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苗寨众人的心意
耗子不贪他那点烟酒,闻声将他带来的两瓶贵州茅台打开、连同一条黄果树香烟放在他面前。
邱卫兵拿起一瓶茅台起身挨个儿给大家斟酒,言谈间尽是意气风发。
邱秋没搭理他,兀自夹了菜来吃。
邱嘉树知道邱秋爱吃糍粑,夹了块给她,又将一碟蘸糍粑吃的白绵糖往她面前移了移。
“来来,我敬大家一杯。”邱卫兵举杯。
叶大虎、邱秋没要茅台,两人端起米酒,周大平给自己倒了杯解渴的酸梅汁,三人附和地举了举杯子仰头喝了口,继续吃菜。
“耗子这两年没少挣钱吧,房子盖了,上梁宴怎么没去县里寻个好厨子,南方人家那上梁,一月前就准备了,请的厨师早几年做过国宴……”巴拉巴拉,酒桌上全是邱卫兵的声音,从南方的上梁宴说到广州十三行汇聚了多少家服装店,服装款式有多少,怎么找人批发,怎么运输等。
“跟我一起过去的那几个因为资金充足,进货量大,现在都搁市里买铺子房子了……”邱卫兵瞥眼邱秋,见自己说了一大通,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该吃吃该喝喝,心里头不由着急,他订了明天下午去广州的火车票,可手头的资金并不充足。
三叔公听得惊异:“外头的钱这么好挣?”
“也有赔的。在食品厂那几年,我跑业务,别的没学会看货的眼光还是有的。这么跟您讲吧,但凡是我挑的货,拉回来就没有卖不掉的。”
顿了顿,邱卫兵又道,“我明天去广州沙河,那儿是另一个服装批发点,服装风格比较便宜,以中低档为主,也非常适合批量采购……对了,邱秋,我听人说沪市十六铺有一个面料批发市场,城隍庙附近有服装批发店铺,是吗?”
邱秋点头。
“那你怎么没弄些衣服、面料回来卖?”
“我一个学中医的,除了摆弄中药材,还会做什么,哪敢胡乱折腾。”
邱卫兵自得地笑道:“也是,你小时候就比较笨、比较认死理,我看你读书读傻了,这么顺手挣钱的事都不会。”
邱嘉树、耗子脸色一变,看向邱卫兵的眼神带了厉色,刚要发作,族长“啪”的一声将酒杯顿在了桌上,沉脸喝道:“挣俩钱不是你了是吧,飘的眼里还有谁?”
邱卫兵一愣,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讪笑道:“九叔公,我们小辈开个玩笑,你用不着上纲上线吧?”
“玩笑?!”族长讥讽地扬下唇,“家梁当年对你多好,就差把你当儿子养了。他去后,邱秋可有亏着你?褚辰在寨子里筹建食品厂,第一个拉的是你,你是怎么回报的?后来你阿爸出事,你被县食品厂辞退,邱秋怕你日子难过,托关系给你在收购站找个临时工,你是怎么处理的?”
“邱卫兵你不是十几岁,你二十多了,做人都做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对邱秋一个研究生指手画脚。喝醉了就回去好好睡一觉,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邱卫兵一张脸涨得通红,扭头看向邱秋,渐渐红了眼眶:“连你也觉得我亏欠了你?”
“你要把我当妹妹,就不会问这话。”邱秋淡定地放下碗筷。
邱卫兵一怔,瞬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喃道:“我、我是不是不该把卖工作的钱还你?”他当时看邱秋一身早年在寨子里穿的旧衣,就想在她面前显摆显摆。
“工作是邱秋帮你找的,你卖了三百,拿它当本金大挣一笔回来,谁听了不为你高兴,只要不犯法,你出息了,整个寨子都以你为荣,邱秋不高兴吗?可你是怎么做的,添两百凑够五百给她,还一副施舍的口气。邱卫兵,事是这么办的吗?”当晚,他那钱一拿出来,邱嘉树就想给他一耳光。
但凡会做点人,你送几件衣服或是给邱秋和两个孩子打个首饰,这事就过去了。想做大呢,分邱秋一股做个合伙生意,资金缺了,你张口,邱秋能不给你拿?
“我、我……”邱卫兵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邱秋眼神平静,转头吩咐耗子道:“他喝醉了,你扶他回家睡会儿。”
“嗯。”耗子推开椅子,起身过来,扶了他就走。
邱卫兵由耗子扶着走了几步,转身想说什么,邱秋只当没看见,偏头叮嘱周大平多吃点,别客气。
待人走了,族长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了声:“跟他老子一个性子。”得势便轻狂。
坐他旁边的九叔婆一脸赞同,转头跟邱秋道:“我看那小子想找你借钱,又爱面子,张不开嘴。”
“他那小算盘当谁不知道似的。”五叔公轻哼。
邱秋笑笑,给几位老人各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羊排:“别理他,咱们吃饭。”
邱嘉树代耗子招呼众人吃吃喝喝。
耗子他阿妈、大嫂原还想过来找邱秋为家中几人争一个开荒小组长的名额,因为族长方才训斥邱卫兵的话,胆寒得没敢行动。
吃罢饭,青丫叫了她阿妈、大嫂和两个妹妹一起帮着收拾,让大哥带着三个弟弟将借来的桌椅板凳还回去,打发耗子跟着邱秋回去,看那135亩荒地从哪块开始收拾。
邱秋和邱嘉树扶着喝得有些微醺的族长,送他回家,路上族长提起他家三个儿子七个孙子,想让他们过来帮邱秋开荒。
行啊,邱秋让他们找耗子报名,并许出一个小组长的名额。
“那七个小子,我还想让他们跟周同志学开车修车,有个一技之长,日后走到哪也不缺一口饭吃。”族长看着邱秋笑道,“我贪心吧?人老了,护不住了,不得不为小辈做点打算。放心,这事我跟周同志争取,我们家出学费,按县里、市里的来,人家学车一个人给多少,我家出多少。”
“这算什么贪心啊,为小辈打算,再多都不为过。”邱秋笑道,“周同志身上有伤,得好好养一个秋冬,我回沪市后,九叔公得帮我多照顾些。”
“哈哈……好、好,回头让他来家吃饭,一个大男人做饭多浪费时间啊,有那个空闲都能手把手教人开着拖拉机跑两趟了。”
邱秋莞尔:“不能把人累着了,休息要充足。”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着哩。”
将人送到门口,邱秋婉拒了族长邀请喝茶的想法,带着耗子等人去荒地一处处查看水源、土壤,看都适合种植哪些药材,一一列出来。
再挨个儿算算,前期清除荒地上的杂草、灌木、石头等物,需要多少人手和工具。
待清理干净了,需用犁或拖拉机进行翻耕,随之是平整土地、改良土壤、灌溉与排水等。
这一看一算,还得买些农具,如锄头、铲子、犁、耙、镰刀、竹筐竹篓、扁担、独轮车等。
查看完,几人回到寨子,耗子带着周大平搬了张桌子在大队部门口招人,有青壮年,也有老人、妇女和儿童,这人工怎么算?
耗子急忙跑回来跟邱秋一商量,选择了承包,最难的是前期的清理工作,草根、灌木和树木的根都要挖出来,石头捡出地头堆在一起,用以后续铺路,遂清理一亩荒地给10块。
邱秋帮忙写好无息贷款申请书交给邱嘉树,他等不及,当下便要带着会计去公社。邱秋正好有些农具要买,让他驾着牛车帮忙买回来。
她则窝在家里写荒地开耕计划,物资准备、开耕流程、土地翻耕、土壤改良……以及怎么堆肥、沤肥、饼肥发酵等。
写完,连同昨天写的药材特性等一并交给耗子做个参考。
卫生所无事,张阳州过来,在院子里给茶叶杀青,热锅投入摊放十几个小时散去水分的茶叶,用手迅速翻炒,有个3~5分钟即可。
杀青后的茶叶,放在揉捻台上,采用轻揉的方式,将茶叶轻轻揉捻成条,摊放在竹匾上用炭炉烘干。
干燥后,茶叶经筛分、拣剔等工序,去除杂质,便可冲泡饮用。
张阳州找出邱秋家的茶壶、茶碗,冲泡一壶,邀了邱秋出来品茗。
邱秋掀开茶碗盖,闻了下,清新的草木香中混合着淡淡的花香,清幽高雅;轻啜一口,茶味醇厚,有一定的鲜爽感,咽下,口腔里余留一抹淡淡的甘甜。
“炒了多少斤?”
张阳州让她看,都在竹匾上晾着呢。
邱秋目测有10斤左右,背回来的鲜茶叶有四五十斤,含水量真不少。
“你拿走一斤,明天我回苗寨带三斤,家里留一斤,剩下的我带回沪市。”
“行,等会儿我帮你用竹筒装好,半斤一装吧?”
“好。”
挑检出来的茶梗、老叶也没丢,晚上,青丫用它做了道茶香鸡,茶香浓郁,鸡肉鲜嫩。
135亩荒地一个月内全部开荒出来种植,有些不现实。邱秋准备9月先种黄精、白及、吴茱萸和金银花,10月种太子参、玄参、天冬和百合,11月种白术。
饭后将计划跟耗子一说,邱秋随之递了两个厚厚的信封给他,一个装着张五千块钱的存折和五百块钱现金,另一个塞了两千块钱的侨汇券:“不够用了打电话给我,我汇款过来。”
知道邱秋手头不缺钱票,耗子伸手接下:“好。”
“阳州,”邱秋将一个小本本递给他,“这是周同志的病历,我晚饭前写的,里面怎么施针、用药都有备注,你看看,日后怎么调养就交给你了。”
张阳州伸手接过,就着头顶昏暗的灯光翻看了起来,随之凑到周大平跟前,伸手号脉、询问病情。
“青丫,”邱秋递了两张药膳单子给她,“昨天我们背回来的药材,你看着成用了。”
“好。”
邱秋思索着还有什么事没做,片刻,叫道:“耗子,明天你跟我去趟县收购站。”
耗子:“找李站长买药材种子吗?”
“嗯。”
除了买药材种子,还要赔礼道歉,顺便送份礼物作补偿。
李站长见到邱秋愣了愣,都不敢认了,长开了,是一种浓艳的美,只眼神还是一如既往清澈。
邱秋站在门口轻笑:“李站长贵人多忘事,两年不见就不认识了。”
“哪敢哪敢,快请进,坐坐,喝点什么?”
邱秋扬了扬手中提的竹筒:“喝我带的茶吧?前天进山采的四球茶,昨天张阳州炒制的。”
张家的小子他认识。李站长笑道:“听你舅公说,他在你们大队当赤脚医生。干得还不错吧?”
“快历练出来了。”邱秋将竹筒递给他。
“好事啊,之后打算让他在哪发展?”李站长接过竹筒,打开闻了闻,笑道:“稀货啊!这古树几百年了?”
“千年。”至于张阳州的未来吗,邱秋跟张丰羽探讨过,让他在月亮湾大队再待两年,之后调入县医院。
“去深山了?”李站长问着,烧水泡茶。
“嗯,逛了逛。”
“你啊,胆子还是那么大。耗子,坐啊。”
耗子诧异地抬了抬眉,他虽然经常过来卖药材,却从没跟李站长打过交道,没想到他知道他,还记得他的名字。
耗子应了声,在邱秋身旁坐下了,就听李站长絮絮叨叨跟邱秋说近两年药材的品质。
泡好茶,一人一杯地喝着,李站长才似想到什么,一拍额头:“对了,邱秋你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邱秋将自己承包荒地种药材,需要哪些药材种子的事一说,李站长当即便应了,随即又道:“从你手中流出的药材,品质方面我从不担心。这样,我给你一个保证,你种多少我收多少。”
邱秋“扑哧”乐了,玩笑道:“求的就是您这句话呢。”厂子没建起来之前,产出的药材确实需要他这边帮忙收购。
“跟我你客气啥。”
“是,不跟你客气。所以,你也别跟我客气。”邱秋说着递了两个信封过去,“我今天过来除了找你办事,还是来道歉呢。”
“去沪市之前,我从你这儿拿了一个临时工的名额,还记得吧?”
“哦,你说邱卫兵啊?”
“是,我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他把工作卖了,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这钱我还回来不合适,所以我也就不给了,但我的孝心你得收下,另一份是给站里的员工的,你帮我分给他们吧,谢谢当年大家对我的照顾。”
“真要提当年,他们该谢你才对,你来帮忙给药材定级,可没藏私,什么都教,由此往上走的已经不下十位。”李站长说着,狐疑地打开信封一看,惊讶道:“侨汇券?!”
“对。两年没见了,我也不知道你们需要什么,倒不如拿些券过来,需要啥你们自己买,我也省钱了哈哈……”
“你啊……”李站长点点邱秋,笑道,“行,我收下了。要不要到站里走走,以前的老人大多还在。”
邱秋起身:“好啊,我也想看看你们最近都收了哪些好药。”
收购站有职工八十多人,一圈下来看到的多是熟面孔。
邱秋走走停停跟人打着招呼,去仓库看看药材,便告辞到大门口跟叶大虎汇合回了月湖寨。
二表叔和景天已经在家等着了。
“邱秋,你大舅公让我带来二十位族人过来帮你开荒。”一见面,二表叔便道。
“还有五头牛和一些犁、耙。”景天补充道。
邱秋听得一愣:“人呢?”
“跟邱嘉树、张阳州去坡地了。”青丫拿着刀,对着头拴在院中的羊,颇有些无从下手,“景天,你会杀羊吗?”
景天摇头:“让我阿爸来。”
二表叔扬手给他后脑勺一巴掌:“你咋这么多话呢?”一来就杀羊,什么家庭啊,邱秋的钱不是钱?
邱秋快步过去接过青丫手里的刀,刚要行动,被耗子一把夺了过去:“我来。”
叶大虎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别、别,大夏天吃什么羊啊?”二表叔过来阻拦。
邱秋扯了他的胳膊便走:“我都把地承包给寨子里的人清理了,一亩地十块钱,二表叔你们过来不是跟人抢活吗?”
“十块?!”二表叔一听急得跳脚,“你这妮子钱多得花不完是吧?”
“嗯,太多了,我想丢进水里听个响。”邱秋说完自己绷不住笑了,“走喽,快跟我去把人都叫回来,再跟我们寨子里的社员抢活干,当心引起众怒。”
“你真承包出去了?”二表叔不死心道。
“真的。”邱秋说罢还重重点了下头。
“唉,这要花多少钱啊?”二表叔心疼得直抽抽。
邱秋抿嘴笑:“不怕,花了咱再挣。”
两人带着景天、叶大虎一路疾行赶到坡地,好嘛,苗寨过来的叔伯们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
邱秋连忙叫停,好说歹说才将人拉下山,带回寨。
十一表叔丧气得不行:“大半夜地起来,赶了六七个小时的山路过来,结果什么也没干成。一腔热血你给我泼盆冷水。”
邱秋笑道:“放心吧,不让你们这腔热血冷掉。待会儿吃了饭,我带你们进山,咱们多背些金钗石斛回去,你们寨子有几处山头都非常适合移栽。”
十一表叔搓搓手:“我看老五种植得挺麻烦的。”
邱秋:“咱们直接在山里寻找黄桷树、乌桕树、青杠树、香樟树、槲栎树栽种。”
十表叔快走几步,一把揽住十一的肩,插在两人中间问道:“好种吗?”
邱秋点头,“选10年以上、树皮粗糙、枝叶茂密的树,用清水冲洗树干……”
大家一听还挺简单,脑子立马转开了:“邱秋,你怎么不在你们后山种些?没人手吗?”
邱秋忙摆手:“暂时没那么多精力,135亩荒地就够我折腾了。”
“我们帮你种。”
“不用、不用。下午去的那片香樟树林里长得不少,咱们挑着移植,剩下的繁殖几年,又是茂密的一片。”
说着话,二十多人进了院,宽大的院子瞬间显得小了。
邱秋和张阳州、叶大虎、景天左邻右舍地借桌椅。
族长、三叔公、五叔公先后提着米酒、鸡鸭鹅过来了,东西放下,陪众人说话。
静静、桂花婶、韩婶子、几位堂嫂拿着锅碗瓢盆、挑着成担的蔬菜来帮忙烧饭。
羊已经宰杀好,青丫大刀砍成块,该烧烧该炖炖。
厨房里的灶不够用,叶大虎帮忙在院子里用石块垒了两个简易的,很快食物的香味溢满了院。
引得早早起来路上只啃了干粮的叔伯们,直咽口水。邱秋去七叔婆家拉来十来个大西瓜,一一切开,先吃着垫垫肚子。
另弄了炭炉和烤架,切些羊肉、洗些蔬菜,削把竹签串上,再给调碗料汁,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