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回山

天阴沉沉的,黑云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

秦擎坐在候机大厅的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

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她出神地望着那些铅灰色的云层,它们像一群伺机而动的野兽,随时可能扑下来。

"别担心,航班不会受影响。"

时降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递到面前,秦擎接过,微微烫手的杯壁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她抿了一口,有些烫口,舌尖先尝到一丝苦涩,随即醇厚的香气立刻在口腔中扩散。

"大概是前段时间神经高度紧张也没睡好,"秦擎放下咖啡,撕开一袋全麦面包的包装,"最近总是时不时感到心慌。"她扯下一小块面包送入口中。

比起机场餐厅那些经过调整,适应大多数人口味但已经失去原有特色的餐食,这些烘焙食品至少能保证稳定的味道。

时降在她身旁坐下,替换了另一位安保同事去卫生间。

"回去我帮你约一个体检。"

"倒是不用。"秦擎摇摇头,面包面包上有果仁掉落在大腿上,她又捡起来送进嘴里。

长久的试验证明,现代医学的检查手段远不如她面板上的健康数值来得直观准确。

自从开发了标签功能后,她就设置了一个固定标签,只要身体各项指标出现异常下降,系统就会立即预警。

对面座位上的大爷正开着手机外放看新闻,对于秦擎来说,声音稍微有些大。

她不得不听见新闻主播字正腔圆地念着一长串因严重违纪而落马的官员名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又咬了一口面包,"总觉得最近整顿力度加强了,这种新闻都比以前多……"话说到一半,她注意到时降投来的古怪眼神,"等等,你那是什么表情?"

时降抓起另一袋面包,没有立即打开包装,而是拿在手里反复揉捏。

"你就没有一点自觉吗?真不知道为什么?"

秦擎一脸茫然:"这种上层决策的事情,我要是知道才奇怪吧。"

时降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用力,松软的面包在包装袋里被挤压变形,渐渐缩成一团紧实的面疙瘩。

她这才满意地撕开包装,对着那块看起来毫无食欲的面团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你提交过几份名单你忘了?拔出萝卜带出泥,名单上的每一个人背后都能牵扯出一大串。"

说完又是一口,原本蓬松的面包转眼间就只剩三分之一。

秦擎赶紧移开视线,生怕再看下去会影响自己的食欲。

无论见过多少次,她还是无法理解时降这种对待面包的"暴行"。

时降向来不喜欢吃面包,总抱怨它们太占地方又不够实在,吃起来像在"喝空气",根本不能在短时间内填饱肚子。

所以每次不得已要吃面包时,她都会先进行这番"物理加工"。

大爷手机里的新闻还在继续播放着……

秦擎眨了眨眼,召唤出只有自己能看见的面板,它静静地悬浮在视线中央。

突然间,一股久违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她意识到自己变得多么可怕。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成了能左右他人命运的人?

那些曾经对她这个小市民遥不可及的大人物,现在可能因为她随手写下的几页A4纸就面临审查。那些轻飘飘的文件,承载的却是足以改变人生的重量。

秦擎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上。

这双看似普通的手,如今却掌握着超乎想象的力量。一个许久未思考的问题再次浮现在脑海:为什么面板会选择她?它最终又想让她做什么?

沉默的面板给不出答案。

窗外的乌云依然低垂,候机厅的灯光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倒影,将她的身影和那些翻滚的云层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航班确实没有被影响。

飞机上,秦擎在引擎的轰鸣声中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她恍惚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重要的梦。

可等完全清醒后,她又什么都想不起。

明知道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但这种感觉依然让人感到焦躁。

在转盘取行李时,一个女孩子的行李箱太重,她提出来时由于把握不好力道,行李箱甩了一下,倒地前砸到了秦擎的小腿骨,一瞬间的疼痛让她忍不住伸手去摸痛处。

女孩子连忙道歉。

秦擎蹲在地上,脸埋在膝盖上。

她没有理会女孩子的话,任由时降和对方交涉。

另一位安保员蹲在她身边:“很疼?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秦擎就着这个姿势摇摇头,还推了一把那位安保员。

只是对方底盘稳,即使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力推攘也没有向后倒。

她还是没有说话。

不是因为疼痛。

是心中越发无法安抚的焦虑烦躁。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语气不好,就会让言语利刃伤到那个无心的女孩子,伤到跟在自己身边连轴转的安保员们。

看着在地上团成一团不动的保护对象,两位男性安保员向时降示意眼神。

性别优势,时降和秦擎相处得多,也更为亲近。

时降接到同事的求助,她单膝跪地,手搭在秦擎背上。

秦擎闷闷的声音传来。

“别理我,让我自己呆会儿。”

时降收回手,站起身。与两位同事以三角之势将地上的秦擎团子护在中间。

许久,行李转盘空转,拿行李的旅客全都离开。

秦擎这才站起来。

面无表情的往外走。

“汪汪汪……”

她在接机的人群中竟然看到了木木!

温热的小身体抱在怀里,毛茸茸们特有的那种香香臭臭的味道瞬间安抚了秦擎。

木木被秦擎抱得不舒服,一个劲儿抬头想要舔她脸,被她按地鼠一样,一下下按回去。

不能得逞的木木汪汪叫着控诉。

秦擎哈哈大笑。

木木是跟着张尧来接人,见到了秦擎它就不再自己走,想要抱。

秦擎熟练地扛起它,明显可以感受到它胖了一圈的身体。

秦擎:“……”

其实也不必装作很想我的样子。

她看向木木,木木豆豆眼回望。

来接人的除了张尧,还有一个穿道袍梳道髻的身影,是无妄道长的徒孙星河小道长。

星河叼着一根棒棒糖,见到秦擎几人,还从随身布袋里掏了另外几根出来让了一圈。时降她们没有要,秦擎选了根苹果味儿的。

星河将没人要的棒棒糖又塞回布袋里。

他道:“听无用师姑奶说您回来了,我师爷就连夜催我来接您,义诊馆那边堆了好些医案等您去帮忙。您看要不今晚就跟我上山去?”

秦擎没说话。

星河倒是没多劝,只说:“这个时节山上可好玩了。蓝花楹和绣球花开得正好,果子也熟了,咱们观自己地里头,就有好多樱桃、桑葚、枇杷,一树一树结得可好了。

早熟的脆红李还有半月也能吃,不过无吞师爷说,这种半黄不黄的时候,拿来做凉拌正好……”

秦擎对张尧道:“反正回来也是休息,我带木木上山住几天。”

她自觉状态不太对,呆在山上可能会更好一点。

张尧看了星河一眼。

星河含着棒棒糖朝他嘿嘿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张尧对秦擎道:“让他们也跟着。”他指的是时降几人。

“就时降跟着就行,山上寮房有限,她能跟我住一间房。”

星河大力点头:“观里香客太多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

两人一狗坐着星河开的破皮卡上山。

天光还未完全散尽,暮色中的缙云山起了山雾,身处其中的道观像被笼在青纱帐里。

宫观檐角铜铃在晚风中轻颤,惊起几只归巢的灰喜鹊。

星河开着那辆破皮卡穿过山门时,秦擎嗅到空气里浮动的檀香混着草木清气,那是白云观特有的味道,让人的心不自觉静下来。

直到进了观里,秦擎才意识到,星河嘴里说的香客太多是什么意思。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道观里的人却不少,衣着举止,一看就是宿在观里的香客。

秦擎还是住她以前住的那间寮房。

庭前那株老柿子树已经开始挂花,这还是秦擎第一次看到柿子花,黄黄白白一小朵,花口内收,整朵花像一口迷你的小钟。

柿子花没有什么香味,树边徘徊飞舞的蜜蜂却不少。

看了一会儿蜜蜂采花,秦擎才回房洗澡换上藏蓝的道袍,洗过多次的棉麻衣料格外柔软。

头发还没完全吹干,星河就来叫她吃饭。

秦擎随手折了一截柿子花枝条在头顶盘了个小揪揪。

饭堂的雕花木窗棂外,有几只小鸟正啄食着撒在竹槽里的米糠,看到人来也不躲避,自在得很。

并不是饭点,空档的饭堂里已经满满荡荡一桌。

饭菜是无吞大师亲手做的。

油焖春笋,干煸四季豆,清炒蚕豆仁、凉拌红苋菜,腌酸蕨菜,油菜花豆腐汤,还有一大盘野菜糯米粑粑。

无吞等在饭堂桌边,笑得眯了眼睛。

他将春笋挪到秦擎面前:“其他的倒也罢了,这春笋鲜嫩,你要再不回来,错过就要等明年才能吃到。”

秦擎自然是要好好品尝的,无吞道长手艺发挥稳定,口味一流。

就是时降好像享受不来这些春天的时令菜色。

她端了一海碗米饭,几道菜和汤一拌,那碗里的境况瞬间变得和桌边木木狗盆里的一模一样。

秦擎倒是习惯了,无吞大师则是欲言又止,最后干脆不看时降那边,他一扭头,把椅子搬得离秦擎更近些。

吃完那一碗饭菜混合物,时降专攻糯米粑粑,估计是觉得比起素菜那更顶饱。

饭堂明亮的灯光吸引了观里游荡的香客,有人探进脑袋来,问:“现在还可以吃饭?”

无吞到账头也不抬:“饭堂晚七点停止供应饭食,没吃的了。”

那香客不满,眼神好似在说:你老睁眼说瞎话以前能不能先清理一下现场。

反正不管怎么问,无吞道长就是说没有。

香客被同伴拖走,无吞道长还起身去关了饭堂的门甚至下了门栓。

回来说:“他们进不来,你专心吃。”

门扉能挡住香客,却拦不住道观的主人。

老天师扣开了饭堂门。

他身后的道童还提着一个大篮子。

老天师缓缓坐下,手里掐着念珠:“正吃着呢?”

又示意道童打开竹篮,里面拉拉杂杂一大堆。

“听说你要回来,那些家伙给准备了点东西。”老天师捋着胡子一一介绍:“这是无咎师弟新调的香你晚上点一支驱蚊助眠,这是星彩师侄孙管的蜂桶割了一遭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