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噗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利刃扎进醉汉身体里,粗喘立即变作融不开的惊嗬。

他睁大双眼,来不及细想为何胸膛前会突然没出一把水果刀,刀尖便又狠狠拔了出去,鲜血四溅,星星点点,全泼在俞明玉的脖颈和脸颊上。

谢安存手指颤得厉害,差点握不住刀,眼睁睁看着醉汉无声无息地在面前倒下,咚一声,将浑身的血液从脚底砸上头顶。

他杀人了?他杀人了?这个人死了吗?是这个人活该,与他和俞明玉有什么关系?

心脏骤急间,谢安存扔掉水果刀,抑制不住地发出哽咽样的喘息。

在布塔沙的教堂他也曾经变作原身做过这样的事,但现在才知道,用人的手将刀子送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血腥气和地上悄无声息的人都让他感到无比惊恐。

包括一直沉默不语的俞明玉。

为什么会这样做?为什么会突然冲过来动手?

谢安存眼珠乱转,因为大脑控制不住愤怒和恨便这样做了,在陌生男人的手即将碰到俞明玉脖子的那一刻,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你为什么敢碰他?

——你怎么不去死?

这栋小楼里,或者说就在这间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地侵蚀他的思维和情绪,然而此时的谢安存已经没办法再继续细想了。

俞明玉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不对,应该说这里的一切都很奇怪。

地上的醉汉就像一道未知来源的警告,如果再不抓紧找到神像的话,他就会和这个醉汉一样完蛋。

另一边,俞明玉收起面上惊恐的表情,漫不经心地踹了男人一脚,想问谢安存怎么样,瞥见他的脸时,神色却逐渐冷了下去。

谢安存像往常一样,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看。

永远都能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注意力聚焦在他身上,可现在对方好像在透过他去看别的什么东西,表情熟悉,俞明玉曾经在很多人脸上见到过。

不解、迷茫、恐慌。

俞明玉攥紧拳头,阴沉沉地想,谢安存怎么能怕他?

“安存,你过来。”他放轻了声音诱导。

安存?只有未来的俞明玉喜欢这样叫他,现在的俞明玉有这样叫过他的名字吗?

谢安存大脑一片混乱,他怔怔低头,却发现地上男人的“尸体”竟然像充气的玩偶一般全身扁了下去,只剩一张软趴趴的皮囊。

回想方才那一刀,明明刺中的是具成年人的身体,刀刃竟然那么顺利地就推了进去,根本没什么皮肉阻力......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谢安存抖着嘴唇再次看向俞明玉,那么近的距离,他却看不清俞明玉的表情,只听对方问:

“你怎么了?被吓到了?他已经死了,也没人看见刚才发生的事,这里只有......”

俞明玉忽然加重语气:“你,和我。”

“你是……你是俞明玉吗?”

“......”

俞明玉怔愣几秒,随即笑了:“谢安存,你说什么呢,这几天我们难道不是一直在一起吗,我不是俞明玉,还能是谁?我现在手好疼,是不是伤到骨头了,你先过来帮我看一下,好吗?”

他故意拿那只高高肿起的伤手来拉人,勾得谢安存条件反射地要伸手回应。

此时此刻,只要触碰到指尖、握上去、握紧,他们就再也不能分开,谢安存屏住呼吸,在即将肌肤相触的那一刹那遽然停下了动作。

这样对吗?

神像怎么办,外面的世界又怎么办?

神像......神像!

脑内犹如一记重击敲罄,震得谢安存清醒了不少,立刻收回手往后倒退,转身就往楼下跑,抬腿的那一刻只听俞明玉不远不近的声音跟上来:

“谢安存,你要去哪里?”

这里果然邪门,俞明玉也邪门,谢安存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么恐怖的事,他真是被吓惨了,一边抹眼泪一边狂奔。

他妈的,都是神像的错,都是这野菩萨搞的鬼,让他精神受折磨也就算了,还把好好的俞明玉变成这副鬼样子。

我不会放过你的,谢安存险些被自己的尾巴绊倒,咬牙爬起来继续往大门外冲,把我丈夫还回来!

才短短一个小时过去,一楼客厅内的景象竟然变了个样儿——家具的轮廓被拖进黑暗里,唯有墙上的儿童涂鸦在夜色里愈发鲜艳。

如果谢安存没看错的话,这些线条正在像蠕动的爬虫般抖动。

握着蛇的男孩、双马尾女孩、高矮不一的大人和线条动物,听到楼梯传来的动静后,眼珠全部直勾勾地转向来者,想要将他团团围住。

“我草……”

谢安存大惊失色,生怕这些涂鸦真从墙里活过来了,一步也不敢放慢。

玄关近在眉睫,就在他快要握上门把手之时,眼前的地板上倏然出现一行歪歪扭扭的蜡笔字,极像俞明玉的字迹。

“我有三个愿望:

1.让伤害过我的人全部消失;

2.杀死恶心的恋童癖;

3.要谢安存永远待在我身边。”

只是眨两下眼的功夫,字迹很快发生了变化——

“我要谢安存永远待在我身边。”

前两条已经被实现,很快就消失在空气中,唯有第三条愿望还没完成,并且以一种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放大,再放大,直到刺目的红挤满谢安存视线的每一个角落。

字字如泣血,捆住他,缠着他,像是在给自己的最后一道警告,又好像只是单纯想让他看见。

谢安存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狠下心,拧开门把手跨出去。

如果说俞明玉真的有什么愿望,谢安存一定会想办法去实现,可现在他越连一秒都不敢正视这些字。

一颗心脏仿佛也被红色蜡笔画得乱七八糟,又变成眼泪狼狈地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

第三个愿望的内容其实不是要他留下,只是拼了命地想折磨他吧。

“神像……神像……神像在哪儿?”

谢安存冲到香樟树下,快速拾起铲子继续往下挖,在将神像挖出一半时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东西果然藏在院子里作祟。

再顾不得其他,谢安存高高举起神像,只要摔碎它,一切就都结束了——

“谢安存,你要去哪里?”

一双手忽然从背后伸出来,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谢安存被掼进草丛里,手里的神像险些脱手。

他哆哆嗦嗦去掰,那两只小小的手掌却坚如铁钳,根本撼动不了一点。

熟悉的巨眼如影随形,玻璃体弧度堪堪挤在谢安存脸颊边,里面传达出的感情既冰冷,也温柔,就和掐着他的俞明玉一样。

咕咚一声,谢安存没忍住又哭了。

“你总是想着要跑出去干什么?这次又想去哪里?”

俞明玉面无表情道:“我一直在看着你,只要你一动想出去的念头我就会出来找你。是不是觉得很巧,因为都是我故意的,你出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怎么可能让你出去......”

他手劲儿把握得恰到好处,窒息感不至于让谢安存太过痛苦,但也让他失去了快速思考的能力,只能握紧了神像,断断续续说:“你不是...你不是俞明玉......”

“我怎么不是俞明玉?!”

男孩忽然大吼:“谢安存,你看清楚了,我就是俞明玉!我是俞明玉,俞明玉的身体,俞明玉的心,俞明玉的恨,也有属于过去的俞明玉的记忆!”

“你明明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有什么习惯,会说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不是俞明玉?”

是啊,世界上除了俞明玉自己,最了解他的就是谢安存,笑时弯起眼的弧度、呼吸的频率、皮肤上大小不一的伤口,谢安存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面前的人是他货真价实的丈夫,或者说只是俞明玉的一部分。

谢安存摇了摇头没说话,用最后一点手劲儿把神像往背后藏。

然而这小动作完全没能逃过俞明玉的眼睛。

脖子上的力道不再怜惜,越收越紧,俞明玉阴鸷地盯着谢安存潮湿的脸,缓缓俯下身,眼里爆发出一道精光。

“你要找的就是这个神像么,你刚刚想干什么,砸碎它?你是觉得把它砸碎了就能出去吗?”

“和我永远待在这里不好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啊,为什么你和别人一样,都想着要离开我?”

他喃喃着,眼神不知是恨还是狂热,换了个极忧郁可怜的做作语气继续道:

“我还以为你和我待在一起会觉得很幸福,是我想错了。但是如果连你也要走的话,安存,你要我怎么办?”

他说话的习惯在幼时与成年后之间来回切换,一字一句地撞进谢安存脑海里,砸得他精神都快要错乱。

大错特错,真是大错特错,或许他完全想错了,面前的这副模样才是真正的俞明玉。

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觉就是以为俞明玉是世上最完美无缺的绅士,他的爱人有一颗温柔而剔透的心,但现在这颗心里藏的明明就是硫酸水,癫狂、阴狠、不计后果。

为了意识到这点谢安存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会被俞明玉吸引,无论投多少次胎,重来多少次,都不会忘记俞明玉的微笑和怀抱,想亲吻他,为他摘得天上的月亮。

可现在他们之间有一道急需用什么来填满的沟壑,用承诺,或是用血肉。

谢安存泪眼朦胧,也忍不住大吼:“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明玉,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神像造成的,你要醒过来才行,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对。”

俞明玉笑了,嗓音嘶哑。

“这里不是真实世界,也不是过去,只是我创造出来的空间而已,用来放俞明玉的执念和愿望。”

“我既是过去的俞明玉,也是未来你的情人、你的丈夫。被神像影响后,我会逐渐拥有未来俞明玉的记忆和人格。”

“这里不会有人欺侮、践踏我,拿刀划在我身上,也不会有人告诉我,不能反抗,不能逃跑,只能像只臭虫一样被俞青林碾在脚下。”

“我需要一只会发誓爱我的小狗,我也会永远爱他,这里能够实现我的愿望,也会出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

“只有你和我。”

他再次低声强调,和谢安存额头抵着额。不知道是谁的血和汗混进眼泪里,滴滴答答往下淌。

唯有掐住爱人脖颈的那刻才能确认对方的生命是否还掌握在自己手中,最鲜活也最温热,狡诈又柔软,这就是谢安存给他的感觉,和他越发剧烈的脉搏一样,让俞明玉忍不住跌入其中。

一个在哭,一个在笑,两人都在想同一件事——

我一定要抓住他。

“......你应该恨我才对,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和那个恋童癖根本没什么差别,还害得你中弹醒不过来,你应该恨我才对,为什么你的第三个愿望是和我在一起呢......”

愣神几秒后,谢安存忽然开始努力收起眼泪,被掐得喘不过气了还不忘得意,露出一个极其狼狈的微笑来。

“你、你爱上了我对吧,你爱上我了,叔叔。”

俞明玉一怔,跟着喃喃:“对,我爱上你了。”

听到这个回答,谢安存再次扬起手要往下摔落神像,巨眼比他的反应更快一步,几道尖刺从眼白生出,狠狠刺进谢安存的手背,这一下疼得他呻吟一声,手却攥得越紧。

俞明玉见状猛然阴下脸,冲巨眼粗吼:“谁允许你他妈的伤他了?”

巨眼委屈地往后缩了缩。

“明玉、明玉......”谢安存伸手摸了摸俞明玉的脸,把血全抹在他唇边、眼下,两个人一起在阴霾下急促喘息。

“你听我说,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我不是真实的谢安存,你也不是,我们没办法永远在一起。只有醒过来,回到那个世界里,你才能继续恨我,我才能继续爱你,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我发誓。”

“我跟踪你,骚扰你,用了那么多下作的手段,为了留在你身边,这就是我的愿望。你想实现你的愿望,我也想实现我的,人都是自私的对吧。”

他绷紧牙关,再次举起手,神经兮兮地笑了两声:“落魄的天鹅和下水道里的老鼠简直天生一对,你觉得呢?”

“谢安存——”俞明玉目眦欲裂。

“砰!”

神像重重落进泥地里,极清脆一声,彻底碎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