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钱行之先洗。

沈离以拿手机为由出了卫生间,直到里面发出“唰”的拉门声,花洒的声音也彻底响了十秒,沈离才小心翼翼地将口袋里的戒指,放在了最不常用的抽屉里,确认锁好了之后,又慢悠悠地进了卫生间的门——钱行之已经在洗了。

而沈离刚将牙膏挤上牙刷,便听钱行之主动地开口,直击在他最想问的重点上:

“任务环节确实是临时改的,责任落实到一个小导演,说是拿错了被否过的方案,李志明给那人当场辞了。”

钱行之的话音一顿,玻璃门内的水声也停止。

下一秒,里面是塑料泵头的挤按声,干脆利落。

沈离问:“是真的还是串通好的?”

话音刚落,便听泡沫打湿头发的揉搓,连同着钱行之磁性的声线一同传出来:“那小副导刚毕业没两年,毕了业就跟了这个李导,升得倒是挺快。其他的问不出来。”

“李志明器重他?”

“嗯,不过我怀疑,就是李志明刻意想改的,见我来问责,才找了个替罪羊说是弄错了。”

沈离感觉奇怪:“可他动机是什么?炒热话题,带节目流量?”

“节目流量还需要带?”钱行之嗤笑:“每天压热搜的投入,都比总共买流量得多。”

……

沈离冷眼听着钱行之说,终于将挤好牙膏的牙刷塞进口中。

钱行之:“另外晚上,论坛有人发了个帖子,是又发了当年说我包养你的那个报道,包括那个视频。”

“视频?”

沈离不太记得什么视频。

就听钱行之道。

“我摸你屁股那个。”

其实他说得挺客观,声音也很正经,像是只为陈述客观事实。

然而沈离刷牙的手一顿,眼睛还是本能地闭了下。

顺便努力回忆着那个视频的细节……

时间太过久远,沈离的确是既不太清楚内容,但钱行之那么一说,还能稍微有点印象,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只不过他当初还想细看,便被钱行之捂住了眼睛,夺过了手机,不由分说地闷在了被子里。

于是哪怕是当年,沈离都没看清楚过,自己在那个视频里……大概是怎么被摸的。

原来还摸到了屁股?

完全不记得。

不会他什么时候,允许钱行之在外面摸过他屁股了……不该是腰吗?

沈离的眸光又凉了三分。

“那个视频有的人不多吧?”沈离问,“发帖的是普通网友?”

钱行之的声音顿过几秒后,连带洗头的动作都停下。

直到半晌之后,里面才重新响起了花洒的水声。

“应该是疆南那边的人。”

沈离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疆南那边?”

“嗯。我刚刚问他们,具体情况警察还没告诉我,说正在查。”

沈离本能地向着钱行之那边看了眼,目光没有定点地落到钱行之那抹模糊的肉色轮廓上,将口中的白色牙膏沫吐干净,简单漱了两口。

放下牙刷,对钱行之说:“我打个电话问问,你别说话。”

钱行之也不知是冲完了头,还是学懂事了。

立刻将水龙一关,声音有些喑哑地“嗯”了一声。

沈离便给林洁打过去,想着要问的问题,可以让钱行之也听听,省了转述,于是便将通话挂了免提。

谁知,林洁那边接电话的,竟然是个男声,听起来微微有点熟悉:

“——喂?师父!”

沈离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竟是赵荣。

“小荣?”

“是我是我!”

赵荣的声音有点雀跃,“林洁正忙着查ip呢,我一看是您打来的,就赶紧把她手机抢来了。”

“嗯。”

沈离应了一声,没在乎这些,问正事道:“那个帖子怎么回事?查出来了么?”

赵荣“啊”地答道:“是哈,师父你也是当事人,那我就说了哈——这个发帖ip乍一看是在国外,但是咱们刚刚追踪过去,目标设备在访问某小众网站,DNS请求未加密,走了本地网络,SSL证书中可能包含真实IP信息——就在咱们当地。刚刚我已经问了,就是疆南那边的人,应该是这小子在进综艺之前,就憋了一肚子坏水,提前找了人,想要搞你们——我们刚刚审他,他全说了。”

“说什么?”

“说是在节目里,过得好就罢了,要是过的不好,就让助理直接把编辑好的东西发出去。”

沈离略一思索:“今早用杨至琦的手机打的电话?”

“对。”

沈离揉了揉酸痛的眉心:“溺水案那边有进展吗?”

“还真有一点。”赵荣压低了声音,“这案子现在我主办,今天我去火葬场那边走访了一趟,殡仪馆电子排期系统显示,死者宋雯雨的遗体是三年前2月25号被火化的,但是纸质登记册上的时间,被篡改到了2月28号。整整晚了三天。”

“问过死者的亲属了吗?”

“问了,亲属说不记得。”

沈离思索一下。

“直接去查三年前,死者亲属的账户,2月底及3月,有没有收到大额转账。”

赵荣叹口气:“查过了的,昨天就查了,没有。”

沈离的目光冷硬,像浸在液氮里的钨钢,沉吟半晌,想起钱行之给他看过的资料……

“受害人是不是有个适婚年龄的哥哥?”

“啊对……”赵荣回忆一下,“不过她哥结婚了啊,我今天去看,他家娃都四岁了。”

沈离说:“那就再查一下,具体什么时候领的证,什么时候给的聘礼——重点排查女方家里户上,三年前有没有收到过大额转账。”

赵荣立刻明白了沈离的意思,便如同以前应答沈离的命令那般,本能地应声答道:“好!那我明天就去查!”

“还有,”沈离补充,“重点再问下小婷,死者生前都有什么习惯,尤其是进入演艺圈之后,再小的细节都可以,不记得当天发生了什么,就想之前相处时的。”

“好!”

沈离再次提醒赵荣:“——如果死者是遇害,而不是失足溺亡,但凡找到可靠证据,就尽快让检察院提起公诉,警情公告发得越快越好。”

沈离这话的意思,外行可能听不懂。

但赵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不会听不懂。

像死者宋雯雨这样的情况,证据链短缺,嫌疑方背景强大,自己家里又没人在乎,如果一番调查下来,确系被人杀害,法院却可因家属的谅解,减轻对加害者的量刑……

所以以沈离的经验看来,宋雯雨的案子他杀的可能性极大,就嫌疑人处理案件痕迹的行径来看,案件本身,九成以上能够符合重刑条件。

如果尽快找到证据,移送检察院,那他们按流程发的《警情通报》,或许能够借着wcc和疆二次被捕时的流量,引发一定的社会影响。

即便最终判决,不得以社会舆论为由,突破法律的定刑幅度。

但一旦引发公愤,凸显出更大的社会危害性,判决也会把量刑钉死在法定幅度内的最高处,即便家属谅解也没用。

当然,若是家属中存在包庇或敲诈勒索的行为,也一个都跑不了。

娱乐圈里鱼龙混杂,像宋雯雨或小婷一样的小演员,或许不是最后一个。

但无论是作为执法者还是普通公民,都不会想看到,迟到的正义如同雨点一般,只轻飘飘地落在一把用金钱与权柄撑起的伞上。

“师父没事儿,我办案你放心,”赵荣故作轻松,“我再怎么说也是你最得意的门生。”

便听林洁的声线,抗议般传出来:“得了吧,你也配跟我比?”

赵荣:“我这是大弟子,你顶多能算二弟子。论资排辈,你得叫我一声师兄,懂不?”

“哦~那师兄啊,为啥师父不打你的电话,打我电话呢~难道他不知道你是主办人吗?”

赵荣哽住。

没一会儿,沈离便又听赵荣的控诉声,如哭诉一般,有些做作地从电话里传出来:“这么说起来师父你确实有点偏心了哈,凭啥你光找她啊?我不是你最疼最爱的狗子了吗?”

沈离:……

沈离不知要怎么答,便听下一秒,安静了好久的淋浴间,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赵荣一愣,反应了须臾,有点惊讶地问:“师父你在洗澡?”

沈离:……

沈离面无表情,本能地向着钱行之那边看了眼,目光没有定点地落到那抹高大模糊的身体轮廓上,顿了两秒,说:“钱行之在洗。”

“耶?他在你面前洗吗?好大的水声……”

沈离将免提取消,极其迅速地结束对话:

“——我没事了,你工作吧。”

啪。

颇有几分无情地挂断了电话,冷瞥了一眼隔间里,沉默须臾,责问的话还是吞了回去,并没说出来。

如果是以前那个钱行之,沈离必定会说。

而现在的这个……

管不了,也不归他管。

沈离于是将牙缸摆回原位,想了想。

“你洗吧,我出去铺床。”

本就是找个理由,借机出去,横竖钱行之要洗完了,没想到钱行之略有几分沉闷的声线,竟冷冰冰地传出来:

“床我给你铺了。”

“……那我把衣服拿去洗衣机。”

“我刚洗了。”

钱行之冷冰冰的声线,一句怼着他一句,既是否认着沈离要出去的理由,明点出来的时候却又嘴硬得很:

“——不过你出去吧,一会你洗的时候,我也不会再进来。”

沈离:……

沈离没想到钱行之还这样,平等且无差别地将一切男性都列入假想敌的行列。

无论是林胥坐坐他的床,还是赵荣随口说了一句玩笑话,这人都能这么明显地不高兴,却又并不像以前一样地声讨争辩,或是拿一双亮晶晶又委屈的眼睛,难过至极地盯过来,现在……

这是干什么?

沈离闭了下眼,一颗心被捏住似的不上不下,还是解释:

“……赵荣就是随口一说,我没那么叫过他,只是普通同事。”

一秒。

两秒。

淋浴间的水声又停。

而钱行之的声音磁性低沉:“我已经不是你丈夫了,你没必要跟我解释。”

沈离:?

沈离有点迷惑地眯起眼,甚至用了片刻去分辨,钱行之到底是认真这么说,还是赌气这么说。

就听这人似乎是笑了下:“以前是的时候,你又不跟我解释这些了。”

“……”

沈离垂下眸子。

沈离知道,钱行之如若指的是他们婚姻的最后几年,的确也并没夸大。

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最后那几年,每次发生今天这般的事,自己不仅不会哄,反而会责怪钱行之不懂事。

毕竟他是真的不知道,钱行之到底有什么可生气的。

若是自己真和别人暧昧一下也就罢了,问题是连半分都不曾。

自己甚至为了避嫌,和大多数的男性朋友都断了联系,结果怎么样了?钱行之变本加厉,发展到偏要在他通讯录里删人的程度。

沈离一忍再忍。

还是把做了十二年同窗的周育霖都给删了。

可即便是这样,钱行之乃至连他同事都看不顺眼,于是沈离不再惯着他,也更不再让步。

现在……

其实沈离也不清楚,钱行之想要的“安全感”,究竟是要他做成怎样。

不解释,他又不高兴。

解释了,却又这样讲。

“你出去吧,我要出来了。”

只听钱行之声音喑哑,那抹玻璃后的影子,也动了下。

而沈离冷着一张脸,什么都没说,直接就出了门。

砰!

响亮一声。

沈离将卫生间的门甩上。

钱行之闷着声在里面刷牙、穿衣、护肤。

沈离心绪极乱地回复着每一条消息,直到手指划到了周育霖上午发来的那条,才想起这人似乎是说,今晚要给他打电话的。

也不知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重要的事的话,最好就别打了。

主要是上午回复的时候,沈离还并不知道,今晚要和钱行之住一个房间,如今这番状况,实在不太方便了。

于是沈离指尖轻点,点开周育霖的窗口,简短编辑了条消息:

[沈离]:【抱歉今晚较忙,澡还没——】

未输入完,屏幕上便显示了周育霖的来电。

就又听

吱嘎——

卫生间的门被唰然拉开,更明亮的灯光从里面泻出来。

沈离也不是心虚,只是差点没给那响着铃声的手机撂在地上,稍有几分仓促地将电话挂断,反手给手机调了静音。

转头望向钱行之。

只见这人穿了件深灰色的宽松大裤衩,上身完全赤裸,脖子上仅搭了条毛巾,便从里面出来——

肌肉随擦头发的动作起伏,眉骨的阴影在灯光下,切割出锋利弧度,而那一头湿发在垂落时,喉结正滚过一滴水珠。

……

“吹风机在里面。”沈离面无表情地善意提醒。

钱行之颇有几分奇怪地瞥着他,“你什么时候见我用过吹风机?”

沈离:……

其实钱行之这话说得偏颇,起码就沈离知道的是,他大学时还偶尔用过几次,只是用得不勤就是。而现在临近午夜,肯定是早点吹干,才更方便睡觉。

不过算了,他爱用不用。

沈离拿了自己的贴身衣物和手机,与钱行之擦肩而过,就要进卫生间。

来电显示突然便又无声亮起。

沈离本能地按灭,根本没想太多。

就听钱行之声线冷冷道:“谁啊,不接吗?”

沈离面无表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洗澡,洗完再说。”

走入卫生间后,顺手便锁上了门。

“咔哒”。

而当沈离意识到,这一声可能会对钱行之造成多大的精神伤害后……

沈离的指尖悬在锁扣上,犹豫半秒,还是把锁给开了。

半分钟后。

沈离点开周育霖的对话框,颇仓促地发了个“抱歉今晚有事情,改天再聊。”

然后便给手机锁屏放上洗手台,脱掉衣服进到淋浴间里,想了一秒,还是将节目组给准备的酒店浴袍挂在了淋浴间的玻璃拉门上。

唰啦一声,沈离关门,打开花洒。

直至十秒之后。

沈离听见卫生间的门响了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然后便是吹风机插电源,沉默,又焦热的风声。

……不是不吹么。

雾气骤凝,冷水激颤。

沈离浑身绷紧,连同洗脸的动作都加快半分,殊不知——

只听那电吹风的嗡嗡声,不过响了须臾,便骤然停下!

而钱行之的声线淡淡响起:“周育霖的电话。”

沈离的脊骨本能弓起,玉色肩胛抵住冰墙,有些烦躁地几乎屏住了呼吸。

——哒。

是吹风机被放在洗手台上的声音。

下一秒。

但闻手机的扩音器中,传出了周育霖温柔的声线:

“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