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地锦
田酒一直望着不远处打转的黑狗,过了会,她低头翻了翻篮子,找出来一块饼,撕成小块,试探地朝它丢过去。
黑狗肚子不小,但动作很敏捷,一下子跳开,嗷呜嗷呜地朝田酒低吠。
大黄跑过去,叼起来那块饼子,放到黑狗面前,身体趴下来用鼻子顶着往前推。
黑狗谨慎看着它的动作,终于低头嗅了嗅,一口吞下饼子。
“吃了!”
田酒惊喜,立马把手里的饼子全撕开,一块块地扔过去。
刚开始黑狗还要嗷呜几声,后来就一个劲地埋头吃,有时候田酒失了准头,饼子不小心砸在它屁股上,它头都不抬,接着啃饼。
大黄剩下的饭也不吃了,就围在它身边打转,帮它叼饼子。
田酒感慨:“它就算不是黄哥媳妇,肯定也是它的好朋友。”
嘉菉点头,又觉得奇怪,怎么大黄就没事呢?难道狗的肠胃比人要结实?
正想着,既明慢慢走回来了,俊美苍白的一张脸,瞧着可怜兮兮。
嘉菉猛然间想起来,那巴豆粉撒下去应该只落在饭菜表面,他自己那一碗搅拌锅,既明那一碗没搅过。
所以说既明吃了有巴豆粉的上半碗,剩下干净的半碗饭全倒给了大黄?
好荒谬,但好有道理。
没过一会,嘉菉又不行了。
过一会,他回来了。
没一会,既明又不行了。
过一会,既明回来了。
没一会,嘉菉又不行了。
……
一个下午,他俩轮流跑厕所,田酒看他们陀螺似的转个不停,纳闷极了。
三个人吃饭都在一块,只有他们俩拉肚子。
他们不会是背着她吃独食了。
吃什么了能拉成这样?
不过吃独食的话,拉也是活该。
田酒收回同情心,但还是在他们两股战战时,好心提醒了句。
“记得换地方拉,肥太猛烧苗。”
既明掩面:他这辈子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嘉菉庆幸:还好不是他一个人丢脸。
地里的苗:过年啦……
好不容易挨到夕阳西下,三人一狗下山回家。
田酒和大黄走在前面,步履沉稳,既明和嘉菉走在后面,拉长的影子摇摇晃晃。
她回头一看,他俩都脚步浮虚,尤其既明,走路都打飘。
田酒担忧道:“没事吧?茶叶给我背。”
嘉菉坚强地背着自己摘的茶叶,果断摇头:“没事!一个大男人背点茶叶还要人帮忙吗?”
旁边茶叶袋子已经递过去的既明:“……”
好啊,果然自己人捅刀子最狠。
田酒倒没什么异色,爽快接过既明的半兜子茶叶,直接倒进自己的布袋里,还安慰既明:“别听他的,身体弱也不是你的错嘛。”
既明:“哦。”
大黄眼皮耷拉着,围着嘉菉和既明,鼻子皱起来像是在闻什么。
嘉菉这会又累又难受,挥挥手赶开它,可大黄很快又转回来,还是一个劲地闻。
田酒歪头看着,忽然脸色一变:“你们……身上擦干净了吧?要不要去水塘里洗洗再回家?”
嘉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去水塘洗什么?”
还能洗什么?既明两眼一黑。
够了,真的够了。
他这辈子都想不到会被人怀疑屁股没擦干净。
他怎么会有个这样的弟弟,又怎么会遇上一个这么呆头呆脑的田酒,人生何至于此啊……
既明苍白的脸瞬间气得发红,整个人摇摇欲坠。
田酒立马打住话头:“没什么,先回去吧。”
生怕把人给刺激出什么毛病来。读书人脸皮薄,她也知道的。
好不容易回了家,嘉菉扶着既明进了门,田酒转头去卖茶叶。虽说昨天的茯苓卖了好价钱,又得了一只扇子,但自己一根一根茶叶换回来的铜板,拿着还是不一样的。
田酒揣着钱往回走,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喊声。
“酒儿妹妹!”
田酒回过头,田丰茂正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额头上一层汗。
她迎上去两步:“丰茂哥,还有什么事?”
田丰茂站定,喘了口气才道:“我爹说,过两天要进山栽树,你上次砍了五棵树,这回也得去呢。”
“行,”田酒一口答应,“到时候来叫我就是了,你腿脚不方便,不用跑这一趟。”
田丰茂笑了下,偷看她一眼,声音小了点,“没事,不用担心我。”
“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得多注意,别让田婶子再担心你了。”田酒小脸严肃,训了他一句。
田丰茂一个劲地点头,眼神越发欢喜:“知道,我都听你的。”
这话怪怪的,田酒没接,只道:“没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
田丰茂喊住她:“酒儿妹妹,我过来还有件事……”
他语气踟蹰,半天没哼唧出来,田酒耐心地等着他说:“什么事?”
田丰茂一张脸越来越红,田酒眼神平和,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地看着他。
口中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他只好转了话头:“……我,是想谢谢你,昨天你在路上把我扶起来,又亲自把我送回家,我特意来和你说声谢谢。”
“不客气,原本就是嘉菉没轻没重的,还好你没事,不然我真没法和婶子交代。”
田酒说起来也是心有余悸,田丰茂听她频繁提起田婶子,失落地叹了口气。
田酒没多注意他的表情,催促道:“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家了,家里两个都生了病,我得回去看看。”
“生病了?严重吗?”田丰茂追问。
“小毛病,不用担心,”田酒对他笑笑,“走了,你也回家吧。”
田丰茂伸着脖子望着田酒的背影渐行渐远,一拐弯消失不见,才垂下头,叹了口气。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田婶子,手指点点他的肩膀,“瞧你这衰样?一句提亲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你再不说我可就找媒人上门去说了!”
田丰茂耳根子一红:“娘……”
田酒回去路上,大黄嘴里叼着一捧绿枝,从草丛里钻出来,甩着头跑过来。
“怎么了?”
田酒接住狗嘴里的红杆绿叶子,细细一看,笑了:“这不是红丝草吗?”
红丝草治拉肚子有奇效,看来既明和嘉菉有救了。
她揉揉大黄的狗头,摘掉它耳朵上粘的杂草,夸它:“黄哥怎么这么厉害呀!”
“汪汪!”
大黄骄傲地仰起头,张开嘴巴笑着哈气,用嘴筒子去戳田酒的手,尾巴乱甩,瞧着开心得不得了。
田酒的心情也被它感染,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你们俩在我家门口笑啥呢?”李桂枝抱着娃娃,倚在院门上,扬声说道。
田酒站起来,朝她挥挥手,迫不及待地分享:“既明和嘉菉拉肚子了,大黄就找了红丝草回来,你瞧它多聪明!”
她举起红丝草给李桂枝看,李桂枝走过来看,稀奇道:“还真是红丝草,大黄不得了,成了咱们田家村的狗大夫,都会给人治病了!”
她语气夸张,田酒听着直笑,大黄好像也知道是在夸它,在田酒脚边打着转跑,又嗷嗷两嗓子。
“桂枝姐,我先回去了。”田酒没忘记家里还有两个病人呢。
她正要迈步离开,李桂枝却突然道:“你还不知道吧,昨个嘉菉抢了我一把巴豆。”
“啊?”田酒茫然,“他抢东西干什么,我又没缺他一口吃的……”
才说到这,她忽然反应过来,问题不是抢东西,而是他抢的是巴豆。
她是活得简单,但不代表她是个傻子。
嘉菉时好时坏的态度,午饭时的奇怪表现,还有现在这一把巴豆,已经足够说明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要不是她运气好,恐怕现在拉得站不住的人就是她。
田酒慢慢垂下头,眼神停留在手里的红丝草上。
半晌,她手一松,红丝草轻飘飘散开落地。
李桂枝逗着娃,眼角余光扫过来,用肩膀蹭蹭她的肩膀。
“男人都是没良心的货,别放心上,只当个物件,好用就用着,不好用就扔了。”
田酒抬起头,眼睛一弯:“桂枝姐,我知道的。”
大黄狗头来回转,似乎察觉出什么,嗷呜呜地低声叫唤。
田酒蹲下来,捏捏它的耳朵:“不关你的事。”
一人一狗最后空着手回了家。
灶房里炊烟袅袅,田酒过去一看,既明在灶台前,苍白的脸被热气熏得绯红,眉毛蹙着,瞧着更显清瘦。
嘉菉在灶膛前,脸被火烤得通红,除了嘴唇有些白,精神像是好了些,笑着说:“你回来了,既明说今天煮鸡和冬瓜吃。”
很平常的一幕,像曾经阿娘站在灶台后做饭,她坐在灶膛前添火。后来,灶台后的那个人就没了。
田酒眸光微动,搭在门框上的手指收紧,转身离去。
没一会,她又进了灶房,丢一把红丝草过去:“用这个煮水喝,治拉肚子。”
嘉菉坐着,草叶扬起的灰扑了他一脸,他发着愣没避开。
“你还特意去帮我们找草药了?”
“黄哥找的。”田酒抛下一句话就走了。
嘉菉转头看向既明,抹了把脸,有点懵:“大黄找的?能吃吗?”
既明走过来蹲下,捏起一根红杆子,仔细辨认,又凑近嗅了嗅:“细长红杆,长圆绿叶,有辛味,应该是地锦,确实能治腹泻。”
“这是地锦?大黄居然还有这本事?”
嘉菉惊奇,原来下午大黄嗅闻他们,是发现他们有病痛,要给他们找草药。
他现在是信了,大黄是真通人性。
既明拿起地锦:“先别管它的本事,赶紧煮水喝了吧。”
再拖一会,恐怕巴豆的药效又要发作。嘉菉身强体壮还能扛得住,既明是真的要不行了。
两人急忙洗了地锦烧水喝,嘉菉喝得快,烫得嘴唇通红。
“你也喝得太急了。”
既明端着碗还在吹,嘉菉一碗烫水呼啦啦都快喝完了。
“你慢慢喝,我去找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