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洛瓷抱着膝盖蹲在别馆的楼梯下。
这几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就像做梦一样。
他的母亲在傍晚时分停止了呼吸, 随后整理仪容,最后下葬。
他每次去看母亲的时候,母亲总是闭着眼躺在病床上。
但这次, 母亲不是躺在病床上,而是躺在棺材里,就像平常一样, 好像只是睡着了。
他知道有的时候他去看母亲,母亲是故意闭上眼睛,没有看他,不希望他在病房里久留。
但这些他都知道, 因为当他侧身转过去的时候,总能看到母亲眼角是湿濡的, 被角还有沾湿的痕迹。
所以当他看到母亲躺在棺材里, 他下意识扑过去,想要看母亲的衣襟有没有湿润, 这样就会知道,这只是母亲在给他开的一个玩笑。
……但特里斯坦抱住了他。
他蹬脚挣扎着, 越过宽厚的肩膀,目光落在棺材里。
这几天,几乎整个纽贝特市的上流阶层的人都来吊唁, 别馆的门槛都要被踏破,洛瓷收到了很多的安慰,但他谁都没有理睬。
他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 一直没有哭。
他只是在等。
只要他守在母亲的棺材前, 这样母亲睁眼的第一时间他就能知道。
然而直到棺材被埋入湿润的泥土,他所期盼的场景依旧没有发生。
“宝贝。”
听到特里斯坦的声音,洛瓷低垂的小脑袋终于有了反应, 他仰起脸,大颗大颗的眼泪水沿着脸颊滚落下来,晶莹的水珠破碎的摔在膝盖上,“……妈妈真的去世了吗?我再也没有妈妈了吗……”
“不,”特里斯坦与他额头相抵,“我们的母亲只是永远睡着了。”
洛瓷抽抽噎噎,把脸埋到他肩膀里,蹭了蹭满脸的泪水:“……呜呜……呜,真,真的吗?”
特里斯坦看着小家伙湿漉漉的眼瞳,体会到了心痛的味道。
仔细回想,小洛瓷在幼年时还会时不时向他询问父母的情况,后来慢慢问都不问了。
他以为小家伙的感情已经淡化了,现在想想,洛瓷只是把所有的心思都埋在了心底。
他柔软,敏感又娇弱的小宝贝……
特里斯坦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嗯。”
“……才不是,”洛瓷的睫毛全都被打湿了,眼泪水咕噜咕噜顺着面颊淌到嘴唇,他一边吼着一边拿手掌抵在特里斯坦的胸口推搡:“你当还我是小孩子吗?她就是死掉了,你为什么要哄我,为什么骗我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力道就像是刚出生的小猫那般微不足道,特里斯坦的胸膛一动不动。
推了半天推不开特里斯坦,他就更委屈了,一想到自己再也没有妈妈了,胸口又闷又痛,憋了好几天的眼泪稀里哗啦的往下淌。
泪水很快就哭干了,他哭的直打嗝,连气都喘不上来,一直在抽噎,特里斯坦抱着他,给他顺气:“……你已经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也没有吃药了,这样哭下去不行,我们先去垫个肚子,把药吃了,好不好?”
“……不。”
洛瓷使劲摇头。
他觉得心里好难过,好难过……但是眼泪都被他哭干了,想哭也哭不出来。这种难受演变成一种心痛,憋的他喘不上气。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哭岔气了,所以才觉得憋得慌。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不是这样。
小腿忽然失去了力气,倒在特里斯坦的怀里,嘴巴只能痛苦艰难的喘气,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心脏跳动的过快使他的耳朵发出嗡嗡耳鸣声。
“……宝贝、宝贝?”
“洛瓷!”特里斯坦紧紧拥抱着怀里软绵绵的身子,他用手掌抬起洛瓷的脸,那双圆乎乎的瞳孔在缓慢放大。
时间在那一瞬间变得清晰又漫长。
特里斯坦直直的注视着这一幕,冰冷黏腻的汗液顺着背部肌肉淌下来。
周围的佣人们也全都慌成一团。
特里斯坦打横把洛瓷抱起来,就像抱着一只昏迷的小奶猫一样,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沉声质问:“轿车,不,直升机在哪里?”
“在,在西区,”被问到的佣人十分紧张,西区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她说:“我立即通知他们把直升机开过来。”
特里斯坦却已经抱着洛瓷冲出房间。
……
“睡美人症或者说是细胞延时性休克症,本身是以现下医疗水平无法根治的基因病。”
“温特董事长曾问过我相同的问题,但我给的答案从始至终都是无法治愈。”
“他做不到的,我会做到。”特里斯坦凝视着病床上的洛瓷:“我尝试从炼金液体中提取最精粹的炼金原液,里面压缩的能量能够使细胞延长活力。”
“难道说,大人是想……”
洛瓷只觉得耳边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仿佛是特里斯坦在和另一个人交流他的病情。
但很快他就陷入了沉睡,把这些事情都忘了。
他做了个美梦,梦中妈妈并没有去世,而是带他到北极岛看极光,一家人一起去风车乡露营,他还在海岸边喂了鲸鱼。
他一度认为美梦是真的,直到他醒了过来,看到雪白的天花板,才知道梦境终究是梦境。
他眼圈顿时就红了,卷着小被子,默默把脸埋到被窝里,不一会儿被角就被眼泪打湿了。
直到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才抬起手背抹抹湿漉漉的睫毛。
这次,他在医院里住了五天,他知道特里斯坦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着他,但他不想睁眼,就一直假装睡觉,他觉得特里斯坦可能也知道。
尤利娅他们也经常到医院来看他,只有这个时候特里斯坦才会离开病房。
特里斯坦希望尤利娅他们的到来能让洛瓷的心情好起来,他的病症受情绪影响很大,过于激动或者悲伤都是发病的诱因。
一想到妈妈,洛瓷就会很难过,到了医院他后来又晕过去一次,特里斯坦就让人给他注射了特殊的血清素,这种药物能够抑制痛苦,就像是帮他屏蔽悲伤痛苦的情绪。
所以那么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哭,只是垂着眼睛坐在病床上听尤利娅他们说着最近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但实际上,他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在想特里斯坦,想他在做什么?
特里斯坦陪着他的时候,他不想理他,现在他不在病房里了,又忍不住去猜测他去了哪里。
此时此刻,特里斯坦刚刚离开贝德维尔区的玻璃高塔,他坐上豪华轿车的后座,松了松领带,问秘书:“他的心情还好吗?”
秘书:“好像没有明显的好转。”
特里斯坦看着平板,洛瓷的床头还原封不动摆放着药剂,“怎么没有让他喝药?”
“……小少爷说不喜欢喝。”
特里斯坦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皱起了眉头,深灰色的眼眸尤为冰冷。
这是他极其生气时才有的反应,秘书和保镖们不约而同把头低了下来,手心里沁出冷汗。
轿车驶入洛兹财团旗下的大型医院。
说这一整个大型医院,就是特意为洛瓷开得也不为过。
特里斯坦脸上沉默且压抑的表情一直持续到病房门口,当他推门而入,所有的担忧和不愉快仿佛都被掩藏在了堡垒之后,转然一脸笑意坐在病床前:“宝贝今天有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说给哥哥听听。”
洛瓷闷闷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
“嗯……”洛瓷蔫蔫撇开眼,他觉得自己本该情绪低落的,但注射了药剂之后,哭也哭不出来,悲伤情绪都没释放被抑制住了,就有一种憋憋的烦闷感。“你好烦。”
“那怎么不喝药呢?”特里斯坦将手掌贴上洛瓷软绵绵的脸颊。
洛瓷别开了脸:“只有我要喝药。”
“我陪你一起喝。”特里斯坦拆开了药盒,平静的将其中一枚药剂喝了下去,然后将另一枚药剂递给洛瓷。
洛瓷这才不情不愿的把递到嘴边的药剂喝下去。
一缕药渍沁在唇角,特里斯坦拿出总是备在身上的手巾,为他擦了擦嘴巴。
嫣红的唇珠鼓鼓的,唇角挂着湿濡的痕迹,柔嫩绵软,在被擦拭时露出几颗小糯米牙。
特里斯坦的视线定格在唇瓣上,直到听到小家伙自言自语喃喃:“……有什么用?”
“什么?”
“妈妈不就是因为这个病才去世的。”洛瓷说:“吃药有什么用?反正吃药也会死。”
“……谁告诉你的?”一听到洛瓷嘴里冒出来死这个字,特里斯坦仿佛被触碰到了某根敏感神经,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抱歉,宝贝,我不是在冲你发脾气。”
“不会那样的。”特里斯坦抱住他心爱的宝贝,他的手臂搂住洛瓷的后腰,小家伙本就纤细匀称的腰身在生病的这些天又瘦了许多,他低头吻了吻洛瓷的额头:“相信我,不会那样的……”
洛瓷手臂本能的攀附在特里斯坦的身上,双臂环住他的颈项,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水蓝色的眼瞳迷离而茫然。
他心窝里堵堵的,有着无法释放的悲伤,也有着对于未来自己的恐惧,特里斯坦是他唯一的依赖。
“……真的吗?”
特里斯坦的目光直视着病床后方的墙面,手掌轻拍安抚着洛瓷的后背,表情如同面具一般平静:“是的,我保证。”
我绝不会让你死去的。
洛瓷松了一口气,柔软的脸颊在特里斯坦的颈窝里蹭了蹭,撒娇一般说:“我不想再留在医院里了,我不喜欢这里。”
特里斯坦吻了吻他的额角:“那我带宝贝回家。”
在与医生沟通过后,主治医生也表明,洛瓷现在的状况还算稳定,每天定时吃药剂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特里斯坦便用小毯子包裹着洛瓷,把人抱上了轿车。
这些天忙于安葬后事,还有洛瓷的发病问题,特里斯坦基本上没有时间去处理工作上的事务。
直到他后视镜观察到一辆明显改装后的硬皮车从斜后方撞了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什么。硬皮车就像是自杀袭击,速度比炮弹还要快,硬皮车坚硬的甲壳在阳光下如同刀刃一样锋利。
在人迹罕至的公路上,埋伏好的硬皮车径直撞向了豪华轿车。
轰隆——
洛瓷我在特里斯坦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抱着他的手臂把他搂的更紧了,一只厚实的手掌护住了他的后脑。
随之而来是强大的冲击,轰鸣声,破碎声,还有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几乎是一瞬间在耳边炸响。
洛瓷撞进了特里斯坦的胸口,后脑又被特里斯坦护得严严实实的,只是因为一刹那晕乎,就清醒了过来。
他急忙从特里斯坦怀里抬起头,秘书额头被撞破了,正拿纸巾捂着额头。而前座的保镖正呻吟地捂着脖子,车门的碎片飞溅起来嵌入保镖的咽喉,鲜血咕噜咕噜从喉咙往外冒。
硬皮车经过改装就像巨剑一般锋利,加上全力以赴的速度。像是锋利的刀刃一般切入了轿车的中部,特制的轿车门已经被撞的变形破碎,玻璃窗全部呈现雪花的碎裂状态。
车窗外到处都是白烟,那是对方车头与他们相撞,引擎盖散发出来的烟雾。
当他的视线落到特里斯坦的手臂上,眼瞳瞬间就放大了。
特里斯坦的右手臂由于抵住了车门,衣料近乎破烂半截手臂血肉模糊,像是受到了某种严重的挤压和挫伤。
“啪嗒…”
没等他反应过来,洛瓷鼻尖又嗅到一股血腥味,他看到殷红的血滴从他的头顶落到前襟。
特里斯坦的右臂暂时动不了,只能用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手巾擦拭洛瓷衣服上的血迹。
血滴刚刚被擦干净,又有新的血滴滴落下来。洛瓷只觉得奇怪,自己并没有觉得哪里痛,哪来这么多血……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他受伤的血迹,而是特里斯坦的血,他以为是洛瓷受伤,忍着手臂的痛苦,反反复复的为他擦拭。
“等等……”见特里斯坦好像一直没有意识到,洛瓷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掌:“这不是我的血……”
“……”特里斯坦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缓缓收起了手巾:“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洛瓷直勾勾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手臂,咬紧了唇瓣:“你的手臂……”
“不痛的……”特里斯坦抬起手臂,本想安抚的摸摸小家伙的脸颊,注意到自己手掌上的血渍,又把手臂放下了来。
“是事故还是有人故意的呀,”洛瓷别开了眼,不敢去看血肉模糊的手臂,他把眼泪憋了回去,死死咬住嘴唇,“这个人太讨厌了,我不会放过他的。”
特里斯坦笑了笑,“是的,他真是胆大包天,惹恼了我们的宝贝。”
此时,跟在后面的几辆保镖车也已经赶到了,伤员被分批转移到保镖车上。
那辆硬皮车里一共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在碰撞时当场死亡,另一个人则被保镖从车里拽了出来,也是满脸鲜血昏厥过去。
这两个人做出这种事情就没想着活命。
特里斯坦瞥了一眼,是哈瑞什的两个养子巴斯提兄弟。
哈瑞什心脏不好,不能做某种剧烈运动,又不想利用科学技术拥有后代,他觉得那种后代不配称之为人类,所以早早从孤儿院收养了巴斯提兄弟。两个养子常年负责一些黑色方面的生意,做出这种事情丝毫不觉得奇怪。
把哈瑞什抓起来之后,巴斯提兄弟估计也是嗅到了不妙,早早躲了起来,一直没有捕捉到他们的踪迹。
偏偏特里斯坦这几天事情太多,他也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个方面。这两个家伙估计是意识到自己的养父不在了,才想出这种极端的报复方法。
洛瓷本来是气呼呼瞪过去,看到对方似乎比他们更惨,又把眼睛撇开了。
但嘴巴里还是嘟嘟囔囔。
好在发生事故的公路离医院的距离并不远,伤重的保镖被送到紧急医疗室进行治疗,特里斯坦也在医院进行了治疗。
“你也包粽粽了……”两泡眼泪在眼眶里咕噜打转,洛瓷戳了戳特里斯坦手臂上的钢板。
特里斯坦将嘴唇贴住他的手背:“放心,很快就会好的。”
“……嗯。”洛瓷闷闷点头。
好不容易把小家伙哄好,特里斯坦的怒火才从堡垒后渗了出来。
哈瑞什的养子做不了这么周密的计划,尤其是他们的行动轨迹的泄密……看来葬礼之后,某些人的心思又都开始浮动起来了。
秘书老老实实站在窗边。
外面的天空黑压压,阴沉沉的,像是有浓重绵密的乌云笼罩下来。
纽贝特即将迎来一场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