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鹿汀朝难得睡了一个不错的觉, 第二天被宿宁郁喊醒的时候,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老公抱抱,要抱着刷牙……”

鹿汀朝揉了揉眼睛, 困顿的向坐在自己床边的人习惯性的伸出手。

然后下一秒看清了坐在床边的宿宁郁。

鹿汀朝:“……”

鹿汀朝一瞬间睁大眼睛缩回手, 眼底还流露着几丝睡醒后呆头呆脑的气息, 声音也是甜甜软软的。

有种尴尬的不安和害羞:“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鹿汀朝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出来,懊恼的搓了搓头发, 很快把自己揉成了一个鸡窝头。

他的语气已经调整到了平时的味道,再没有床上那种特殊的调调, 又真诚又老实的对宿宁郁道:“弟弟你别在意啊!我不是故意的, 我认错人了,可恶……”

两人的距离其实很近,但鹿汀朝并没有发觉。

宿宁郁看着鹿汀朝。

然后开口问:“鹿老师把我当成谁了?”

鹿汀朝:“啊……”

“前夫?”

鹿汀朝想了想, 又纠正了自己的措词,“不是, 应该是小时候家里认识的哥哥。”

宿宁郁没有揭穿他:“小时候, 那是长大后不联系了吗?”

鹿汀朝:“嗯……就当是这样吧。”

鹿汀朝从床上翻下来,擦过宿宁郁的身边:“咦, 我的手机怎么在你这儿?”

宿宁郁伸手将手机拿过来,放进鹿汀朝手心里,手指相碰的时候, 轻轻在鹿汀朝掌心擦过摩挲。

“你睡着的时候庄稷母亲打电话过来。”

宿宁郁没有收回手, 反而又点了点鹿汀朝的指尖,“昨晚你睡着了, 她一直打,我就接了。”

鹿汀朝没什么反应:“她说什么啊?”

宿宁郁神色微微变了一下,随即温声:“没说什么, 只是问了问你近况。”

他变化的神色实在太过明显,正当着鹿汀朝的面,被顺利的捕捉。

鹿汀朝有点纠结:“唉,她是不是又狠狠骂我了?”

宿宁郁停顿,摇头:“没有。”

如果让鉴表达人现场观摩,一定觉得宿宁郁这个动作宛如教科书一般。

可惜鹿汀朝没有太多花花肠子,他老老实实的看到了,结结实实的信了:“果然有,她说什么啊?”

宿宁郁迟疑了好几秒,还是道:“鹿老师,今天还要拍摄,我不想让你心情不好。”

鹿汀朝坐在床边,一双洗白的腿荡来荡去:“你不告诉我我心情更不好,她是不是还凶你了,然后说我不管庄稷?”

宿宁郁:“……”

宿宁郁没直接回答鹿汀朝的问题:“没有……桌上有漱口的柠檬水,我给你拿热毛巾过来,你先醒醒神。”

“你说嘛!”

鹿汀朝一把伸手拉住了宿宁郁的衣服。

他明明没用多大力气,但或许是宿宁郁原本就没有站稳,被他拉得整个人一晃,向后倒过来——

然后为了保持平衡,宿宁郁只得用向右的腿撑地,左手下意识向前扶,支柱了鹿汀朝的肩。

那张很具校草模范性的脸顷刻出现在鹿汀朝面前。

随着急促的呼吸,将一阵栀子花的清香味散进鹿汀朝鼻尖里。

鹿汀朝:“……”

羞恼,尴尬的神情从宿宁郁近在咫尺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他的脸迅速的红了:“鹿老师,你,你……”

鹿汀朝赶忙松开手:“我……我不是……”

天地良心!

朝朝真的没有要污男大学生清白的意思!!

鹿汀朝简直要哭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刚才起床不是故意的,现在这个也不是故意的!”

遇事不决就甩锅。

鹿汀朝已经掌握了娴熟的甩锅技巧,他迅速后缩了一点:“是因为宿宁郁你底盘太轻了,哎你到底有没有在吃饭啊,你当我助理总不能比我还弱……”

“是我不好。”

宿宁郁轻声道:“我错了,鹿老师。”

宿宁郁:“以前每个月只有两百的生活费,以后我会再多吃一个馒头的,鹿老师别生气。”

鹿汀朝:“……”

鹿汀朝没上过大学,不知道优等生补助和弯弯绕绕。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太恶毒了,好像那个童话故事里的鹿外婆。

“算了。”

鹿汀朝哼唧了一声,“我是大人。大人是不会和学生计较的。”

鹿汀朝从床上跳下来,推门进了浴室,想了想,又回过头,“那个,宿宁郁,我再给你点钱,你充校园卡吧。”

宿宁郁:“……嗯?”

鹿汀朝:“你考的学那么好,应该多吃点,别亏了。”

这奇怪的逻辑。

被鹿汀朝说出来,竟然意外的符合他的角色。

晨曦的光从窗口落进来,铺在鹿汀朝脸上,显得他无害又无辜。

像是个最纯良又干净的存在。

宿宁郁问:“是庄稷给你的钱吗?”

鹿汀朝:“……啊。”

鹿汀朝迟钝的没有意识到宿宁郁这句话的攻击性。

他正儿八经的想了一下:“可能还有另一个人的。”

鹿汀朝真诚的道:“不瞒你说,弟弟,我一个人挣的钱连我自己都养不活。我从小都是靠别人养的。”

宿宁郁:“……”

鹿汀朝叹气:“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废物,或者我们应该祈祷从明天起我就大红大紫。”

宿宁郁:“……”

宿宁郁伸手,拨了一下鹿汀朝前额的刘海:“会的。”

鹿汀朝眼睛一亮:“你看到了我身上未来之星的红气吗?”

宿宁郁帮鹿汀朝顺好头发:“我是说,我会努力挣钱。”

鹿汀朝:“……?”

宿宁郁:“将来如果鹿老师不红,我也会努力养你的。”

鹿汀朝:“……”

鹿汀朝失望的白了宿宁郁一眼:“我谢谢你啊,溜了。”

即将二十六岁的人在他面前垂头丧气的转身,耷拉着脚步走进浴室。

他丝毫不像这个年龄的人,被骄纵长大,他到现在还像个孩子。

无比好套话,好骗,还盲目相信人。

宿宁郁转身收拾好鹿汀朝丢在床尾的袜子,衬衫,收好他乱七八糟的行李。

鹿汀朝洗好澡出来换衣服,宿宁郁便又进浴室去收拾鹿汀朝的毛巾,浴衣,睡袍……

宿宁郁以前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是个合格的助理。

但他现在觉得自己做得真不错。

鹿汀朝突然从门口探头,左瞧瞧又看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小宿弟弟,浴室那些要不……”

“嗯?”

宿宁郁整理好最后一条毛巾,然后扬手拿起盖板。

鹿汀朝:“啊啊啊——!!!”

鹿汀朝冲进来:“放开它!!!”

宿宁郁发现了被狡猾的鹿汀朝藏在毛巾下面的一条用过的内裤。

在鹿汀朝即将扑过来的前一秒。

宿宁郁将那条内裤拿了起来。

丝质的浅蓝色,柔软,只看一眼就知道是高档材料。

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污迹——

鹿汀朝没能救回自己亲爱的内裤。

宿宁郁伸手向后,鹿汀朝便撞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脑袋疼得嗡嗡。

“痛痛痛!”

鹿汀朝脸红了个彻彻底底,还不忘记伸手抢夺自己最后的尊严,“宿宁郁你是石头吗,快还给我……”

宿宁郁用另一只手揉上鹿汀朝的额头,温柔的一下下打着圈:“这是助理应该做的。”

鹿汀朝:“??”

宿宁郁神色淡定:“包括给鹿老师洗内裤,洗衣服,为鹿老师买生计用品,都是助理的责任。”

六十八线糊咖从没用过助理:“……真的吗?”

宿宁郁:“别人的助理都是这样的。”

鹿汀朝:“……可是助理需要买什么生计用品?”

宿宁郁:“很多,比如套。”

鹿汀朝:“……”

鹿汀朝老实了:“哦。”

过了一会儿。

鹿汀朝的懒惰最终战胜了尊严。

他眼巴巴的趴在浴室门口:“你真的会给我洗内裤吗?”

宿宁郁:“嗯。”

宿宁郁把鹿汀朝要换洗的睡衣递给他:“先出去玩一会儿,我洗好就出来。”

鹿汀朝:“好哦,宿宁郁你真好。”

再次放弃尊严的鹿汀朝开开心心的出门换衣服玩手机去了。

而那条柔软的内裤被握在宿宁郁手心里。

很小一条,任由他捏揉磋磨。

隔着半开不开的门缝。

宿宁郁可以隐约看清鹿汀朝趴在床上身影,昨天还勾在他身上的脚趾一咬一咬,可脚趾本人却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撩拨,正在愉快的拨弄手机。

宿宁郁突然听到门外的鹿汀朝接了电话。

于是娇气的声音就传进他的耳朵里。

“好无聊啊,而且好热,想回家。”

“我不吃桂花藕,我想吃毛血旺,我要吃辣辣的!”

“我不管……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宝贝!”

“你记得让那几家给我送最新季的衣服啊,还有兜兜的玩具……”

“一般般爱你啦,看你表现的啦,哼哼……”

鹿汀朝的声音是他听过的最会撒娇,最勾人的声音。

宿宁郁深吸口气。

浴室的全身镜反射出完整的他自己,未系纽扣的肌肉线条,和向下被高高撑起的地方,明显又突兀。

可始作俑者一无所知。

只顾着向另一个男人撒娇调情。

洗手龙头洁净的温水汩汩涌出。

男大学生手中那条真丝的衣物只离被浸湿一步之遥——

却在下一秒被他抽手收回。

那团柔软被一只骨节分明有力,带着茧的手指狠狠揉过一遍。

——没有其他气味。

——是鹿汀朝喜欢的,玫瑰冰露香氛的味道。

离得更近,玫瑰露的味道仿佛也一并更贴近,让宿宁郁又想起了昨天的晚上。

也想到了为什么鹿汀朝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快乐。

因为他还比不过那些男人。

比不过费家有钱,比不过庄稷的人脉……现在正在和鹿汀朝调情的人是谁呢?

现在正在养着他的人是谁呢?

被门隔绝的外界听不到浴室内的声音。

可原本干净纯净的丝蓝色绵软上多了一块浊染的白色。

宿宁郁闭了闭眼,余光穿过门缝外已经又换了一个姿势的人,缓缓的伸手,将那条内裤慢慢涂上肥皂。

洗净。

宿宁郁走出浴室,当着鹿汀朝的面用衣架挂好。

正要开口,鹿汀朝却抬头冲他一摇头,用手指摇了摇:“嘘——”

那边的男人不被允许知道这边他在的秘密。

他也被鹿汀朝隐瞒了存在。

卧室的门铃被敲响。

导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鹿老师,准备好了吗?可以出来了。”

鹿汀朝向外看了一眼,又跟电话那边的男人黏糊了几句后才依依不舍的挂断。

宿宁郁安静的看着他这一切动作,适时的在鹿汀朝下床的时候帮他披上外套:“早上有风,别着凉。”

鹿汀朝回头对他一笑:“这么贴心,弟弟你将来的女朋友一定超幸福,走吧走吧!”

“嗯。”

宿宁郁替鹿汀朝拉开门,向外看。

在门外看到了费修齐。

两道野兽的视线交错。

费修齐轻蔑一笑,向鹿汀朝伸出手:“早安,BB,想吃什么早餐?我亲自下厨。”

“肠粉,黑芝麻糊,再来一根黑椒烤肠,甜品要杨枝甘露,西柚多一点。”

鹿汀朝点菜。

费修齐伸出的手没挪开,镜头就在旁边。

鹿汀朝:“……”

鹿汀朝只好将手放了上去,乖乖的被拉住,“肠粉要嫩嫩的,黑芝麻糊要无糖的,烤肠要外面焦里面软的。杨枝甘露要不要椰果,不要糖。”

他从小在鹿家被惯着,长大被庄稷养着,挑剔得异于常人。

费修齐一挑眉:“遵命,小少爷。”

鹿汀朝撇了一下嘴:“你才少爷。”

他突然想起要跟宿宁郁说声在卧室等他,可还没回头,费修齐就攥紧了鹿汀朝的手:“在拍呢,BB,专心一点。”

鹿汀朝只好作罢,头也不回的被费修齐牵了下去。

“恋爱小屋”的大厅和门前的沙滩都是约会的重点拍摄地,机架位很多,镜头也格外密集。

费修齐带着鹿汀朝穿过前厅往厨房走去,就在即将和其他嘉宾会和的时候——

别墅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从外推开。

这一片物业的负责人带着几名保镖,身后是衣着精致,宛如刚从高定会场走出来的姜容。

姜容搀扶着一袭连衣裙的庄夫人,两人一起站定在别墅门口。

众人:“……?”

现场顿时一片寂静。

庄父还在的时候,庄夫人经常陪他出席各种场合,再加上庄氏在北城的地位和站在她身边的姜容。

几乎一瞬间,所有人都猜到了她的身份。

再联想到之前庄稷和费修齐在片场那场争执……

现场顿时产生了一种即将产瓜但众人又不敢吃的微妙感。

姜容和导演倒像是认识,打了个招呼:“王导,家里有些事,我陪庄阿姨过来找一下朝朝。”

导演:“……”

已经拥有过相关经历的导演猛地后退一步:“没问题,庄夫人您找!您找。”

导演一摆手:“所有镜头关机,不要偷露外传啊。”

而鹿汀朝正坐在厨房外的高脚椅上指指点点:“肠粉我想要一点小米辣可以吗?就一点点……”

“鹿汀朝!”

庄夫人原本还勉强能淡定的语气在看到鹿汀朝和其他男人黏黏糊糊的时候终于控制不住,“你过来一下。”

鹿汀朝这才看到进来的人。

他看了一眼姜容,又看了一眼庄夫人,老实巴交的摇了摇头:“我不过去,你打我怎么办。”

庄夫人:“……”

庄夫人:“我不打你,你现在过来。”

鹿汀朝回头看了费修齐一眼,跳下椅子:“怎么了?”

庄夫人好歹是名门出身,要些脸面,压低了声音拉过鹿汀朝:“小稷病了你不知道吗?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叫你名字,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医生为什么跟我说他是药中毒造成的损伤,朝朝你当时答应我要好好照顾他……”

鹿汀朝“啊”了一声。

他想了想,松开庄夫人的手,也小声的道:“我照顾不了他了。”

庄夫人:“?”

鹿汀朝认认真真的看着庄夫人解释:“我喜欢他的时候,我就愿意照顾他。但我现在不喜欢他了。”

鹿汀朝连这时候都是乖乖巧巧的:“庄阿姨,我和庄稷分开了,我们完蛋啦。”

庄夫人愣住了。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鹿汀朝话的意思,脸色顿时变了:“什么?”

“婚姻这么大的事你俩怎么能这么随意就自己决定?!”

庄夫人的神情瞬间失了从容和淡定,她一把拽住鹿汀朝,“小稷那么爱你!他不可能跟你分开,你现在立刻跟我回去和小稷说清楚——”

鹿汀朝反手扒住桌子:“阿姨,庄稷不爱我。”

庄夫人又懵了。

鹿汀朝赶紧退了回去,安安分分的:“你也不喜欢我,我都知道的。现在我们掰了,你为什么不让跟在你身边的姜容赶紧跟庄稷结婚啊?”

庄夫人:“……什么?”

被突然攻击的姜容也顿了一下,才道:“朝朝,你这是什么话,我只是陪阿姨过来。根本没有其他多余的心思。你这么误解阿姨和稷哥,这怎么好?”

鹿汀朝:“哦,好吧。”

和费修齐吵架的经验让鹿汀朝攻击能力见长。

他想了想,对姜容道:“那是我理解错了。你天天扒着庄稷合唱拍综艺是因为平平无奇的兄弟情,大清早来我和他的卧室是为了叫好兄弟起床切磋武功,天天和他炒CP是因为都是兄弟。”

鹿汀朝叹了口气:“你和庄稷一样狗。”

姜容:“……”

庄夫人被鹿汀朝一顿话说得完全茫然,好一会儿她才转向姜容:“什么进卧室和炒CP?”

鹿汀朝:“就是普天之下朗朗乾坤全世界都觉得庄稷哥哥和姜容最配啦,庄阿姨,我觉得你应该和我一起祝福他们,这样CP粉才不会骂我们。”

庄夫人:“……?”

庄夫人既没有看娱乐八卦的兴致,也不懂什么是CP。

她是正经又典型的豪门太太,有自己的太太圈,其余时间除了偶尔逛街几乎都是修身养性。

庄夫人道:“朝朝,小稷这次真的病得很重,你跟妈妈一起回去看看他好吗?如果真的受了什么委屈,妈妈替你骂他,给你做主,好不好?”

鹿汀朝摇了摇头。

“不好。”

鹿汀朝道:“阿姨,我这个人不受委屈,谁敢让我受委屈,我就抛弃谁。”

在庄夫人面色难看的时候。

鹿汀朝又道:“而且我没有妈妈,阿姨,你这么喜欢当妈妈,你去当姜容的妈妈吧,他超开心的。”

他似乎永远都有把人气疯而自岿然不动的本领。

比如现在庄夫人被气得发抖,神色愈加难看,众人面面相觑,姜容急着开口坐立不安的时候——

鹿汀朝美滋滋的转回到厨房门前:“费修齐,你好了没有?”

“OK了,BB。”

费修齐托着餐盘走出岛台,语气悠然,“黑椒熏肠,芝麻糊,肠粉……要不要再来一杯柠檬茶?”

庄夫人:“鹿汀朝——!”

鹿汀朝从桌上抬头:“阿姨也要一起吃吗?”

庄夫人猛地拍在了鹿汀朝面前的桌案上。

那双手柔白美丽,帝王绿的翡翠镯被震得上下翻动一圈,套在无名指的戒指大概足有上百克拉,端得珠光宝气,贵气逼人。

这就是被称为北城庄家大夫人的排场和底气。

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居高临下。

庄夫人道:“鹿汀朝,我明确告诉你——”

在众人的寂静里。

突然的一声门锁密码弹开声便格外明显。

“恋爱小屋”别墅的大门再次被推开。

屋内包括岛台前的所有人也一并向门口看去。

走进来的那个人身量很高,纵然逆着日光,也能看清五官轮廓格外优越,像是混血过的那种深邃轮廓。

可他却是伸手扶着门框,一步步走进来的。

像是每一步都走的格外不稳,短短的十几米路程他甚至停顿了好几次,才慢慢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是庄稷。

一身病号服的庄稷。

走过门前的一截阳光。

庄稷灰败的脸色终于显露在众人面前。

他脸色惨白,唇却殷红,是一种心脏供血维持不足的典型症状,也像是久埋于地下重见天日的吸血鬼,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不知道是推了多少液体才需要在他的左右两只手上同时留下滞留针,此时漫出的血已经渗透输液管,呈现一种不祥的猩红色。

庄夫人尖叫一声,再顾不上鹿汀朝,转身踩着高跟鞋飞奔过去:“小稷——”

庄稷却看着鹿汀朝。

隔着清晨空气中跳动的尘埃。

隔着众人交错复杂的视线。

隔着时光。

庄稷突然道:“鹿汀朝,对不起。”

鹿汀朝正在用勺子挖费修齐的手作肠粉,动作一顿,好奇探头:“啊?”

庄稷声音很轻,但由于周遭过于死寂,还是格外清晰的传入了鹿汀朝耳朵里:“朝朝,对不起。”

鹿汀朝:“……?”

鹿汀朝圆圆的杏眼漂亮又单纯。

他叉了一块肠粉,想了想:“庄影帝为了什么跟我道歉啊?”

“为我母亲过来吵到你。”

庄稷说。

鹿汀朝“哦”了一声,大度的道:“没关系。”

庄稷却还是看着他,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那眼神像是幽暗的某种兽类,带着吞噬性的饥饿和垂涎。

庄稷道:“为我之前的所有错误。”

鹿汀朝抬头:“啊……”

庄稷:“为炒CP,为留你一个人在家里,为没有保护好你……鹿汀朝,我为所有的一切道歉。”

鹿汀朝:“……”

鹿汀朝将那块肠粉吞了下去,抿了一下唇:“好吧,那我也原谅你。”

鹿汀朝眨眨眼睛:“那庄稷哥哥现在带你妈妈和姜容回去吗?我还要工作的。”

大概是身体依旧亏空不足,庄稷不得不伸手撑住旁边的玄关柜才能勉强站稳。

他整个人身形又颤了颤,才问:“朝朝希望我不要来吵你工作吗?”

“啊。”

鹿汀朝很实在,“毕竟我又不像姜容那样跟你工作时时刻刻都串联,庄稷哥哥,我们其实都不熟,没必要这样子。”

场面安静极了。

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避开导演组和其他嘉宾。

以至于在众人的眼神之中这件事已经越发扑朔迷离。

——鹿汀朝和庄稷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是上次庄影帝和费小少爷打架时候说他和鹿汀朝结婚了吗?合法配偶??

——看这样子不像啊,合法配偶能搞成这样?!

——我怎么觉得庄影帝像是求而不得在发癫……

没有一个人说话。

唯独鹿汀朝非常自在。

他一推餐盘,抹抹嘴下了桌子,主动帮庄稷打开了别墅大门:“庄稷哥哥,出口在这里。”

庄稷的目光随着鹿汀朝移动,最后也定格在他身上。

庄稷问:“朝朝想我现在就滚吗?”

鹿汀朝:“……”

滚什么的,好像有点难听。

鹿汀朝小声道:“你可以和庄阿姨一起走。”

庄稷点了下头。

他慢慢向前走,一点一点走到鹿汀朝面前。

费修齐皱了下眉,语带讥诮:“庄稷,你还不懂吗?你出局了。离我的朝朝远一点,OK?”

庄稷没留一丝余光给任何人。

他单手扶了一下墙面,离鹿汀朝的位置更近了几步。

费修齐大步流星的穿过人群,一把揽住鹿汀朝,将人护在自己身后:“别怕,朝朝。”

鹿汀朝从费修齐身后探出头,眼睛亮亮的看向前面。

那是一个庄稷曾经无比无比熟悉的动作。

现在却让他觉得伤入骨髓的剧痛。

他走不了费修齐那么快。

他抱不住鹿汀朝。

庄稷撑着自己,对上鹿汀朝的目光。

那目光很清澈——清澈的像是两人还没有交集的第一次见面时,鹿老太爷牵着小小的鹿汀朝来庄家拜访。

鹿汀朝一边软软的喊他庄稷哥哥,一边对他一整屋的模型上下其手,最后被鹿老太爷狠狠揍了一顿。

是年少时的庄稷不忍心:“鹿爷爷,你就让他玩吧,没关系。”

是年幼的鹿汀朝抱住庄稷的腿:“庄稷哥哥你真好,我长大要和你在一起!”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

后来他们分开了。

那把在心肺上的钝刃似乎一天天被磨得比前一天更锋利,于是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疼,更见血封喉。

庄稷对鹿汀朝说:“朝朝,我还想再道一次歉。”

鹿汀朝似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费修齐身后躲了躲,才又探出头,有点纠结的:“不用吧……没关系的,我都原谅……”

“鹿汀朝,我为我爱你道歉。”

庄稷打断了鹿汀朝的话。

他的脸色已经比刚才更加苍白了,长期脱氧和药中毒的心率问题大概尚未解决,所以他现在的每一个字都能闻到血的味道。

他的神情黯淡,眸中的两点火光却像是撒旦的地狱之火永恒燃烧。

庄稷说:“朝朝,我为我不合时宜的爱道歉。感谢你的原谅。”

鹿汀朝:“……”

鹿汀朝傻了。

庄稷却似是松了一口气。

他发紫的唇甚至微微牵了牵,对面前的鹿汀朝笑了一下。

“朝朝,我从十五年前开始爱你,直到我死亡的那一天也不会停止。”

庄稷的声音如恶诅漫开,“鹿汀朝,我们会重新在一起,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庄稷的声音不够他大声公布。

然而距离近的鹿汀朝听得清清楚楚,当时脸就白了。

“别听他胡说,他疯了。”

费修齐握住鹿汀朝的手,回头很温柔的在他侧脸上低头亲了一下,“手这么冰,吓到了?”

鹿汀朝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庄稷。

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也没听他说过这么笃定的话。

庄稷是被庄家一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他在外人面前优秀,矜贵,温润,没有一处不出挑。

唯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

鹿汀朝连庄稷都不敢再看一眼,彻底躲回了费修齐身后。

费修齐便回身去安慰他,将人抱进自己怀里,当着身后庄稷的面揉了又揉亲了又亲,最后低声哄:“脸都皱起来了,不难受,BB这么怕的话,跟我回港城玩一玩好不好?”

鹿汀朝咬了一下嘴唇。

费修齐又勾了勾他的手指:“很有趣的,Devin听说你喜欢翡翠,昨天发信息给我说为你弄了个翡翠庄园,欢迎我们随时回去玩。朝朝真的不想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