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不再倒退，而是和普通的表一样开始一秒秒的前进。

沈季单手扶在墙壁上，对眼前的一切感到迷茫。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反思自己对系统实在是太差了。”沈季自我检讨，“全能系统不可或缺，都省得我动脑子想。”

“系统你回来吧。”

然而系统并没有回来，沈季也遗憾的叹口气。

窗外溢满了红雾，红的像是往空气中泼了漫天的血，沈季顺手拉开医院里的窗户，于是红色的雾如同有生命的虫子一样往走廊里钻，沈季迅速将窗户关上，但依旧有红色的肉眼可见的小虫黏在透明玻璃上。

“看来外面是出不去了。”沈季看着那些小虫，“不过，好像没有味道？”

沈季可以嗅到污染物的味道，他也早已习惯在不同的污染区域嗅到不同的气息。

红雾事件，历史记载的末日开端，不应该连一点污染的味道都没有。

沈季奇怪的把手贴在窗户玻璃上，他准备放出小蘑菇出去看看，结果下一刻他便发现……

不只是系统，连小蘑菇都不见了。

沈季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腕，他的皮肤不再如同透明的琉璃一样苍白，玻璃窗外倒影出的他双眸依旧是黑色，甚至他的发丝也是普通的短发。

没有系统和蘑菇，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是多年前那个熬夜加班戴眼镜的社畜沈记者。

“……所以才没有系统？”

沈季转头看向旁边的时钟，注视着上面的时间。

“在这个时间线里，我还没有被污染，也没有吞噬预知书。”

说完沈季又犹豫了一下，“不，很有可能是预知书将时间调回到这个时候，没有提前污染我，也阻止了蘑菇的侵蚀，所以我就无法成为污染物秽。”

“可是红雾事件的时间没有修改，因为预知书依旧不希望黎知厌成为红雾事件初期的S级异变者。”

“那么，按照发展来看，我现在应该是S级异变者？”

有点不太适应。

毕竟沈季还真的没当过S级异变者。

他当了三十年的污染物，伪装异变者还是悄悄的让小蘑菇含灯泡假扮特效，结果有一天，他能变成真的S级异变者啊。

“现实的时间线也修改了吗？”

沈季想了几秒钟，最后他得出结论：“没有这个可能性。”

在回来前，预知书就已经被沈季啃的乱七八糟，被抢走一半的污染，所有被污染论坛影响的污染病人也被沈季困住，残余的污染不足以支撑预知书开启下一条时间线。

但因为时间密林实在特殊，所以很有可能时间线的变动仅仅出现在时间密林中。

这是为了防止沈季通过预知书的污染找到预知书本体的位置。

这智障AI虽然智障，但机械本能还是在的。

沈季转身继续往下走，他现在需要离开这个医院，寻找正确的时间线。

这里是时间密林，是时间紊乱的地方，既然预知书能将他困在新的时间里，那他就能找到离开这个时间线的方法。

系统都说了，他是时间密林的孩子。

凭什么预知书可以利用，他就不能呢？

顺着安全通道的标识走，沈季很快就看到了新的楼梯，他迅速往下，刚下一层台阶就看到了一堆熟悉的东西。

白色的小蘑菇们正在一点点爬楼梯，它们一边滚动着圆滚滚的身体一边喷孢子，很快整个楼梯间都被白色的小蘑菇覆盖。

它们当这是一个好玩的游戏，正在快乐的撒欢呢。

沈季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青色的血管透出皮肤，沈季相信如果划一刀，现在自己流出的血也是红色的，而不是薄牛奶一样稀释的白。

就在这时，孢子喷到了他的手指上，一根白玉小蘑菇扎根在了他的指腹，一点点张开菌盖。

在和沈季对视上的瞬间，小蘑菇整个被吓呆了，它猛地窜了一下，菌盖都差点被它甩出去。

于是更多的小蘑菇齐齐扭头，明明没有眼睛和嘴巴，沈季依旧能感觉到这堆小蘑菇在盯着他。

一瞬间，白色的蘑菇迅速蔓延，从天花板到上楼梯的路全部都给堵起来。

沈季看着小蘑菇们在互相碰撞在一起，按照沈季对它们的了解，这是在互相商量。

就这么商量了一小会儿，沈季指尖的小蘑菇用菌盖碰了碰沈季的手指。

你是同类吗？

小蘑菇好奇的问他：你身上有同类的气息。

你是哪里来的大蘑菇呀？

这群小东西，不吃人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沈季开口，“我是从上一条时间线来的大蘑菇。”

上一条时间线？

小蘑菇们面面相觑，它们听不懂。

小蘑菇虽然遍布在时间密林中，但它们并没有时间的能力，隐匿才是它们的天赋，它们可以让一个东西彻底消失，就是消失到连记忆都会被隐藏的程度，如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这也是时间密林一直隐藏着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原因。

只要小蘑菇想，谁都无法发现它们。

手指上的小蘑菇想了好久，没有的脑子根本想不明白沈季在说什么，于是小蘑菇换了个话题。

那大蘑菇，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在追一个会操控时间的污染物。”沈季道：“你们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吗？”

哦！

这下子小蘑菇们明白了！

那是一个坏邻居！

小蘑菇们开始控诉：超级坏超级讨厌的坏邻居！

它总是搞乱我们的家，明明刚刚吃了饭，结果下一秒钟又饿了。讨厌的坏邻居！为了不让它们吃饱饭各种倒腾！

凭什么不让它们吃饭！

凭什么让它们刚吃了饭还要再吃一次！

小蘑菇要把坏邻居吃掉！现在它们就在伏击坏邻居的污染手下！

沈季：……

他陷入沉思。

开始思考自己被小蘑菇袭击是不是因为他身上有预知书的味道，因为有预知书的污染所以小蘑菇才千里迢迢爬上医院病房，然后准备狠狠地咬他，结果反而被沈季吞噬。

那还真是惨绝人寰、惨无人道、惨死了（动词）。

“所以我们可以合作。”沈季当即决定忽悠这群小蘑菇，“我要去找它，你们也讨厌它，我们一起合作把它找到杀死，然后吃掉！”

吃掉！

小蘑菇开始欢呼：吃掉可恶的坏邻居！

于是小蘑菇们欢呼着朝楼下跑，沈季在内心感叹它们还是这么好骗。

完全没有骗小孩的愧疚。

小蘑菇带着沈季下楼，又往前走到了新的病房，它们挂在病房门口开始和沈季告状。

里面有一个大大的手下！超凶！

它吃小蘑菇，一口一个！好恐惧的！

沈季跟着小蘑菇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见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里面徘徊，它脖子上戴着听诊器，手上血乎乎的一片，在病房里横条条的躺着两个人，不知死活，白色的被子盖住了他们全身，只有一片血染红了被角。

似乎感觉到有动静，那东西转头看向门口，沈季下意识想躲，但被小蘑菇顶了回来。

不怕不怕，小蘑菇很厉害的！它看不到小蘑菇！

因为没有发现敌人，污染物又转回头去，它还在喃喃自语。

“救你们。”

“我一定会救活你们。”

“现在的我一定能做到。”

它掀开被子，里面是两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连面容都看不清晰，也分不清男女，它就这么把听诊器伸进尸体腐烂的胸腔里。

沈季：……

他的小洁癖在作祟，恨不得立刻把这两具尸体打包火化掉。

小蘑菇们还在叽叽喳喳，说着它好凶残，又说可恶的坏邻居，害的他们吃不了饭，本来那两具尸体是它们的饭，结果被坏邻居的手下抢走了。

沈季看了眼污染物，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如果他现在是S级异变者，虽然很不熟悉，但他应该有极高的污染天赋能力。

对面只是个普通的污染物。

只需要动用污染天赋，再杀死它……

但要怎么使用污染天赋呢？

就在这时，小蘑菇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沈季看向小蘑菇发出惊呼的位置，只见一个奇怪的影子立在墙壁上。

那黑影相当高大，灯光洒在黑影上也显得及其怪异，那影子又开始分裂，逐渐的包围住整个病房。

沈季微微挑眉。

他只是指向面前的污染物，一言不发，墙壁上的黑影如同得到了命令一样从墙壁上脱离，它们是一片薄薄的纸，没有声音也没有气息，等污染物发现的时候影子已经出现在它面前。

还没等它做出反抗，黑影便迅速将其包括起来，只一霎那，黑影拽着包裹起来的污染物遁入地下。

就这么眨眼间消失不见。

沈季感受到体内涌入了新的污染气息，小蘑菇们也一拥而上开始吃被抢走的饭。

等吃完后，小蘑菇们才围在他身边转圈。

WOW！

小蘑菇特别兴奋：大蘑菇你好厉害！

这么厉害的大蘑菇一定可以杀死坏邻居！

沈季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他习惯性拍了拍小蘑菇的脑袋，在小蘑菇茫然的歪了歪菌盖后走进病房。

他拿起污染物遗留在柜桌上的手机。

手机还有电，沈季一摁屏幕就亮了起来，上面显示着‘预知书’的内容。

【黎知厌的死亡是一场盛大的狂欢。】

【没有人知道为何污染物会伪装成人类，防污染中心认定他试图潜入人群污染全人类。】

【杀死黎知厌维护人类的安危是全世界的共识。】

“共识？”

沈季呢喃，“这本小说的剧情还是这么烂俗又空白。”

他翻页，看到下一页的内容后他的手攥紧了手机，因过于用力他的指腹泛着微微的白。

沈季也皱起眉来。

【杀死黎知厌的任务交给了S级异变者沈季，他们曾是朋友，也曾彻夜畅谈，但从今日开始，人类和污染物之间的天堑让他们对立。】

【黎知厌说：我的翅膀被淋湿了，太阳什么时候出来？】

【太阳再也不会出来了。】

沈季将手机扔到地上，他甚至犹豫两秒钟后面无表情的的踩了两脚，和稳重认真的沈记者大相径庭。

当然这也不是他的错。

任谁在第一版预知书里看到男朋友杀了自己，好不容易改变剧情，结果又变成自己杀了男朋友。

都会生气的。

小蘑菇们好奇的看着沈季的动作，又好奇的看着被沈季踩了两脚的手机。

沈季看着它们，“你们知道这个坏邻居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不是它的手下，而是它的本体。”

本体？本体是什么？

小蘑菇面面相觑：不是孢子，而是小蘑菇的菌盖吗？

坏邻居总是神出鬼没的，每次小蘑菇去伏击都伏击不到。

它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了。

于是沈季又问：“那你们知不知道我应该怎么离开这里？”

小蘑菇们想了想，最后它们离开病房，顺着楼梯台阶开始往下走，走了一会儿还要回头看着沈季，让沈季赶紧跟上来。

沈季跟着它们往前走，很快小蘑菇便带着沈季走到病房大门。

小蘑菇组在一起给沈季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

小蘑菇们说：那边我们总是过不去，每次进去吃掉的饭就会从我们的肚子里跑出来。

很奇怪的地方。

小蘑菇们都不过去。

那边可能就是坏邻居的家。

沈季注视着前面，当年为了采访报道，他在这里待了几天，小蘑菇指向的位置他还算熟悉。

在医院的不远处是一座教堂，教堂上挂着一个大时钟，在现代是很多人来旅游的打卡地，小蘑菇一指那边他就想起来了。

和小蘑菇道谢，道完谢沈季便起身走向教堂。

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人，只有浓郁的红雾，和红雾下偶尔出现游荡的污染物，沈季避开这些污染物，一路走到教堂，他在注视着教堂上的大时钟，时钟还在运行，仿佛这场红雾没有造成任何事故。

大大小小的时钟再次出现在沈季面前，沈季看着那些时钟，仿佛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那个声音告诉沈季：他也可以做到。

将时间倒转，回到他想要去的过去，改变他想改变的未来。

沈季伸出手来。

他开口道：“那就让时间和外界的现实一致吧。”

话音落下，时钟快速运转，周围的红雾开始散去，它转了一圈又一圈，周围开始被青苔覆盖，又随着时间而枯老，直到树木和荒草长满了这片大地，沈季终于看到时钟停了下来。

叮咚一声，时钟敲响了。

下一刻，沈季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时间密林！】系统像是从未离开过一样喊着，【沈季，我们到了！】

“我早就到了。”沈季笑了一下，“只是你没到而已。”

【咦？】系统奇怪。

【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谜语话了？】

沈季：……

不在的时候怀念，在的时候真的很想把它的嘴缝起来。

这就是系统啊！

/

【所以你误入了预知书准备设定的第三条时间线，变成了从来没有被污染过的S级异变者？】

系统感叹并好奇，【那你的天赋改变了吗？】

“没有被污染过，就没有小蘑菇在。”沈季一边走一边道：“应该是单纯的吞噬天赋。”

小蘑菇们好奇的缠绕在沈季的手腕上听他说话。

虽然不知道沈季在说什么，但主人说什么它们都喜欢听！

最喜欢主人了！

沈季捏了捏它们的蘑菇脑袋，接着才开口，“它应该是想困住我，只要失去预知书的污染，我就很难通过污染找到它的本体。”

【但是他们没想到你还是碰到了小蘑菇，小蘑菇对它深恶痛疾，主动给你指引方向。】

系统幸灾乐祸，【小蘑菇！太棒了！】

“不过我是怎么回到原先的时间线的？”

沈季也有点好奇，“就算是我让时间一直延后，那也是当时时间线的三十年后，可你和小蘑菇回来了。”

【时间密林拥有混乱时间的能力，但时间密林是不会受到时间的影响的，所以在时间密林里有两条时间线。】

【第一条时间线是黎知厌杀死预知书，第二条时间线是你和黎知厌在三十年后相遇的现实。】

【第三条时间线是预知书做出来的假时间线，是最容易处理的。】

【因为是虚假的时间线，所以其实你并没有完全被影响，小蘑菇们依旧可以感受到你身上熟悉的气息，你依旧可以控制时间，在你操控时间的那一刻，这条虚假的时间线就碎掉了。】

沈季点头，“相当于做了个梦。”

【没错，它的能力被你耗到只能制造一场梦了。】

【它的本体可能藏在任何一条时间线里，沈季，你要注意，在时间密林里，你是除了预知书之外唯一能控制时间的人。】

沈季应声。

他闭上眼睛，开始捕捉预知书的污染气息。

系统没有开口说话，现在的沈季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指导的小记者。

现在的沈季恢复了秽的记忆，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如何利用污染天赋搜寻污染的位置。

霎那间，周围的时间停止了。

苔藓上的露珠不再滴落，树叶停滞在空中，不远处的流水声也消失不见，所有的时钟全部定格在原先的时间，停滞的空气中没有丝毫的气息，系统和小蘑菇一起惊讶的看着这一切。

直到下一秒钟，时间终于动了，但却不是往前，而是疯狂的倒退。

咔哒一声，钟表再次被敲击。

系统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只黑色的手。

黑色的手如同无形的雾，它突兀的消散，然后又在下一个瞬间凝结，凝结起的手朝着某个方向移动，时钟咔哒咔哒的响，每响一次都会有黑色的手定格在原地。

连系统都没有想到：沈季竟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预知书是无形的，离开的只是它的意识，只是一团污染气息，但沈季却可以追踪到预知书，并将它散发出来的污染有形化。

不管是黑色的雾还是黑色的手，都是在沈季的控制下出现的形体。

在系统意外和欣慰中，沈季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化为苍白的颜色，发丝再次拉长，眸中只有淡淡的冷漠。

他看向黑手消失的方向。

“在那边。”

越往前时钟越多，密密麻麻的时钟挂在树上，最后，沈季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时钟竖在地上。

他能感受到剧烈的污染气息，这股污染气息比沈季遇到过的所有S级污染物都要强烈。

【时间密林的核心。】系统道：【也是时间的转折点。】

【你踏过这个时钟，就会到新的时间线。】

沈季微微皱眉，“你指的是前一条：预知书被黎知厌杀死的时间线？”

【是的，那条时间线已经被改变了，但时间密林储存着所有时间，当然也包括这条已经改变的线。】

【预知书就藏在里面。】

沈季点头，“那就进去看看吧。”

“我也很好奇上一条时间线里，黎知厌到底是怎么把它吓到直接把时间线重置的。”

最后，在沈季进去前，系统好奇的问了一个问题。

【沈季。】

系统问：【你会不会觉得做S级异变者比做污染物好啊？】

它指的是那条虚假的第三条线，【如果你成为异变者，那你一定是最强的S级异变者，整个防污染中心都会是你的一言堂。】

“但我只想成为沈季。”

沈季的语气很轻缓，“我不想成为别的什么东西。”

“既是秽也是沈季，既是人类也是污染物，这才是我。”

“最重要的是：我想要和黎知厌相遇。”

并不需要多么悲壮的故事，也不需要坐在什么位置上获得多大的权利，他只是看到预知书中的故事都感到难过。

黎知厌一句‘太阳什么时候出来’就让他难以控制的心疼。

蝴蝶讨厌雨，因为雨会淋湿翅膀，但阳光会晒干蝴蝶被淋湿的翅膀。

黎知厌热爱自由，他爱着这个世界，他总是微笑着种下种子，期待种子发芽开花，他也在沈季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于是沈季便随着他的呵护开出名为爱的花。

黎知厌爱沈季，那沈季就会爱黎知厌。

太阳不会升起了。

但沈季会成为黎知厌的太阳，帮他晒干翅膀。

助他继续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