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在公寓过夜的第一晚,乔宝蓓睡得并不是很踏实。

虽然这里只有两百平,但上下两层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夜里醒早了,面临黑漆漆的陌生卧室,多少会有些发怵。

乔宝蓓起身把卧室灯都开了,刷着手机熬到天亮。从这天起,她的作息就开始变得混乱,经常十一二点才能睡着,上早班又爬不起来。

她不是一个能吃得了苦的人,所以自己招了个住家保姆伺候。家里多个人,也稍微安心些,不至于半夜惊醒不敢睡,而且一日三餐也有保障,还不用做家务。

出走第三天,意外地过得风平浪静。

乔宝蓓不知是她安抚到位,谈判妥当了,还是傅砚清这段时间工作忙碌,无暇顾及她。通讯列表里的他也安分极了,没给她发来一条消息一通电话。

偶尔清闲时,乔宝蓓会不由去想他究竟在做什么。这个念想一闪而过,她摇头又拍脸,拼命要从脑海里甩出去。

这才过去几天就想他?

不争气哎。

自尊心将她高高架起,势不愿低头。但用起傅砚清的信用卡,乔宝蓓还是格外得心应手。她的手机付款绑定的就是他的信用卡,几年了没有解绑过,用了好几次,过了好多天,收到划款账单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花他的钱。

她还以为傅砚清会钻规则漏洞,偷偷停掉她的卡,让她不得不因为没钱花而向他求助。是他没有发现,还是视若无睹?

乔宝蓓想不通,但她可不是那种会自找苦吃的女人。钱能花就花,房子能住得更好就绝不挑次的。她只是出来打工,又不是来过穷苦日子的,为什么要消费降级。

她搬出来住的这栋楼盘小区也是风泰旗下的,有心的话,傅砚清不会不知道她住在这里。知她没有完全离开他,只是不联系,兴许他就是这样才泰然自若这么多天。

分居第十二天,乔宝蓓离开黎城,带着画室的学生出去采风了。

采风的地点在邻城的小水乡,一共度过四天三夜。学生年龄基本在七八岁之间,凑到一起总叽叽喳喳,没什么组织纪律,带得人头疼。

他们画室是和其他画室一起包车出游,坐的大巴车,味道很难闻。乔宝蓓很久没有坐过大巴了,哪怕吃过晕车药,到民宿还是反胃得吐了好久。

稍作休息后,下午又要组织学生外出活动。

乔宝蓓没化妆,简单洗把脸就撑伞出门了。她的皮肤很白,眼眶又

有些红,整个人都很没精气神。

集合时,刘主管看见她,不由关心一句:“乔老师,怎么脸色这么差呀?”

“晕车吐的。”乔宝蓓如实道。

“那你应该没坐过公交吧?平时都是坐轿车。”

“差不多。”

刘主管点点头,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提议道:“你下次要是还晕,可以让人开车接你,不然多遭罪。”

“没事,我适应适应就行。”乔宝蓓笑笑,举起旗帜道,“我先带孩子去桥对面啦。”

刘主管:“行,你去吧,下午五点再来这儿集合。”

出游的学生不算多,就二十人,四个老师各自带领五个学生,是按抽签随机分配的。乔宝蓓和学生关系都很好,出游前,就已经收到过很多孩子单方面的示好拉拢。归到她队伍里的恰巧都是很听话的女孩,没有什么可操心的地方,只要确保她们是安全的,偶尔给她们的画作指点一二即可。

通常乔宝蓓都不会插手她们的创作,除非学生向她求助。她主要帮她们架起画板,整理画笔盒,告诉她们怎么画都是好的。

闲来无事,她也搬着马扎垫块画板,拿笔涂涂画画。很奇怪,以前不喜欢做的事,现在倒成了她的工作日常和解压方式。为授课,那些过去让她苦不堪言的美术史书籍,也常常被拿出来翻看。

她还记得当初上学的时候,傅砚清还经常抽背知识点,跟个老学究似的。

“贝贝老师,你画得真好看。”

一个学生跑过来,凑到她身后甜甜地夸道。

“谢谢。”乔宝蓓捋了捋她的头发,唇角轻牵:“你的画完了?”

女孩摇头:“不想画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说完,她就直接蹲在身边。

乔宝蓓立马把自己的马扎让给她,把她的那个搬过来。

就这么一来一回,其他学生也撂下笔,搬起马扎围着她坐,要看她画画。

乔宝蓓不太会画写实的风景素描,顿时倍感压力。她假模假式地勾两笔,就开始拿起平板给她们看自己拍的风景图。

手滑得太快,不小心翻过,露出一张在桐兴拍的合影。

照片都过去了,学生倒是眼尖:“老师,那个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另一个孩子反驳:“那个不是,应该是贝贝老师的保镖,我之前看他穿着西装护送老师上班呢。”

“那我还看见老师跟他抱在一起了,就是男朋友。”

眼见俩人都要吵起来了,乔宝蓓连忙把她们分开,又气又无奈:“停停停,可别说了,禁止议论老师的隐私,这是不好的行为。”

听到这话,两个女孩顿时闭上嘴。其中一个捂着嘴,按捺不住,又问了声:“那老师议论老师也算不好吗?”

乔宝蓓微怔:“谁议论谁?”

“榴莲老师还有小王老师他们就经常议论你。”

“对,我也听到过。”

听学生说得煞有介事,不像在撒谎,乔宝蓓抿了抿唇,没有过问,温温柔柔地揭过。

临近下午五点,乔宝蓓组织孩子收拾画材,往集合点靠近。等刘主管清点完人数,才回到民宿宿舍吃晚饭。

乔宝蓓没什么胃口,简单扒了两口就回宿舍了。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心里空落落的,鬼使神差地翻看起今天在学生面前不小心遗漏出来的照片。

照片里,傅砚清的模样不算特别清晰,她双指放大再放大,也没办法将他的五官看得很清楚。

还记得走之前,她曾承诺过,要等他回来多拍几张照片,但到现在都没有兑现诺言。

乔宝蓓放下手机,眯了一会儿,本来没想睡,但不知不觉间,意识就变得模糊,也没听见手机的震动和敲门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睁眼,才发觉自己错过了晚上的灯会活动。

意识回笼,乔宝蓓立马从床上弹坐起。起得太猛,大脑像骤然抱起的铅球,昏沉又失重。

缓和片刻,她吃力地捧着手机,一字一字给刘主管发去解释道歉的信息。

发完消息,又无端打了个喷嚏,便捡起沙发上的罩衫披在身上。

屋里很闷,还很潮湿,推开窗,才发现是下雨了。

夜风携雨丝,打斜地潲来阵阵温柔的凉意。乔宝蓓望着雨幕里一盏盏微亮的灯笼,觉得很美,心里却没由来地染上一丝微妙的惆怅。

她打算出去散散心,于是拿起白天的遮阳伞,推开了木门。

民宿的楼房很老旧,楼梯被外置在廊道的尽头。乔宝蓓趿着拖鞋下楼,在雨滴落下的声音里,听到了窗里传来的谈话。

“楼上那位,晚上起不来,带不了学生,我真想不通她来这里干什么,还好意思跟我发消息说自己睡过头了,也不编一个好听点的理由。”

“她给你发消息了?我看看。”

乔宝蓓停下脚步,慢慢贴着墙站,目光顺着敞开的窗户眺去。

她听得出是谁的声音,也知道是在说谁。

“嚯,还真是,印象里都不是第一回这样了吧。千金大小姐吗?谁都要迁就她,这次出来还非要自己单租一间。”

“她今天还跟我说晕车,坐不惯大巴。”

因为声调抑扬顿挫,这句稀松平常的话便显得格外阴阳怪气。

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审判她,从穿着打扮,再到平时的行为举止,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被刻意夸大。

乔宝蓓很久没有这般直面地听到别人这么说自己,上一回,还是在晚宴上被一个自视清高的meangay评头论足。相比起后者,她的女同事明显要更温和,顶多算发牢骚。

纵使如此,乔宝蓓听得也不是很舒服。

她快步越过,并不友善地携去一阵风,把窗户猛地扣上。

这声响不小,屋里的俩人被吓一跳,纷纷看向窗外。

古镇的傍晚通常会很热闹,因为雨天,街上杳无人迹。乔宝蓓没走远,就近站在最亮堂的屋檐下,望着河道上的荷花灯出神。

手机屏幕在这时亮了一下。

拾起来看,是条快递到货的短信提醒。地址是原地址,这么多天过去了,有一个平台她居然忘了改。

乔宝蓓不确定阿姨是不是休息了,她没打电话,而是发消息给对方,让她明天早上或者下午把快递整合了托司机送到公寓。

消息刚发出去,乔宝蓓才注意到上方的备注——她发错给傅砚清了。

糟糕。

乔宝蓓顿感头皮发麻,立即长按消息撤回。

撤回后,她看到顶端的昵称从“对方正在输入中”又跳转回了备注。

乔宝蓓咽了咽唾液,知道这是他看见消息了,正要回,但因为撤回给删了。

他要回什么?答应她的请求,送到公寓?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问她住哪里?怎么这么凑巧,刚好就看见她发的消息?——可他怎么没问她,为什么要撤回呢?

乔宝蓓心里有诸多疑问,像摇晃过的汽水,胸腔挤涨了密密麻麻的气泡。

她现在心情很差,想将错就错,给他发条消息,打一通电话。但又觉得很没必要。

能说什么呢?说她睡过头,出来散心,无意间听见同事的嘲讽?这太小题大做了

乔宝蓓抿了抿唇,还是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转身走进超市,给自己买了根冰棒以作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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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端,傅砚清掌着手机,默然地注目了很久,把输入框里的内容一字一字地删掉。

他摘下眼镜,推开书房的门,来到隔间,整理她所说的那些快递。

乔宝蓓买的东西很杂,大到几万块的护肤品,小到几块钱的发饰耳环,还有一些品牌方送的新品配饰鞋包。看她近日的穿着,大概是不太需要sales送来的那些。

她这两天出去写生采风了,从更新的朋友圈动态便可窥见一斑。

傅砚清庆幸她没有对自己屏蔽。但又怕被她发觉,收回这唯一窥探她的途经。

这种无法触碰她,只能通过社媒揣度近况的感觉,傅砚清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他适应不能,也无法自洽,时常开车到她居住的楼盘下静坐。

楼层很高,从地面向上仰视,既望不见她栽种的花草,也眺不到她的所在的那层楼。要到另一栋楼,才能遥遥望见。

这有违他承诺过的事,可他无法自抑。

他想见到她。

比任何人都想。

回到家,属于乔宝蓓的那排鞋柜,已经原封不动十二天。她常躺的沙发,她使用的梳妆台,干净,工整,没有丝毫翻动使用过的痕迹。

双人床的另一侧空荡无人,摸过去没有体温,也没有温软的触感。他像是又回到过去,回到不曾拥有过她的过去,连见面都成了一种奢望。在她的诊断下,他是病人,是犯人,也是信徒,被她关在禁闭室,放逐牢狱中,整日行尸走肉般地等待她的赦令。

这很难熬。

但他不得不听从她,放她自由,给她独立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