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俞家这座老宅打民国就留了下来,分三大院六小院,南边大院是平日俞老爷子和正妻起居的地方,东边的轩与馆则拿来待客,其余的小院拿来给其他外室和子女住。

听说前不久俞老爷子才找姑苏园林大匠过来翻修了一遍,高墙深院,海棠门里只能窥见葱郁的竹影与灌木花草,风一吹便是绿浪翻涌,帘幕无重数,确实雅致到了极点。

但身居高位,哪里会有真正清净的地方,谢安存还没踏进院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

带他进来的佣仆一副不想多待的样子,把人带进门内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隔着一道木屏风,谢安存发现会客室里面有不少人,空气里还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谢安存从胸腔里轻轻吐出一口气,走进去打了个招呼。

“俞老先生,下午好。”

俞道殷坐在正前方的太师椅上,见来人是谢安存,阴云密布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儿。

俞大夫人就坐在他身侧,抿着嘴低低啜泣。空气凝滞得如有实质,堵在人嗓子眼里瘆得慌,两个看着像是外室的女人坐在下方闭着嘴当哑巴。

二女都是实打实的美人儿,样貌生得极其年轻淑丽,其中一个还带了小孩儿。

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挨在母亲身边,盯着正中间的地毯发呆,上面的花瓶碎片还没来得及处理掉,触目惊心。

在谢安存来之前,这里大概发生了什么。

见到屏风后绕出来的陌生青年,男孩子立刻警觉地望过来,没办法装作看不到,谢安存只能对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对方一怔,冷着脸扭过头。

这俞道殷真是个好色胚子,做封建余孽也就罢了还老牛吃嫩草,谢安存在心里暗骂。

“小谢,你来了。”

俞老爷子招招手,让他坐下:“今天家里出了些事情,没法亲自到门口接你,只能叫启明过去,招待不周,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不麻烦俞老先生,刚刚启明已经带我去转过一圈了。”

“这园子我去年才翻修过,看着还不错吧?我听老谢说你还懂点六壬盘,那你帮我看看,我这园子的堪舆怎么样?”

老人想听点好话,谢安存只能顺着他的意客套一番。

“风水当然是很好的,假山在北,水在南,背借势靠山,南借水生财,中间的人工湖靠主院,明堂聚气,周围分散的曲水经过小院,玉带环腰,避免直冲,既能养人又能藏气,对女子的身体是很好的。”

“人工湖岸边可以多种点荷花,留得残荷听雨声,看着漂亮,也能旺水运,东西两侧可可以加两座波形廊当‘引气脉’,夏天当避暑的地方也不错。”

俞老先生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但这座园子也有缺陷,谢安存走了一圈发现明明最西侧也有一片人造湖,但大多数的曲水都是从中央湖引流出去,几乎不与西侧的湖相连。

那片湖被孤立在外,成了死水,活不了也渡不出去,独自虎踞一侧。

这种硬生生孤立出来的区域在风水上是大忌,而且西北方向是最能聚阴藏阳的地方,倘若不给那里的湖水引流,那堆起来的阴气和煞气能扰乱整座漾园的气运,对人身体也不好。

谢安存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不过西北侧有片死湖,阴水古时候虽然是藏龙的地方,但是大多数养的还是凶兆,如果附近有姨娘在住的话,建议让她和孩子住得离湖边远一点,在死湖附近生活久了可能会影响肝肺......”

他话还没说完,刚刚热络起来的气氛忽然直降冰点。

俞老夫人停下了啜泣声,用帕子捂住嘴,冷哼一声,其他两位外室的头埋得更低。

谢安存只好尴尬地闭上嘴,他是说错了什么话吗?西北侧住着谁?

俞老先生沉默片刻,忽然大笑两声,拍了拍谢安存的肩膀。

“小谢说得好啊,果然这种事儿还得找行家,过几天我就叫人去移点观岳楼来。”

虽然场子被救了回来,但谢安存还是觉得会客室里的氛围越发诡异起来,他心里还记挂着来之前发出去的那封邮件,也不知道俞明玉看见了没有,如坐针毡,立刻拿出做好的玉中戒给老爷子看。

俞道殷捏着玉戒,放在灯光下眯起眼来回转着观赏,釉玉里的髓质层层叠叠,远看如起伏的青山远黛,在掌心里掂起的份量那么轻巧,价值却抵得上半座大楼。

商人的心思精明,很快就接收到了玉戒里传递的信息,再朝谢安存看过来时打量的目光认真了不少。

“这玉看起来比我送过去的那块还要顺心,是块好玉。”他称赞道。

“我的工作室里还有一些玉料,成色都挺漂亮。”谢安存将几张复印彩图递给俞道殷看,“如果以后俞老先生还有什么想做的款式都可以联系我。”

“那自然好,我正愁挑不到好的料子。不过这玉也不能说拿就拿。”

“这样吧,就当小谢卖了我一个人情,日后如果谢家和俞家能有生意上的合作,我多给谢家让利两成如何?”俞道殷意有所指。

此话一出,俞老夫人也直直地望了过来,谢安存倒没看见她的表情如何,只觉得余光里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他顺着看过去,发现方才还站在这里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出去了。

“当然,能和俞家合作求之不得。”谢安存笑笑,轻声道,“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等出了主院,谢安存才惊觉自己手心里出了一层黏糊糊的汗,俞老爷子不好糊弄,每对一句话都跟博弈似的,实在是累。

但更不好糊弄的还另有其人,谢安存打开手机,收信箱里果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之前发出去的邮件跟石沉大海一般。

他叹了口气,又有些焦虑,方才还挂着笑的脸陡然沉郁下去。

大费周折答应做这么只玉戒,又巴结似的跑过来亲自献礼无非就是想要引起俞明玉的注意,否则大狐狸心高气傲,恐怕只会把邮件当成仇家的恶作剧。

这两条航线对俞明玉的价值到底有多大,值得用多少筹码去换,还是个未知数,全靠谢安存去赌,最后结局是all in 还是show hand得看对家出的什么牌。

他捏紧手里的纸,抬脚往漾园的西北方向去。

上午刚来的时候他在死湖的外侧逛了一圈,没看见过半个活人,却不想这次再次造访,竟然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死湖说是死湖,但并不是真的死水,水面上一株植物都没有,但水底下还是有几条靠吃淤泥顽强活下来的鱼苗。

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鱼,鳞片灰溜溜的,远不及锦鲤那样肥硕漂亮,眼珠子也泛灰,和这里的大环境一样死气沉沉。

小丑鱼也有闲情雅致的饲主投喂,咬住了那只手里的面包碎还不肯散,围在男人的指尖旁,甩着尾巴拱,仿佛有了灵性。

谢安存怔在原地,呆呆地盯着亭子里的人看。

俞明玉看上去丝毫不像杨启明嘴里刚发了大火的样子,懒洋洋靠在美人靠上,好整以暇。

见到谢安存也不怎么惊讶,他随手扔掉手里的面包,微笑时明月盛清泓,幽王为博得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大概也就是为了见到这一幕了。

“安存。”俞明玉淡淡道,“你过来一下。”

谢安存被他笑得三分紧张七分飘飘然。按理说他不该在这个时候遇到俞明玉的。

才在主院和俞道殷虚情假意地客套一番,等消息进了俞明玉耳朵里他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俞明玉身边还站了个人,竟然是方才会客室里那个小男孩。

男孩跟个监控器似的,谢安存走到哪儿他眼神就跟到哪儿,个头不大神情倒是老神在在的,挎着嘴角,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现在站到俞明玉身边脸色倒是凛然得很了。

俞明玉:“我身后没什么东西吧?傻站在那里做什么,不愿意和我说两句话吗?”

“......俞先生。”

谢安存眼珠子直勾勾地挪过去,用指甲用力掐了掌心一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那封邮件对方到底是收到了还是没收到?谢安存在疼痛里拼命思考,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刚从老爷子那里回来?”

谢安存绷直的身体放松了一点儿,他正犹疑该不该说实话的时候,湖面上忽然刮来一阵大风,手里的图纸没握紧,倏一下刮进亭子里,正巧落在俞明玉脚边。

俞明玉低下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地上的纸。

“抱歉、我......”

谢安存立刻蹲下来去捡,手指刚碰到纸面,西裤下一双锃亮的皮鞋先一步踩住纸。

谢安存一怔,想捏起纸往外扯,纸面却纹丝不动,摆明了不想遂他的意。

咚咚、咚咚——胸腔里那团血肉像是先一步察觉到什么,震得谢安存耳膜嗡嗡直响,他喉结滚了滚,抬头往上望。

俞明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的笑意褪下后只剩下冷淡的本色。

他不让谢安存捡起纸,也不让他站起来,手掌握住青年的后颈往前一带,逼着对方仰视自己。

男人的力道毫不留情,捏得那块皮肤生疼生疼,谢安存只能被迫单腿跪在地上,向俞明玉靠近。

面前人的吐息和他的手掌一样冰凉,如毒蛇般缠上谢安存的皮肤,湿腻腻地缠上他的舌底、心底,叫他战栗不止。

赌桌上的对家突然成了荷官,手一扫就把谢安存的筹码全部推倒了,还要一边无辜地笑一边威胁他show hand,多么坏。

“安存,你应该先回答我的话。”俞明玉轻声说。

“是,我刚从玉棠园出来……”

谢安存真的被他掐疼了,只能乖乖坦白。狐狸尾巴还是炸毛了,谢安存打算先哄哄再将计就计,指甲狠狠刺进掌心里,痛得他眼眶立刻湿润起来。

脸色苍白、要哭不哭,眼神一定要可怜,谢安存装出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爪子还要不安分地搭上男人的手臂,那里的肌肉因为施力而隆起,皮肤却同样冰冷。

谢安存用拇指讨好地摩挲了一下俞明玉腕侧,直到那块皮肉被捂得暖起来才慢慢道:“叔叔,你的手好冰......可以先放开我吗?”

那阵抚摸有些怪异,摸上来的手心温度很高,跟个暖炉似的,极舒服。俞明玉没回答,转而对旁边的男孩说:“景逸,你先回你母亲那里去,我和大哥哥有两句话要说。”

小孩儿看样子也被面前的景象吓傻了,僵在原地不敢动,俞明玉一出声立刻乖巧地点点头,转身就跑。

谢安存不知道这小男孩和俞明玉是什么关系,但现在看来真是个监控器,肯定在他来之前就把玉棠园里发生的事全告诉俞明玉了。

等小孩跑远了,俞明玉才缓缓道:“谢少爷倒是好手段,在老爷子那里放了长线钓鱼又来我这卖乖,发那种邮件给我是想作什么,威胁我吗?”

掌心下的皮肤起了一层细汗,和面前这个人的态度一样黏黏糊糊,俞明玉心头烦躁,为什么只要一碰见谢安存他就遇到些不顺心的事?

“我不……不知道叔叔说的是什么意思。”谢安存结巴道。

“如果不答应你的要求,你就会把航线交给俞道殷,谢少爷的邮件不是这个意思吗?”

“所以你的要求是什么?”

谢安存手上继续用力,待掌心被刺出道血口后,泪珠子也顺理成章地滚下来。

他微微偏过头,咬着嘴唇不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俞明玉最讨厌有人对他露出这副柔弱温吞的情态来,用词也开始不耐烦起来:“安存,你哑巴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谢安存小声说,“我要叔叔和我结婚。”

亭子内霎时安静下来。

面前的人眼泪都淌到了下巴上,好像真是怕了,嘴里偏偏吐出最胆大也最大逆不道的话来。

俞明玉看着,思索着,在谢安存湿漉漉的眼泪和他滚烫的体温里找一个平衡点,比暴怒先到一步的是疑问,谢家的这个少爷以前有这么爱哭么?

“谢安存,你在开玩笑吗?”他觉得匪夷所思。

“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后颈上的手掌离开了,谢安存慢吞吞地眨了下眼,下一秒下颌一阵痛意,俞明玉捏着他的脸凑近,近到两人的唇之间只剩下咫尺的距离。

谢安存只要一抬眼帘,就能撞进俞明玉的眼里,看他下垂的眼尾因为笑而扬起,笑纹淡淡。

“认真的什么?指想方设法嫁进来当俞太太的事吗?”

谢安存看得出来俞明玉是真生气了。

他知道俞明玉为了接手整个俞家,最重要的事就是用自己的手翻覆俞道殷的成就,然后用更滔天的权势让俞氏那些顽固的老古董收拾东西滚蛋。

想要做成这件事,金钱和声望是绝对不能少的,而谢安存给的这两条黄金航线和谢家管理的完备森严的私人运输链就是协助俞明玉完成目的的最好选择。

但这个人高傲,向来只会自己做出选择,别人把选择送到他面前逼他选择还是第一次。

这份企划书是筹码也是威胁,和谢家联姻或者把这两条航线白送给俞道殷,俞明玉只能二选一。

“还是你有别的目的?”

当然是为了得到你,谢安存在心里回答,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

“对不起,俞叔叔,我也是迫不得已。”

那股香根草的香味儿愈发浓郁,谢安存的呼吸逐渐紊乱起来,视线不安定地游移。

因为俞明玉靠得实在太近了,对方淡色的唇就游离在他脖颈处,让谢安存总有种错觉,自己激烈跳动的脉搏似乎下一秒就要触到男人的唇珠上。

他迅速低下头,用手抹掉脸颊上的眼泪,用一种难堪的语气道:

“谢家只有我一个孩子,日后继承整个谢家企业的重任肯定会落在我肩上。”

“现在沂水中心区的竞争压力越来越大,褚家也在跟谢家竞争,但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设计师,已经没办法和别人从一个起点出发,想要给自己留退路,就只能先找到靠山......”

青年越说眼泪掉得越凶,温热的水珠劈里啪啦全打在俞明玉的虎口。

“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的目的,那两条航线以后可以只为叔叔的货船服务,我不会变卦,但是我的要求只有这一个,俞叔叔要和我结婚。”

俞明玉静静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松开手。

“是我看走了眼,以为你真就是个内敛木讷的孩子,没想到胆子这么大,什么事都敢做。”俞明玉说,“如果我觉得这两条航线的价值远没有你说的这么高呢?你也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了吗?”

“抱歉,我没想威胁叔叔,实在迫不得已才这么做,后果我也会承担的,不会牵扯到谢家其他人。航线现在的管理权在我手上,我保证不会出问题......”

“没必要道歉,你给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

俞明玉眼里的情绪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拉谢安存起来,还好心替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谢安存松了一口气,以为对方是被哄好了,可是下一秒俞明玉又站起来附耳过来,用温雅的声音吐出脏言秽语:

“但是和我结婚不能有名无实,我不是什么圣人,也有欲望,你想做俞夫人,当然可以,但和我结婚就要做好上床的准备,被一个男人压着玩,你也愿意?”

“......”

谢安存怔怔地屏住呼吸,那一瞬间,在深夜里发出的无数条短信内容不合时宜地钻进他的脑海里,里面的文字一条比一条下流,全是在意淫俞明玉的身体。

要上床?怎么上床?

他僵硬地和俞明玉对视,两个人都在各自心怀鬼胎。

“可......”话都要滚到嘴边了,谢安存才清醒过来,立马改口:“不会的,叔叔不是那样的人。”

“我们之间差了很多岁,对对方一知半解,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俞明玉的语气冷淡下来。

“婚姻不是在开玩笑,我没什么所谓,但对你的年龄来说很重要,我对你没有感情,也不能像真正的夫妻那样相敬如宾,这样的日子时间长了是很痛苦的,你会后悔的。”

听到他说“对你没有感情”,明知道是事实,但谢安存心里还是忍不住刺痛了一下,冒起酸涩的泡泡。

干嘛一定要把这种事情当面说出来。

他别过脸,沉默了好一会儿,哑声说:“我不后悔。”

这句话不是假的。

“你先回去吧。”

俞明玉重新坐回美人靠上,撑着额头望向远处的湖面。

“这件事我会考虑的,之后会给你答复,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不想对外公开这件事,所以希望你也能守口如瓶。”

谢安存低头:“我知道了,叔叔。”

“走吧。”

在谢安存快要跨出亭子时,背后又传来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安存,你很怕我?刚刚你一直在发抖。”

谢安存身形一僵,生怕再露出什么马脚,摇了摇头后快步走了出去。

回到客房谢安存给自己猛灌了两杯水,又洗了个冷水澡把身上的汗全部冲走,脑子才彻底清明起来。

今天的烟瘾有点儿大,谢安存站在窗前点了第二根烟,仔细复盘刚刚的表现,他果然还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眼泪说掉就掉,计划也成功了一半。

可正如俞明玉说的那样,即使结了婚他们也做不成一对真正的夫妻,只是靠利益联系在一起罢了,他不这么想,但俞明玉是。

这种感觉让谢安存很讨厌,所以即使偷到了腥,也没什么高兴的情绪,空虚感反而被揉碎了一股脑儿塞进心房里。

谢安存把脸埋进被子里,弓起身拉起衣摆,暗红色的蛇形契纹还烙印在皮肤,是俞明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唯一象征。

烙印已经彻底融进皮肤,摸上去比周围的温度还要高上几分。

谢安存默不作声地盯着契纹看。

如果他真的没办法让俞明玉爱上自己,届时自己该怎么办呢?

一个人的契纹只有被另一个人覆盖,否则终生都不会消失,倘若一直得不到结引者的灌溉的话,魅魔就只会如同得不到水的阴性植物那样逐渐枯萎而死。

谢安存是个死脑筋,一辈子只会有一个契纹,所以他也是个不合群的魅魔。

魍魉山上的魅魔都是群居动物,除了在性方面开放以外,其他方面也没什么道德底线,血液能共享,情人能共享,不守规矩的异类只能受人白眼。

谢安存没爸没妈,就是根长在缝里的杂草,时常被同龄的小魅魔排挤在外,吃了不少苦头。

整座山上只有安盈会时不时过来看看他,安盈虽然也看不惯那些魅魔的做派,但她每次过来都要揪着谢安存的耳朵骂——因为次次来谢安存身上次次都带着伤,一周六天里有四天会和别人打架,把自己身上搞得到处都是烂疮。

“一天到晚收集那些破烂干什么,又不能拿到山外面换钱!”

安盈把她嘴里说的那些“破烂玩意儿”推到一边,不客气地在谢安存的破山洞里坐下。

她这个弟弟没人管,也没人要,整天像只脏兮兮的小狗在山里跑来跑去。

“以后我真应该每天都来光临了一下,不想哪天来了在你家门口闻到尸臭味。”

谢安存闭着嘴不反驳,认真地把自己收集来的垃圾拿盒子装好。

一本书、一个缺了个口的玻璃杯、人类小孩玩的八音盒......安盈不知道谢安存是哪儿捡来的这些东西,捡回来了就当宝贝似的藏着,谁来了都拿不走。

当然其中最宝贝的还是一颗小小的珍珠。

“姐姐,你看,珍珠。”

谢安存把珍珠上沾到的血迹和脏土擦干净,举到安盈面前给她看。

安盈看看珍珠,又看看谢安存脸上的淤青,叹气:“珍珠前两天不是被安祐那小子抢走了吗?你今天就是跟他打架了?一颗珍珠而已,有那么宝贝么,等姐以后有钱了送你一整串。”

“......好看,漂亮,这是我的珍珠,别人不许拿。”

谢安存有些着迷地盯着珍珠看,洞外的月光笼在珍珠上,流光溢彩,发出莹润的微光。

当他把那个小孩掼倒在地上,从对方手里抢回东西时,珍珠像刚被他捡回来时那样静静地躺在手心里,比谢安存第一次见它还要漂亮。

这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他必须永远藏起来,不许任何人觊觎。

这种独一无二的感觉在几年后又出现了一回。

第一眼看到俞明玉时,谢安存就知道,俞明玉就是那第二颗珍珠,他会一直垂涎的掌上明珠。

既是贵重的宝物,当然要捧在自己手心里才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