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可否认。
沈离在看到这行字的瞬间,大脑的cpu处理器停了三五秒钟。
而待他意识到这行字是什么意思时,已经完全来不及做表情管理了。
于是直播镜头中,所有的正在关注沈离的观众们都能看到——
情绪稳定了一晌午、无论别人讲什么,都几乎毫无波动的沈离,脸上终于出现了明确的表情。
甚至像极了那个金渐层的小猫表情包:
【啊?】
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
空白,静止,但是致命可爱。
直到三五秒后,这人的眉头才骤然皱紧,深吸了一口气,认命了一般闭了下眼睛。
仿佛自己还是那个酷哥,只要面无表情,便能冷酷无情。
【啊啊啊啊天呐噜!是小猫!快给我来吸一口!】
【笑发财了,沈离这冷脸速度巨搞笑】
【哇哦~谁爽了我不说】
【我说我说,不论沈离的前任是谁,我这个观众都爽了哈哈哈哈哈】
【哦莫,可是节目组不是0点关直播吗?】
【卧槽,对啊!?难道不关播了?】
此时,导播将镜头对着门又凑近了点,所有人都看清了纸上的另外一行小字:
「通话设备由节目组提供,以保证通话时长,但通话内容不直播,仅视情况录制30分钟作为节目花絮,放入节目加料包,粉丝团观众开通SVIP88.88会员卡,即可一睹为快」
【淦?!?!你玩我呢节目组?!】
【啊啊啊啊怎么这样啊?!】
【我只能说吃相难看[微笑]】
【完了,沈离事先知道这个环节么?搞出所有人都想看的环节,但是要突然加钱才能看真的很生气啊!如果事先知道的话,我都有点怀疑他是有剧本的演员了】
【也不是没可能吧,按照节目的运作来说,就这个沈离最可能是剧本人啊,你们看,先找个神颜素人,再让他在第一天的活动里就大出风头,立人设,下一步呢,就可以和某个观察室嘉宾炒cp了,最后复婚失败,但赚得盆满钵满】
【楼上也太阴谋论了吧?纯免费的直播给你看了,带点货做点广告你嫌烦,现在开个加料包就逼逼赖赖说素人也有剧本,你没钱可以不买啊】
【我晕,才一天就有死忠粉了?】
【哎呀又来,在互联网上行走,稍有不慎就能打成粉籍】
【你们动动脑子想想行不,如果不这么设置,沈离前任的声音不处理,直播就放给你们,你们不就立刻知道前任是谁了???】
【行了行了,都别吵架好不好啊?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时间会证明一切你们着什么急啊?】
因着这两行注解似的小字,网友评论区便掐成了一团。
而沈离身处局中,没有上帝视角,就算是脑子反应快,也还没有考虑到观众的角度。
他只是淡淡地扫过下面一行小字。
本能地又稍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整晚都要录。
是节目组顾忌到钱行之晚上睡觉会说梦话、吹泡泡么?
录30分钟干嘛?
如果说一定要他们先对着话筒演30分钟,台词还不给,但愿……
他和钱行之说的话能入耳吧。
沈离想着,要不要一会避开镜头,问下导演,这个30分钟的环节到底有没有剧本。
但在提问之前,沈离又本能地用逻辑去推理了一下:如果需要有剧本,导演应该会提前告知,所以最大的可能性还是让他们临场发挥,至于最后剪不剪进花絮里去,还要看导演组的意思。
大概率会删掉一些无聊的部分。
但说白了,其实还是属于某种程度上的表演,保证这段花絮的可看性。
可与此同时,沈离其实更想知道的是,这间房间的门后,是早就贴上了这张纸么?
还是在他选定之后,才被导演组贴上的?
就像不让疆南使用手机那样?
导演组想借流量最高的钱行之,多搞点钱,其实也在常理之中。
但是钱行之本人提前知道么?
甚至对于此事,钱行之有没有刻意推动呢?
尽管沈离心里也明白,他现在去纠结这些,其实并无太多意义,毕竟他只是棋盘上的一只工兵,哪怕将军现在让他过那楚河汉界,他也只需服从命令,趟着水、踏过去就好。
可是不知怎的,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猜想钱行之、揣测钱行之,就像揣测嫌疑人的犯罪动机一样。
这么想来……
自己是不是……
也挺有病的?
沈离默默垂下眼,唇色浅淡,有几分冷傲地微微抿着,因心中的复杂情绪不愿示人,而本能地偏过脸躲开镜头。
于是,但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在镜头下若隐若现。
暖色的光影里,他整个人都仿佛一幅精心雕琢的侧颜剪影。
七分清正,两分易碎,还有一分模糊到几乎不可察的淡淡温情。
“沈哥,你的房间咋样啊?”
赵云只和林胥两人选到的房间很近,应该是彼此聊过之后,才一起结伴走了过来。
林胥跟他打着招呼,正说这话呢,就要进沈离的屋子,并探头往沈离的门后去看。
沈离一副活人微死的状态,平淡地应了声:
“……啊。”
然后放手给林胥和赵云只去看。
林胥定睛一看那门上,立刻卧槽一声指着门对小赵道:“卧槽!小赵?!他这里的居然跟你的一样诶?”
沈离有些意外,也看向赵云只。
赵云只的脸上也挂着笑意,但显然,也不是因为开心才笑的。
只见她小家碧玉的淑女样子,看起来很温和,但微微下垂的眉毛和并未展开的眉心,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几分无奈。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沈离想。
这时,有点意外的是,赵云只压低了声线,用摄像机录不到的声音,悄悄凑过来说:
“沈哥,我想等着看看,睡觉的时候如果不能挂电话,能不能把音量降到0——我是说录完30分钟的花絮之后。”
沈离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获得新思路。
等跟钱行之连线之后,或许能跟他商量一下行不行?
-
钱行之人在公安局的不锈钢排椅上,坐着。
头戴一顶很长檐的棒球帽,半张脸遮着口罩,半张脸掩着墨镜,几乎没有皮肤露在外面,但就是能给人一种这人很帅的感觉。
他里面穿了条圆领白T,外面还兜了件冰丝翻驳领黑西服,短袖的,敞着怀,两条长腿套在一条黑色宽幅五分裤里,大马金刀地往排椅上一坐。
两条笔直的小腿肌肉绷紧,像是两根笔直结实的立柱,很结实扎在那大理石的地面里。
很骚包。
也很没公德——因为他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
但这人毫无自觉。
沉浸式地低着头,耳朵上挂着的蓝牙耳机嗡嗡嗡的,因为声音太大而有点漏音:
叽里呱啦的。
听上去很恼人。
“哟,前夫哥还没走呢?”路过的刑警老王,笑呵呵地看了眼长排椅,“啧,你腿往里收收,挡路了。”
钱行之黑豹似的一长条,闻言立刻像只小鹌鹑似的收起两条长腿,本分坐好:“——王哥,今天值班啊。”
“今天加班,还不是你送来那个大案子闹的。”
钱行之拉下口罩,漏出一排灿烂的白牙,以示敬意:“辛苦了王哥,为人民服务。”
“少在这里嘴贫。”
老王的步履匆匆,拿着档案袋扬长而去。
跟在他身边的见习警察挺年轻,等走远了几步,才压低了声音问:“谁呀?有点眼熟。”
“等着你就知道了,别瞎问。”
“哦……”
钱行之见二人的背影彻底变小,抿平唇角,戴紧口罩。
一双墨镜下面,目光再次盯向贴了防窥膜的手机屏幕,两根修长的手指翻飞在软键盘上跳舞。
绿泡泡的聊天界面上,赫然显示的人名是:
连小七
对话框里却全部都是发出去的绿色的输出框:
12:41
【你要干嘛?】
【你大爷的】
12:59
【你戏咋这么多】
13:49
【c你爸听见没!】
【c你爸】
14:00
【苏西澜】
【你完了】
14:39
【不是都进卖货广告了吗?】
【快回话】
钱行之的光标正在疯狂键入,内容越发没有素质,一套素质三连手指尖都戳出火星子了,苏西澜那边终于打了个字符回来:
【?】
钱行之:?
钱行之被他这一个问号挑得火气上涌,手一抖,立刻回车发送了输入栏里编辑一半的脏话。
而那边的回击这次也来得很快:
【狗叫什么啊】
【搞清楚点】
【他早不是你老婆了】
简短有力的。
钱行之:。
钱行之从那长排椅上站了起来,瞥了眼还在问询室的受害人,还在聊,索性立刻疾步向着无人的走廊尽头走。
一个微信电话径直给苏西澜拨过去。
彩铃响了五十多秒,才被那边接起。
苏西澜的背景音很杂,他本人的声线也有点听不清,但钱行之还是大概猜清楚了苏西澜说的几个字是什么:
“长话短说,废话别说哦。”
带着俏皮的小尾音。
钱行之:……
钱行之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高大宽伟的身影将窗台上的一颗小多肉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声音冷硬且沉:“你为什么要在节目上那样说?”
“哦?”
少年的声音有一种病态的甜美,仿佛甜腻的毒药滴入耳膜,“当然是因为我喜欢沈离呀,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嘛?好钝感呀。”
钱行之粗糙到几乎暴怒的声线,带着浓重的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
“你开什么玩笑,沈离和你差13岁,你认识他的时候,不是才12吗?!”
“十二怎么啦,”苏西澜轻笑一声,“十二岁那年,他把我从雪地里抱起来的,我就注定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啦。”
“——他包你用的还是我的衣服!”钱行之忍无可忍,“你搞清楚点,他那是人好看你可怜,怕你冻坏了才搭了把手,哼,沈离救过的人那么多,他都不一定记得这件事了,懂吗?”
“嗤,那咋啦?”
苏西澜在电话那头笑了声,语调轻快道:“反正像你这种人,是不会理解当时零下20°的雪天里,一个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小孩,一睁眼,看到一张好如天神降临的脸,那是种什么感觉的啦……”
钱行之听他说得邪乎,眉头一皱:“什么感觉?”
“好像看到了妈咪,是妈妈的感觉。”
钱行之:。
油饼。
实在忍不了了。
钱行之即便压着嗓子,也咆哮出声:“要不要我提醒你,沈离TM是男的,缺母爱了就自己回家找自己的妈,你意淫他干什么?!”
苏西澜那边的声线顿了一瞬,过了一会儿,才说:“可我早就没有妈妈了呀。”
钱行之:……?
“我妈去世之后,就再也没人像他那么温柔,那么耐心地跟我说话啦~”苏西澜吸吸鼻子,声音听上去可怜兮兮地说,“所以我是真的觉得,沈离他…真的人很好,好温柔呀,好想让他做我妈咪呀。”
钱行之:。
以前,即便他和沈离结婚了,沈离的追求者依然很多,可钱行之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怎么还有这种款的?
追着他老婆让他老婆当妈?
钱行之实在是不理解。
“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啊?”
只听钱行之的声线,听上去依旧是事不关己的冷漠无情,甚至有几分暴躁,极无同理心,“沈离就算再好,也不可能是你找母爱寄托的对象,你在观众面前的那番表演,也更是完全和感谢他无关。”
“哈哈哈是呀,所以我故意的,”就听苏西澜突然笑起来,“我就是要走你的路,让你无路可走呀——说白了,我是沈离唯粉,懂了嘛?”
钱行之:?
“我一想到他要重新忍受你,就浑身刺挠,难受得连觉都睡不着呀。”
钱行之本来握着手机,手机屏幕贴着脸,
听到这里,他甚至拿开手机看了眼屏幕。
“怎么啦?怎么不说话啦?”苏西澜笑,娇滴滴的声线甜甜腻腻,“破防啦?我这还没完全开始呢,就受不了啦?你刚刚骂人的时候,不是还挺凶得嘛~”
钱行之的手指点得飞快:“你等等,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嗯?”
苏西澜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
“受不了了,我得告诉沈离,比我还有病的出现了——”
苏西澜:?
钱行之发了讯息,冷哼一声道:“行,你要想被观众投进去,咱们各凭本事,但我告诉你——沈离最讨厌像你这种脑子有病的了,所以我现在觉得,他的确最好见见你,等他有了参照物以后,也不会光揪着我说‘变态’了,说不准把我都看顺眼了。”
苏西澜:???
-
网友评论区
【诶呀,卖货广告结束之后,西兰花的脸色就像锅底一样黑,他这是咋了啊?】
【是啊,按理说知道晚上可以和沈离连麦,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可能是因为沈离刚刚被分到了B组?心疼沈离?所以黑脸?】
【还好吧,今天下午的生产活动,起码所有人都能参加呢,昨天沈离一开始都没参与,那不比现在惨吗?可沈离还是处理好了呀】
【那也不能因为沈离能力强,就总把一些不公平的事情,安到他的头上啊!】
【就是就是,太不公平了,今天都没有投票,就那么仓促地决定了】
【我觉得还好吧,五个人的那个A组,看着的确奖金比较多,十万块,如果按平均分一人2万,谁看了都眼馋,可是工作的内容也很累人啊!把那么大个鱼塘清理完,估计连晚上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是啊是啊,沈离那个活虽然才5k,但是你们看,他坐在那里多开心啊】
【哈哈哈哈哈我看了!那个位置就像是为他而生的一样,简直太可爱了!】
酷暑八月的太阳在下午三点半,依旧毒辣。
但见镜头屏幕中,沈离已经换好了全新的衣装,头顶戴着一只保安帽,坐在一只挺夸张的半旧小熊座椅上——
犯困。
发呆。
时不时拍下飞到脸上的蚊子。
Pia!(o‵-′)ノ”
还真打死一只。
只见沈离微微蹙着眉,不知从哪掏出一格子卫生纸,将沾着自己红血的蚊子尸体,从面部的皮肤上擦一擦,把纸团吧团吧,扔进垃圾桶,咻,完美投中。
然而待沈离着眉头想了半分钟,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起了身,拖着不太好用的一条废腿,去了镜头快拍不到的角落,蹲下身,用清澈的溪水洗了把脸。
三分钟后。
保安亭中,那个本是供小朋友们使用的破损小熊座椅,又被沈离一屁股坐了上去。
刚刚被蚊子啾过一口的左脸,有一小块皮肉粉粉的,然而沈离毫不在意。
只见他单手将头撑在桌子上,目光放空着再次打了个呵欠,生理性的眼泪都快从眼眶里挤出来了。
沈离是真困。
——不是他不敬业,忘记了革命精神和艰苦奋斗的思想纲领。
实在是这地儿太太太舒服了,荫凉,安静,安全,只需要他在这儿坐着不动,看着那扇几乎不会有任何人进出的大门,就能收获昨天那些人拼死拼活,才能赚来的五千工资。
怎么还会有这种好事。
沈离心说,果然奋斗的尽头是编制,编制的尽头是保安。
如果当初,他没考编制,而是直接找个小区当了保安,是不是腿也不会断,血也不会流,钱行之也不会嫌他不顾家,突然要跟他离婚……
想到这里,沈离失去了焦点的困顿双眼,终于挤出一粒小珍珠,正要伸手揩去。
便听不远处传来了颇为激烈的争吵,而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我没有要求你什么啊?我的意思只是说,我们把这些东西规整好,说不定会有更多的奖金,我哪句话说错了,你好端端的突然发什么疯?”
柯久久的声线不似平时说话那么嗲,听得出几分真声,像是真的很生气。
林胥也没好到哪去:
“我发什么疯了?——我跟你说了,你不要教我做事!别说弄这些破东西,不一定能拿到奖金,就算真的能,那这么多箱子就合该我一个人搬吗?你就站在旁边指挥我吗?!”
两个人越吵越激烈。
沈离从小熊座椅上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就听柯久久的声线,甚至已经带上了哭腔:
“我有说指挥你吗?我这不是还什么都没有做,就被你莫名其妙骂了一通吗?”
林胥冷漠地看着她,毫无怜惜:
“你就嘴上有本事,你自己说,你当时和我在一起之后,你所有的任何事情,不都是我帮你做的吗?好啊柯大小姐,我就合该是你的奴隶是吗?谁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啊?”
……
“——我,我不是。”
吵得正上头的两个人,只听身后突然多了一个声音。
淡淡的语气没有刻意讨好,更没有多余的调侃,只是继续补充:
“我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所以你们打算把这些箱子要怎么规整啊?少爷小姐们?”
沈离语调平淡如水,像只是在说“天好热,添碗凉茶”一样。
干净舒爽,无奈平静,又令人放松。
一边说着,一边上了手去整理那些木箱。
柯久久一愣,立刻又恢复了那种嗲嗲的口气,看了眼沈离的腿,“哇沈哥~不用不用,你去坐着就好了啊,我们自己来。”
沈离没有推拒。
本来他就不想搬。
而且他们三个保安的本职工作,本来就是坐着或巡巡逻,也不知道这人为啥偏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现在只是看两人愈吵愈烈,才上前干预了一嘴,就像调停小两口吵架的居委会主任一样,眼见这话被岔过去了,也就准备鸣金收兵了。
——毕竟把东院的箱子,自作主张地搬到西院,哪里像是会得到奖金的行为啊?
这傻孩子,想赚钱想疯了吧。
于是便默不作声地任柯久久接过了箱子。
谁知下一秒,林胥居然又炸了,情绪极不稳定,像是被点燃了的火爆二踢脚:
“你看看你这德行,对别的男人永远和颜悦色,满嘴好话,全是体贴——对我呢?”
沈离听林胥这话里,居然还莫名其妙地扯上了自己,有些头疼了后退了半步。
柯久久继续声嘶力竭,甚至有些崩溃道:“可我也就是礼貌地别人好啊?难道我还什么时候真喜欢别人了?!”
沈离:……
等一下。
这话甚至有点耳熟……
“可是你对他说话,就是比对我温柔啊?你对所有人都这样,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林胥的声音极尽暴怒,从昨天打猎开始,一直就忍着的脾气终于完全爆发出来。
像极了当年钱行之情绪不稳定时,憋了许久再发火的模样。
柯久久嘴巴一瘪,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两只眼睛眨巴眨巴,掉下一连串的大珍珠:
“我不录了,我想静静。”
说着,她边跑边哭,小跑着离开了镜头。
沈离背着手站在原地,蓄着眉,目光看上去有些呆滞,实则整个面部轮廓都有些僵硬的沉下来。
——也不知是眼见两人的矛盾爆发的太过突然,还是想起了自己和钱行之的过往所致。
只见他一言不发地叹了口气,又看了眼脸红脖子粗的愤怒林胥,走回了自己的小熊座椅那边,坐下。
没有再安慰谁,说什么体面话。
就只那么静静地继续坐着,面无表情。
整个人就像笼罩在一种混沌忧伤的平静里,几乎就这么一动没动,坐了三个多小时。
从日中,到日落。
随着时间的推移,绚丽彩阳隐入群山,天空渐渐褪去浓烈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的暮色。
沈离看似在发呆,
实则脑子很乱。
林胥与柯久久的对话就像是导火索,将他这几天一直刻意回避问题,赤裸裸地端到了台面上来。
哪一对离婚的夫妻不存在问题?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和钱行之的确不是因为谁冲动了离的婚,平静的水面之下,长年累月积攒下的破石烂泥,和漩涡般的情绪,说不出谁对谁错,也判不清是非你我。
沈离总感觉,这些矛盾就像一把小匕首,一刀一刀地划在茧最厚的皮肤上,虽然感觉不到多痛,但仔细一看,那块茧子都要快被划烂。
只要放着不管,下次再去磨弄,皮茧不会消失,只会被磨得更厚。
当畏惧与回避的感觉占了主导,沈离究其原因,就是怕像刚刚发生在柯久久和林胥之间的那般争吵,再次在自己和钱行之之间发生。
他们的关系,还经得住这样反复的搓磨吗?
沈离没有太多信心。
一想到这些略有几分麻烦的事,沈离就处于冷脸的待机状态。
他是真的挺坐得住的,偶尔动一下,也只是挠挠脸颊上那处被蚊子吻过的地方。
【妈呀,看沈离当保安,就像在看钓鱼佬钓鱼,就赌他几分钟后才会再挠一下】
【哎,美人发呆都赏心悦目】
【不过好像确实肉眼可见,这一下午猫猫有点消沉qwq】
【感觉是目睹了吵架之后,就一直不嘻嘻】
【可是别人的家务事跟他有啥关系?】
【嘶,不会还是在苦恼晚上连麦的睡觉吧?】
【要我说节目组也挺蛇皮的,又不是在谈恋爱的小情侣,连什么麦啊】
【我已经决定不看加料包了,不是因为没钱开会员[玫瑰]只是最近档期很满[玫瑰]七夕在即,不想给对象买礼物的可以开始吵架了,V我88.88[玫瑰]我演小三】
【哈哈哈楼上你够了!】
【这都快7点了,沈离怎么还不下班啊?林胥跟柯久久都回去了】
【没人叫他?】
【不是啊,导演叫了的,刚刚是沈离自己说要再坐一会的】
【我知道了!他肯定想主动放弃今晚的1v1约会了】
沈离的确是打定了主意,不争取今晚的约会活动了。
管家搞出这种资产排名,又让资产排名前列的人,才有机会先行邀约他人进行约会,本来就是想要激起他们这些人的竞争意识,最好搞出更多的幺蛾子,好去拍更多的冲突,制造更多的节目效果。
毕竟直播综艺和成品综艺不一样,更与娱乐直播不相同,过于长段的时间、没有主播的带动气氛,若是还没有冲突和重点,很容易让观众感到无聊。
所以沈离出于节目组对播出效果的考虑,也能理解,节目组制造的竞争效果。
只是他自己不打算参与,还想躲得远远的。
千万别有人邀他啊。
于是干脆晚点回去得了,就是不知道晚饭有没有给他留下,好在中午吃得很饱,实在不行,一会儿喝口热水吧。
直至夜幕渐沉,远处城镇的华灯初上。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降落在田野间。
天空由浅蓝转为深蓝,最后被墨色浸染,远处的山峦只剩模糊的轮廓,在夜色的掩映下显得格外静谧。
往城镇的方向看,他们住的新木屋就在那边,已然灯火通明。
周围的一片矮房更是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像是大地上的一个个小盒子。
沈离也终于从那张小熊座椅上起身,望了眼自己“守护”了一下午的草莓园。
其实这个季节根本就没有草莓可摘,节目组就算不把场地买断,也不会有花钱来看草莓叶子的游客。
一切都是做任务。
所以沈离谁也没有等,也知道谁也不会来。
只有蝉鸣与蛐蛐的叫声,在田野间阵阵交织,伴着微风轻抚,传得天高地阔。
“沈老师,您确定不回去么?已经八点半了。”节目组的导演小陈刚接了个电话,一路小跑过来找沈离。
沈离微微张了下嘴,思考一下,问:“有耽误你下班么?你要换班休息的话,咱们就回去,你早点下班也安全。”
小陈连忙摆手,压低了声音跟沈离沟通:“不是不是,我不下班,谢谢你沈老师,我就住在那一片的矮房公寓里,那片咱们节目组也租下了,除了你们几个嘉宾,咱们所有工作人员都住在那儿。”
“哦,那就好。”
沈离又打量了一眼那片矮房,回过神来又问,“那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回去么?这里挺舒服的,我还想再待一会。”
小陈笑了一下,舔舔嘴唇道:“额,其实,是小屋里有人想约你,在排队等你呢……”
沈离面色不变,嘴唇微微抿着,半晌问:“可以选择不赴约么?我不太想去。”
“额,”小陈犹疑一下,回答说:“从理论上说可以,但是今天的嘉宾进行邀约约会,都是花了约会手续费的,也就是他们已经花了自己的工资才邀约的你。”
沈离:……
“可以还给他们么?”
“可以,但是管家系统的规定是,要您这边支付600块手续费退掉,然后给出适当的拒绝理由,才能把他们邀约的3k块返还给邀约人。”
沈离听着这规则,觉得600也是小钱,便没怎么犹豫,就跟小陈说:“那麻烦你帮我退一下吧,600直接从我工资里面划?”
小陈面色有几分古怪地开了口:“额,是3k,这边有5位嘉宾邀约了您,您确定每一个都要退掉么?”
沈离:?
沈离深邃的眉眼骤然一皱,薄唇微微张开,又紧紧抿上,有几分不可置信地质疑地看向小陈。
就见小陈已经将准备好地Ipad递了过来,耐心解释:“沈老师您看,额,这边是他们发起的邀约申请,一共5个人,申请上还写了附赠的一句邀约语,您要不先看一下?”
沈离:……
沈离面无表情地接过Ipad:
【第一封信】
【发件人:疆南】
【邀约语:夜色正好,衬你刚好】
沈离蹙眉,立刻把600块打给系统,拒绝理由那里发了俩字:
【婉拒理由:哈哈】
只用5秒沈离就处理好了第一封,手指火速下滑,
甚至都有点齿于让摄像头拍清楚。
【第二封信】
【发件人:杨至琦】
【邀约语:其实我很好奇,你前任是谁,今晚有空一起聊聊?】
沈离:?
沈离蹙眉,甚至都怀疑杨至琦可能是跟人打了赌,所以才会来约他。
不过这个也很好回绝,沈离咔咔咔打了几个字,毫不犹豫地再次发送】
【婉拒理由:明后天的就知道了】
速度同样奇快,快到身后注视着一切的小陈都把眼睛笑眯了。
【第三封信】
【发件人:赵云只】
【邀约语:谢谢沈哥借我钱,我今天赚到自己的钱啦,就想把你昨天借我的还你】
沈离的指尖微顿,斟酌着字句打字。
【婉拒理由:不用客气,直接把3k转账给我就好[憨笑]】
【第四封信】
【发件人:林胥】
【邀约语:今天说话有点冲,不好意思啊哥们儿,不是针对你,请你吃个饭赔礼】
沈离:……
【婉拒理由:不用,我没放在心上】
【第五封信】
【发件人:李巍薇】
【邀约语:一起吃个饭么?有些话想对你说】
这次,沈离有点犯了难。
前面几封信在邀约时,大多都找出了明确的理由或借口,因而沈离拒绝那个由头即可。
但李巍薇的这封,写得模糊,只说吃饭和“有话说”,倒让沈离不好直接驳掉。
可是……
要去么?
沈离看了眼天色和时间,又想起今晚还要跟钱行之打电话,实在是提不起任何社交兴致,对于一个纯i人来说,和不熟的人社交,实在太消耗精力体力了。
所以还是……
沈离大概犹豫了近乎一分钟,才将得体的拒绝写在了第五封信的婉拒理由上:
【婉拒理由:抱歉,我要等人】
然后点击了发送,电子信件寄出,五封邮件全部回绝完毕。
小陈将Ipad收回去:“咦?沈老师这个等人是……?”
沈离这话其实写得就很模糊,无论怎么理解都可以。
譬如还在等其他人来向他邀约,或是在等前任的电话。
但是沈离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模棱两可地回应,选了个最不可能的答案:“啊,在等草莓园的游客——不是说加班到10点,给加一千块钱吗。”
小陈闻言讪笑,没再说话,那表情却是,信你有鬼。
不过沈离当真在草莓园的保安亭里,生生又坐了一个多小时。
而当墙上那台破钟的时针,迈着缓缓的步子,慢悠悠地走到10,沈离终于再度从小熊坐椅上起身,摘下了他的保安帽,打了个呵欠,准备从他的安保岗位上下班,就听不远处的大门口,响起了一阵汽车引擎止动声。
干嘛的?
沈离抄起保安帽,拎起手电筒,走下保安亭,便见一辆白色桑塔纳,脏脏破破的,车身全是泥点子,开着双闪大剌剌地停在草莓园的门口。
是车坏了?没油了?要帮忙么?
沈离脚步不停地走过去,但见车窗贴了膜,什么都看不清,于是要从副驾驶的方向,串到驾驶室那边,想着问问情况——
然而。
他才刚走到前挡风玻璃,便借着车大灯,瞥了眼驾驶座上那个黑不隆冬的人影。
沈离的心脏急跳了两下,瞳孔骤然缩紧,脚步定在原地。
窸窸窣窣的车窗开启声,从驾驶座传来。
沈离这才缓过神,急步向着驾驶室奔过去。
长光手电毫不留情地打在那人的墨镜上,将这人的口罩都照成了个半透明——
只见驾驶座上全副武装的男人,凹出个很型男的造型,高挺的鼻梁,冷傲的神色……
。
除了钱行之还能有谁……
可沈离只觉自己的心脏确实像被人用力掐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屏住,把声音压得极低,乃至用身体完全挡住了窗口和根本没跟过来的镜头:
“……你来干嘛?”
“上班啊,你不是抽到连麦那个吗?”
“所以呢?”
“所以我的工位,在你们木屋旁边那排居民楼里。”
钱行之说着,将一条胳膊搭上了车窗,好整以暇地从墨镜之后放肆打量着沈离。
沈离好看的眉毛蹙着:“矮房在那边。”
“车没油,啧……”
“再编?”
沈离轻声打断他。
空气一时沉默,连风都止住,只剩放肆喧嚣的蝉鸣。
钱行之把墨镜摘了下来,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盯住沈离,看上去既疯狂又情深意重。
沈离偏开头不去对视,意识到自己太不近人情,下意识放缓和了口气,略僵硬地问:
“还有没有别的证词?”
就听钱行之的声线确有几分冷意:“昨天刚疼完,今天又不吃晚饭……给你带了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