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敏感、多疑、矛盾、阴晴不定。

靳熠的身上简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疯子。

可周惜雪脑子里灵光一闪,好似猜到他的反常原因。

他不会以为她受伤是因为那些可笑的诅咒吧?

是这样没错。

他一直忌惮着燃气,似乎是怕会发生什么意外,因而牵连靠近他的人。

万万没想到,周惜雪还是受伤了。

明明,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不小心造成的。

周惜雪不是受虐狂,可这会儿也有点生气。也不仅仅是生气,她还有一点点委屈,加上脚上本来就受伤了,她便借由这次机会把这段时间的苦闷狠狠发泄一通。

是个正常人就会有情绪,就应该在难过的时候放肆大哭,而不是压抑自己的情绪。

但她已经压抑了足够久的时间。

周惜雪哭,哭得梨花带雨,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靳熠终于笑不出来了。

靳熠不仅笑不出来,还有点手足无措般,紧皱起眉头。

他并没有处理过眼前这种棘手的情况。

哭泣让他心烦意乱,更让他心乱如麻。

从脸上滚落的泪水像一颗颗水晶球,他甚至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接。

周惜雪继续哭,哼哼唧唧的,一边啜泣,一边发抖。

似乎,只要再哭下去,她整个人就会缺氧而死。

索性,靳熠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如同她上一次一把捂住他的喋喋不休,世界安静了。

被捂住嘴的周惜雪红着眼看向靳熠,委屈巴巴。

正好,她也哭累了。

“呜呜呜……”

周惜雪并不甘示弱,一把抓住靳熠的手,张开嘴用力在他的虎口咬了一口,留下一圈整齐的牙印。

靳熠不为所动,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周惜雪吸了吸鼻子,没好气地看他:“好了,现在扯平了。”

“扯平什么?”

“告诉你吧,又不是只有你被诅咒过,我小时候还被人诅咒过呢,那是不是靠近我的人也会变得不幸?”周惜雪眼睛红红,鼻尖红红,小嘴巴一张一合,“你说,我们是不是绝配?”

绝配?

靳熠觉得她可能有癔症。

他这个时候应该果断地阻止她这种可笑的异想天开,可话到嘴边,却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禁锢着他。最终,那些恶毒的语言被吞了回去。

“如果你执意自寻死路,那便由你。”

“一码归一码,你还欠我一个道歉。”周惜雪一脸傲气地说,“我刚才是莫名其妙被你凶,我才忍不住哭的。虽然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靳熠沉默。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提醒他要温柔一点。

可究竟什么是温柔?

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不够凶狠,那么他面对的只有无尽的羞辱与驱赶。

那些人拿石头砸他的脑袋,用弹弓弹他的眼珠,用小刀割伤他的皮肤……

他的靠近,如同洪水猛兽般,让人躲闪不及。

他的哭泣和孱弱,只会让那些人变本加厉地伤害他。

“不过,这一次我先原谅你了。”周惜雪大度地扬扬眉,前一秒哭得梨花带雨的人,这会儿没事人似的,还朝他笑了笑。

靳熠觉得这个女人大概率是个疯子。

她的所有举动都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得出来的。

她居然还说要和他相爱?

他这种人,谁会爱?

周惜雪这会儿坐在料理台旁,双脚都放在水槽里。

水槽里的水流还在源源不断地冲刷她的脚,她一把关了。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脚踝的地方已经红了一大片,没有破皮。

水关了没多久,被烫伤的部分就像是被蚂蚁啃噬着一般,密密麻麻地泛起疼。

周惜雪刚想伸手碰一下红肿的地方,便被靳熠喝止:“别动。”他的语气相较之前来说倒是轻柔了许多。

“可是疼啊。”她弱弱的。

靳熠轻嗤:“没吃过苦头的蠢货,你很快就会知道接下去的日子有多难熬。”

“不准说脏话。还有,我才不是没有吃过苦头!”周惜雪开启喋喋不休模式,“你根本不知道,我有一个白莲花继兄,他总是欺负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就没少让我吃苦头。我还有个重男轻女的爸爸,从我呱呱坠地起就令他失望,就因为我不是男孩。”

靳熠听着,一把将周惜雪抱了起来。

他身姿挺拔,体格强健,轻轻松松抱着她走出厨房。

周惜雪整个人腾空,随着他的走动,身体不免有一种失重感,于是下意识地伸手勾住他的脖颈。

他们之间的近距离接触已经不是第一次,仍让她有些心跳怦怦,但是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糖果清香,又莫名感到安心。

坦白说,他们之间的相处很怪异、矛盾,绝不正常。

却也因此,处处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让人倍感期待。

“似乎,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我,你是第一个。”周惜雪说

着把脸贴在靳熠的身上,“能抱紧一点吗?我怕会掉下去。”

靳熠抿着唇,看都没看她一眼,但她却仿佛能够听到他强劲的心脏跳动。

没说话的男人不自觉拢了拢手臂。

周惜雪很快感觉到自己的身躯被紧紧包裹着,充斥着浓浓的安全感。

他真的很高,肩膀宽阔,隔着单薄的衣料,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饱满的胸肌。

靳熠抱着她回了卧室,他的医药箱里有现成的烫伤药膏。

周惜雪坐在床上,看着他从医药箱里拿出烫伤药膏。他似乎没打算帮忙的意思,直接将药膏朝她扔了过去。

周惜雪故意不接,任由药膏掉在床上,看着靳熠。

“我都受伤了,作为丈夫,难道你不帮我上药吗?”她眼巴巴望着他,放在床上的双脚动了动,白皙的脚趾有点可爱。

“呵,难道这一切不都是你自找的吗?”

“行,就当是我自找的,可我不知道这个药膏要怎么涂抹,你总得教教我吧。”

靳熠似乎是很嫌弃她的愚蠢,但又非常口嫌体正直地走过来。

他并未坐在床上,而是单腿屈膝蹲在她的面前,面对她的双脚。

他的大腿被长裤包裹,因为屈膝的姿势,肌肉紧绷,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这个姿势需要周惜雪俯瞰他。

不一样的角度,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却依然无死角的好看。

只要他不开口说话,一切都很美好。

周惜雪将下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看着靳熠操作,提醒:“轻一点哦,我怕疼。”

疼痛是在所难免的,自被烫伤到现在,皮肤上便有一种被火燎的刺痛感,只不过她一直忍着。

靳熠没说话,拧开了烫伤药膏,用棉签蘸取了一些。

很快,清凉的烫伤药膏被涂抹在周惜雪的脚踝上。

即便他再小心翼翼,可她的小脸依旧皱成一团。

靳熠抬眸看她一眼,动作也一顿。为别人处理伤口,他是第一次。但他经常为自己处理伤口,无需在乎什么力道,对于疼痛也仿佛麻木一般。

“唔……药膏涂上还蛮舒服的。”清凉的感觉似乎缓解了一些灼烧感。

烫伤的面积不算太大,靳熠修长的手指拿着棉签,仔仔细细地给周惜雪涂抹。她脚很小,皮肤白皙,脚踝上红肿的痕迹愈发明显起来。

周惜雪也就这么盯着靳熠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实在赏心悦目。

当然,看着看着,也就不仅仅是看他的手了。

他垂眸,因此乌黑的眼睫毛显得浓密又纤长。

只要他不说话,就像个纯净善良的小天使。

“靳熠,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真的很好看。”她突然这么一说。

某人的动作微微一顿,平淡回答:“没有。”

从来没有人说过他长得好看,只说他是不祥的邪灵。

“那是他们也太没有眼光了。”

很快,靳熠处理完毕周惜雪脚踝上的伤,抬头,正对上她乌黑的眼眸。

周惜雪的目光没有闪躲,她的眼角还泛着红痕,睫毛湿润,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般蜷缩着。

这让他想起自己曾经救起过的一只小松鼠。

“谢谢你。”周惜雪歪了歪脑袋,还不等他回答,又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咱们夫妻之间没必要谈什么谢不谢的,所以,我这次就不谢你了。”

周惜雪的厚脸皮程度,再一次刷新靳熠的认知。

不过他的确不需要这种无用的感谢。

周惜雪穿着裙子,难免露出膝盖。

事实上,膝盖上那些磕碰留下的青紫印记,目前看着可比脚踝上的烫伤要严重许多。

靳熠早就注意到了她膝盖上的痕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经历了一场浓烈的情事。

周惜雪见靳熠正看着自己膝盖,便顺势说:“你现在看到了吧,西蒙斯他们对我真的很粗鲁!害我的膝盖伤成了这个样子。”

其实倒也没怎么疼了。

她这个人的体质就有点怪,稍微磕着碰着,身上就容易留下痕迹。

“西蒙斯是我的堂哥。”靳熠说道。

周惜雪表示自己知道:“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一点。”

靳熠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有些回忆在靳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时候他大概七八岁,正是上学的年级。可同学们见了他如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他的“臭名昭著”早就已经在这片区域传开。

有高年级的男生不由分说拿石头砸他的脑袋,他额头被砸出一道口子,流出好多鲜血。旁边的人围了过来,指着他捧腹大笑,说这一切都是他活该,他就不应该来学校读书。

这时候,西蒙斯拨开人群,将那些人驱散。

是西蒙斯带着他去医务室,告诉他不要害怕。

“我是你的堂哥,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西蒙斯对靳熠打包票,“要是谁敢欺负你,我就用自己的拳头让他们知难而退!”

话虽如此,靳熠依旧没少受到欺负。

很久后他才知道,那些欺负他的人,其实都是西蒙斯指使的。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西蒙斯愿意靠近他,在他备受欺凌的时候替他解围。

他也无比清楚,西蒙斯并非善类。

*

烫伤后的疼痛感比一般的伤口要持续得久,且强烈。

那一年,周惜雪因为贪玩周翰飞递来的烟花,不小心烫伤了手指。

她天真,即便和周翰飞关系一直不好,却仍然会相信他主动的示好是想要缓和继兄妹之间恶劣的关系。

却不料,被做过手脚的烟花,一开始还是正常燃放,可没一会儿就猝不及防地炸开了花,四分五裂。

幸而周惜雪反应还算敏捷,没让烟花伤到自己的脸,只伤了手指。

当时四下无人,周翰飞再一次在周惜雪面前上演变脸大法。只见他突然点燃打火机开始灼烧自己的手背,一边阴恻恻笑着,一边对她说:“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是想和你玩烟花吧?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挺想你去死的。这样的话,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周家长子,你们周家的遗产未来都会是我的!”

周惜雪实在不懂,年仅十五岁的周翰飞为什么会有如此深的城府,以及卑劣的念头。

她再一次百口莫辩,被周翰飞反咬一口。

那一次,周惜雪被需要好好管教为由,关在房间里不允许出门。

手指上的烫伤疼痛持续了多久,她就哭了多久。可得到的却是佣人在私底下窃窃私语:“真是娇气,受点伤而已,一直哭个不停,烦死人了。”

而今,周惜雪不会因为疼痛而哭泣,能忍则忍。

她不想被人嘲讽娇气。

周惜雪脚上这一伤,不好再随意走动。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还有一只脚可以蹦跶。

靳熠在给她处理完烫伤之后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房间,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于是,当周惜雪用一只脚蹦跶着去厨房,看到被倒进垃圾桶里的炖鹿肉时,她简直要发疯了!

“靳熠!”周惜雪大声吼着罪魁祸首,“你在干什么啊!”

这可是炖了整整一个下午的美食啊!

浪费食物可耻!

靳熠丝毫不在意地看了眼垃圾桶里的厨余垃圾。

既然是祸害人的东西,还留着干什么?

现在已经是晚餐时间,周惜雪等了一下午,就馋这一口炖肉。

他倒好,直接给倒了。

那她受的烫伤又算是什么!

啊啊啊啊,气死了!

周惜雪气呼呼地蹦跶到靳熠的面前,伸手点了点他饱满的胸肌:“你!现在!立刻!重新给我炖肉!”

靳熠垂眸看了眼她停留在自己胸口的手指,轻嗤:“你是在说梦话吗?”

“我不管,反正是你倒了我的肉,你就得给我重新做,不然我就白白受伤了!”

话说完,她转身拿起餐桌上的平板,忍着脚踝上的疼痛直接走回了房间。

到了房间之后才后知后觉,这是靳熠的房间。

不过,周惜雪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手机上这时有梵玉传回来的消息,分散了她不少的注意力。

梵玉:[啊啊啊啊!宝宝画得太绝了!]

梵玉:[完完全全就是我想要的感觉!线稿图简直完美!]

梵玉:[呜呜呜呜,好开心啊!没想到你动作那么快!爱你!]

周惜雪:[……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梵玉:[我看看。]

梵玉:[感觉人物的表情好像太凶了一点?能不能温柔一点点?]

周惜雪:[行,我再改改。]

梵玉:[呜呜,宝宝真好,等你]

周惜雪:[好,我尽快。]

不过,周惜雪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如实告诉梵玉,在创作这幅作品的时候,她其实是有偷懒的成分。因为这张人设的脸几乎是根据靳熠的骨相和五官,一笔一划复刻下来的。

梵玉听后表示不信:[世界上真有那么帅的男人吗?]

周惜雪:[是真的!]

梵玉:[无图无真相。]

梵玉:[还有,你怎么突然跑到Z国去了?]

周惜雪:[这个说来就话长了,还是不说了。]

梵玉:[好吧。]

接下去的时间,周惜雪便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修改人物表情的线稿上。

可是涂涂改改,始终觉得不尽人意。

一旦注意力不能够专注,她便会开始摸鱼,先是玩起了桌上的糖果纸,又啃起了手指甲。

她根本没见过靳熠温柔的样子,所以也想象不出来他的五官在温柔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

他永远只有皮笑肉不笑,一脸凶狠,面无表情;也得亏了他无可挑剔的骨相撑着,否则真的很像一只阴湿恶鬼。

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画,尽量去想象。

等周惜雪再抬头时,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

她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晚上八点了,怪不得肚子咕咕作响。

可是饿归饿,手里的画画没有达到自己心里的预期,她没什么心情吃饭。见桌上放着几颗糖,随意从中间挑了一颗囫囵吃了,又继续埋头画画。

线稿构建相当于打地基,先画动态骨架,再画五官与肌肉轮廓,最后分层绘制服装与发型。

地基如果打不好,后面的步骤就无法进行下去。

约莫九点的时候,周惜雪将修改第N遍的线稿再次传给了梵玉。

她觉得自己有点疲乏,需要专业的人来给自己一些意见。

不过梵玉那边迟迟没有回复。

昨晚周惜雪并没有休息好,加上今天一整天几乎都在高强度地进行创作,一松懈下来,人就觉得异常疲惫。

等待的期间,周惜雪趴在书桌上,闭上眼。本意是想放松一下,没想到不知不觉睡着了。

于是,周惜雪根本不知道,在她睡着期间,有一道悄无声息如阴湿恶鬼般的身影进入了房间。

靳熠就这么鬼气森森地站在周惜雪的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事实上,他并不理解自己的动机是什么。

他想,他并不在意她的死活,不过,她现在是他的妻子,他需要对她负责。

而她脚上的伤是因他而起,万一她真的死在了这里,他也懒得替她收尸。

靳熠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趴在桌上睡觉的周惜雪,从头到脚,一寸又一寸。

如果目光能够具象化,那么她早已经被抚摸过千万遍,并留下一道道潮湿的痕迹。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她的双唇之上,晶莹润泽,粉嫩。

他的确有嗜糖的习惯,在年幼时,每次遭受驱逐和欺负,他便会给自己一颗糖,哄骗那个受伤的自己不要哭泣。

可她的唇,似乎比糖还要甜。

不多时,靳熠视线挪开阴沉的视线,开始被桌上的平板电脑吸引注意力。

此时,平板电脑的屏幕正亮着,而上面那幅线稿图,无疑就是根据他的样子一笔一划临摹下来的。

靳熠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变得丰富了起来,不由再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图画,微微蹙眉。

难道,她一整天都在画他?

不过,画里的他未免也太丑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