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当天下午六点, 国内芭蕾舞界起了一阵小风波——

去年才开始举办的苏市芭蕾舞大赛结果不够公正透明的黑料广为人知,赛委会就此事全平台发布了公告,公告中既详细阐明了被买通的赛委会成员处理意见, 同时指认了行买通之事的人正是参赛选手之一——秦赫。

对此, 赛委会已注销秦赫此次大赛中个人赛的成绩。

当然, 这份公告的重中之重是,以诚恳口吻向个人赛真正的第一名——许柠柚道歉。

而与此同时, 校内也因此事对秦赫做出了直接开除的处理, 为了保护学校形象, 和“肇事者”严格划清界限。

许柠柚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所有信息, 事实上,自从赛委会和学校的公告出来起,他手机震动就没停过,既有来自老师同学的慰问, 当然还有家庭群里的轰炸。

他家庭群已经攒了99+条信息没有看。

一一回复过了老师同学的慰问, 看季砚礼还在一旁同他老板讲电话, 许柠柚一瞬犹豫,还是指尖微动点进了家庭群。

不过他并没有往上划, 只看了公告出来之后最新弹出的信息,刚好分别来自他四位长辈——

母亲:这就是你一天不回信息装死的原因?觉得白被我们骂了委屈上了?我们全家成天都围着你转,就算错怪你骂你两句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姥姥:一个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比赛而已,第一名没什么意义,不要松懈,寒假回来继续加紧练习。

姥爷:小比赛要第一名, 大比赛更要第一名,姥爷今晚就再给你写一幅字鼓励你!

父亲:无论这次比赛是不是第一名,都听我的听家里人的, 把心思放在练舞上,不要谈恋爱!等明年瓦尔纳大赛得了第一后,你想怎么谈我们都不会干涉的。

许柠柚一字一句看完了这四条信息,彻底没有了回复哪怕一个字的想法,他深吸口气,原封不动又将对话框退了出去。

他确实早已经习惯了——

他的家里人们向来如此,口口声声围着他转为了他好,可在这样不分事实真相错怪了他骂了他这么多条后,却没一个人会给他哪怕一句道歉。

那就这样好了。

许柠柚没什么情绪地想,等他家人知道他以后不准备走专业跳舞这条路,还有个男朋友的时候,是会大发雷霆怒斥他不孝,还是会干脆同他断绝关系?

不过无论什么结果,许柠柚都自认没什么不能接受就是了。

暂时不想再看信息,许柠柚便把手机锁屏放在了一旁桌上,专注看季砚礼讲电话。

越看许柠柚越觉得惊奇——

此时季砚礼一副眉目沉静模样,是真无论怎么看,都难以把他和之前面对秦赫时,那个满是戾气甚至濒临失控的野兽形象联系到一起去。

实在太反差了。

可无论什么样的季砚礼,许柠柚都发现自己同样无可救药般着迷。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季砚礼忽然侧眸看过来。

目光相对,季砚礼就勾唇笑了一下,边应着电话那头:“我知道了,总之这次是真的多谢沈总,吃饭的事情我去问一问他,确定下来给您答复。”

又讲了两句,季砚礼就也结束通话放下了手机。

对上许柠柚投向他的疑问目光,季砚礼简明扼要解释道:“沈总问我们明天中午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吃个午餐,他的爱人也会一起来。”

许柠柚下意识确认道:“我们?”

“对,”季砚礼点了下头,给出肯定回答,“我们。”

顿了顿,他又更进一步做补充说明,语气格外诚恳:“柠柚,我希望能把我身边的人介绍给你认识,希望你能再多了解我一些。”

秦赫的事情,季砚礼不想也不会再重蹈覆辙。

比起让许柠柚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情况,季砚礼想,那还是他亲自告知更好。

且即便有的事情他再不想提起再想隐瞒,也总应该让许柠柚有基本的知情权。

做好了决定,季砚礼就又垂眼认真道:“关于我的任何事情,也包括我的…家庭,总之,柠柚,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告诉你。”

许柠柚已经明白过来季砚礼的用意,可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遍:“真的问什么都会告诉我?”

顿了一下,许柠柚又觉得自己这样问容易产生歧义,他又立刻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你不想说的事情,不用一定逼自己告诉我。”

许柠柚是认真这样说,可季砚礼听后就又忽然勾了勾唇,他起身走过来,走到了许柠柚面前,指腹贴着许柠柚颈侧轻轻摩挲两下,季砚礼才低笑道:“宝宝,别这么体贴我,你越体贴我会越想欺负你的。”

许柠柚顿时被逗得又羞又臊,更是惊叹于季砚礼现在是真不装了,随时随地都能不正经起来!

他仰头嗔怪看着季砚礼,耳尖又瞬间染上了层浅淡的红,下一秒,就被季砚礼俯下身来轻轻咬住。

吮磨两下。

“季砚礼!”许柠柚身体很诚实由着他咬,嘴上象征性抗议一下,“我们不是在说正事吗?”

“嗯,”季砚礼又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许柠柚烧红的耳朵尖,见好就收退开来坐了回去,转而应道,“说正事。”

许柠柚瞬时正襟危坐严肃起来,可他想要想出一个合适的话头开启话题,却又绞尽脑汁觉得无论怎么开始问都太直白。

好在季砚礼并没有让他为难多久,就率先起了个话头问:“想知道我和沈总是怎么认识的吗?”

许柠柚怔了怔,立刻就点头点头。

他早感觉出季砚礼和老板的关系很好了,经过这次事情就更明显了——

季砚礼之前已经告诉了他,查秦赫父亲确实就是借了沈誉集团的力。

加之季砚礼刚刚说想要把身边的人介绍给自己认识,更说明了这位沈总对于季砚礼而言,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上司。

果然,就听季砚礼低声讲出一句:“我和沈总认识,是因为我把我父母留下的公司,整体转手给了沈誉。”

季砚礼这句话讲得轻描淡写,可许柠柚却听得心尖一跳——

近乎是瞬时间,他就想起了之前秦赫发给他的威胁。

秦赫说季砚礼“为了独吞家产而罔顾亲情,送自己亲爸去坐牢”。

看来秦赫这个结论,同季砚礼转手公司这件事情有很大关系。

许柠柚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干脆从自己板凳上站了起来,坐到了季砚礼身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季砚礼的手。

季砚礼也回握住了他,继续讲道:“我家最早是做白酒起家的,严格来说公司是我外公的,是他一手创立的品牌,后来逐渐越做越大。”

“至于我父亲,季芜,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凤凰男,”讲到这里时,季砚礼语气染上些许淡漠的讥诮,略一停顿,他又转而道,“而我母亲阮蓝,她更是个疯得无药可救的恋爱脑。”

其实季砚礼父母亲的爱情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甚至可以称之为俗套——

无非是自幼被管束良多的富家乖乖女,大学时候遇到了相貌一流为人风趣花样百出,唯独家里没钱的穷小子。

两人很快便陷入了热恋。

可事实上,真正“热恋”的只有季砚礼的母亲阮蓝一个人,季砚礼的父亲季芜从头到尾,都不过是看上了阮蓝的家世而已。

只是季芜太会装,也太会哄人了,于是两人还没大学毕业,阮蓝竟就意外怀孕了。

怀的这个小孩,当然正是季砚礼。

毕业之后两人立刻奉子成婚,季芜顺理成章成为了阮家的上门女婿。

按理说上门女婿,生出的小孩应该跟母亲姓,当时季砚礼的外公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可耐不住女儿阮蓝太过恋爱脑,非要生出宝宝随老公姓,于是季砚礼最后还是随父姓了季。

不过原本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重要的是夫妻二人的感情。

阮蓝对季芜是真的很有感情,或者准确来说,是倾注了所有感情——

她爱季芜远远超过爱自己的父亲和儿子。

可反过来,季芜对阮蓝却根本毫无感情可言。

最初结婚那两年,为了在岳父面前表现自己,季芜还算收敛,至少愿意做表面功夫哄一哄阮蓝和阮蓝的父亲。

可等第三年阮蓝父亲突发心脏病去世,公司名义上是传给了阮蓝,可实际掌权者却毫不意外成了季芜。

终极目的达成,季芜彻底撕破伪装不再哄着阮芜了。

他刚刚掌权那两年,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在公司里剔除岳父原本亲信,转而安插自己的人手以把握实权上。

一周能回一次家就算不错,回家了也就是像个大爷一样颐指气使一通,既不陪老婆当然也不陪儿子——

有话说爱屋及乌,反之大抵也一样。

季芜不爱阮蓝,于是对阮蓝生出的儿子也没什么感情,即便这儿子身上有一半流着他的血脉。

而阮蓝即便每天在家,可她的时间都用来想方设法想要留住季芜了,当然也对季砚礼漠不关心。

于是季砚礼从出生起一直长到四岁,都是基本没有体会过父母陪伴,很孤独的。

原本听到这里时,听季砚礼以仿佛讲别人的事情一般淡漠嗤嘲的口吻讲到这里,许柠柚都已经很心疼了。

他把季砚礼的手握得很紧,更干脆整个人都窝进了季砚礼怀里,像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能给予季砚礼些许迟到的陪伴。

可却没想到季砚礼抬手轻轻拍了拍他后背,竟然还弯唇笑了一下,低声又讲出一句:“后来再回想起来,小时候那四年,应该是我在家里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许柠柚倏然瞪大眼睛,十分不解又很是心疼问:“为什么?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

“后来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季砚礼垂了眸,语气依然很淡,“无非是季芜在公司主导地位逐渐稳固,他心神松弛下来了,也就有心思花天酒地享受生活了。”

俗话说“酒足饭饱思淫-欲”,季芜就是这样。

他开始频繁出席种种宴会,享受且沉迷于那个所谓上流人的圈层。

且重要的是,每次宴会身边都有不同的女伴,从自己的秘书小姐到娱乐圈小明星,从唱歌的到弹琴的…

总之,什么样的女伴都有,就是没有阮蓝。

带女伴当然不只是出席宴会这么简单,宴会之后顺理成章会发生的事情,季砚礼虽没有明说,可饶是许柠柚再单纯也自然能想得到。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季芜回家当然回得更少了。

原本一周一次的频率,逐渐变成半月一次,再到一月一次,后来甚至两个月都见不到人影。

阮蓝又怎么可能接受她和季芜之间变成这样?

她软硬兼施软磨硬泡,放下身段求过哭过也闹过,可是都没用,除了看着季芜离她越来越远,身边女伴换得越来越频繁以外,根本毫无他法。

阮蓝终于被这样的爱而不得折磨疯了。

可她疯的方式,是全部都发泄在了当时年仅五岁的季砚礼身上。

从五岁到十岁,整整五年。

季砚礼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个自己看不惯的外人一样淡声回忆:“她每晚雷打不动会给季芜打电话,叫季芜回家吃饭,有时候电话会被接通,有时候不会。”

“电话如果没有被接通,她就干脆没收走我的碗筷,不许我再继续吃饭。电话如果被接通了可季芜要说不回来了,她就直接把我拎到阳台外边,之后她从里面把阳台门锁起来,什么时候心情还算正常了,什么时候再把我放进门。”

许柠柚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心脏也越抽痛得厉害。

这是他在听之前根本连想都想象不出来的事情。

即便他家人待他好是因为他擅长跳舞,可至少在这个前提下,至少从小肯定都会吃饱穿暖,甚至他家人对他身体比他自己更上心——

生怕他身体哪里出问题就不能再继续跳舞了。

因此许柠柚是真的想象不出来,怎么能有一个母亲对自己的亲生孩子这样心狠。

他眼眶都已经泛起了红,一开口嗓音都是哽咽的,只一迭声问:“她把你关在阳台外边多久?你有没有因此生过病?”

许柠柚这副模样看着实在可怜,就好像那所有季砚礼童年时期不曾为自己心痛过的时刻,现在都有许柠柚替他痛了一样。

季砚礼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下头,薄唇覆上了许柠柚眼皮。

一下又一下啄吻。

“柠柚,”他唇瓣贴在许柠柚眼皮厮磨,含混嗓音透着奇异的喑哑,“你在心疼我吗?可你知道的,我说过,你越这样,越会让我想要欺负你更多。”

季砚礼知道自己骨头里如斯恶劣,他理智上知道爱一个人是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他,可情感上,他却难以自控将自己晦暗的,病态的东西都一同施加给许柠柚。

想要让许柠柚关心他,在意他,为他心疼,甚至为他流泪。

只有在这种时刻,季砚礼才能有片刻真切感觉到——

原来自己是真的得神明垂怜,真的也被许柠柚喜欢着。

“是心疼你,”许柠柚回答得格外直白肯定,他又极其大胆而毫不保留般补上一句,“可以欺负,你想怎么欺负我都可以。”

许柠柚甚至想,如果这就是季砚礼对他坦白一切的目的,那季砚礼确实目的达成了——

他现在确实为季砚礼心疼得忘乎所以,是真的对季砚礼予取予求都愿意。

他这句话出口,就明显感觉到季砚礼气息陡然急促起来。

更感觉到原本虚拢在自己后背上的手在瞬间就添了力道,将自己圈得很紧,甚至隐隐作痛。

可许柠柚生生忍住,没有做出任何挣扎亦或推脱。

片刻之后,力道又松缓下去。

季砚礼再次吻了吻许柠柚已经泛起湿意的眼眸,无奈低叹:“怎么这么傻?”

傻得他难得生出些许不忍,又舍不得真欺负太过。

许柠柚摇了摇头,执拗追问还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因为被关在阳台外边生过病?”

“有过,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季砚礼这次终于给出了回答,只简略道,“冻感冒过,受凉肠胃炎过,发过烧,最严重一次是因为冬天在外面冻了太久,发高烧直接昏过去了。”

许柠柚下意识提高了音量反问:“昏过去还不叫大问题吗!”

可却见季砚礼又忽然勾了勾唇,是个很凉薄仿若自嘲的弧度,他淡声道:“比起最后那次,这确实不算什么大问题。”

许柠柚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紧抿唇瓣暂时不再讲话,听季砚礼继续回忆。

“我那次昏过去之后季芜回来了一次,”季砚礼继续道,“可能难得良心发现记起来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在家里勉强照看了我两天,不过等我醒来后确认了我暂时不会被阮蓝真的折腾死,他就又离开了。”

“但那次或许是给了阮蓝些许不切实际的希望,让阮蓝觉得只要我生病不舒服,季芜就会回来,所以她变本加厉,故意给我吃冰箱里已经腐坏的东西,故意冬天淋我一头冷水…”

许柠柚听得已经背脊都难以控制发起颤来。

他极其用力把自己埋在季砚礼怀里,想要用自己的体温给季砚礼传递迟到的温暖。

季砚礼掌心覆上许柠柚后颈,以安抚与掌控并存的意味缓缓向下轻抚。

又很快转而道:“不过这种情况持续并不久,因为很快阮蓝就发现了这样没用,除了那意外一次,季芜其实并不在意我的死活。”

“阮蓝开始找人当她的眼线,24小时监视季芜,每次又得知了什么消息,她就会在家里发疯,摔砸东西,会掐住我的脖子,还会用y…”

然而,许柠柚不知道为什么,季砚礼讲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却没再继续说“用什么”,只是转而收束道:“总之就是这样一些发疯手段罢了。”

许柠柚哑着嗓音追问:“还有什么?还用什么?”

可季砚礼只是垂眸注视了许柠柚片刻,轻吻又落在了许柠柚额头。

他摇头道:“没什么,她发疯的持续时间也不长,因为没过多久,她的眼线就传递回来了信息,告诉她季芜让别的女人怀孕了,还亲自陪那个女人去产检。”

“那应该能算压死阮蓝的最后一根稻草,”季砚礼敛眸道,“她终于承受不住了,选择了自杀。”

这个结果意外又不那么意外,许柠柚微微一怔,可还不等他开口说出什么,就听季砚礼又补上五个字。

他语气明明那么轻描淡写,可听进许柠柚耳朵里,却无异于一记惊雷在耳边炸响——

他说:“带着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