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宋恩丞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动手。

一开始是华高的学生, 可前几日,突然来了一批看起来就不像学生的社会人士,在校门口打听李双睫的行踪。宋恩丞直觉不对劲, 拉上兄弟们寻去西门, 又撞见这几人正准备翻校门。

宋恩丞不是含糊的, 举起拳头威胁一番, 几人一见情形不对, 立马落荒而逃了。宋恩丞原本想着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于是没有上报给学校。就没想到隔天这几个不要脸的货色又来了,还缺德的喊来一大帮人马,宋恩丞一方只寥寥几人迎战, 寡不敌众, 别说还手, 挨打都挨得难以抽身了。

事实上,他没觉得有什么, 为李双睫打架, 理所当然, 他更不希望这些货色影响到她。她和他是不一样的, 她要专心读书,要管理班级, 肩负起很重的担子, 不可以再为旁的事分心。

拳头落在他身上, 他抡回去, 他们就要惨叫。他不会叫,宋恩丞骄傲着呢,他不会被任何人看扁。他担当着守护李双睫的重任,如果不够成熟、沉稳、可靠, 那连他都瞧不起自己。

砰。

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砰。

他会好好守护李双睫。

砰。

其次,才是他的理想。

一声闷响,不是拳头与肢体相撞的声音。宋恩丞首先没有感觉到痛,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向手持钢棍的男人。

那男人也阴狠地盯着他,直到他视线挪到那钢棍的末端,血迹鲜艳醒目。

受伤的标志。

警戒的标志。

宋恩丞的脑海中红灯闪烁,第一时间,他没有去摸自己的额头,而是想到……如果是李双睫遭受了这样恐怖的袭击呢?她那么好,谁会想伤害她呢?光是想到她被别人用言语为难,他都气得喘不过气。他不能忍受,试图从那男人手中夺过钢棍,却被人从身后踹倒在地。拳头雨点一样落下。

血水浸润他那浑浊的双眼。

这就是宋恩丞最后的意识。

等他醒来时。

嗒。嗒。

雨水从屋檐落下的声音,宋恩丞一开始这样认为,但这声音比他以为的更近,以至于那些惨叫声都显得不狰狞。他身处屋檐底下,稀疏的日光落在颧骨上,不是雨水,也不是拳头。

这当然很奇怪了,缓缓睁开眼,视线被雨水冲刷得清晰,一抹冷的钢色。

棍身满是红色斑驳。

都是干涸了的鲜血!宋恩丞惊得一哆嗦,就要爬起来,但,那根钢棍又轻轻地将他抵了回去。

“躺好。”她严肃道。

“不知道伤到骨头没。”

宋恩丞松了口气:“……没事吧?”

“没事,都是怼着轻伤程度打的。”

“……我是问你。”

“我?”李双睫笑。

“我当然没事了!”她语速很轻盈,雨后,落在电线杆上的小鸟一样,“我怎么会有事呢?我可是李双睫,李双睫是不会有事的。”一口气说完,她沉默片刻,“我给你叫了救护车。”

“我伤得有这么严重么?”

“……废话。”她又轻笑。

这时候笑,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宋恩丞很清楚李双睫的性子,以至于,太清楚了,知道她云淡风轻的伪装下,隐藏不住的盛怒。像暴雨没有落下,但藏雨的厚密乌云早已不堪重负。

千钧一发。

“还在生气吗?”他朝她伸手。

“我不是说过了叫你别动么?”

话是这么说,李双睫还是稳稳地接过他的手,放在掌心握了一会儿。地上不算很凉,李双睫拿自己的校服垫在他的身下,他能闻到她的味道。她的手也不冷,比宋恩丞的要温暖一些。

他问她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我有一万种方法知道。李双睫的目光越过肿伤的指骨,落在他战争后的脸上。

“被揍成狗熊咯!”笑话他。

随后,她再一次冷下脸色。

“我没有不和你说。”宋恩丞知道自己应该解释,“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们上一次来根本没带多少人,而且都是华高的,我以为他们不会动手,没想到这次还叫了社会人士。”

“嗯,我知道。”李双睫轻声。

“其他的兄弟怎么样了?”

“伤得不重,在做笔录。”

“那就好。”

李双睫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因此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说不定是因为那群小混混都来揍你了,所以他们反而没受多重的伤,应该感谢你啊!以一人之力吸引了绝大部分的火力!”

随便她气他好了,宋恩丞乐在其中。她终于肯骂他,这也比不搭理他好。

自从上次借宿一吻,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想必李双睫也是,两人对视时,总是有一人心虚地别过,有时是他,有时也是她。生涩的、鲜血淋漓,被剥开的鲜橙,咬起来当然是满口的酸涩,从舌尖直直蹿到心梢上。

这就是初恋。

她对他也有感觉吧,所以没有那么坚定地推开他。知道他的心意很滚烫,依旧用手牢牢地把握。宋恩丞这样想着,理所当然地窃喜,遍身的疼痛消失了———看见她那张天赐的脸孔时,已经起到镇痛的作用。现在的是爱情。牵过她的手,手背上轻吻了吻。

“总是乱动做什么?”她平静的。

“你去北京这几天,我很想你。”

“有多想我?”

“想你想的……”他形容着,“早上要在床上多躺三十秒,一想到不能和你一起上学,伤心得不能起床了。训练没劲,吃饭也不专心,有个词语说吃饭像吃蜡烛,我就是那种感觉。”

“那个叫作味同嚼蜡。”

“嗯,就是味同嚼蜡。”

“你没文化。”

“我没文化。”

李双睫被他晃着手,抿着唇思索着,突然扭过头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话:“让全世界的人瞧瞧这个可怜的家伙吧。他只是离开我几天就受不了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是啊。

该怎么办呢。

宋恩丞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想到要和她分别,不是三五天这么简单,到时候各奔前程,就是动辄三五月,半年一年的。如果思念得抓心挠肝怎么办?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个,可她偏偏要他去面对,甚至于……逼迫他去分开她,这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她难道就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思念吗?

她也。

会像他思念着她。

一样思念着他吗?

小心眼的想法。他也想让李双睫尝尝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尽管不太可能。

李双睫比他更习惯分别,犹记得很小的时候,两人谈起李希经常出差,李双睫只是支着下巴说,这样是常态。

他做不到那么大度,妈妈不在家时,小小的宋恩丞总会郁郁寡欢一番。

李双睫也不安慰他,安慰人不是她擅长的,她擅长带他到处乱跑。有时候在街角的书店,有时候在隔街的公园,那时候他们好亲热的,头对着头数树叶下的蚂蚁,手和手牵在一起。

她会思念他吗?

最好是了。有他惦念她的一半就好了,十分之一也好了。不要过了半年一年,像对陌生人一样对待他,或者是有了比他还要亲密的男性朋友,那他恐怕嫉妒得发狂。现在已经如此了,想想她身边,群兽环伺,又是中国狐狸又是美国狗的,这让他更担忧……他对她的思念还带着占有欲。

但她不动心,宋恩丞知道她不会轻易接受一段爱情,李双睫把这累赘的东西放在最末尾,不能影响她的学业,她的生活,她一切的一切。既纯粹又干脆,也许这更容易吸引渴爱的人。

她不会思念他。

事实就是这样,不会向他给出一切的爱,并且不停变换着脚步,让人难以追逐。能让她牵着他伤痕累累的手,让她为他心疼,仅仅是这一瞬间,已是幸运中的幸运,中大奖的程度了。

“救护车来了。”李双睫说。

宋恩丞痴缠的思绪被打断。

有人抬着平板担架过来,宋恩丞被搬了上去。李双睫握住他的手松开了。

掌心的空落落,他仍然回味着那充实的触感,蜷起开始泛疼的指骨。她注意到了,拍了拍担架的边缘:“外面有民警,一会儿要做伤情鉴定,我也有笔录要做……忙完了我去找你。”

宋恩丞又问:“你没受伤吧?”

“我都说了。”她略微不耐了。

“我是不会受伤的。”

.

裴初原看到的情形并非如此。

他到的时候已经结束了———李双睫跑得太快了,矫健得像一只雌豹,他没法儿跟她比。我们的短跑冠军,现在把教学楼当成她的跑道,然后是操场,这时候裴初原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远远的,他看到李双睫一跃而起,以极不科学的轨迹蹿上围墙。

等———

他的话卡在喉咙。

而她一手撑墙,潇洒翻身,动作不带一丝停顿,从三米的围墙一跃而下。

徒留他站在墙内。

太危险了。他这样想着,试图学着她翻过围墙,却发现连第一步都学不明白。路过的学生疑惑地瞧着他。呃,真丢人……裴初原只好绕道后门出校,李双睫的身影正好从街角闪过。

小巷内。

宋恩丞倒下的下一瞬,始作俑者也倒下了。他手里的钢棍,不,不在他手上,在他身后的人手里。李双睫甩了甩钢棍上的血住,没有犹豫,冲向踹倒宋恩丞的那人,提着头发拎起他的头颅,死摁在灰败的墙面上,抬拳,砸下,那人立刻瘫软了身子倒在地上。

她喘着粗气,大汗淋漓,右手抬起钢棍,对着剩下的人说:“你们要找的人,就是我,打他算什么本事?”

“你就是李双睫?”一黄毛站出来,挑眉笑道,“可以啊,魅力很大啊第一名,你小情人这么帮你出气呢。”

“对啊,真看不出来,原来好学生玩的花是真的。前段时间你们学校论坛不是还传你和一个小老外好上了吗?怎么,小小年纪被外国屌搞松了,就回头找个老实的中国男人接盘了?”

李双睫说:“我搞一万个男人也轮不到你们这些漏屎货,一个两个嘴比几把还臭,跪在地上给我口都嫌恶心,你们知道么?越缺什么越爱说什么,其实,想被外国屌日的是你们吧。”

“这很简单啊。”她似笑非笑,把玩着那根钢棍,“撅起你们又平又瘪的小屁股,一人给你们的屁洞子来上两下,免得你们痒了出去乱找,也算是给国家青少年防艾事业做贡献了。”

“……操!”

黄毛的脸色青红交加,没想到这个人长得好看就算了,说话还这么算了。

“操?你么?怎么可能呢?”李双睫怜悯地打量着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染个黄毛就能当小洋佬的平替了吗?人家肤白胜雪,面若冠玉,你呢?染个屎黄色的头发就想上我的床了,我告诉你不可能的。因为你太丑了,你的颜值呢,有点痞,这样吧,我尊称您一声痞颜没问题吧?”

此话一出,其余人哄堂大笑。

黄毛气得跳脚:“给我打!!”

说时迟,那时快,李双睫闪身到了他跟前,一个肘击将他放倒,反手用棍棒挡住身后的进攻。她不是宋恩丞,那种对背后不设防的蠢货,扯住那人的胳膊,一棍砸向颈部,放倒两个。

巷战,身型灵活和战术,比高大的身体更重要,其次是抗打能力。李双睫绝非瘦弱的人,她吃的每一粒饭都给了她大用处。被架住腰硬扛了两拳,她仍能一声不吭,一道飞踢将他击退,再一个抱摔放倒架住她的那人。

真恶心!被这种贱人触碰腰部的感觉,如鲠在喉!像吃了大便一样难受!她眼角抽搐,龇牙咧嘴,多给了那人两棍,血珠粒粒飞溅在她脸上。

李双睫轻描淡写地擦去。

红,在她面颊烙下图腾。

她粗重着喘息,大工程,放倒了所有人。黄毛仍旧死死地瞪着她,她走过去,将他踹得翻过身,仔细地审视着他的面容,深刻地印进脑海中。将指尖抠进他的眼珠,捏住那颗脆弱的眼球。

“你这杂碎,还敢这种眼神看我?”

她咬牙切齿,似要将他吞吃入腹。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裴初原从没见过这个状态的李双睫,她,和她凌乱的绑发,和她脸上浓墨重彩的血迹。

那黄毛终于认怂了,“你别打我!我爸是x厅,就是省公安厅的那个……”

黄毛的话没能说完。

钢棍插进他的喉咙。

“知道么?”

李双睫将钢棍捅深了些,直起身子盯着他,发丝落在美丽而恐怖的面颊上,她微笑,就着血渗皮肤的微笑,卡进他喉管,“我喜欢你们这些有点权利就把自己当人上人的人,犯了事不需要受到惩罚,以为有家里人帮着兜底,我最喜欢你们这些天真的人。”

“那些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人,我才不好对付他们,抓住他们的把柄就相当难了。但是。你。你这种蠢货,几把插进脑子里射出来的东西,你的脑汁,你就是这么愚蠢的货色。”

她嗤笑一声,“灵机一动的蠢人,你把你爸害了,你可知道这话说出口,你爸当年的一泡精水就成了祸害?”

“我不会放过你的。”她说,“以前是你,现在是你,和你的x厅爸爸。所以你要等着,好好的……”观察蠢货因窒息、濒临死亡、满脸猪肝红、泪流满脸的样子,使李双睫格外愉悦。

“等着我来弄死你。”

语毕,她抬眸,和一脸错愕的裴初原对视上。李双睫以为他是害怕了,不知道自己的映像倒影在他的瞳孔,是多么美轮美奂的存在。不知道少年的错愕来自于仰慕,沦为恶魔的信徒。

她低头看手里的钢棍。

“脏了。”递给裴初原。

“找个地方洗一洗,不要让宋恩丞看到。”上面是血液和唾液的混合物。

“……实在是太恶心了。”

裴初原没有从她手中接过。

反而从口袋里掏出白手帕。

她看着他,看着他用雨水打湿手帕,看着他凑近,看着他为自己擦拭着脸上的血渍,目光中流露出疑惑、了然、然后是残忍的自傲。他喜欢的,即便是她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部分,也让他十分钟爱。

他哄道:“还是先把脸擦干净吧。”

“他。”他扫了一眼昏厥过去的黄毛,“和他的厅长父亲。”顿了顿,“我们裴家……会想办法解决的。”

“是么?”李双睫喜欢假他人之手。

她也喜欢裴初原此刻无疆的忠心。

“警察要来了,我和学生会的人出去应付。”温柔地将手帕塞给她。

“擦一擦,不要让宋恩丞担心了。”

“啰嗦!”李双睫坐回少年身边。

雨很快就停了。

她静静等待他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