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六月期末之后紧接着是暑假,对于一些大三或者研究生来说,暑假的时间是至关重要的。

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能进入季氏的实验中心,机器人作为新兴专业,和季空青实验室有专利项目合作的遍布农业、医疗、交通等各行各业,不仅仅只有季氏集团。

下午结束研讨会后,季空青又带着学生去和公司项目组的人吃饭,一直忙到饭局结束,把学生们都送回酒店,才空闲下来。

从前的季空青是享受孤独的,但人的本性或许就是这样,在享受过另一道体温的温柔后,再回到孤独,哪怕月光再美,黑夜再静,也依旧灵魂空虚。

从来都是理智克制的季空青第一次意识到,不过只是三天的分离,他却比从前没能得到时更加渴求鹿蹊。

或者说,他因为和鹿蹊分离而变得焦虑。

电话拨通,嘟声拉长音调磨着季空青躁动的情绪,不知过去多久,鹿蹊才接通了电话。

却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季空青抬头看着月亮,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说很多,比如他很想鹿蹊,又比如,他想抱抱鹿蹊,亲吻鹿蹊,将呼吸揉进鹿蹊耳尖动情时会颤抖濡湿的细小绒毛里。

但季空青的内敛克制却让他难以将渴求的欲望隔着千里之外,承载在数据传输里说出口。

他们的家,卧室,浴室,是独属于他们的私密空间,是对季空青而言被标记过的,可以放纵的领域。

但电话不是,网络不是,酒店更不是。

所以,季空青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前,只是低低唤了句:“小蹊?”

鹿蹊过了几秒才出声回应。

回应的声音很低,有点哑,听上去含糊又短促。

尾音却咬出了颤抖。

季空青长睫微敛。

酒店的房间昏暗,窗帘被夜风吹动。

季空青站在窗边,摘下的眼镜被修长的手指握在手心,指纹模糊了透明的镜片,留下晦暗不清的痕迹。

他的大半张脸都隐没在窗帘的阴影里,月光蔓延上他的下颌,照亮了一小截亮着屏幕的手机。

“宝贝,你在做什么?”

……

季空青的声音很轻,却很沉。

季教授并不是个情绪直白的人,除了在床上情难自已的时候,他几乎不会这样称呼自己的爱人。

而现在,他明明唤着亲昵无间的称呼,磁性嗓音裹挟着隐隐压迫的威严。

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之前所有叠加起来的刺激,都比不过季空青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鹿蹊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整个人不可抑制地沉入汹涌的海水里。

听筒里的呼吸声被电流放大,带着潮湿的暖意顺着耳道攀爬。

咚、咚、咚。

鹿蹊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被高高托起的灵魂传入柔软的云,话筒却没有了声音。

鹿蹊低头,将脸埋进床单里:“季……”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面的两个字被鹿蹊压在唇齿间,怎么都说不出口。

鹿蹊的脸颊下意识追着手机靠近,捕捉听筒那边传来的哪怕是一点点细微的声响。

但什么都没有。

听筒那边的呼吸声甚至都减弱了许多。

季空青的好耐心永远不吝啬用在鹿蹊的身上。

像是努力捕捉到了什么讯号,鹿蹊缩起身体,声音很软,带着示弱的恳求,低低地:“……老公。”

听筒里终于传来清晰的呼吸声。

鹿蹊恍惚的脑袋分辨不出那呼吸声里有多少隐忍,又有多少失控,他只是终于抓到了牵引的绳索,迫不及待地伸手握紧。

他想自高空回落。

鹿蹊咬紧牙关,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

季空青的声线沉了下去,口吻听起来仍旧是平日的克制淡淡:“喜欢那些?”

鹿蹊的脑海浮现出季空青衬衫的纽扣,袖口滑落的腕表,还有冰凉的,压过来时会印出一道勒痕的细边眼镜。

“……你。”鹿蹊几近呜咽,“喜欢……你。”

季教授没有表露自己对这个回答的满意与否。

正如同他听出了鹿蹊的困窘,却只是带着训诫意味地引导鹿蹊,困住鹿蹊。

季空青明明可以放过鹿蹊,帮帮鹿蹊。

可他没有。

“宝贝,在我回来前,忍一忍,好不好?”

商量的言语,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温柔又恶劣。

缱绻又残忍。

***

鹿蹊一晚上没睡好,梦里一片光怪陆离。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就开车回了校区公寓。

大概是因为习惯了最近家里的两只人类都各有各的忙碌,狗子并没有在鹿蹊夜不归宿的这天拆家。

鹿蹊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没能休息好的困倦。

狗子绕着鹿蹊转了一圈又一圈,仔仔细细在鹿蹊身上嗅闻着什么。

原本没想到什么的鹿蹊,硬生生被嗅闻出了几分心虚。

好在狗子在确认了人类的完好无损后,没有介意人类出门打猎但空手而归,而是转身走去粮碗的方向。

鹿蹊跟过去看了看,发现从昨天到今早,狗子都没怎么吃猫粮,直到他回来才开始安心炫饭。

鹿蹊被感动到了,低低叫小猫的名字。

埋头吃饭的狗子看似不理他,实际他每叫一声,两只前爪都会忍不住在地板上踩奶,自以为藏起来的小动作比高高翘起的猫尾巴还要明显。

终于等到狗子吃完饭开始坐着用爪子擦脸,鹿蹊再也没有忍耐,直接扑上去抱住小猫咪,然后举着狗子躺在地板上,把脸直接埋进了狗子毛茸茸的胸膛里。

“宝宝在等我回家呀?宝宝真的是绝世好猫~让我亲一下~么么么么!唔么唔么么么!”

“喵嗷——!”

刚才的温情迅速消失,狗子四肢齐用地怼开人类凑上来的脸,努力挣脱开束缚,骂骂咧咧地跑走了。

鹿蹊坐起身,头发和衣服都有些凌乱。

置身于充满了季空青气味和存在感的家里,昨晚的记忆再度撞进鹿蹊的脑海中。

过了一会儿,鹿蹊看了眼每根毛都写着警惕,一时半会不会从餐桌下面出来的狗子,伸手从客厅茶几的抽屉里翻出被塞进去的速写本。

学画画这么多年,鹿蹊很少画自己。

或者说,几乎没怎么画过。

不论是油画还是涩图,鹿蹊对自己都没有什么表达欲,他更喜欢去挖掘欣赏风景,或是其他人。

但现在,鹿蹊却第一次有了冲动。

昨晚上季教授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本该私密的环境,而来自丈夫看似温柔好脾气的询问,却真的让潮水裹挟中的鹿蹊硬生生停了下来。

鹿蹊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明明骨子里并不是个真正乖巧的人。

但被命令被支配让他的身体战栗,而命令口吻外包裹着的温柔缱绻,却让他的灵魂感受到被爱。

他不满足于自己。

他渴求千里之外的爱人。

所以他真的听从命令,停了下来。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隔天早上才浑身狼狈着去浴室清理收拾清爽。

……真是要命。

鹿蹊弓着身体,埋头在速写本上勾勒涂抹。

他画的是昨晚上的自己。

鹿蹊不太记得衬衫解开了几颗纽扣,或许都解开了,也或许只是从背带中有些敷衍地抽了出来。

衬衫只剩下半边挂在身侧,鹿蹊却没解开背带。

曾经贴合在他丈夫肌肉上的背带此时紧贴着他,和汗水混在一起,亲密地毫无阻隔。

袖箍被拽掉了一个,另一个一直紧箍在他的左边胳膊上,连同衬衫夹皮质的带扣深深印下红色痕迹,如同昨晚只动作了一半,却被强行遏制的欢愉,直到今天早上才被鹿蹊取下。

……乱七八糟的样子。

看着速写本上的自己,鹿蹊的笔尖不受控制地,在画纸边几笔简单勾勒出一个外轮廓。

那是一只手。

一只腕间扣着金属腕表,西装革履,袖口平整,骨节分明,手指侧面、指腹覆盖着薄薄一层硬茧,虎口缀着一颗痣的手。

那只手被画的很细。

每一处纹理,每一丝阴影起伏,甚至包括皮肤下方隐隐凸起的青筋。

手指修长,指节微勾。

鹿蹊的喉咙变得干涩。

生平第一次的,他画了自己的涩图。

甚至因此滋生出潮热。

这让鹿蹊有种失控的快感,却也更多裹挟着恐慌。

放纵灵魂和放纵欲望显然是两码事,这对鹿蹊来说着实是有些超过了。

用力倒扣下手中的速写本,鹿蹊抿着唇站起身,飞快走进了浴室。

洗了个冷水澡,简单吃了点东西,鹿蹊打开直播。

估计是恰好上线时间碰上了,群里认识的画师拽鹿蹊玩公嬷接力,鹿蹊本意也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就加入了。

绘画接龙是圈里画师开直播或是发视频常用的玩法,设定一个角色后,将由几个画师彼此接力,在上一位画师的画作基础上进行改动,最后成图。

而公嬷接力是最近正火的新玩法,是在绘画接龙的基础上,画师要根据随机到的风格,对上一位画师的作品进行指定风格的改动创作。

简单概括,公公就是攻系top,而嬷嬷是受方mvp。

和现实中的0多1少,大多数0.5一样,绘圈里也是嬷嬷多公公少,只不过大部分画师其实两种画风都画,单看遇到什么角色,但……鹿蹊恰好就是从来没有嬷过什么角色的纯猛攻画师。

然而摇骰子的时候,画风从来又攻又涩气的lu劳斯……被随机到了嬷嬷组。

还是嬷嬷组的第一棒。

【我一下子就醒了!!!】

【老婆——我的老婆要画小蛋糕了是吗!!!】

【天哪,天哪,天哪——我们攻了这么多年的老婆终于要下海了!!!】

鹿蹊看着直播间的弹幕,想到早上画的那副乱七八糟的速写,深深闭了闭眼睛。

但接力是自己答应的,骰子是自己摇出来的,鹿蹊只能硬着头皮拿起自己的数位笔。

……

四个小时后。

好消息,鹿蹊完全忘记了早上那会儿自己画自己涩图的极度羞耻。

坏消息,鹿蹊萎了。

【emm……老婆你这,嘶……】

【嬷得好攻,这是能说的吗(小声)】

【色调正确,不好好穿衣服正确,动作诱.惑正确,眼睛含泪正确……但怎么就攻我一脸呢(龙虾探头盯电脑)】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含泪做嬷吗哈哈哈哈哈】

【欲嬷此攻必先自宫,老婆的声音听上去都清心寡欲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在直播间弹幕欢快的大笑声中,鹿蹊沉默着把图发到了群里,然后在一片问号中迅速下播,逃离案发现场。

这种萎掉的感觉很难表达。

鹿蹊翻出一包之前藏在书桌抽屉里的巧克力棒,夹在手指间,当做事后烟幽幽咬了一口。

这种全世界都失去激.情,灵感泉眼堵塞干涸,灵魂直达撒哈拉大沙漠的委顿感……就像是绝育完麻醉刚醒的猫。

狗子用脑袋顶开书房虚掩着的门,翘着尾巴贴着书房门走进来,看见鹿蹊坐在椅子里,轻巧无声地跳上鹿蹊的书桌,用爪子扒拉鹿蹊的鼠标。

鹿蹊盯着狗子看了一阵。

从黑白正开脸的猫头,到狗子转过去时正对着他的两颗饱满黑蛋。

说起来,上次狗子拆家过后,宠物医院的医生就建议,疫苗结束后养上两个多月,等到狗子体重达标了,就可以安排绝育手术了。

当时捡到狗子还是三月,现在已然长成了家里的一霸,是时候进行拆弹手术了。

鹿蹊掏出手机,给附近的那家宠物医院发消息,预定了明天一早的公猫绝育手术。

尚且不知人类险恶的狗子在书桌上灵活走位,当着鹿蹊的面把猫爪子伸进鹿蹊的水杯,沾湿了爪垫后,十分嚣张地坐在案发现场舔爪垫。

鹿蹊很包容地把杯子让给了即将从公猫变成公公猫的狗子。

大概是物极必反,亦或者是抗拒某种危险改变的生物本能。

鹿蹊忽然就回到了完全清心寡欲的状态,转头就把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事儿忘了个干净。

甚至特别自然地给季教授发消息说了准备带狗子去绝育的事,没有半点扭捏。

季空青可能在忙,过了好一阵才简单回了一个“嗯”。

古板可爱季教授:【在做什么?】

既然人已经萎掉了,那不如画点正经的东西,鹿蹊刚打开软件思考构图,看到季空青的消息,完全没多想,顺手打字:

【画画呢,有个商稿快到ddl了,最近忙着搬家的事,差点耽误】

古板可爱季教授:【……画画?】

在面对季空青的时候,鹿蹊的倾诉欲一向很强:【对啊!正好今天起得早,赶一赶能把线稿和色稿出了】

【这个甲方还挺不好合作的,不过大方也是真大方,他们公司这游戏我从开服玩到现在……】

鹿蹊噼里啪啦和季空青叭叭了一大串,发消息的速度快到刷屏。

等到鹿蹊终于说完,手指往上翻时,就看到夹在他发出去的那一堆消息里的,属于季教授的简短对话气泡。

古板可爱季教授:【嗯。】

单字加句号。

上面还有一行浅灰色的消息已被对方撤回的提示。

鹿蹊歪了下脑袋,反应迅速:【怎么撤回了?】

古板可爱季教授:【打错了字】

鹿蹊眨眨眼。

其他人或许有可能发错消息,但打字说话从来认真的季教授却不太可能。

而且一个嗯字,能怎么打错?能打错成什么?

【……你是不是不高兴?】鹿蹊试探。

古板可爱季教授:【没有。】

【你不高兴】这回鹿蹊完全笃定了,【怎么了吗?是会议不顺利还是甲方那边提出了什么要求?】

边界感很强的季教授并不习惯倾诉自己的工作,但在两人结婚,感情迅速升温后,鹿蹊就把季教授的边界感全给拆了。

他知道季空青每一次出差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即使一开始的时候听不懂,但季空青会一点一点耐心解释,他们彼此都享受那种灵魂贴近的想通感。

所以鹿蹊知道这次季空青带学生出去,和前面的周末出差都不一样,估计要到下周五才能忙完回来。

古板可爱季教授:【合作很顺利,两方需要磨合,但实习合同没太大问题】

鹿蹊纳闷:【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古板可爱季教授:【没有不高兴,只是在想你】

季空青秒回的三个字让鹿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脸上慢慢烧起来,嘴角勾起笑。

鹿蹊:【我也想你,想你快点回来(狗子期待.jpg)】

古板可爱季教授:【你期待我回去吗?】

毫无所觉的鹿蹊坐在转椅里,脸上带着笑,举着手机回消息:【那当然啦!】

【我记得你预定的机票是在周五下午?要不然我去机场接你吧?我知道机场附近有家寿司味道很不错的温泉私汤,正好带辛苦工作的季教授去解解乏~】

季空青的回答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古板可爱季教授:【好】

……

等在实验室外的季空青放下手机。

实验室里走出来一位穿着静电服的年轻老师:“季教授?”

这次带学生过来的并不只有季空青一个教授,还有即将升副教授的这位老师。

“赵老师。”

季空青礼貌和对方打招呼,开门见山说因为私事想要在今晚提前离开,并且将连夜整理的资料递给赵老师。

“这是我关于这次项目的一些后续想法,还有对几个学生研究实操方向的微调建议,等下我们可以再开个小组会。如果这期间发生什么问题,赵老师随时联系我,我会在任何时间立刻反馈。”

“麻烦赵老师了。”

赵老师见季空青的神情严肃,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听到这话松了口气,爽快答应下来。

“没问题,季教授放心。其实也就提前了三天,能有什么事。”

合同签了,需要落实的问题都搞定了,这边实验室也有专门的带教老师。

也就是期末没什么排课,不然他们今早就应该赶回学院了。

两人又简单说了一些关于项目的事,赵老师总觉得面前的人有点违和,仔细看了季空青两眼才反应过来:“季教授没戴眼镜?”

季空青顿了下,声音淡淡:“不小心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