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钱行之垂眸去望沈离。
便见沈离也在仰头望着他,整张脸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似乎有点温柔。
可沈离在某些方面,又确实比较强硬。
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沈离,沈离从来就是这副做派。
沈离从来不发朋友圈,以至于他俩还是同学的时候,钱行之就以为沈离把他屏蔽了;
沈离从来不让别人坐他的床,以至于他俩还是舍友的时候,钱行之就以为沈离讨厌他;
沈离从来不让别人动他的快递,以至于他俩刚同居的时候,钱行之以为沈离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沈离不喜欢被人抱着睡觉,以至于每次做完爱,沈离只要还没晕睡过去,便也会坚持让钱行之不要搂着他,不然就睡不着——
沈离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钱行之理解他不是刻意要冷落自己。
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其实也挺难调理。
钱行之见沈离不欲答他,多半是又得不到半声回应,也极不想纠缠。
于是随意地找了一件衣服套上就要走了,或许下一秒,就要拽开门转身离去,最后“砰”的一声甩上门,一如他们七年的婚姻里,每次吵架时那样。
然后。
艰涩又残酷的事实,便会一次次佐证,他们并不合适,在一起本就是个错误。
八字合盘、星座占卜说得也果然没错,不合适的人本就不该开始,他们在一起只会两败俱伤,彼此消耗。
就比如这两天。
自从钱行之进小屋,与沈离才面对面相处了两天不到,就针尖儿对麦芒地对峙了两次。
上一次吵架是在浴室,他当时头脑一昏,当着周育霖的电话亲了沈离,沈离赏了他一耳光,然后容忍了他。
而在刚满30个小时的一天后,自己的禁区也又被沈离那傲人的边界感,砸得梆梆直响,几欲炸裂——
手机里是有谁在?
为什么不给看?
钱行之的情绪就像绷在弦上,不过还是长舒一口气没有发作——迈出门的脚步也是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住,往回收了回来。
钱行之一百个假动作。
优雅地检查了门锁,又将门给关上;再是收拾两个大箱子,佯作自己很忙。
直到钱行之觉得自己已经大概调整好了情绪状态,只要沈离再主动跟他质疑一句话,或是解释一句话,钱行之便可保证能以一个成年人的成熟情商,和一个专业演员的成熟演技,完美地回应沈离。
却听沈离说:
“……别生气了,给你看。”
钱行之闻声一愣,回头去看,就见沈离拖着那条病腿,走到了他身边,将手机递了过来。
一双眼睛平静而晶亮,好像真的很温柔。
钱行之垂了眸,心尖儿震颤,将自己也演绎成沈离最喜欢的样子,克制有礼道:“抱歉,我刚刚有点冒犯。”
“没事,”沈离平静道,“更冒犯的事你昨天晚上都干了。”
钱行之眸光一黯,下一秒便见沈离凑了上来,用手机在他脸颊蹭了一下,哄他:
“你到底还看不看,不看我就去……唔。”
钱行之扣住沈离的后脑,迫使沈离继续抬起头,堪称暴烈的吻落了下来。
不知怎的,沈离感觉钱行之的侵略性似乎比昨晚还要强,亲得他差点就站不住。
结果被钱行之一只手牢牢托起了臀下的部分,将他整个人往上半拖半抱着,可突如其来的借力,在让那条伤腿好受了许多的同时,沈离的心头仍是一颤。
他们彼此早就是最亲密的人,也做过太多次更亲密的事。
这次的吻却仍来得惊心动魄一般。
“……你刚刚是不是想出门?”
沈离被亲得粗声粗气,压在钱行之胸膛的双手把人往外轻轻一按,淡淡地蹙着眉问道。
“还好,没有特别想,”钱行之有条不紊地放开他,很体面,“我这次回来是跟你解决问题的,又不是摔门给你听的。”
沈离沉静的目光看了钱行之好几秒,又淡定地将目光偏开:
“抱歉,刚刚是我的问题。”
也不知道他在抱歉什么。
钱行之淡然的目光则是扫过沈离:“不用觉得抱歉,我们不是恋人关系,你本来就在考虑要不要接受和我复婚。”
沈离与他靠得很近,或许是因着一些身体上的熟悉和本能的依赖,此时听钱行之说这话,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钱行之好像真的变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歇斯底里地索求,反倒是给他留出了一点舒适的余地,于是搞得他才像那个不体面的人一般。
而钱行之越是退一步,沈离越是完全放弃挣扎。
于是沈离将手机重新轻轻地砸在钱行之的胸前,转了身就要离开:
“……你随便看吧,密码还是你生日,用惯了就没改。”
钱行之以绝对专业的职业素养保证,他绝对没有将唇角勾起。
而只是终于顺势将沈离的手机接了过来,没有再拒绝。
毕竟他是真的很想看。
“我的是190925。”
钱行之礼尚往来般,也告知了沈离自己的密码,然而语气并没什么波动。
沈离听得却眉头微微蹙起,也不是很理解:
“你怎么用离婚的日子当密码?”
钱行之心说,这不是时刻告诫自己,好好学好好练,老婆已经玩没了。
然而这样的话小狗要撒娇时才能吠出来,全新版本的他,当然不能这么说。
“……秽土转生的日子。”
钱行之修长的手指轻点页面,平静地解锁了沈离的手机,答道。
“嗯?”
“意思就是,我乐意。”
沈离:。
两个人心照不宣,彼此都没有再多讲。
沈离重新坐回自己的床边,食指微微拨弄了几下吊兰嫩绿的卷须,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拿过节目组的ipad开始办公,继续写未写完的案情。
钱行之则好像没有很在意沈离的那个手机一般,先是下楼给自己煮了杯咖啡,再是给沈离弄了杯热牛奶,端着两个杯子回了房间,将牛奶放在认真专注的沈离手边后,才开始一边品着上等的咖啡,一边开始品沈离的手机。
打开微信,看见沈离手机置顶的那一刻:
【行之】
暖黄色的晨光照进窗台,朝霞仿如也被酿成蜜。
——不知怎的,钱行之心中顿时升起一个很狂妄的直觉:
沈离可能是最近才改的备注名,
但置顶的位置,可能从来都没给他取消过。
钱行之端起咖啡杯,喝了整整一大口,才将那几欲上扬的唇角压回去,继续窥探沈离的其他信息,正经得就像是看他爸那个老头总裁,每天早上都要看财经报纸。
可与此同时,沈离狂跳的额角却有点压不住。
昨晚做完实在太累,沈离没来得及梳理好案子的发展细节,就完全睡过去了。
今天早上千头万绪,跟林洁通过电话后,赵荣也发了消息过来问他,还没回复,手机就没电。
于是现在最好是赶紧趁空闲,把思路规整一下,跟赵荣通个气,不然直播一开又好几个小时,根本没空看。
其实要说案子的事情,现在当然也不该归他管,但是既然被他有幸接触到,关凝默许,再加上赵荣主办,他便自动成了这案子的半个顾问。
毕竟赵荣是他徒弟,“出师”之后也只是在别人组里,听命于组长,打打下手。
而在沈离离职时,赵荣才开始独立办案,拿到的都是些琐碎的小案子居多,这次拿了个有可能立不了案的“失足溺水”,现在完全变了性质,变成“强奸杀人”。
而从前天晚上打电话的状态看来,沈离听得出来,赵荣自己也挺紧张。
再加上越是这种没有亲友在意、势单力薄的受害人,才越是公诉存在的意义所在。
沈离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专注得很快。
没用多久,就像老师批改作业一样,将查案细节和思路都整理好,拿着钱行之的手机,要与赵荣去通电话。
而此时,钱行之也看到了赵荣不久之前,给发给沈离的聊天内容:
【师父!】
【师父牛逼!】
【我按师父你前天说的,去查了宋雯雨她嫂子家里的账户,还真是大有所获!】
【当年2月,她家收了40万彩礼,然后女方8月份嫁过来的时候,又归还了30万!】
【我昨天按照对方的打款账户查过去,查到个境外账户,我怀疑是他们找境外的账户打的款,这个好像不太好查啊】
【所以我今天打算从石有霞那边入手了】
【师父你看我这思路对吗?】
【不过那边如果搜查令下不来,可能还要耽搁好久】
【按案件现今的发展来看,你前夫的预估没错,wcc的利益集团背后就有当初杀人灭口,又制造受害人失足溺水的凶手】
钱行之刚想说,你要不还是用你手机打,我不看了手机还你。
就见沈离从他的联系人里,找出了赵荣的号码,直接打了过去。
沈离本来就没打算不让他听,于是电话还没通,就直接挂了免提。
但听“嘟-嘟-嘟-嘟……”的等待音响了好久,大约有五十多秒,赵荣才将电话接起来,如临大敌般“喂”了一声:
“喂?师公啊?不瞒您说,我这里今天还真的挺忙的——您这儿是又有什么事吗?”
沈离:?
钱行之:。。
“他找你还‘又’有过什么事?”
沈离清亮温润的声线响起来,电话那头的赵荣差点一口唾沫星子给自己呛着:“咳咳咳咳咳,没什么没什么,怎么是师父啊……嗨,您怎么不用自己电话啊……”
沈离看了眼在钱行之的手里,被扒得连“底裤”都不剩的手机,铁着一张脸,平静对赵荣道:
“我手机没电了。”
“哦哦哦,”赵荣说,“我就说嘛,您这才刚给小洁打完电话,怎么就不回我消息,我还以为您那又被师公制裁了呢哈哈哈哈哈哈。”
沈离汗颜,瞥着眼钱行之的背影。
钱行之却连头都没回,坐在椅子上优雅品着他的苦咖啡,仿如稳坐了正宫的地位一般。
沈离当然也不想跟赵荣聊这个,将话题往回拽:“——说正事,你先跟我说下你的思路,我再跟你说有什么问题。”
“好!”赵荣一听说正事,声音也正经起来:
“根据您说的,我去找到火葬场的管理员,要来了当时的焚化记录,有了口供和焚化时间对不上的证据,包括那40万大额到账的证据,对宋雯雨一家和选角导演刘凯,进行了审问。”
“得知小雨遇害的当天,选角导演刘凯,是通过石有霞的慈善晚宴,去物色新人演员的,而受害者小雨和小婷被叫去陪酒,
“根据刘凯的供词所说,他那天带了5个年轻孩子来,2个男生3个女生,都是挺好看的——有投资商愿意看上他们呢,可能就会把人带走,要是谈妥了价格有意愿睡一觉,可能就会变相给他点好处,而他也会变相给那些孩子资源。
“不过后来他说刘凯喝大了,小雨和小婷到底是被谁给叫走的,他说他完全记不得了。
“所以我打算从石有霞慈善晚宴的与会名单入手,一个个查,谁和演艺圈的关系比较大,谁有包养或出轨的生活作风问题。我这一夜熬了个通宵,已经刚查完12个人了。”
沈离缓缓地点了一下头:“有人有问题么?”
“还没有!”
“当时去慈善晚宴的,一共多少个人?”沈离问。
“一共226个。”
沈离:。
“不行,这么查太慢了。”沈离说,“你审刘凯的时候,感觉刘凯说谎了么?”
“嘶……我感觉不太像,他说的像真的。”
沈离沉吟片刻,揉了揉眉心,果断建议道:“2月24是个周四——那你这样,先重点去看2月19号周六,和2月20号周日这两天,黄驴会所那边的消费记录里,有没有和2月24日参与晚宴的重合人员。”
赵荣一愣,他师父这思路跳脱得有点太快了,他稍微有点跟不上:“为啥呀?不应该重点去查慈善晚宴吗?”
“找重合项,”沈离说,“如果刘凯真没印象两人到底被谁带走,那这人就不是熟客,应该在找演员之前,也找过别的。”
赵荣大为震撼,“那为啥要找周末啊?”
沈离看了眼已经回过头来,将欣赏的目光投向他的钱行之,也毫不吝啬地夸了他一下:“钱行之的资料里很详细,有一点是关于三年前黄驴会所2月份周末有活动,可能性比较大。”
“哦!明白明白明白,”赵荣连说了三个明白,“那我去查了谢谢师父!——您那边还有别的吩咐吗?”
沈离想了想:“那个境外账户也别放过,我怀疑可能和外资人员有关。继续问小婷,让他再仔细回忆细节,问的时候别太着急,慢慢问,让于叔干预一下,慢慢引导。”
“好嘞!”
“还有宋雯雨家人那边,也继续问,告知包庇后果的时候,可以说严重一点。”
“这个您放心,包严重的!”赵荣想起什么,突然又道,“诶,对了师父,我偷偷跟您说哈,不过这事还说不准……昨天咱们的领导开会,讨论了你的事。”
“我的事?”沈离有点意外,“……我有什么事?”
“啧,关局不是一直想让您回来吗,但上面其实一直没批,说你当时辞职辞得毅然决然的,去意已决太倔了,又说你既然不留恋岗位,组织也不考虑留你……所以这才一直压着,关局本来想说,明年下半年才有机会,然后再给你争取。”
沈离眉头蹙紧。
赵荣跟他说的这情况,和关凝和他说的并不一样,关凝只告诉了他,明年下半年有机会的那一半。
如今赵荣这样说来,沈离也完全能够理解,甚至觉得这样才更加合理。
不过眼见钱行之关切地站了起来,沈离反而背过身去。
“没事,”沈离安慰着赵荣,“上面这样考虑是完全正常的,我非常理解,也坚决拥护组织做的一切决定。”
赵荣:。。!
“不是啊师父,我还没说完啊!”赵荣既压低了声音,又语速超快地急切道,“——昨天开会!上面领导知道您去了这个节目,然后了解到这次黄驴会所的问题、还有wcc偷税漏税在调查中的问题、三年前这个恶性的强j杀人案,都是您和您前夫这边拽出来的线头,对您这边是夸赞有佳呢!——我听他们的意思像是,如果这三个案子都能办好,业绩也会有您一份!”
沈离:?
赵荣:“不过也就是散会的时候,上面领导说了一嘴,也没太肯定地确定下来,就说先办。关局还想替你说句话,说你这一年也不是玩去了,是去帮救过你命的耿家村搞建设去了,我看领导点了点头!”
沈离:。
“……领导还说了,像你这种正向的例子——”
赵荣话音未落,还要继续往下画饼,却被沈离一语打断:“——行了,先办,这些放后面再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哦,是。”
赵荣应着,收线挂了电话。
沈离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麻,长舒一口气,看了眼钱行之。
便见钱行之似乎已经将他的手机看完,自己的黑咖啡喝完,去卫生间洗了杯子,好像并不打算跟他对案件细节进行议论,或是对他今后的工作安排做出“指点”。
沈离则是放轻松了些许,甚至有点感激钱行之的不询问。
——其实沈离只是不喜欢像电视节目上要谈心似的,把什么心里感受、微妙情绪都掰开了说出来,毕竟真的很尴尬。总感觉被问今后工作有什么打算,无论提问者是谁,都会很难受。
于是喝着温牛奶,顺手拿着钱行之的手机,刷了刷微博。
昨天的综艺环节持续发酵,微博上已经能看见有人在猜测昨天被仓促解释的D项游戏环节,还有导演临时“出问题”的情况,很有可能涉及到真实的惊天大瓜。
网上的消息总是这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普通网民永远不知道哪一条真,哪一条假,直到事情曝光出来,才有人再将原先的预测也好、爆料也罢,重新挖坟挖上来,夸上一句“神了”。
然后也又用不了多久,这“大瓜”也就被另一茬新瓜取代,被人渐渐忘在脑后。
……
“你要做会儿复建么?”钱行之磁性的声线从卫生间里传来,“我可能要去节目组那边,稍微处理点事情。”
“好,”沈离闻声站起身走过去,倚在门框上,看着钱行之将洗净的脸擦干,然后把手机递过去,“那你的手机还你。”
“……”钱行之静默点头,将沈离的也递还给沈离。
沈离垂眸伸手,指尖没有碰到钱行之,却不知觉地屏住了呼吸,“你都看了什么?”
钱行之说:“看了你和周育霖的聊天。”
沈离:。
“我明明和他什么都没聊。”
“可是你把他加回来了,”钱行之明着问了,“他什么时候主动加的你?”
沈离不敢乱答,摇摇头眼睛眨得很快,很不擅长说谎:“反正是离婚后,我忘记了。”
钱行之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也没再有明显的吃醋行径。
只是让沈离更没想到的是,钱行之沉默良久后,说的却是:“我知道你认识他更久,你们五岁就认识了,跟我却是十五岁。”
沈离眯起眼,“那怎么了?”
钱行之的语气中罕见的没有妒意,而是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询问:“我不想我们日后,总是为了这个人吵架,我也希望前天那次,是我们最后一次为了这个人争吵。”
沈离没太明白钱行之是什么意思,便开脸思考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他们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学着去爱彼此,所以也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好,那你想我怎么做?”沈离问。
“我知道他当年就是你的理想型,”便见钱行之神色倨傲,“所以如果我和他公平竞争,你是不是能考虑得更清楚一点,要不要跟我复婚?”
沈离:?
……什么?
等等。
沈离眉头越凝越紧,“是谁告诉你,周育霖是我理想型了?”
钱行之冷漠矜持的目光下,隐有微微的震颤,然而声音却是平稳非常:
“说错你了?”
只见沈离那紧窄的腰线,都因愤怒吸气而憋得又小一圈,而那张清丽至极的脸上,一双长眉蹙得很漂亮:
“……他是我理想型我跟你谈?他是我理想型我跟你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