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偷渡

胡嘉明看着两人的姿势,总觉得有点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他又说不出来是哪,要说近,两个人好像也靠得不是很近,也没什么肢体接触,但是就隐隐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

胡嘉明努力用自己直男的脑筋思考,不过他刚刚像只猪一样吃了一桌子菜,现在正在晕碳,脑子里云山雾罩,想也想不清楚。

胡嘉明很快放弃纠结这个点,也没往深处想,觉得这个军官应该和闵疏应该就是关系不错,他现在有更好奇的事情,便问道:

“闵疏,你怎么会在格陵兰岛上啊?”

闵疏听了,回答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他将自己是怎么在加国留学的过程中来格陵兰岛旅游,结果遇到港口关闭,直接滞留在这的事情跟胡嘉明说了一遍,有些无奈地道:

“也是我走运了,我之前都不知道外面已经……”他说到这儿,叹了口气。

胡嘉明闻言,也很感慨:“还真是巧了。”他说着,神情有点落寞下来:“你算是幸运的了,在外头的,大多都……”

他说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说到这儿,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闵疏看到胡嘉明,就想到自己以前宿舍里的另外几个室友,他们是八人寝,不过只住了六个人,虽然大家来自天南海北,但关系都挺好的。

闵疏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抬头对胡嘉明问道:“狗儿,你知不知道咱们宿舍的其他人怎么样了?”

胡嘉明闻言,神情变得有些沉重,脸上浮现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容,向闵疏摇了摇头。

闵疏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心里已经有了预期,心却还是忍不住沉了沉。

胡嘉明低下头,用手抹了把脸,叹了口气,道:“你在岛上不知道,瘟疫刚开始的时候传得特别快,什么医院、学校、小区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基本上是一群一群的感染,我当时不是正好去山区支教了吗?那个山区特别偏,人也少,我才活下来的……”

听着胡嘉明这么说,闵疏才想起来,对方确实是跟他提过要去山区支教半个学期,在闵疏刚到格陵兰岛上的时候胡嘉明还在朋友圈发了跟希望小学孩子们一起拍的照片。

随着胡嘉明的叙述,闵疏了解到他当初去支教的那个山区非常偏僻,属于十万大山里最不起眼的小乡,希望小学里只有不到十个孩子。

因为地方真的太偏僻了,连条正经的国道省道都没有,属于那种需要坐飞机转巴士再转人力三轮最后坐着村长家赶的骡车才能上去的地方,很多同学都因为安全考虑不敢去,只有胡嘉明这个莽人仗着自己是体育生,身高腿长体力好,自告奋勇去这个地方支教。结果胡嘉明才得以躲过了第一批最惨烈的感染,在小山村里靠着当地村民的帮助躲了整整十八个月,才被前来搜救的军队找到,带回了基地安置。

“闵闵,你是不知道我的日子有多难过。”胡嘉明说着他当初在小山村里的经历:“那个村本来就穷,后来供给断了,大家听说外头出了事都不敢出去,我只带了些零食啥的过去,两个月就吃完了,后来只能吃村里种的东西……”

胡嘉明说起那段经历,还面有菜色:“好长一段时间,我的早饭加午饭是两根红薯,晚上是菜梗玉米糊糊,到了周末才有半个鸡蛋吃。”

闵疏听了,这才明白刚才胡嘉明那副野猪下山的架势是从哪来的,原来他是不仅在基地里没吃好,而且是这七年间就没吃过好东西,怪不得他瘦了这么多。

“诶,不过我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胡嘉明叹了口气,道:“还好村子里的人都很善良……要是没有他们,我早就饿死了。”

他说到这,顿了顿,小心地看了眼闵疏,语气有些艰涩地道:“当时其他人都还在学校里,所以……”

他没把话说完,不过闵疏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他的学生都在大学里,人口太密集,一旦病毒传染起来就会很快蔓延爆发。胡嘉明是由于去支教了才逃过一劫,剩下的人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闵疏想起出其他几个舍友的面孔,舌根有些泛苦。他已经七年没见过他们了,此时脑中浮现了都是几人在大学里时二十几岁鲜活的画面,哭着喊着叫他闵爹的样子,大呼小叫地打游戏的样子,早八起不来床叫他帮忙的样子……

闵疏沉默下来,心里有些堵,总觉得有点没办法相信这些面孔就这么从世界上消失了,同时又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他没有目睹他们在瘟疫下挣扎时最惨烈的样子。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覆在了他的手上,安抚般地轻轻捏了捏。

闵疏转过头,对上了魏长川温和的眼神。男人虽然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但一直有在注意他的情绪,现在似乎是有些担心他。

闵疏冲他笑了笑,小声道:“我没事。”

他心里对这件事已经有了预料,毕竟全球只剩下十几万人,生存下来的机率这么小,其中能有一个他认识的人已经算是奇迹了。

闵疏于是抬头向同样神情苦涩的胡嘉明,轻声道:“狗儿,你还能活着,我们还能见面,我真的很开心。”

胡嘉明闻言,抬起头看向他,有些动容:“闵闵——”

闵疏朝他笑了笑:“我们……都是因为幸运才活下来的,所以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好好活下去才行。”

胡嘉明听了,用力地点了点头,抬手抹了把眼睛:“嗯,你说得对,我们都要加油——”

谁知他话说到一半,闵疏忽然话锋一转:“所以为什么要做偷渡这么危险的事情呢?”

闻言,胡嘉明神色和身体都一僵。

闵疏脸上保持着微笑,耐心的等待他的回答:“嗯?”

胡嘉明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脑门上直冒汗。

一是他自己心虚,二是他知道闵疏虽然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很好说话,但有自己的一套制裁他的办法。要是真把闵疏惹生气了,他估计接下来几天一句话都跟他说不上,还只能吃压缩饼干和罐头汤了。

“我……”胡嘉明瞬间心虚地躬起了身体,有些讪讪地道:“我……我这不也是被忽悠的嘛……当时松本他们,哦,就是那对夫妻,他们跟我说格陵兰岛是安全区,说这么大个岛,人和军队都在首都,其余地方根本就没有人住,海岸线又长,悄悄上来的话就不会被人发现……”

闵疏闻言眉头一皱:“这话你也信?你也不想想,没人是没人,可也没吃的啊,你们真要到荒原上面去吃什么,住哪?你以为在极地生存很容易吗?”

面对他严厉的质问,胡嘉明似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沮丧地低下了头:“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被他们一忽悠就晕了头了。”

说起来,基地里的幸存者都是瘟疫大爆发的亲历者,然而人就是这么好了伤疤忘了痛的生物,在基地里面日复一日枯燥却安全的生活让他们淡忘了病毒的可怕,逐渐开始觉得生活不够自由。再加上每年都有从基地往外偷渡的人,看着这些成功的例子,基地里面的人不禁开始人心浮动,从而忽略了偷渡路上可能有的危险。

其实一出基地,胡嘉明就已经开始后悔了,要抵达格陵兰岛,他先得躲在往返于两个基地之间的轮船里,从西伯利亚顺着北极航道偷渡到北美洲。北极航道非常难以通行,汹涌的海浪加上流冰能让最坚硬的船体都产生幅度巨大的晃动,别说感不感染了,光是晕船就够这些偷渡者喝一壶的了,胡嘉明差点在船舱里吐死。

等到了北美基地,他们还分别在港口的各个集装箱里呆了几天,接着跟货物一起被运到船上,在集装箱里的时候他们没吃没喝,四周都是黑暗,也分不清白天和夜晚,饶是胡嘉明这样体质健康的青年男子都差点熬脱水。

胡嘉明苦着脸道:“谁知道偷渡居然这么危险?他们忽悠我的时候说得可好了,说什么格陵兰岛上面也有警卫队,食物也很充足,只要成功上了岛,人家也不可能真的不管我们,还是会送物资来——”

“你还有脸说。”闵疏皱着眉,生气地道:“你们这样好好的基地不待,这样随便跑出来,得给别人添多少麻烦?再说了,你以为首都离这儿很近吗?现在到处人手物资都不足,就算要送物资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得了,对你们自己和对警卫队来说都很危险的。”

“更不要说有感染的风险。”闵疏越说越生气,盯着胡嘉明很严厉地道:“你也看到了,你们中间有人感染,这次是镇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要是换一个地方呢?这对你们自己很危险,要是不小心感染到了其他人更危险,你们这样做是很不负责任的,知道吗?”

胡嘉明这下彻底没了话,愧疚地低下了头。

闵疏看着他乌黑的发顶,冷冷地问:“知道错了吗?”

胡嘉明赶忙点了点头:“我知道错了。”

闵疏从胸膛里叹出一口气,接着朝魏长川使了个眼神:“哥,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魏长川这个时候才回过头,将目光放回到了胡嘉明身上,淡淡道:“先隔离。如果没问题,看努克的庇护区愿不愿意接收他们,要不就遣返回基地,不过只能待在外城。”

对于自愿偷渡到外面去的人,基地不会再接收。待在外城的感染机率虽然比基地内要大,但好歹不会短了这些人的吃穿。

闵疏闻言,又多问了一句:“那他们是回北美基地去?还是回远东基地?”

魏长川道:“看情况安排。”

闵疏听了,回头看了看满脸沮丧地低着头的胡嘉明,心里紧了紧,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希望努克的庇护区愿意接收他们吧,如果不愿意,最好也能遣返回远东基地……闵疏想起包括克里斯丁在内的北美免疫者的生活作风问题,不禁向胡嘉明投去担忧的目光。

虽然是黑了点,又瘦了许多,而且鼻翼稍微有点宽,但他们狗儿的眼睛和眉毛还是长得挺好看的,浓眉大眼的一小伙,要是有人真就喜欢这种巧克力款呢?

闵疏越想越担心,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气。

到了夜里,胡嘉明被他安排在之前克里斯丁睡过的地方,在客厅的壁炉旁边打地铺。这小子倒是心大,啥都没想一撅屁股就睡着了。闵疏倒是愁得不行,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为了胡嘉明的屁股和生命安全担忧。

直到魏长川洗了澡出来,在床边伸手摁住闵疏:“干什么呢?”

闵疏在床上不知道滚了多少圈,成功地把自己卷成了一个饼,闻言在被子里蠕动了两下。

魏长川垂下眼,叹了口气,将擦头发的毛巾放到了一边,低下头,将闵疏从被子里剥出来。

闵疏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从被子里冒出来,看向他:“哥……”

魏长川摸了摸他泛粉的脸:“别用被子盖着脸,对呼吸不好。”

闵疏点了点头,接着往床铺里头让出一截。

魏长川躺下来,把闵疏连人带被子搂到了怀里:“别想了,努克那边会派人来接他们。”

“!”闻言,闵疏惊讶地抬起头:“真的吗?”

魏长川闭着眼:“他们那边缺人手,没感染的一般都会收。”

格陵兰岛作为人类最后的安全区,战略上非常重要,一方面为了保证食物的本土供给这几年努克那边一直在想办法在南边开垦荒地看看能不能种点儿菜,另外如果两个基地任何一方忽然出了问题,格陵兰岛需要随时做好准备接收转移的幸存者,各种基础建设的要求导致格陵兰岛其实是比较缺人的。所以对于未感染,且能提供劳动力的偷渡者他们一般都会接收,当然这也就导致了基地里有源源不断的人试图偷渡到岛上。

一些人,比如作为军官的奥古斯丁显然是对这条潜规则很熟悉的,要不然他也不会选择带着情人逃到这个岛上。

不过等到了努克真的会有好日子吗?这倒也说不一定,人往往只能看到硬币的正面而忽视其背面,比如到了格陵兰虽然自由是自由了,伙食可能也好些,但其劳动的辛劳程度却是在基地里远不能比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跟当初那些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挖土豆的犯人的劳动强度差不多。而格陵兰岛的冻土只会更硬,风会更冷。

这些魏长川并不打算告诉闵疏,免得他又担心别人的事情担心地睡不着,抬手拍了拍怀中人的背:

“行了,别想了,睡吧。”

闵疏对他抱有全盘信任,闻言不疑有他,在魏长川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并且很快就睡着了。

·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闵疏当天晚上梦到了胡嘉明。

梦里对方灰头土脸地在农田里面干活,整个人面黄肌瘦,跟被晒蔫了的葡萄干儿一样,都变成一条了。闵疏见状心疼地不行,赶紧给他做了顿好吃的,谁知胡嘉明急赤白脸地把饭刨了,接着竟然凭空变成了一头肥到不行的大黑猪!

“啊!”

闵疏被吓得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屋子里面还有些黑,窗帘外透入些许泛白的晨光,闵疏眨了眨眼,通过光线辨认出时间还很早。

闵疏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下意识地朝身边的床铺上伸手过去,却没碰到人。

“?”闵疏一愣,刚想扭头看过去,就被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按住了额头:“做噩梦了?”

魏长川的声音传来。

闵疏一抬头,便见魏长川站在床边,已经是穿戴整齐的样子,身上落了一层细雪。

“哥?”闵疏一愣,从被窝里爬起来:“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这才六点——”

魏长川摸了摸他汗水的额角:“我去巡逻。”接着问:“家里有汽油吗?”

“?”闵疏一愣,接着想了想,道:“地下室好像有……你要汽油做什么?”

魏长川连浓黑的眉上都落了一层薄雪,显得他神色有些冷凝,闻言也并没有瞒着他,直接道:“有两个人发病死了。“

闵疏骤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