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还在不高兴啊?”
沈西辞把从楼下打包回来的早饭放到桌上, 见盛绍延默不作声地去厨房里拿筷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上一世听林月疏吐槽过, 说在会议上做汇报时, 如果盛先生十秒没有给出任何反馈, 整个会议室就会弥漫着龙卷风过境前的超低气压,她的大脑会自动开始检索非洲的详细地图, 猜测第二天她会连人带电脑, 被发配到哪个连仙人掌都不想活下去的地方。
幸好他不是这位盛先生的下属, 并且,这个房子还是他花钱租的。
毫无心理负担地接过盛绍延递过来的筷子, 沈西辞把滴漏咖啡推到盛绍延面前, 自己用筷子戳了两下春卷, 等着放凉, 歪着头, 故意从下往上去看对面人的脸色。
盛绍延端咖啡的手一顿,视线从沈西辞唇边陷下去的酒窝一掠而过,别开眼:“……没有不高兴。”
哦,懂了,还是很不高兴。
换位思考共情了一下, 盛绍延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朋友被冒犯了?再加上失忆后脑子白纸一样,对以前他们圈子里那些出轨啊包养啊,和丈夫离婚后嫁给继子之类的炸裂关系都没有印象,所以突然直面冲击,才这么久都没缓过来?
沈西辞找到头绪, 组织了一下措辞,开始讲故事:“其实温雅歌这个人心思不坏, 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放纵不羁,就是有点恶趣味。”
假装没看见盛绍延满眼控诉,一副“你竟然替她说话”的神情,沈西辞继续往下说。
“温雅歌十九岁抱着要成名的梦想,到京市当京漂,二十岁遇到了一个比她大十来岁的男人,是圈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音乐制作人,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一起住在城中村的小平房里,温雅歌每天买菜做饭做家务,周末会买有肉有菜的盒饭,对那时的他们来说,那种配置的盒饭堪称丰盛,她一边吃,一边听那个制作人弹吉他。
后来,温雅歌得到了一个机会,拍了一个小成本的文艺片,没想到一炮而红,很快,各种剧本找上门来。
那个音乐制作人一开始说这个圈子太乱了,他不放心温雅歌这么个小姑娘,后来就悄悄把来找温雅歌的导演轰走,把送来的剧本撕了扔进垃圾桶,开始对温雅歌无微不至,试图把温雅歌留在那个城中村的平房里。
温雅歌发现后,两个人吵得很厉害,后来温雅歌自己看剧本,见制片见导演见编剧,早出晚归去片场拍戏,两个人从吵架变成冷战。
等温雅歌第二部电影上映那天,她拎着礼物回家,想着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顿饭,好好聊聊,再一起去看首映。
推开家里没锁上的门,却发现那个男人床上躺着别的女人,那个男人还看着她说,你回来了?我还没吃晚饭。
两个人分手后,温雅歌在媒体前公开表示,爱情只会影响我的赚钱速度。她和之后的历任男友,都是短暂的各取所需,厌了就分手,抱着一种游戏人间的心态。”
简单讲完,沈西辞总结归纳,“虽然吧,她品格上或许有瑕疵,比如对待感情不认真,有时不太正经,但她不是个坏人。昨天问我那句话,就是纯粹的开玩笑,如果她真的对我有什么想法,不会是那种态度的。”
沈西辞想,这下解释清楚了吧?
然后他就听见盛绍延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沈西辞:“……”
这是重点吗?
不能说是上一世温雅歌喝了酒后,醉醺醺,花两个多小时絮絮叨叨讲给他听的,沈西辞咬了一口凉下来的春卷,咽下去:“剧组八卦超多的,有时候不想听,也会被动灌进耳朵里。”
抓取到关键字,盛绍延这才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端起滴漏咖啡。
沈西辞松了口气,这下应该不会再生气了吧?
“嗑”的一声,咖啡杯被放在了桌面的玻璃上,盛绍延说:“我不会像那个音乐制作人那样做的。”
啊?
这又是哪里找出来的奇怪重点?
总觉得盛绍延要是在国内上学,语文考试阅读理解估计得不了几分。
沈西辞眨眨眼,试探性地回答:“好,我相信你。”
多云转晴,周围的气压终于没那么低了。
剧组驻扎地,温雅歌要去金叶奖的颁奖典礼走红毯,提前请假走了,微博上已经有粉丝在宁城机场接机的视频,人山人海,一点开就能听见震耳的尖叫声。
组里的人都非常羡慕,绥县这地方实在偏僻,周围全是荒山野岭,去最近的市区都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实在跟繁华沾不到边,显然大家看山看树都看够了,十分无聊,偶尔有只兔子迷路跑进片场,都会引得一大群人集体围观。
副导演拿着喇叭安慰大家:“再坚持半个多月,就可以杀青了!大家再加加油!”
打工人早就对这种一点都不大的饼免疫了,蓝小山吐槽:“这句话还不如说今天提前半小时收工来的刺激。”
说到提前收工,他转念想到,“许令嘉又去钟岳老师的化妆间了,据说是去请钟岳老师指点一下,下午这场戏要怎么演。沈哥,你觉得呢,钟岳老师演技那么厉害,说不定真能把许令嘉的演技提升提升,要是几条就过,大家不就可以早点下班了?”
“那就看钟岳老师发挥了。”沈西辞往耳垂上喷完酒精喷雾,重新把耳坠挂上去,觉得有点奇怪。
演艺圈抱团很严重,许令嘉干妈叶眉所在的嘉瑞传媒大本营在宁城,许家的关系网大部分也都在这边,钟岳所在的明誉影视,背后主要是京圈资本,两边山高水远的,至少上一世,许令嘉直到离开剧组,和钟岳也不怎么熟,更不用说讨教演技了。
不过,想起上一世看到过的报道,钟岳拍完《山脉线》没一个星期,就马不停蹄地进了《神都劫杀》的剧组,因为太过劳累,病倒住院。
粉丝群情激奋,经纪公司迫于压力专门出来说明情况,安抚担心愤怒的粉丝。
这让这部电影从刚拍就有不低的话题度,后来的票房成绩也很不错,如果许令嘉对那部电影有兴趣,趁着在同一个剧组,结交钟岳确实是个好办法。
推门声响起,思路被打断,沈西辞回头,惊讶:“季组长?”
上次帮他化了妆之后,两人就算见面,也只客气地打声招呼,到现在都没人猜到当时给他化妆的人会是季组长。
老季顺手关上门:“这回可是导演让我过来的,有正经使命的。”
沈西辞起身,笑着回话:“什么使命?”
“你一会儿要拍的那场戏里,不是有一段拿着根树枝,画哑巴少年的妹妹的简笔画吗?导演怕你画太丑,让我把范本给你拿过来,监督你提前练练。”
沈西辞接过递来的纸,上面画着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头像,大眼睛,圆圆的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
老老实实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练习,老季抱着手臂在旁边看,指指点点:“脸要圆乎一点,你这太歪了,像被山里蜜蜂咬肿了一样,重来重来。”
往旁边迈了一步,沈西辞蘸了水重新画,化妆间只有他们几个人,便没有什么顾忌地边画边问:“季组长,您化妆技术那么好,有没有兴趣——”
“没有没有,”老季直接答了,又伸出手给沈西辞看,“我这手这么粗,去给那些女演员化妆,不把人吓着?手指抹眼影都怕把人眼皮呲痛了。而且有的咖位高的女演员挑,不爱找男化妆师化妆,避嫌。当造型师挺好的,这活儿只有我挑刺儿的份儿,没有别人挑我的机会。”
沈西辞到现在都记得,上一世老季说老了落魄了,才知道自己这辈子想要的是什么,什么都不做会遗憾一辈子时的神情。
这一次,因为他的介入,灯光架没有倒下来,没有砸伤老季的腿,老季也没有因为腿跛了而离开剧组。
不知道老季会不会仍在五十岁时看清自己想做的事,还是因为他的蝴蝶翅膀,到六十岁甚至七十岁,才明悟过来,却因为年纪太大而抱憾至死。
“我不是建议您去做化妆师。”
老季奇怪:“那你是想说什么?”
“化妆品牌。”沈西辞拿着蘸了水的树枝,在地面上描画,“就像拿着眉笔描画出眉型,用刷子刷出高光和阴影,在皮肤上铺开粉底和眼影,然后,让一个人在镜头下展现出完全不同的模样。”
随着几句简单的描述,老季眼中浮现出一抹追忆,他回过神,笑着叹道:“创立一个化妆品牌,做化妆品和化妆工具,哪有那么容易?你还真是高看你季叔啊!”
沈西辞并不是真的要劝老季怎么样,能在对方心中留下一点引子就行:“只是想一想又不难,要是季叔以后真的创出了品牌,我自荐当品牌推广大使,只要季叔不嫌弃我咖位低就行。”
老季心里颇有几分不以为然,他这些年在剧组里见了那么多演员来往浮沉,谁能红,谁红不了,谁能站到娱乐圈这座山峰的顶端,还是能看出来几分。
悄悄去换了灯光架的沙包,一个字没吭,不挟恩不图报。他帮他化了妆,事后有人问起,沈西辞一律都说是自己化的,把他摘得干干净净,至今没人来找他麻烦。
不说外形演技,单说心性,沈西辞年纪轻轻,就已经强过了不少人。
年轻小孩的心意不能辜负,老季摆摆手:“要是真成了,当什么品牌推广大使,要当就当独家代言人!”
沈西辞眉眼带笑:“那就说定了。”
也不知道剧组的人是怎么找到的,这次拍摄的地点,是在山里一个小水潭旁边,潭水清澈如水晶锭,潭底沉着的枯叶叶脉清晰,里面的游鱼像是悬停在半空,一股细小的水流沿着嶙峋的石面流下,泠泠作响,旁边立着几块山石,意趣天然。
哑巴少年带着追缉组的人穿行在山林里,时不时会停下来分辨一下方向,有鸟鸣声传来,哑巴少年顺手从旁边的枝上摘下一片树叶,吹出三声脆响,如同鸟叫一般。
听见真有小鸟叽啾回应,年纪最小的小林新奇道:“嘿,你好厉害,竟然能跟小鸟对话!你能不能问问它们,它们早饭吃了吗?”
刚说完,就被旁边的组长一巴掌拍头上,小林连忙缩着肩膀往旁边躲。
哑巴少年看着他们笑,又吹了两下树叶,等了一会儿,朝小林比划。
“它们吃了?”小林笑呵呵地傻乐,又快走几步,追上去暗示组长,“老大,你看,鸟都吃饭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吃饭了啊?”
“鸟还会飞呢,你怎么不原地起飞?整天就知道吃!”说是这么说,见前面有个水潭,组长张巡还是领着几个人在水潭边停下来,拿出吃食。
小林乐滋滋地咬了口手里的面饼,见哑巴少年蹲水潭边上,饼放手边都没动,也跟着挪过去,胳膊撞了撞对方:“欸,你在干什么?”
哑巴少年没反应,只认认真真盯着石面。随着枯树枝一笔接着一笔,干燥的石头上,慢慢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这是你妹妹?一看就特别可爱,跑起来的时候,两边的羊角辫是不是一摇一晃的?”
哑巴少年朝小林点点头,偏过头,再去看石头上的头像,嘴角的笑容收了一点,眼中的光像在风中摇动的星光,让人觉得他在笑,又像是要落泪了。
“卡,沈西辞这个眼神非常动人,很到位,换个机位再来一次特写镜头。”
二十分钟后,导演几个机位都拍了一遍,终于喊了停。沈西辞双腿都蹲麻了,撑着盛绍延伸过来的手借力,才一瘸一拐地到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
等化妆师跑过来整理完头发,蓝小山把矿泉水递过去:“沈哥,给。”
这段时间下来,他已经很熟悉沈西辞的习惯,沈西辞都是喝常温的矿泉水,他也不用像别的助理那样还要专门去泡养生茶。
矿泉水被接过,他又往沈西辞身上喷了层驱蚊喷雾。
“给——”
蓝小山立刻抢答:“放心吧,我刚刚已经给绍哥也喷了一圈了!”
沈西辞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是要问这个?”
蓝小山也很疑惑:“不然呢?”
不是问绍哥,还能是问什么?
万导在看监视器里的回放,灯光师正在调光,美术组的人在旁边着急:“别踩别踩,那是我特意搁那儿的石头!”
这时,“咚”的一声轻响,随即有道女声惊慌道:“钟老师!钟老师?你怎么了?”
现场很快就乱了起来,无数人围了过去,有人高喊一句:“导演,钟老师好像犯病了!”
万导一听,监视器也不看了,连忙跑过去,边跑边问:“跟组医生呢?快去叫跟组医生!”
没一会儿就传来副导演的怒喝:“赶紧往后退!这么多人围着干什么?没看到钟老师快要不能呼吸了吗!”
人群退开的同时,钟岳的女助理惊慌失措:“导演,医生!医生来了吗!钟老师好像呼吸不过来了!”
不知道是谁答了一句:“已经去找了,但跟组医生在山下的,没有一起上来!”
呼吸不过来?沈西辞放下矿泉水,快步走过去,隔着人群,钟岳穿着深色外套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嘴巴徒劳地张开,费力地想要大口呼吸,喉间发出沉沉的“呼嗬”声,却像脱水的鱼一般,根本吸不进氧气。
沈西辞就要往前,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戒备道:“你要干什么?”
“让开!”无视许令嘉的阻拦,沈西辞直接越过人群,快速扫过钟岳露出的手腕和脖子,上面已经冒出了红色的大块荨麻疹,脸上也有,脖子上气管的位置微微肿起,沈西辞走近蹲下:“钟老师刚刚喝了什么?有没有过敏史?”
旁边的副导一下想起当初看过的沈西辞的资料:“快告诉他,钟老师刚喝了什么!他是学医的!”
“喝了什么?杯子,钟老师喝了保温杯里的饮料!”女助理稍微镇定了一点,努力回想,话里带着哭腔,“钟老师没有什么过敏的,我入职的时候还专门问过!”
饮料已经随着保温杯一起砸到了地上,黄色的果汁,看不出具体是什么,沈西辞手指用力,看了眼钟岳的口腔内部,喉咙看不见,但舌头已经有明显的水肿,心跳也很快。
“钟老师应该是对这个饮料严重过敏,”说着,沈西辞扶起钟岳的上半身,令他颈部轻微后仰,同时朝导演喊道,“万导,用最快的速度去医生那里把肾上腺素拿过来,钟老师喉头水肿,堵了气道,还在出冷汗,救命用!”
万导也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钟岳捂着脖子的双手已经没力了,脸色发青,喉间的喘鸣声越来越重,拿药的人已经往山下跑了,他又赶紧给跟组医生打电话。
这时,一个声音冒出来:“肾上腺素吗?我有,我妈怕我被蚊子咬了过敏,给我备了。”
许令嘉从人群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支肾上腺素自动注射笔,他看着躺在地上的钟岳,正张着嘴大口呼吸,但已经吸不进气,完全没了平时光鲜的模样,脸色发紫,脸上脖子上都是红疹,非常渗人,他又不由地往后退了半步。
拿着注射笔的手颤了颤,又被他重新握紧,许令嘉没想到过敏会这么严重,他从梦境里得知,钟岳当时进了《神都劫杀》的剧组后,没多久就因为劳累病倒住院,但那次根本不是因为疲劳过度,他干妈告诉他,钟岳其实是吃了杨桃发生严重过敏,差点没命,才进的医院。
他只是想着,钟岳要是出了事,他救了钟岳,那就是钟岳的救命恩人了,但在钟岳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时,他吓了一大跳,根本就没敢上前,直到看见沈西辞大出风头,他才鼓起勇气出声。
“注射笔?你有?快,给他注射!”
听见沈西辞的声音,许令嘉迟疑地往前走了几步,拿着注射笔的手心里全是汗,有些哆嗦地往钟岳大腿上伸。
此时,钟岳全身发抖,喉咙发出“嗬嗬”的骇人气声,像是在说“救我”。
脑子一片空白,许令嘉根本就想不起来这东西应该怎么用。
有人着急地开口:“嘉嘉,人命关天,钟老师现在很危险,你会用吗?要是不会用,就让沈西辞来吧,他比较专业!”
怎么可能?
又是沈西辞,总是沈西辞!
许令嘉紧紧攥着注射笔,手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我来!”
沈西辞看了他一眼,伸手拔下盖子,命令:“大腿侧面,扎下去,快!”
在无数人的目光下,许令嘉眼一闭,隔着裤子的布料飞快扎进了钟岳的大腿外侧。
几分钟后,钟岳呼吸终于缓过来,变得正常,由从山下赶过来的医生接手,被力气大的副导演和几个灯光师合力抬下了山。
冷眼看着许令嘉跟着众人一起往山下走的背影,沈西辞有点脱力地坐到了石头上。
山风刚吹过来,还没感觉到凉意,他肩膀就被搭上了一件外套,盛绍延随之坐到旁边,提醒:“你出了汗,不要着凉了。”
被冷汗浸湿的衣料黏在后背,确实不太舒服,没跟盛绍延客气,沈西辞裹着外套,呢喃道:“……比我参加急诊急救实践技能考试还紧张,心脏都要从肋间隙蹦出来了。”
考试的时候,面前只是个大眼睛的塑料假人,可刚刚他面前是个会喘气的人,一个来不及,就会没命。
到这时,沈西辞才感觉心脏跳的胸口都有点痛了,他往旁边一歪,脑袋靠在盛绍延肩膀上:“让我缓缓,缓缓。”
盛绍延绷着背一动不动,稳稳让他靠着。
在脑子里复盘了一遍刚才的情况,沈西辞叹气:“要是没有那支肾上腺素注射笔,钟岳多半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盛绍延想说什么,但碍着在外面,只说了句:“很巧。”
是啊,很巧,沈西辞想,正好又是上一世没发生过的事。
但钟岳的助理刚刚哭着说,钟岳老师没有过敏的东西,吃什么都行,很显然,钟岳很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对那种果汁过敏。
如果这是许令嘉的计划,那就算有人怀疑,最后也只会归结到巧合上面,而且,这个巧合还救了钟岳的命。
钟岳正当红,虽然不是顶流那种红,但粉丝基数和路人盘都非常庞大,剧组人多眼杂,万导跟着去了医院,副导拿着喇叭,让大家不要把消息往外传,但送钟岳去医院的车还没开出多远,“钟岳剧组病危抢救”的话题就以火箭般的速度窜上了热搜榜。
剧组里手机的提示音和震动声此起彼伏,连蓝小山手机上都有人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钟岳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副导演更是接电话接得没停过。
没过多久,钟岳的经纪人登上钟岳的号,说明了情况,钟岳是误食了某种果汁,引发了严重的过敏休克,但幸好同剧组的许令嘉带着肾上腺素注射笔,救了钟岳一命。
“——呜呜呜谢谢嘉嘉!要不是你,我们钟哥就真的出大事了!”
“——卧槽过敏休克真的太吓人了,幸好有嘉嘉!每一个小岳饼都万分感激!”
“——我看发出来的视频上,好像还有人在抢救钟老师?隔得太远,看不清到底是谁。”
“——什么意思?没有嘉嘉的救命药,抢救有什么用?我们嘉嘉真是福星!钟哥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这电影也拍不下去了吧?”
很快,#许令嘉救命药#也飞快出现在了热搜上。
剧组通知提前下班,蓝小山用力拍拍自己的嘴:“要你多话,要你多话,还真的提前收工了,够刺激吧!”
沈西辞最后看了看,见热搜上写的钟岳病情平稳,已经脱离危险,也长舒了一口气。
蓝小山边走边刷手机,跳过#过敏休克为什么会致死#之类的话题,大致翻了翻,不服气道:“沈哥,这风向,许令嘉请的水军和他那些粉丝显然是想把救钟老师的功劳全霸占了,可要不是沈哥你,许令嘉连往哪里扎针都不知道!”
他又气又担心,“沈哥,你要不也签个公司?不然再遇到这种情况,根本打不过那些公关公司的专业水军!”
沈西辞往停车的地方走:“签公司等这里拍完了再说吧,评论里说的其实没错,要是没有肾上腺素,除非我是神仙,不然也没办法把钟老师救回来,喉口水肿不能呼吸再加上低血压,真的很危急,不管怎么样,人没死就是最好的。”
摩托车穿行在密林里,夕阳半落,黄昏的光被繁茂的枝叶切碎,金黄的碎片像落在掌中的琥珀。
沈西辞没什么力气,懒洋洋地用额头抵着盛绍延的背,见夕阳的光落在盛绍延肩膀上,像片摇晃的金箔,盯着发了会儿呆,他算算时间:“今天二十九号,你伤口缝了有十四天了,趁着今天收工早,有时间,我把线给你拆了?”
盛绍延握着车把,没什么异议:“好。”
两人回到出租屋,天还没黑尽,三角梅在暮色中摇动花枝,沈西辞去卫生间仔细洗了手。
盛绍延站在客厅里,随手将外套扔到沙发上,手指放在黑色衬衣的纽扣处,一颗一颗解开,露出了冷白的皮肤和显眼的腹肌。
脚步声响起又停住,盛绍延抬眼,恰好看到沈西辞眼里显而易见的欣赏。
沈西辞确实很欣赏,这身材,这肌肉线条,这腹肌,谁看了不喜欢?
他恨不得一键转移到自己身上!
指挥盛绍延转过身,伤口已经愈合了,变成了一道深红色的痕迹,沈西辞戴好口罩,拿着医用尖头剪刀,仔细将缝合线剪断:“疼不疼?”
“不疼。”相比起拆线时轻微的痛感,沈西辞指腹贴在皮肤上冰凉的触感更让他在意。
盛绍延随便说着话转移注意力,“你以后想当医生吗?”
在山上处理钟岳的突发情况时,沈西辞冷静果决,气场极强,双眼寒星一般。
“一般吧。”
“那为什么会选择学医?”盛绍延想起沈西辞之前说过的,“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
“对啊,了解疾病的过程,知道治疗的方法。”沈西辞手指动作,语气轻松地笑道,“我报志愿的时候还有一个想法,如果在医院上班,我要是突然晕倒了,立刻就能得到最及时最专业的抢救,活命几率大大提高。”
“所以你才会每周去医院查一次血常规?”盛绍延又在门口看到了一张血常规报告,检查结果显示正常,出报告的时间是今天早晨。
剪断黑色缝线的手一顿,沈西辞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你看到了?差不多吧,我很担心自己会生病。”
前段时间,盛绍延话一直不多,虽然神情上没显出来,但沈西辞能感觉到,盛绍延更多的是在观察他,观察周围的环境,观察遇到的人,适应低矮的天花板和门框,人来人往的剧组和味道不怎么样的盒饭,看新闻,甚至还从楼下阿婆那里学会了几句当地的方言。
换成沈西辞自己,睁眼醒来发现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像盛绍延这样沉得住气,还努力去适应环境。
可能是确定没有危险,这两天盛绍延的话比以前多了很多,时不时地还会问些问题,但问题都非常谨慎,好好遵守着自己没失忆的人设。
“那你以后会当演员继续演戏吗?”
“会。”
“为什么?”
上一世,采访或者访谈节目里,也会遇到“为什么会选择做演员”这个问题,沈西辞通常都会回答,是因为喜欢表演,很好地诠释出一个角色会很有成就感。
面对盛绍延,如果是上一世知道抱错这件事,知道他养父母和许家的态度的那个盛绍延,他可能也会说是因为喜欢演戏,但面对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盛绍延,他第一次试图说真话。
“我会继续演戏,因为,我演的角色越多,演技越好,知名度越高,就会有更多人喜欢我。”
真的把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愣了一瞬。
几乎没有人喜欢他。
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前,养父除了漠视,就是非打即骂,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一种碍眼的错误。养母会给他一口饭一碗水,但很少会抱他、对他笑,更喜欢去跟墙上海报里的人说话。
他小时候很不解,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不够乖,不够努力,所以父母都不喜欢他,他甚至恨过海报上那个人,觉得他抢走了妈妈的注意力,又恨自己,恨自己抢不到父母的喜欢和关注。
后来,给他取名的算命先生摸着他的头,说他命里就六亲缘浅,不用强求,想要,可以去别处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无数次的坍塌和重建里,他不断重复,不断告诉自己:得不到的,那就不要了。
可人总是贪心的,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想要和这个世界建立联系,想要有人喜欢。
上一世,《山脉线》上映后,卧底阿峥这个角色意外出圈,他看到微博上无数人在说他演得有多好,长得有多好看,有多喜欢他。
他几乎懵了两三天,才回过神来。
原来这就是被人喜欢的感觉啊。
原来,也会有这么多人喜欢他。
原来,他也是值得被喜欢的。
原来不是他的错。
“拆完了,你伤口愈合的很不错。”沈西辞摘下口罩,又挤了一泵消毒凝胶在手心,还没搓开,就看盛绍延站起来转过了身。
下颌与脖颈的线条清晰锋利,一颗扣子没扣的黑色衬衣和裸露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腰线收紧,皮带搭在胯骨上方,皮带扣泛出金属的光泽。
这是要勾引谁?
沈西辞避开眼,没看见盛绍延动了动,抬起后又放了下去的手。
“沈西辞。”
沈西辞低着头,把剪刀镊子之类的工具收进盒子里,听盛绍延叫他:“嗯?”
“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盛绍延望着沈西辞眉眼精致的侧脸,“也会有很多很多人对你好的。”
手上的动作停下,沈西辞极力压下心底涌起的情绪,笑道:“我知道,你不就对我挺好——”
话音还没落,他就被盛绍延拉进了怀里,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他。
沈西辞眼眸微睁。
很轻的拥抱。
盛绍延身上让人联想到月光和山林的昂贵香味已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惯用的沐浴露的干净香气。
望着窗外的夜色,沈西辞忽地想到,从最开始就知道,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盛绍延就会恢复记忆。
可是,他怎么有点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