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生死关头, 先出招的那个人总是容易露出破绽。

一招不成,又失去先机,便只能任人宰割。

辞青要出招, 就必须从自己识海的藏身处出来;而一旦出来, 就要冒着被岑无月封住退路、完全控制的危险。

辞青只来得及用沈述出一剑, 这一剑没有杀死岑无月, 这场博弈便结束了。

只是一眨眼的事情而已。

千机房内此时有三人, 但其中两人都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因为极力闪躲而滚到地上的岑无月爬起来, 慢吞吞地拍拍衣摆, 才挂着笑容起身往沈述的方向走。

早就见过“余铮”,岑无月很快便能确认眼前的这具契偃正是用沈述的身体制成,是一具半偃甲。

不过比“余铮”的改造要精密许多。

毕竟算一算,辞青应该在上面花了十多年时间钻研。

如今岑无月也算辞青的半个亲传弟子,她看了一会儿沈述,便已经看明白了大概的改造思路。

尽管是由肉身为基础改造而来, 但经过了大量的器官替换、灵力灌注, 到处都是辞青灵力的痕迹,几乎已经不能称这是一个人了。

浑身上下大约还有半成“人”的部分吧。

这也同岑无月之前想的一样。

用孢子控制“余铮”的效果都被削弱大半,控制契偃的计划听起来就更愚蠢了,好在很早便弃选,没有白费工夫。

“城主,实话说,这样天才的设想连我都想击掌称赞,”岑无月回头看向辞青, “……如果这不是我小师兄的话。”

辞青在她的操控下已经抬起头来,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和沈述。

“我师父常说,反派死于话多。”岑无月说着, 随手取了一柄锋利的刻刀,“我不打算犯这个错误。”

她说完,将自己的头发挽起,露出后颈已经缩到只剩一个黑点的夺魂针。

指尖一滑,刻刀便将后颈皮肤切开一条细线。

顿了顿,刀刃稍稍抬高,在额际流血的地方又补了一刀。

随后被松开的刻刀刀尖向下插入地面,空出的手指则毫不犹豫地向皮肤切口内探索。

指尖触及异物的那一刻便用灵力将其牢牢扣住,随后向外缓缓拔出。

黏腻的血肉摩擦声中,岑无月硬是将二长老打入自己颈后的夺魂针抽了出来。

皮开肉绽确实有点痛。

但精神上的亢奋又稳稳将这份疼痛镇住了。

夺魂针原本是黑色的,但如今几乎被涌入的孢子完全改造取代成金棕色,可以说只是一个和夺魂针同样作用原理的孢子制品而已。

这样的改造太过粗暴简单,岑无月除了在自己体内进行,也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才拖了好几天。

岑无月捏着夺魂针好奇地看了两眼——她之前都还没细看过这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呢。

只可惜,这种改造依赖原型,没有慷慨提供原型的二长老,以后也没法再做出第二根了。

直到这会儿,岑无月一直没有下达新的指令,辞青的视线便仍旧紧紧盯着她。

岑无月可以控制他人的言行举止,乃至经脉内灵力流动,唯一无法控制的是思想。

辞青的思想此时一定还在运转,但岑无月并不聆听手下败者的不甘。

也可能是愤怒,忏悔,或者别的什么。

对已达成目的的岑无月而言都不重要。

岑无月不紧不慢地向辞青走去,道一句“失礼”后,将这根金色的夺魂针稳稳插入对方后脑的同一处位置。

诚然,一个已经被控制的人不会被其他人再度控制。

但如果第二次控制和第一次控制一样,都来自于岑无月的孢子,就不会再受这条限制。

那只是岑无月在自己的控制上施加了“第二个命令”。

完成后,岑无月笑了一下,用很友好的语气说道:“城主,请解开您和我小师兄的灵契。”

辞青的手抬了起来。

尽管在微微颤抖,但没有迟疑。

从岑无月的角度还能看见辞青颈后的金色一瞬间便张牙舞爪地扩散开来,像是滴入水中的墨汁。

这说明辞青的念头正在疯狂地抵抗来自精神的命令。

岑无月眉梢都没有挑一下,静静立在辞青身后等待早已明了的结果。

辞青祭出本命神识,在空中画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又逼出自己心头血,染血指尖发着抖将符文抹除大半。

至此契毁。

岑无月在旁看了全程,自觉还又学到了一些新知识。

知识总是好的,总是指不定在什么时候能用上的。

沈述闭上眼的时候,岑无月适时上前接住他手中坠落的佩剑。

这剑她从前也把玩过,但实在对剑术没什么兴趣,因此并没有认真使过。

只是此刻握在手中,与从前那轻慢的心态实在不同,心头沉甸甸地叫人想叹气。

用拇指将其顶出一格,便能看见锃亮的剑身。

“城主倒是将小师兄的剑维护得很好。”岑无月将整柄剑收入储物戒,回头对辞青道谢,“有心了。”

储物戒是一种只能收纳死物的道具。

活物是放不进去的,但死了之后的尸体就可以。

岑无月向沈述伸出手去,指尖碰触到他脸颊的同时,心意一动,他便被收入了储物戒中。

虽然早知如此,岑无月还是叹了口气。

在原地站了几个呼吸后,重新整理好心情的岑无月仔细地擦干净了自己身上血迹,很友好地转身询问:“您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辞青”缓缓点头。

“太棒了,”岑无月盘腿坐到她跟前,一副好学生的架势,“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

岑无月离开城主府时,桑青出来相送,见到她时表情有些诧异:“你怎么受伤了?”

“算计得不好,被刻刀刮了一下。”岑无月笑道。

桑青的目光在她额角扫过,又道:“城主已经闭关了?”

岑无月点点头:“城主将小师兄曾用过的配剑给了我,还教了我一些以后可能用得上的——”

桑青做了个动作,阻止岑无月说下去:“既然城主不让我听,就说明我不必知道。”

“那师姐去忙吧,就不用送我了。”岑无月朝她眨眨眼睛,“作为下任城主,全城百姓和弟子都得指望你呢。”

“你什么时候走?”桑青注视着岑无月。

“今天就出城,”岑无月精神满满地道,“之后我打算去城主说的翊麟城看看,说不定在那里能找到什么新的线索呢。”

“……”桑青沉默半晌,道,“希望你得偿所愿。”

身为偃甲,她其实倒是很像人。

辞青若在此道继续钻研,说不定更有希望飞升?

这个有些讽刺的念头在岑无月的脑中一闪而过,但她脸上只是挂着同往日无异的笑容:“谢谢师姐,也预祝师姐一切顺利。”

——

出城之前,岑无月回一趟客栈,在客栈掌柜处给奚逐云留了口信,说自己已经离开,叫他不要担心,未来有缘再见。

掌柜收了她的钱,又很是纳闷:“云渊守走时说他很快便回来,您不如就等他一会儿,当面道别?”

“那就来不及啦!”岑无月朝掌柜挥一下手,没有解释更多,一溜烟从客栈离开,最后自西边出了城。

灵脉大致恢复正常后,在此处巡逻的弟子就少了很多。

此时城内更是多事之秋,绝大多数人手都被调到城内。

岑无月顺着灵脉前行的一路上,统共就碰到三个弟子,还都对她没有戒心。

最后抵达那日举行镇压仪式时的地点、灵气最浓的地方,岑无月又站到裂口边,双手背在身后,稍稍踮脚往下看:“小师兄,你觉得在里面泡久了会有多痛?”

出现在她身边的契偃双手垂立、静默不语。

外行人看不明白,但岑无月却很清楚。

——至少,尸体是不会靠自己双脚稳稳站住的。

辞青这十几年来不知道用自己的灵力灌注过多少次契偃,她的灵力早已取代了沈述经脉中原本的灵力,支撑着这具尸体活动。

要将沈述干干净净地入土为安,就得将辞青的灵力全部洗去。

其实若是杀了辞青再等个几十年,那些灵力倒是会自己消失,但一来岑无月不杀人,二来那也太久了。

那么,还有什么地方、什么人的灵气,比灵脉的源头更浓呢?之前那些被镇压进去的偃甲可是直接被冲得渣都不剩了。

岑无月好脾气地和沈述商量:“你就当自己是和其他……嗯……前辈?一样,是被在底下镇压了一会儿吧,等洗干净了我会把你捞上来的。”

“……”

岑无月满意点头:“没意见的话我们就跳了哦。”

沈述当然不会有意见。

岑无月一手捞起沈述,纵身跃入灵脉。

——

灵气当然是好东西,但好东西也可以杀人。

就像凡人不喝水很快就会死,但把凡人的脸摁在水里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跳进灵脉里的岑无月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落入湍流中的凡人,灵气和疯了似的往她体表每个孔穴灌入,像是迫不及待要将她撑破。

因为净化并不完全,此处灵气不纯,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碎刀片似的恶念。

换成普通修士或许早已承受不住,但对于能用孢子控制自己身体每一个细微动作的岑无月来说,完全可以忽视。

此外,胸口的灵符主动散发出淡淡光芒,将岑无月和沈述包裹其中,稍稍降低了周围灵气湍流的狂暴程度。

如同李大厨他们描述的那样,哪怕是没有生命的偃甲,在落入灵脉时也会条件反射地挣扎。

岑无月控制自己的双臂箍住无意识痉挛的沈述,用额头轻轻抵住他的,如同从前自己被哄的时候那样哄道:“小月只需要睡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到家啦。”

……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久到岑无月觉得自己似乎在中途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灵气涌动产生的呼啸,有师父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有小师兄无奈的叹气和道歉,还有一只鸟儿奋力飞离谷底的振翅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