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夜黑风高, 昏暗太平山顶清场后空无一人,唯有浓墨重彩的天际繁星点点,映衬着万家灯火在维港两岸闪烁。

太平山顶的林间小道清幽寂静,道路两旁的茂密榕树散开一树翠绿枝叶, 迎风摇晃, 在虫鸣鸟叫声中, 沙沙作响。

几片树叶随风飘落, 落在剧烈晃动的兰博基尼车顶时,又随之震落一地。

初夏夜风自降落半指长度的车窗灌入,将蒙起一层水雾的玻璃吹散出模糊的面貌。

女人纤细的手掌紧紧抓在车窗边沿, 用力紧贴玻璃窗面, 留下模糊带着水汽的指印,随着车身的震动, 手背青筋隐现。

几张照片随着男女起伏的动作摇摇晃晃,最终晃乱一地,自轿车座椅轻飘飘落在铺着地毯的地面,照片上的女人笑靥如花, 漂亮的杏眼弯成月牙。

与此刻坐在男人身上,双臂紧紧环在男人肩头, 低声呻吟哭泣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面颊绯红, 盈着一泓春水的眼眸泫然欲泣,是被深深陷入的痛苦与欢愉刺激出的泪珠。

瞳仁被泪水洗过一般,越发清亮, 却在阵阵刺激欢愉中逐渐失神, 男人似乎要履行一小时前的诺言,轻易不愿放过自己,誓要狠狠让自己哭泣。

咬紧红唇, 声声低吟自唇齿间泄出,在狭小的车厢空间里,宛如疾风骤雨,逃也无处逃,只能沉沦,深陷……

泪珠涟涟,自泛红的眼尾滚落,在女人身体颤抖,仰头承受强烈的快慰之感汹涌袭来时,缓缓滑过雪白修长的颈子,渐渐没了踪影。

太平山顶茂密的林间山道的夜风渐停,蝉鸣鸟叫止了声,榕树叶与树下震动的车身一同归于平静。

只片刻后,车身再次晃动起来,在寂静无声中独自作响。

……

清晨五点,阿梅早早起床准备吃食。

昨天傍晚便得知,太太晚上不会回来,阿梅早早睡下,这会儿正精神奕奕地穿梭在客厅和厨房。

想到近来那么多男人送来各种鲜花追求太太,阿梅便有些惆怅。

熬煮着海鲜汤的动作也顿了顿,哎,大少爷和太太真的就这么离婚了,大少爷也一个月没来看过太太。

两人真的彻底分道扬镳了。

阿梅不知为什么,心里又酸又难受,日夜盼着大少爷和太太能和好。

直到大门处传来动静,暂时打断了阿梅的思绪,想到近来的追求者们,阿梅忿忿不平,这么早就来送花了?

大少爷,你看看别人,怎么不知道努力挽回呢?

擦了擦手准备去看看动静,阿梅从厨房探出头来,竟然瞥见许久不见的大少爷抱着太太回来了!

高大的大少爷将太太抱在怀中,双臂沉稳有力,正轻车熟路地踏上二楼楼梯,而太太似乎疲累得睡着了,安安乖巧地没有半分异议。

阿梅愣在原地,大少爷和太太离婚后,怎么还……这是……?

——

阿梅单纯的脑袋完全猜不透现在的局势,大少爷将太太送回别墅便离开,而太太一觉睡到下午才起来。

直叫嚷着全身酸软,让自己给按摩。

默默将秘密吞到肚子里,阿梅努力转动脑瓜子,一时有些欣慰,大少爷肯定是开始行动了!

大少爷和太太肯定是悄悄约会了!

别人不知道,自己要守好这个秘密!

林可盈趴在沙发上,腰酸腿软得不像话,想到昨晚同程万廷直至深夜的一幕幕,不禁面颊发热,只能打开电视看看新闻播报,转移思绪。

可是,电视里还是程万廷!

这个可恶的男人掌控全局,对自己不手软,对敌人更是无情无义。

刘志高和英商威廉的联盟在环宇这个香饽饽的吸引下,逐步瓦解,走向互相猜疑的地步。

也就是在这时。

程万廷主动停摆环宇旗下的航运业务和房地产盖楼计划,几乎是将环宇推向彻底崩盘的舆论漩涡。

环宇崩盘的时刻,刘志高和英商威廉再也坐不住,纷纷各自出手对环宇发起攻击,不再顾及联盟,更不谈合作。

林可盈每日看着报纸,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关于环宇倒闭、破产的各种巨大标题,以及刘志高和英商撕破脸的斗法。

股市风云震荡,终于,秘密成立的华人联合商会也开始搅局入场,几十家港商的资本注入,开始与英商抗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港城的商战确实精彩。”林可盈看得津津有味,自己手中的股票连日来坐起过山车,玩得真就是心跳。

昨天赚几百万,今天就能跌几百万,至于明天,谁能说得准。

华嫂自别墅门口打发走又一批来向林可盈示爱的富商们,抱着七八束玫瑰花进屋:“太太,又来了好些花。”

“插到花园去吧,能种就种,也别浪费了。”林可盈想着花是无辜的,在自家别墅花园种出一片玫瑰园也不错。

今晚八点,林可盈要出席港城富豪圈子里的酒会,也是为了给刘志高和英商最后的一次麻痹机会。

双方都对自己手上的股票虎视眈眈,想趁着今晚再次提出购买。

出发去酒会前,林可盈看着八卦,让阿梅把晚礼服熨烫好。

华嫂在花园插着玫瑰花,心里不免着急,大少爷怎么就不知道来挽回挽回,现在婚都离了,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太太以后嫁给其他人?

晚饭后,华嫂带着阿梅帮忙整理前几日从旧别墅带过来的物件。

林可盈看着看着,发现了不对劲。

“婚纱照怎么也拿过来了?”她记得那日自己被男人箍在会议室亲热,回来后让阿梅故意去取衣服首饰过来,没提婚纱照啊。

华嫂朝阿梅使个眼色,阿梅笑得狡黠:“太太,我顺手拿错啦。”

真是不会撒谎的小姑娘。

林可盈心知肚明。

华嫂试图用婚纱照唤回太太对大少爷的感情,一边轻轻擦拭,一边念叨:“这婚纱照拍得真漂亮,我也就看过大太太和老爷的婚纱照能有这么好看的。”

提到已故多年的婆婆,林可盈想到曾见过的婆婆照片:“婆婆长得好看,婚纱照肯定也好看。”

华嫂点点头,原本以为大少爷结婚成家,大太太在天有灵也欣慰,哪里想到,现在婚离了,什么都没了。

想到上次听华嫂意外提起程万廷同程母被绑架,林可盈仍旧好奇:“华嫂,婆婆和大少爷那次被绑架后来怎么样了?”

久远的记忆闪回华嫂脑海,若不是今日想到大少爷离婚后,大太太得多伤心,她也不愿意触及这样的回忆。

安排阿梅去厨房做事,华嫂回忆起往昔:

“当年老爷带着帮派兄弟冒头,生意做得挺大,可也树敌无数,以前的港城更乱,绑架撕票都不少……大太太就是在接大少爷放学的路上被绑架的。”

那时候的程冠杰意气风发,带着兄弟们做大做强,同其他帮派抢下不少业务,一朝发财也树敌不少。

只是挣钱发财都是靠自身本事,程冠杰拿下一处港口生意时,没想到落败对手竟然会绑架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要挟。

更没想到那时年仅十三岁的儿子竟然聪明地骗过看守的两个小混混,抢夺了枪,一人一颗子弹击中,带着蒋佩珊逃了。

彼时年幼的程万廷展示出惊人的冷静与狠厉,一路拉着母亲在偏僻的荒山中躲藏追捕,往山外逃去。

好不容易在半山腰遇到带队赶来营救的父亲,程万廷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双手间沾上了黏糊温热的血迹。

原来蒋佩珊在逃亡中中了一枪,却一直没敢表露出来,担心害了儿子没逃出去。

蒋佩珊被送到医院抢救,当时一片混乱,确认程万廷没有受伤后,所有人都关注着手术进展。本就身体不太好的蒋佩珊最终没能挺过去。

“大太太只撑到手术后第三天……就走了,哎。”华嫂眼泛泪光,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

“那几天实在是太乱了,等大太太蒙上白布,我们才注意到大少爷失魂落魄地守在一旁,好几天过去竟然连当初沾着血的手都没洗过。血迹都干涸变深了,成了暗红色,指甲缝里也有凝固的血迹。我想着带大少爷去把手洗干净,大少爷却不让……大少爷看着大太太身上的白布,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对我说——‘华嫂,我要我阿妈替我擦手。’大少爷也再也没让任何人给他擦手,不让任何人碰。”

后来的程万廷与父亲关系岌岌可危,始终认为是父亲的帮派生意害了母亲。

也是如此,后来的程冠杰和程万廷把当年绑架的幕后主谋后一力收拾,又过了些年头,程万廷接手程家将所有业务转白,在政商两路,黑白两道都说得上话,再也不会给任何人威胁程家人的机会。

“大少爷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人却越来越威严,瞧着总是没有笑模样,和大太太在的时候其实挺不一样的,哎。看我,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华嫂叹口气,又抿出笑来,“大太太现在在天上看着这些婚纱照肯定也会开心的。”

林可盈心里闷闷地点头,只是没想到如今强大的男人处处运筹帷幄,竟然会有那般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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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八点,林可盈心绪复杂地出现在维港游轮上的名流酒会。

不同于上次刘志高和英商威廉一团和气组织的晚宴,一致对抗环宇和程万廷,这次,刘志高和威廉的气氛明显不对劲。

隐隐的对峙之姿出现。

其余多家港商代表多呈观望姿态。

待环宇集团话事人程万廷出现,众人的目光不可控制地落到他身上。

环宇已经岌岌可危,几乎是大厦将倾,这个男人竟然仍旧一派镇定,风度翩翩地出现。

哪能不让人震惊!

刘志高看不惯程万廷在惨败后依然自信张狂的模样,不禁出言嘲讽:“程总时至今日还敢出现,倒是令人佩服。”

程万廷淡淡扫过在酒会角落吃着糕点的女人,目光顿了顿才回:“刘总和威廉先生敢邀请我,我有什么不敢来的。”

“哼。”刘志高冷哼一声,“倒是嘴硬。”

酒会中心风暴聚集,林可盈却看得心不在焉,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发呆,脑海中闪过这些日子相处时男人的习惯。

之前总以为程万廷是有严重洁癖,任何时候用完餐后总会用手帕用力擦拭手指,现在想来,竟然是别有原因。

记忆回闪,林可盈猛然想起自己在初到港城时遇到帮派械斗,当时以为男人受伤,用手帕替他擦掉血迹。

现在想来,那时冷漠的程万廷看向自己的眼神于冷漠平静中掀起一丝震动。

周围不少青年才俊频繁凑近献殷勤,林可盈能清晰察觉到不远处投射而来的强烈视线,灼热又直白。

微笑礼貌地拒绝了接踵而至的男人们喝酒和跳舞的邀请,林可盈转身离开,往大厅外去。

程万廷同刘志高一番唇枪舌战,依然镇定自在,丝毫没有落败者的萎靡不振,几乎是把刘志高看傻眼了。

“刘总,失陪。”

程万廷指间夹着白兰地高脚杯杯脚,借着同一名关系不错的富商交谈的借口走上甲板,四下搜寻之际,却没能捕捉到女人的身影。

与富商点头示意先行离开,程万廷在游轮安静的走廊漫步,铺着深红色地毯的四条狭窄通道上都不曾出现那抹身影。

女人向来叮嘱自己大局为重,唯恐两人做戏被看穿。

程万廷心里有数,在这里见面太过冒险,要是自己强行见面,肩头或是手臂必定会被林可盈咬上一口。

不疼,只会留下淡淡牙印。

是女人嗔怒的表现。

手握酒杯,程万廷转身准备回到酒会现场,刚迈出一步,却被人攀上手臂,狠狠一拽。

游轮过道上的船员休息间大门瞬间打开,又关闭,黑暗沉沉袭来。

“程总警惕性怎么这么差?不担心被抓进来非礼?”黑暗中,女人清亮的声音响起。

程万廷弯了弯唇,先于视觉听觉而来的是嗅觉灵敏,那抹熟悉的馨香令他束手就擒:“被程太太非礼,倒是我的荣幸。”

昏暗的休息间里,两人手背都沾染了点点红酒,是林可盈拽着程万廷进屋时,男人手中酒杯洒出的。

将酒杯随手放在桌面,程万廷掏出西服中的手帕,将深蓝色手帕覆在女人纤细柔夷,仔仔细细地擦拭。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骨感,穿梭在手帕间也丝毫不损硬朗气质。

林可盈感觉到男人正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得干干净净,没有遗漏,仿佛在对待什么上亿合同。

专注又认真。

令人心口发烫,又带着几分酸涩。

程万廷轻柔又认真地为女人擦拭干净手指,正欲撤掉手帕,却突然察觉女人俯身而下。

低眉的视线中只有女人乌黑的发顶,片刻后,一个温润的唇轻轻落在了自己沾着点点酒渍的指间。

很轻,却又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