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国贸的灯这么亮。
来来往往的东三环,也开始为他们让了路。
唐誉堵着气不偏头,用一抹余光把白洋放在了路中间。他也说不清道不明今天为何不肯离开,非要给他们的人生选出一条浓墨重彩的新路。
一条名为“我们”的新路,如果选不出来,唐誉不肯罢休。
他执拗地看向前方,执拗地听着发动机的动静,执拗地放弃双耳外侧的音量。因为他没等过,所以他没见过白洋怎么走远。他不要见到,走就走,不回头就是不回头,有什么可看的?没什么可惋惜,就如同他永远直视着白洋的双眼。
唐誉很讨厌白洋和他说“对不起”,谁要“对不起”?我唐誉要的一直都是“对得起”!
一直到白洋的占比在余光中逐渐增加,占得越来越多,唐誉才稍稍有了回头的迹象。
白洋顺着原来离开的路走了回来,踩着重复的脚印,最后停在副驾驶的车窗外,敲了敲窗户。
里面的那人不动,也不给开窗。
行。白洋从车头绕过去,走到驾驶位置的门外,再一次屈起食指,在玻璃上敲了敲。玻璃的硬度都让他怀疑唐誉的车是不是做过防弹设计。
唐誉的眉目有所松动,两条交叠在方向盘上的小臂终于动了一条,赌气也是小孩子的方式。等到左手按下开窗,唐誉目视前方,听着玻璃往下降落。
确确实实有什么在两人当中降落了。
“我开。”白洋被他弄没辙了。
唐誉这才看了窗外一眼,然后动了动右腿,想要越过挂挡区域从驾驶位跨到副驾驶。
白洋一把拉开了车门,五指裹住了唐誉的小臂,将人拽了出来。“你又不是没试过,你觉得你那腿长跨得过去吗?老老实实走过去。”
唐誉被抓下车,用肩膀撞了白洋一下,从车尾绕过去,走向副驾,开门入座。这车设计的不好,每次他都跨不过去,把他卡在中间。
等到凯宴发动之后,谭玉宸无奈地看了一眼老五:“五哥,我刚才就和你们说过了吧,他俩吵架咱们不用操心,人家会和好。”
老五反正也是佩服他俩,将车子发动,跟在了唐誉的车后。
刚刚一路无话。现在还是一路无话,看似没有什么改变,可目的地已经变了。唐誉很累,单单一个耳痛就能把他折磨得身心疲惫,拉好安全带就闭上眼睛。他不是故意和白洋闹脾气,只是为了抵抗疼痛,消耗了太多的精力,现在他就想静静,一睡睡到车停。
至于白洋开车去哪里,他完全不在乎。无非就是回医院,要么就是开车去长安街游车河,最后停在故宫小角楼那条路,等城市为他们关灯。
而谭玉宸单单是根据白洋的车速就猜到唐誉在车里睡觉呢,白洋只有这时候开车格外谨慎,并线都像新手磨合期,犹犹豫豫那个劲儿特让人着急。好几次了,谭玉宸都想让白洋停下算了,你陪着唐誉在后排睡觉,我开!
就你并线那个磨蹭,我真想给你临门踩一脚!
可是开着开着车,谭玉宸率先认出这是哪条路,因为他曾经送过唐誉很多次。从热闹的市中心开向外围,喧闹程度也随之下降。一个奇妙的想法在谭玉宸脑海里升起。
等到车子停了,白洋在第10次侧方停车后终于成功,谭玉宸的奇妙想法落实在现实里。
唐誉也是这时候醒来,睡得脖子有些难受。他费劲儿地睁开眼睛,眼睫毛千斤重,漫无目的地打量四周,寻找着医院附近熟悉的建筑物和灯光。看着看着,他的坐姿从慵懒变得笔直,隔着挡风玻璃,唐誉把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外面变了,也没变什么。
“下车吧。”白洋认命了,下车的时候都带有一丝决绝。
唐誉解开安全带,再一次踩在小区的停车场,风里都是他熟悉的气息。一栋楼立在他的旁边,藏蓝色的楼牌有着白色的底字。白洋在前面带路,唐誉回头看了一眼,有小学生跟着家长回来,身上的书包沉甸甸,以前这辆车也是停在这里,停同一个地方。
他继续跟着白洋往前走,声音不再是他排斥的对象,而是柔情款款地包裹住他的耳朵。
光翠西里一号院,2号楼,同样情义款款,落地无声,似是故人来。
唐誉看了看那个楼牌,你好,好久不见,临走那天我没有和你说“再见”。
白洋先一步走进单元门,踩在水泥台阶上爬楼梯。他们无数次地踩过这里,如今爬楼梯的鞋从白球鞋变成了皮鞋。为了保护膝盖,现在他爬楼梯都很慢很慢,但是唐誉爬得更慢,几乎是每一层都停一下。
唐誉在找这里的印记,临走那天他记得有一家的门上贴了红双喜,有一家的门口放了自行车,还有一家不怎么爱收快递,纸箱子全部堆在外头。现在怎么都不见了?
“走啦。”白洋回头催。
“我走不动。”唐誉不抬腿。
白洋叹了一声,直接拉住了他的手,将这位身价不菲的大少爷往上牵。
一层两层,过了三层白洋就开始犹豫,可是四层就在眼前。如今401换了指纹密码,白洋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摸不到钥匙就满学校找唐誉。唐誉下午经常有课,白洋在教室门口,偷偷摸摸给他发信息,等着唐誉从最前排弯着腰跑出来,满脸抱怨地扔一串钥匙给他。
滴滴滴,门打开了。封存的时光罐头被开罐器拧动。
白洋进屋之后先开灯,换了拖鞋就进厨房了,躲避唐誉一会儿没完没了的问题。唐誉熟门熟路地打开鞋柜,看到里面只有一双闲置的拖鞋,不由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米白色的拖鞋都有些泛黄,唐誉此刻不再挑剔,快速地换上了他的鞋。401是这片老破小里比较难卖的户型,使用面积只有66平,一室一厅一卫。小小的客厅和从前相比整洁了不少,因为少了一个人住。
两个人住的时候,唐誉的个人用品足足多白洋好几倍,到处都是他的物品。
唐誉一眼就看到了那两盆高大的滴水观音。
“都长这么大了?”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快步走向它们。当年学生会买绿植,唐誉特意挑选了两棵同盆的滴水观音,一盆放在主席办公室,一盆放在了财务部。后来他们本科毕业,学生会选新会长,新会长极度讨厌白洋,就把白洋用过的东西全部处理了,两盆植物也扔了出去。
这两盆情侣观音,他以为白洋不会在意的,毕竟那人连自己都不在意,怎么会在意它们?
现在低头再瞧,大盆的四周围着一圈小花盆,种满了迷你型的滴水观音,不知道是它俩繁殖了还是白洋又买了。
唐誉摸了摸它们,头一次对植物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厨房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很熟悉,应该是白洋开始做饭了。以前自己下了课进屋也是这个声音,过不了多久就有家常菜的香气飘出来。
唐誉揉了揉鼻子,站起来。
整个房间真的空了太多地方,大概率是白洋也不住了,拿走了他的生活用品。唐誉走向他们的卧室,那张床仍旧霸占着最中心的位置,把原本就不大的卧室衬托得格外蜗居。唐誉走到床边,试着坐了坐,没错,是自己买的那个几十万的床垫。
只是屋里太空了,空得唐誉不怎么满意,他更喜欢这里充满生活的气息。唐誉随便走到一个衣柜前,拉开之后,被里面的樟脑球味震撼住了。
满柜子都是运动服。
白色、黑色、浅蓝色……长袖、短袖、砍袖……唐誉数不清楚,也没法数清楚它们具体的数量,每一件都代表了白洋的青春。还有首体大的标准队服,从春夏款到秋冬款,以及长款、短款两件统一羽绒服,全在这里了。
目光再次下移,是几十个全新的鞋盒。
唐誉蹲下后打开了一个,明明不是奢侈品,可是裹得像奢侈品开箱。不止有包裹纸,还有防尘袋,唐誉顿时不敢碰,又皱着眉头将白色的防尘袋打开。还没打开他就知道会是什么,能摸得出来。
一排一排软钉还没来得及在田径场磨平。
解开防尘袋,里面是一双五成新的白色室内跳高鞋。唐誉忽然闭了下眼睛,心脏被软钉踩了一脚,狠狠地碾了一脚,留下了一个密密麻麻的伤痕。他把盒子一个一个打开,全部都是白洋来不及穿的跳高鞋,只有这一双有穿过的痕迹!
其余的都是全新的。唐誉摸着全新跳高鞋的鞋底,用尽全力去感受白洋当年是如何把它们尘封。运动员花钱,更废鞋,他记得白洋那时候买鞋不眨眼,因为装备没了就会断了训练。
“一双鞋啊,我这个运动量,也就是穿两个月。”白洋披着光告诉他。
唐誉坐在衣柜前,就如同尘封它们那天,白洋就这样坐在衣柜前,可能是哭着收,也有可能是拼命忍泪。他觉得白洋一定是忍泪,那个人绝对不允许自己流露软弱。他根本没做好退役的打算,他买了这么多鞋,他还想跳。
樟脑球的冲鼻气味让唐誉喘不过起来,白洋怕它们腐坏,这是放了多少颗?
白洋在厨房里打着鸡蛋,看着窗外的灯光。
对面也是相同户型,可是人家是一家三口,自己住。家里有个女儿,今年大概是上学的年龄了,眼见着一点点长高。厨房没有窗帘,双方都能看到彼此做饭,白洋今天多看了他们几眼,忽然想起唐誉的饭量,又打了一个鸡蛋。
再好看的白衬衫也没法配围裙,一旦穿上围裙就开始违和。白洋在后腰系了个蝴蝶结,把鸡蛋羹放进了微波炉。冰箱里没什么储备蔬菜,冷冻箱倒是有些半成品,白洋抽了一盒锅贴出来,打算一会儿全给煎了。
要不然再弄个火腿蛋炒饭?白洋打开上方的橱柜,翻出了两盒午餐肉。
唐誉在家里溜溜达达,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白洋也没有拦着,人都回来了,拦着也没有什么意思。这是他俩第一次在对方都脆弱的时候学着相处,袒露脆弱对他们来说都是必修课,少一点学分都不行。
只不过白洋没想到唐誉溜达溜达,就溜达到浴室去了。
浴室传来了开水的声音,哗啦啦冲着白洋的心跳。
“你现在洗什么澡啊?”白洋摘下围裙,两三步走向浴室,“唐誉!”
里面不出声,但是透过门缝儿,已经有热气冒出来了。
“唐誉你出来。”白洋拉开门,“你没吃饭,肚子里没东西洗澡晕倒了怎么办?”
不等他再说话,迎接他的是一只手,猝不及防将白洋从干燥的世界拉入花洒之下,淋湿了两个人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