,顺便还从门口卖鸡蛋的老陈家里拿了半挂香肠,心情很是舒畅,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曲儿。
可唱着唱着,却发觉似乎有什么在和自己“和声”。
“人生短短几个秋~”
“——哇!”
“不醉不罢休……”
“——哇!”
桑军愣住。
他闭上嘴,仔细聆听
可那声音好像又不见了。
他又试着小声唱了一句:“东边我的美人……”
“——哇!”
这次,声音响亮,撕开了冬日的宁静。
桑军有些好奇,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绕过一个略显偏僻的拐角,他来到一家饺子店的后门。
老板回村过年了,这里还没恢复营业,按理说不应该有人会往这儿走。
但奇怪的是,虽然被新下的白雪覆盖,却还是能看得出来脚印的痕迹。
“哇——”
又是一阵哭声。
这次更近了,好像就在眼前。
桑军四下寻找,最后把目光锁定在垃圾桶上面的鼓包上。
定睛一看,那是一个裹着被褥的篮子,上面盖着一层薄雪,远远看去和旁边的白芒融为一体,所以并不容易被发现。
他将其取下,掀开被褥,登时愣住了。
里面竟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
“哇哇!”
许是看见了光,那婴儿哭得更用力了。
后来再想起来,桑军说那可能是生命的本能,是一种活下去的诉求。
桑军看向四周,天寒地冻,见不到任何别的活物的踪影。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将那女婴抱了起来。
刘西娅在家等了多时,也不见桑军的身影,干脆问邻居借了酱油,把菜烧好了。
就在她布置饭桌的时候,楼道上传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
刘西娅抬头一看,桑军提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跑向自己。
她眉头一拧,嗔道:“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慢……”
“老婆,你看这!”桑军兴奋地打断了她。
“什么……呀!”刘西娅凑过来张了一眼,不禁吓了一跳。
“这这……这是谁家的孩子?”
桑军愤愤道:“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是狠心的人家,这么大冷天,就把孩子丢雪地里!”
刘西娅一听就明白了。
她将桑军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别人家不要的?”
桑军点头:“是啊,我看她要被冻死,实在太可怜了,就……”
刘西娅不听他说完,便强烈反对:“你疯了?我们已经有小榆了!”
桑军笑呵呵:“哎呀,不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嘛?”
刘西娅急了:“这是筷子的事吗!这么大点儿,还喝奶粉呢!”
桑军却说:“哎呀,我来买我来买~”
刘西娅气得快哭了:“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怎么还添乱呢!”
桑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老婆,放心,有我呢!你们娘仨绝对饿不到!”
刘西娅拗不过他,只能答应。
“那我们叫她什么?”
桑军道:“桑迩怎么样?‘不过尔尔’嘛,她哭得好大声,才让我注意到她,没有走过去。”
刘西娅白他一眼:“不过尔尔是轻视人的意
思!”
桑军挠了挠头:“那就走之底的‘迩’吧,那是亲近的意思。”
“行吧。”
刘西娅叹了一口气,“桑军,你可说到做到,这个小迩,你自己养!”
桑军信誓旦旦:“你们都由我来养!”
当然,他也确实做到了。
他的建材生意越做越好,有了自己的施工队,还成立了公司,带着刘西娅和两个女儿搬进了公寓房。
但好景不长,一个噩耗将才刚刚有起色的家庭彻底打垮。
医院里,桑军拿着检查报告,面色凝重,刘西娅则在旁边,抱着桑榆小声啜泣。
医生叹道:“你们女儿不会说话的原因查明了,她患有代谢疾病,这是遗传的,治愈的可能性非常小。”
桑军不愿放弃,为了治桑榆的病四处奔波,还将她的名字改成了“桑愈”。
愈合的愈,希望她有一天早日康复。
家里的情况捉襟见肘,争吵也愈加频繁。
“都这样了,你也不愿意把桑迩送走吗?”刘西娅不能理解桑军的执着。
“我们负担不起了,你不明白吗!”
“那是一条命!”桑军也抬高了声量。
“是别人的命!”刘西娅也怒了,“我的命呢!”
桑军沉默了。
良久,他说:“桑愈治不好了。”
刘西娅红着眼不说话。
桑军看向她,道:“我和你总会走在她的前面,到时候,只能拜托小迩了。”
那时的桑迩还小,她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但刘西娅扫向她的眼神,却是不用言语亦能感受到的凉。
从那以后,桑军开始没日没夜地赚钱,生意也越做越大,两年里搬了三次家,一家人住进了人人羡慕的大房子。
桑迩五岁的时候,家里又添了一个新成员——桑驰。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小弟弟,总是喜欢不起来。
和她不同,自从有了桑驰,笑容又回到了刘西娅的脸上,对桑迩也变得更加冷漠,甚至对桑愈也渐渐不闻不问了。
还好,桑军并没有因为桑驰的到来而冷落桑迩和桑愈,仍然保持一视同仁,暗地里还会偷偷给桑迩塞钱,让她去买平日里刘西娅不给她买的小零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平淡却安稳,直到有一天——
刘西娅将水杯砸到了地上。
“桑军!你别太过分了!”
桑军不语。
“你要让桑迩上私立中学,却不让自己儿子读双语小学?”
桑军道:“小学教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为什么非要付那个赞助费让小驰读不一样的?况且小迩读的也是那所小学,等小驰上初中了,我也让他去私立不就行了吗?”
刘西娅觉得他不可理喻:“桑驰是你亲儿子!!”
桑军也怒了:“捡回来的也是我的亲女儿!”
那晚,他们吵得不可开交。
桑迩躲在房门后,偷偷地抹眼泪。
她说不上是为什么哭。
或许是因为刘西娅的话伤到了她的自尊,也可能是桑军的维护让她感动,又或者,她终于意识到了,原来自己低人一等。
捡来的,永远比不上“亲生的”。
她叫了那么多年的“妈妈”,却始终不把她当做家人。
隔天,桑军不顾阻拦,带着桑迩去学校把赞助费交了。
回来的路上,他语重心长地对桑迩说:“小迩,好好学习,连着桑愈的那份,一起努力。”
桑迩点了点头。
她不能浪费了爸爸的一番苦心。
从那时起,她变得更加刻苦,不仅门门功课要拿第一,还去参加各种比赛,次次都是满载而归,最后不负众望,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就在她带着这个好消息回家的时候,迎接她的却是当头一棒——
常年的高强度工作使桑军的身体日益衰退,最近一次的检查结果显示,他的胃部已经癌变。
桑迩很难过,主动提出要陪他住院。
可桑军却把她叫到了书房。
那天下午的阳光特别好,灿烂却不刺眼,打在桑军略显疲惫的脸上,似乎让他多了几分活力。
桑军摸了摸她的头,笑容很是欣慰:“小迩,你长大了。”
他顿了顿,又说,“这辈子我做过许多错事,但做你的父亲,是我最正确的选择。”
桑迩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桑军抬手抹去她的眼泪,道:“哭什么,不要哭,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有的事情。”
桑迩嘟着嘴,道:“我查过了,网上说早期癌变可以动手术治愈的,爸爸不会死。”
桑军笑而不答,他拉住桑迩的手,说:“小迩,人生的路很长,你要慢慢走,哪怕将来独自面对苦难,也绝不要放弃,只要不放弃,生命就总有出路。”
桑迩似懂非懂,只觉得有些悲凉,好像这是将死之人才会说的话。
她有些急了,耍赖似地说:“爸爸,我没长大,我也不要一个人走人生的路,我要你陪我一起走。”
桑军这次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说,“爸爸陪不了你那么久,但桑愈可以,你能答应爸爸,永远不离弃桑愈吗?”
桑迩应道:“我可以!我不会离开桑愈,也不会离开爸爸!”
桑军眼眶微红,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留下一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尽力做好自己的那份,剩下的,就顺势而为吧。”
桑迩处于刨根究底的年纪,她追问:“那爸爸的定数是什么?”
桑军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明天我再告诉你。”
可隔天,他就消失了。
整整一个月,没有任何的消息。
再后来,有人确认了桑军的死讯。
没有尸体、没有葬礼,甚至走的司法程序都是加速的。
刘西娅简单地哭了一场,然后便收拾好心情,改嫁给了桑军的亲弟弟,桑猛,并且告诉桑迩,以后不许再叫她“妈妈”,只能称呼其为“刘姨”。
更过分的是,她还要送走桑愈。
“在家里也是累赘,倒不如送疯人院去,还能图个清静。”
桑迩拦着,不让她碰桑愈:“爸爸说了,桑愈永远跟着我!”
刘西娅轻蔑一笑:“人都死了,他的话谁还会听。而且——”
她点了点桑迩的额头,“你也是个该死的东西。”
“那年冬天你就应该死了,活了这么久,也足够了吧?现在桑军已经走了,留着你还有什么意义呢?不如——”
说罢,猛地将她一推——
“啊!”
桑迩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
映入眼帘的是混沌的黑色,过了几秒,她的五感才渐渐恢复。
医用酒精的味道萦绕于她的鼻尖,周围仪器发出单调却有规律的嘀嘀声,提醒着她身处何地。
她的额头已经被冷汗浸湿,胸口不住地起伏,像是刚逃离了某种劫难。
“醒了?”
一个清亮的男声忽然响起。
桑迩倏地转眸,瞥见不远处有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人慢慢接近,躬身按亮了她床头柜的灯。
柔光瞬间填满了房间,男人的面孔也变得清晰。
是周明礼。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针织衫,笔直地立在那儿,稍稍偏头,正低眼看着桑迩,眸中似有不明显的血丝,但又被那股冷意所遮掩。
桑迩还沉浸在方才的梦魇之中,开口便问:“桑愈呢?”
周明礼皱了皱眉:“她在家,利奥一直陪着她。”
闻言,桑迩长舒一口气,慢慢放下心来。
“就问这个?”周明礼薄唇轻启,好像不是很满意。
桑迩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孩子……”
周明礼深吸了一口气,眉心再度染上了几分烦躁。
“还在,医生说活得比你好。”
桑迩一顿。
那一刻,惊讶之余,她竟然感到有一丝的庆幸。
“还想知道什么?”周明礼似乎是一定要她问出那个“正确”的问题。
桑迩云里雾里,她没什么想知道的了。
思索半天,绞尽脑汁,才不确定地问:“那……今天还要做人流手术吗?”
周明礼
被她的脑回路彻底打败了,他用舌尖顶了顶口腔的内壁,语气重了几分:“桑迩,在你眼里我是禽兽吗?”
桑迩脑袋一歪:“啊?”
周明礼道:“让一个刚刚被车撞到失血过多休克的孕妇去打胎,我还没混账到那个地步。”
桑迩眨了眨眼,道:“那我还应该问什么?”
周明礼反问:“谁撞的你,你伤势如何,你都不管的吗?”
桑迩却说:“用脚趾想也知道肯定是刘西娅或者肖建仁搞的鬼,至于伤势,我还活着,甚至肚子里的宝宝都还好好的,这不就足够了吗?”
周明礼捏了捏眉心,沉声道:“行。”
说完,就往病房外走。
“哎,”桑迩喊住他,“你要去哪里?”
周明礼头也不回,冷冷答道:“叫医生。”
桑迩不明就里,完全搞不懂他在气什么。
主治医师很快就来了。
他无比激动,对桑迩说:“桑小姐,你肚子里的孩子简直是奇迹!你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我们都以为孩子保不住,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活下来了!而且手术很成功,您的脑部淤血已经全部清除,但日后还需要注意休息调理才能恢复。”
桑迩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喃喃道:“真是辛苦你了。”
医生没有听清,问:“什么?”
桑迩笑着搪塞:“没什么,我说医生您辛苦了,谢谢您。”
她虽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笑起来却有种破碎的美,惹得医生顿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回道:“哪里哪里,这是我们的工作,桑小姐您太客气了。”
虽然桑迩淤血清除及时,剩下的只是些皮外伤,但还是被周明礼“勒令”住院一周观察情况。
关宁意听说了此事,当天下午就跑来医院看她。
“小迩!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吓人了!”关宁意小珍珠快掉下来了。
桑迩笑道:“哪里吓人了,我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嘛?”
说着,招呼她坐下,神神秘秘地问:“那个你带了吗?”
关宁意把眼泪憋了回去,道:“你吩咐的我还能忘了嘛!”
她拿出一个大袋子,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一一摆在了小桌板上。
“火爆腰花、麻辣水煮鱼、重辣毛血旺、酥炸掌中宝,还有你的最爱,油炝土豆丝和蛋炒饭!”
桑迩兴奋地举起了双手:“快快快,highfive!还是你最懂我!”
关宁意伸手抓住她,左摇右晃:“那当然,我是谁!”
桑迩头上的伤还没好,晃一晃就脑袋疼,赶紧说:“哎哎哎,晕了晕了。”
关宁意闻言赶紧放手,老老实实地扶她坐下,然后递给她一双筷子,道:“快吃吧。”
桑迩可馋坏了。
添了满满一碗饭,然后夹了一大块腰花放进嘴里,香得她都快流眼泪了:“这一口我想了好久!医院里天天清汤寡水的,可愁死我了!”
关宁意看她胃口这么好,放了点心的同时又忍不住吐槽:“真不知道该说你心大还是缺心眼。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就一点儿都不关心幕后黑手是谁?”
桑迩一边夹菜一边说:“若是意外,肇事者肯定会通过保险公司赔偿我,如果是有人刻意为之,那是谁我心里也大概有数。”
关宁意道:“有数管什么用?这次刘西娅没得逞,你就不怕她后面继续霍霍你?”
桑迩看了她一眼,道:“暂时不会了。”
关宁意疑惑:“为什么?”
桑迩道:“今早得到的最新消息,她已经带着桑驰和桑猛跑到香港去了。”
关宁意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的?是周明礼告诉你的吗?”
桑迩凑过去,压低了声音:“不是他。”
她微微扬唇,“我也有我自己的人脉。”
“诶?”关宁意拍了她一下,“你还有我不知道的小秘密啦!”
桑迩继续道:“也是不久前才联系上的。我想,刘西娅没那么容易倒下,现在我有周家的庇护,自然不用怕她,可交易结束后,我总归是要和周明礼离婚的,到时候她肯定会伺机而动,卷土重来,所以我必须要有所防备。”
关宁意了然。
旋即,她又问:“那为何不要周明礼帮忙,直接将她……”
她没说下去,而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桑迩笑了:“宁宁,现在是法治社会,可不兴暴力啊。”
“况且,”她叹息一声,“刘西娅人脉很强,虽比不上周家,但真要硬碰硬起来,肯定也要费一番精力。周明礼只是想要我的那栋楼,他不会、也没必要为我的私事那样上心。”
关宁意撇了撇嘴,道:“那他可真冷血,比那肖建仁也好不到哪里去。”
桑迩倒不是很赞同这个说法:“至少比肖建仁长得帅。”
然后,她又想了想,补充道:“脾气也比肖建仁大。”
关宁意一愣:“这也算优点?”
桑迩道:“算吧,毕竟他对所有人脾气都大,教训肖建仁的时候,我觉得还蛮爽的。”
“对了。”关宁意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转阴。
“你知道这两天有理中客跑出来咬人了吗?”
桑迩摇摇头:“不知道。”
关宁意道:“那天你和周明礼官宣后,半夜肖建仁就被人发现倒在高速公路的绿化带里,身上被扒得只剩底裤了,这事儿在圈里传疯了。本来大家笑一笑就了事,不想最近突然蹦出来很多为他‘打抱不平’的人。”
桑迩不解:“什么意思?”
关宁意提醒她:“我给你看了,你可别血压突然升高啊。”
说着,打开微信群,点开一张截图,将屏幕转向了桑迩。
桑迩一看,那张截图上是关于她的“传言”——
【桑家二小姐桑迩品行不端,水性杨花,在与肖家公子肖建仁交往期间,与多名男性保持不正当关系,如今勾搭上周明礼,可谓是狼狈为奸,其心可诛啊!周家的一世英名就要被毁了!】
底下还跟着好多不同男人的“作证”留言,甚至还配有图片。
【是真的,我和她做过,骚的一批,贼会扭。】
【我也我也!柰子不大,但很挺,手感绝佳。】
【图片.jpg】
【丢,我没图,但我对天发誓,她b上有痣,银荡到不行!】
……
啪。
桑迩抬手点击锁屏,将手机还给了关宁意。
“低级。”她悠悠评价。
“男人总觉得,造女人黄谣就能毁掉她。”
关宁意却显得忧心忡忡:“话是这么说,但人言可畏,若是传进了周家长辈的耳朵里,那可就糟了……”
桑迩道:“我现在就联系律师,叫这帮人给我道歉。”
话音刚落,只听从门口传来漫不经心的一声:“晚了。”
桑迩和关宁意一怔,二人同时回头,一眼便看见了倚在门框上的周明礼。
关宁意:“……”
桑迩:“!”
她第一反应是把桌上的菜收起来,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周明礼款步走了过来,慢悠悠地扫视一圈,道:“吃的挺丰盛。”
桑迩不可置否:“……还行。”
周明礼又看向关宁意,道:“关小姐还真是个好朋友,她想什么就给她什么。就是不知道,这番好意经没经过深思熟虑?”
关宁意有些心虚:“网上说孕妇开心最重要。”
周明礼语调转了个弯:“哦?你也知道她怀孕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语气稍沉,“正在恢复期的伤者不宜食用辛辣的东西?”
关宁意瞥了桑迩一眼,接着,忽然一拍脑袋,道:“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桑迩稍愣:“什么?”
关宁意:“哎呀,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说着,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快速起身,“耽误不得,我要先走了哈!”
桑迩企图叫住她:“哎,你……”
关宁意却已经跑到了病房门口。
她挥了挥手,道,“小迩你保重身体!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桑迩:“……”
关宁意一走,病房里只剩下她和周明礼干瞪眼了。
周明礼动了动唇,就欲开口:“你——”
“等等。”桑迩立刻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接着,她舀了一大勺毛血旺拌在饭里,张嘴吞了一大口,把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然后才半捂着嘴,含混不清地说,“浪费粮食是犯罪。”
周明礼凉凉勾唇,道:“伤好不了受罪的是你。”
桑迩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问:“那你今天来干什么?”
周明礼悠悠道:“过来通知你一个事儿,明天领证。”
这对于桑迩来说是个好消息,但她还是有点讶异。
周明礼道:“协议我拟好了,等会儿律师会送过来,你签字就行。”
桑迩应道:“好。”
周明礼掀眸晃了她一眼,道:“你好像不太满意?”
桑迩答:“没有。只是这么快,有点意外。”
她以为周家这种大门大户,要走的流程是很多的。
“确实,”周明礼道,“但再不快,这事儿恐怕就要黄了。”
桑迩愣怔:“为什么?”
周明礼:“因为你的那些花边新闻,老太太已经知道了。”
桑迩瞳孔骤缩:“那些都是假的!”
周明礼挑眉,言语中略显戏谑:“这我可不知道。”
桑迩脸涨得通红:“我、我那里有没有痣你还不知道吗!”
周明礼轻描淡写:“那天光线那么暗,我能看清什么?”
桑迩:“你!”
她十分想反驳,但转念一想,她都声称肚里的孩子是肖建仁的了,再说自己只和他上过床,可信度实在太低,只能干巴巴地说道:“没那么多人,那些照片也不是我的。”
周明礼道:“是不是你不重要,真相是什么样也无人在意。只是这个圈子里最讲究‘名誉’二字,纵使是假的,一旦被人所知,也会受到影响。”
桑迩心脏微沉:“所以,你的家人是反对我们结婚了吗?”
周明礼也不拐弯抹角:“不能说反对,但他们希望你把孩子生下来,做完亲子鉴定再结婚。”
桑迩娥眉紧蹙。
这样一来,时间线又要拉长了,万一过程中又有变数……
“但是,”周明礼接着说,“我不可能让这个孩子出生。”
他慢慢扬唇,笑里藏着不明的意味,“所以,我决定改变一下顺序。”
桑迩抬眸。
“先领证,再拿掉孩子。”
周明礼:“对。”
桑迩有点迟疑:“那你的父母那边……”
“这你不必担心,”周明礼打断了她,“你只需要准备好户口本即可。”
桑迩:“可是目前我的监护人还是刘西娅,我需要得到她的同意……”
“她已经同意了。”周明礼道。
桑迩全然不知:“什么时候的事?”
周明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以为她是怎么能平安落地香港的?”
桑迩豁然开朗。
原来刘西娅不是“潜逃”,而是被“流放”了。
“谢谢。”她轻声道。
“不用,”周明礼转身,“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等等。”桑迩喊他。
周明礼回眸:“又怎么了?”
桑迩指了指桌上的菜:“有些凉了,能不能帮我加热一下?”
周明礼略微嫌弃地看了一眼,道:“不能。”
说完便离开了。
但不到五分钟,就有几个护工进来了。
他们动作麻利,一会儿便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又换上了一批新的热菜。
大煮干丝,清蒸鲈鱼,冬笋鸡汤,佛跳墙……
基本都是大补的东西。
桑迩耸了耸肩,也可以吧,总比医院的病号餐好吃多了。
晚上,应天悦府的某栋别墅里——
周明礼坐在沙发上,敲击着笔记本的键盘。
他将手机放在桌上,开着免提,听筒里传来周阅琛的声音:“明礼,你真的不和桑小姐分手吗?她的背景太复杂,大哥和我都觉得不太靠谱。”
周明礼反问:“你俩觉得不靠谱,和我有什么关系?”
周阅琛急了:“爸妈也很反对啊!”
周明礼毫不在乎:“我干什么他俩都反对。”
周阅琛不甘心:“那奶奶呢!”
周明礼:“奶奶说了,孩子生下来去做亲子鉴定。”
周阅琛很不理解:“为了这么不确定的因素,你就要铤而走险维护她十个月?万一孩子不是你的呢?”
周明礼语气平淡:“别的男人的精子能游得过我的?”
周阅琛:“……”
不等他说话,周明礼便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笔记本,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唇中。
嚓。
蓝色的火苗亮起,白色的轻烟袅袅散开。
的确,他站在绝对主动的地位,选择不止和桑迩结婚一个。
他已经拿到刘西娅提供的书面证明,完全可以直接让桑迩把产业园的楼卖给他,然后结束这场荒诞的交易。
可有一点他却不得不防。
那就是桑迩肚子里的孩子。
如果他不结婚,而是选择帮助桑迩证明她具有民事行为能力,事成之后,若是桑迩毁约,转头将楼房卖给肖家,那也是合情合理,毕竟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怀的是肖建仁的孩子。
所以他不能冒这个险,他要桑迩无路可走,只能依附于他。
果然是个坏东西,他深吸一口香烟,暗自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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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桑迩便出院回家了。
桑愈见到她,并没有想象中的热情,甚至连招呼都没打,仅仅瞥了她一眼,就转头往回走。
“愈愈,怎么啦?”桑迩追了上去。
可等到的却是闭门羹。
桑迩很委屈,刚要敲门,却看到利奥走了过来。
他悄悄对她说:“桑小姐,姐姐她在闹别扭呢。”
桑迩苦笑:“我知道。”
定是她不打声招呼就消失了那么久,桑愈以为她不要她了。
利奥又说:“我没敢把你出车祸的事儿告诉她,所以她才……”
桑迩摆摆手:“没事,你做的是对的。”
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问道,“愈愈能听懂你说话吗?”
利奥点了点头:“可以啊。”
旋即他咧出一排小白牙,道,“姐姐好聪明,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画画超级棒,我们还一起玩你画我猜呢!”
桑迩觉得这是她几日以来听过最好的消息了。
“愈愈也有朋友了。”她的眼眶微微湿润。
利奥也很开心:“姐姐这么厉害的朋友,我也是第一次见。我那些兄弟同事,只知道打打杀杀,什么艺术,简直是一窍不通!”
桑迩笑道:“人各有所长嘛。”
利奥直吹桑愈的彩虹屁:“那姐姐的是加长版的长!”
桑迩同他打商量:“利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利奥一口答应:“没问题,您尽管说。”
桑迩道:“帮我把愈愈‘骗’出来。”
利奥想了想,然后摆了个“OK”的手势。
过了一会儿,桑愈的房门被敲响了。
利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姐姐,我买了棉花糖,要不要出来吃呀?”
桑愈最喜欢的甜食就是棉花糖,她抵挡不住诱惑,打开门探出了小脑袋。
可是,等在外面的不是利奥,而是桑迩。
她一手拿着一根巨大的棉花糖,笑嘻嘻地望着她:“愈愈,不生气了好不好?迩迩请你吃棉花糖。有草莓的,香草的,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桑愈还是嘟着嘴,转身就要关门。
桑迩却一把握住了门板,可怜兮兮道:“愈愈,我可想你了。”
这么一来,桑愈也软了下来。
桑迩知道这招奏效了。
毕竟桑愈从小
就看不得她难过的样子。
于是,姐妹俩一人拿着一根棉花糖,在床边坐了下来。
桑迩抻着下巴,看着桑愈,喃喃道:“愈愈,你知道吗?明天我就要结婚啦。”
桑愈一口一口地抿着糖,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桑迩举起两只手,伸出大拇指,慢慢靠近彼此,最后纠缠在了一块。
“就像这样,”她解释道,“迩迩要和别人贴贴了。”
桑愈好像懂了,她眉头一皱,握住了桑迩的一只手,然后指了指自己。
桑迩给她逗乐了,问:“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和你贴贴嘛?”
桑愈点了点头。
桑迩安慰道:“是呀,我只会和愈愈真的贴贴。”
“和他……”她稍稍停顿,“只是捧场做戏而已。”
说着,她渐渐垂下了长睫。
“愈愈,我昏迷的时候梦到爸爸了。”
“我记得他告诉过我,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放弃。”
“但是,”她声音渐渐变小,“我现在好累啊。”
“活着真的好累。”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我其实讨厌被骂、害怕疼痛,也畏惧亲密的关系,但是我如果不这样做,你就……”
到这里,她便说不下去了。
桑愈对她来说,是不可推卸的责任,更是支撑她这么多年的信念。
她吸了吸鼻子,将快要溢出的泪水咽了回去,而后慢慢抬起了头。
“愈愈,答应我。”她紧紧地攥着桑愈的手,“你一定要好起来。”
“只要你是幸福的,我的人生便不是没有意义。”
月凉如水,在地上铺上一层白霜。
她跪坐在地上,像是画中虔诚祷告的少女。
愿上天这次能够垂怜。
--
翌日。
桑迩起床后稍稍梳妆打扮了一番。
昨晚她特地在网上搜了一下领结婚证应该如何穿搭,然后采用了一套最高赞的搭配。
白色正领衬衫,卡其色半裙,长发挽起,低低地束在脑后,是中规中矩的模样。
下楼的时候,周明礼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皮衣黑裤,耳朵上是黑曜石耳钉,看上去不像是要去领证,而是要去摄影棚拍潮流杂志的模特。
桑迩不禁觉得自己精挑细选的装束有点可笑。
也罢,他们不过是演一场戏,谁把谁当真呢?
她走过去,浅声开口:“走吧。”
周明礼看了她一眼,问:“都准备好了?”
桑迩晃了下手中的户口本:“按你说的,人和本子都在这儿了。”
周明礼睨着她,似在打量。
“还少了一样。”他突然说。
桑迩不解:“什么?”
周明礼朝她迈步,拉进了一些距离。
“这个。”
他垂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的丝绒小盒子。
桑迩微微一愣,有些恍然。
“这是……”
周明礼没有接话,只是将其打开,两枚银色的素戒在阳光下闪耀着绚丽的光彩。
他取出一只较小的戒指,套在了桑迩左手的无名指上。
不大不小,刚刚好。
桑迩懵了。
她低头看着那枚戒指,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就算是梦,也过于荒诞了。
这时,周明礼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在发什么呆?”
桑迩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扬起了脸。
周明礼偏折项颈,腔调散漫:“你不打算给我也戴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