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知道身边人又与他私下有联系,乔宝蓓丝毫不觉气恼,反而会不由回想,揣度,哪道菜是他做的,哪件事是他有意为之。

她装傻,不表态,坦然接受这种注目,既觉得安心,又有一事无成的焦虑。她离开多久了?十天,半个月,一个月也快过去了。现在没有工作,和过去有什么区别?也就是不再参与那些杯酒言欢的牌局,把钱花在虚与委蛇的社交和贪图享乐上。

她长大了吗?在他眼里,是否还是一株无所为的菟丝花?想要迫切地做成一件事的心情,是那么强烈,让她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乔宝蓓买了各式各样的拍摄设备。云台,补光灯,麦克风,支架,各类相机。很多是她本来就有的,但放在家里不知去向,不想再麻烦地找一趟,便干脆网购让人送新的。

她是摄影小白,只会用傻瓜相机,不过这些设备稍微摸索一下,也不难操控。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乔宝蓓拍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敢上传,只存在电脑里。她又试着联系更大型的mcn公司,向那些大拿咨询。有过蒋明远的前车之鉴,她更倾向于和女博主交流。

帮助她的人有许多,并且有公司提出,愿为她免费策划打造路线赛道,毕竟她的身份是最强明牌,走一走炫富路线,无需立人设就能坐地吸粉,完全是个香饽饽。

也不知谁把消息传了出去,短短几天内,乔宝蓓就收到了许多公司抛来的橄榄枝。更有一些名流圈的朋友跟她说,期待某一天可以合拍,火了可别忘了他们balabla……

天啊,怎么所有人都注意到她了?

乔宝蓓倍感压力。在正式制作视频前,为上镜显瘦,她吃了一星期的沙拉。

钱姨劝她没必要这么拼命,经常给她端甜食。乔宝蓓定眼一看,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她不想吃。她原本是不想吃,但偶尔就是管不住这张嘴。

含泪在夜里吃了五天的甜食,去意大利看秀前,她闭着眼上称,吸着肚子试衣服——还好还好,也没胖多少。

乔宝蓓很久没有参与这种大型活动了,这次去意大利的秀场,主要是为了拍vlog。她不知这些日常活动是否会被人感兴趣,但既然团队是这么策划决定的,她也没什么异议。

是的,虽然她还是一个粉丝数只有几百互关的博主,但她的出道阵仗可不小,已经组成了一支有十个人的团队。拍摄,剪辑,运营等等都有人分工卖力,她只需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镜,可以说是非常轻松了。

先前出行时也带过助理,被管家保镖团团包围,所以身边跟着一架摄像机,一组打光板,乔宝蓓也还算适应。

编导老师让她随意发挥,怎么舒坦怎么来,她也不端着,就正常吃吃喝喝,和镜头互动。词不达意时,后期会帮她剪掉,再放上配音,不过她互动得很自然流畅,基本没有需要后期配音的部分。甚至担心的上镜显胖也完全不存在。

按丽珍的话来说,她天生就适合站在聚光灯下,摄影机前。要不是五音不全四肢不协调,家里没钱推到台前,说不定早就能吃上那口明星饭了。

乔宝蓓是不太信的,这个女人满嘴跑火车,都不知道忽悠她多少回了。

但她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支视频发出去,就能在第一天之内突破十万点赞量。

账号其实不在她本人手上,流量蹭蹭往上涨,粉丝评论突破五百、八百,一千……甚至到万的时候,她才刚回国休息没多久。得知自己的视频火了,还是因为丽珍刷到视频转发给她。

“这个是你?”

乔宝蓓瞄眼数据,再瞄眼评论区,不是很敢相信。翻看一遍视频,看到镜头里的自己,她咕噜地吞咽一下,点点头。

“我还以为是哪个大网红!”乔丽珍很夸张地‘哇’了一声,“看着看着才发现不对呀,这头发一看就是在我理发店里染做的,多匀称!”

乔宝蓓满脸问号:“所以你是靠发色才认出我?”

“哎呀,跟你开个玩笑。”乔丽珍笑眯眯,“不过怎么突然一声不吭的开始拍视频当网红了?还是随便发发的?也不对呀,你这一看就是有团队,还多个机位的。还有这场地,是专门用来拍视频的?”

丽珍的问题像关不掉的弹幕机,左一条右一条地突突突冒出来,听得宝蓓脑子疼,也无从下嘴。

终于要结束这通电话,她忽然自说自话:“嗳,我今天刚好有空,晚上那会儿顺道去你家那里吃顿饭吧,好久没聚一聚了。”

听她要来,乔宝蓓立马回绝:“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

“他,他最近忙。”

因为撒谎,乔宝蓓都不好意思提名字。

“忙?哪儿忙了。我刚问他得不得空,他就说今天咱俩要是在家吃,他就亲自下厨。”

傅砚清怎么可以这样?简直就是犯规。

“他不忙那我也忙……”乔宝蓓硬着头皮:“我还有很多视频要拍,很多地方要飞。还有……”

乔丽珍才不听她这些鬼扯,一针见血地切中要害:“你实话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乔宝蓓一噎:“……没有啊。”

“等一下。”丽珍眯了眯眼,“你不在家?这个墙壁沙发不像你家里那个。”

她真是火眼金睛,视频里稍微有点不对劲就能看得出来。最致命的是,不论乔宝蓓如何狡辩,她总能从遮遮掩掩的谎言里拼凑出真相。

“你们分居了?”

乔丽珍的问话正中她眉心。

乔宝蓓已无力解释,低着头声如蚊讷道:“……只是分居而已。”

怎么会是“而已”?这可是天大的坏消息。乔丽珍俨然正色,根据地址,找到了乔宝蓓新住处,顶门按响铃声。

门铃一声比一声短促,像往脑门上贴了催命符似的,震得太阳穴突突跳动。知她要来,乔宝蓓已经在客厅兢兢战战地候着了,所以揭开催命符得还算及时。

大门敞开,乔丽珍的模样映入眼帘。她今天刚做过头发,挎着大红的爱马仕包,搭身秋天氛围的棕色茶歇裙,整个人特有当年替她开家长会的范儿。

人越老,骨相越显形,显锋利。丽珍不是那种严苛的中式家长,也很少跟她发火。但她一旦正颜厉色,乔宝蓓的那颗心也总会不自觉收紧。

公寓庭院的盆栽花卉绽开得艳丽,随风送来阵阵馥郁的清香。秋天在这里看花吹风最闲适,但此刻丽珍坐在跟前,完全没有这种放松的感觉。

她来之前滴水不沾,渴极了,所以就算端着样子来质问,也喝了大半杯红茶。

润过嗓子,乔丽珍正视她,“你自己在这里住多久了?”

乔宝蓓拧着手指,很无所谓的口吻:“就一个多月吧。”

丽珍反而蹙眉:“他没来过你这里?”

“嗯。”

她眉头皱得更深:“一个男人,工作再忙怎么会一个月都不来你这里?”

乔宝蓓觉得她这个问话怪怪的,明白过来:“怎么不会?别瞎想,是我不想他来。”

丽珍没太听懂:“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她低下头,温温吞吞,“我不让他来。”

丽珍了然,深深地看着她:“他欺负你了?”

欺负?也称不上。乔宝蓓隐去冗长的前因后果,简明扼要地解释:“他骗我去照顾家里人,故把我留着,不让我出来工作,所以我自己出来住了。”

丽珍点点头,轻叹:“骗人是不好。”

见她胳膊没有往外拐,乔宝蓓又打报告:“他还总管着我。”

“不给你钱花?”

“不是,是不让我工作。”乔宝蓓强调道,指骨轻叩桌面,“哎呀,我不是都跟你说了,你怎么都不记事的。”

丽珍想起来了,月前这丫头还嚷着找工作去面试。她实在觉得匪夷所思:“所以你就因为这些事跟他分居?”

“不可以吗?”

“我是觉得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乔宝蓓捧着面庞,闷声埋怨:“你就是自己做老板了,可以吆五喝六了,所以跟他一个德行,对我控制欲这么大。”

“嗳,我什么时候控制过你了?从小到大你想做什么,我不都是既花钱又出力地支持你?”丽珍瞪眼她,用手指了下她的额头,“你还念着当初我逼你念护理呀?”

乔宝蓓捂着额头搓了搓,不想和她聊那些烂芝麻陈谷子的事,“不是,我也没说你不能管着我呀。但是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我都这么大了,我有自主权,凭什么不能工作?你不支持我,他也不支持我。他把我栓在家里,你还给吆喝上了。”

她皱着鼻子,一脸痛心疾首,“丽珍,你真是让我失望了。”

丽珍被她这话逗得又气又笑:“行了啊,你这不是已经搬出来自己住,开始做起网红了吗?证明你的抗争有用,人傅董也默许你干这个了。”

“分居也分了一个月了,事也做了。他现在在家洗手作羹汤等着你,你还不借坡下驴赶紧跟人和好呀。”

乔宝蓓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双臂抱胸:“我又没和他吵架,只是想出来争口气而已……不想总依附他,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尊严。”

“你真这么想?”丽珍意外,起手去抚她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乔宝蓓拍开手,怒目圆瞪:“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就觉得很奇怪呀。”丽珍感慨,“奇怪那个从小混吃等死的人,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有骨气的话?”

丽珍看着宝蓓长大,最清楚她的小孩是什么德行。学习成绩总垫底,要特长没特长,学舞蹈唱歌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得让人推着才稍微挪动一下,完全就是个没志向的小草包。

不过脑子笨,没主意,挑男人的眼光倒比她好。能拎得清,也懂借势而为攀高枝。这是叛逆期姗姗来迟?那也不对,小的时候也没让她多省心。

“人的思想是会变的,你根本不懂。”乔宝蓓小声咕哝。

“嗯,我是不懂。”丽珍点点头,“他一没欺负你,二没克扣你零花钱。结婚快四年了,也没让你遭罪生个孩子给他们老傅家继承皇位。勤勤恳恳做你的老黄牛,不想你出去受苦受累,你怎么就这么讨厌他呢?”

“……我没有讨厌。”

“那是不喜欢,不待见他。”

“也不是,不是。”乔宝蓓一一否决,被问烦了,想解释些什么,又听丽珍说:

“哦,你不讨厌他,也不是不待见他。就想争口气,在他面前证明自己不是个什么事都不能做的小草包小米虫。就这么在意他的眼光,不想依附他——”

丽珍注视着她,忽然问道:“是不是爱上他了?整天胡想瞎想这么多。”

前半段,乔宝蓓尚且还认可,刚要点头,听她话锋一转,大脑顿时宕机卡壳。

什么什么就爱上?怎么就爱了?谁爱谁?她吗?她爱他?

反应过来,乔宝蓓的脸顿时红了,反驳得很用力:“我才没有!”

丽珍微怔,旋即笑了下:“我就说说,你干嘛反应这么大?”

气焰在霎时微弱,乔宝蓓期期艾艾:“那是你血口喷人……”

“我才不喜欢他。”

她不说不爱,而说不喜欢,本能觉得,说“爱”这个字很让人害羞。天地可鉴,这么神圣的话,她可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丽珍饶有兴致:“那你为什么在意他的眼光?”

“没有在意。”

“哦,那又为什么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没尊严?”

“他不尊重我。”

她防备很强,四面皆建起厚实壁垒,没办法沟通,说的

话是逆着的,得反过来听。

丽珍不想再聊这些车轱辘话,叹口气,语重心长道:“喜欢自己的丈夫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别老这么别扭拧巴。又不是没谈过恋爱,怎么连自己喜不喜欢都不清楚?”

“要不喜欢他,不待见他,哪儿还会在乎他的看法?”

乔宝蓓欲言又止,想狡辩。

丽珍没给机会,淡淡道:“以前你给我打电话,可从来不内耗,都是抨击他怎么怎么不好,怎么怎么讨人厌。不想见他,不想和他相处,花钱花得理所应当,躺平躺得理直气壮。”

“我没说这不好。结婚以后你辞职了,没工作也没收入,他就该托举你,承担你的生活花销。何况他这么有钱,给你花花又怎么了?——这都是你的原话,不是吗?”

丽珍挑眉:“而且你没发现,你现在很少埋怨他,对他也没有抵触心理吗?”

乔宝蓓不知该怎么说。她难抵丽珍的注视,语气很生硬很执拗:“我不想这么快回去。”

丽珍假模假式地看眼表:“他刚刚给我发消息,问我还来不来。我说我会来,估摸着这个点,他也开始做饭了。”

“真不回去?”

乔宝蓓不吭声。

“我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一口饭,可饿坏了。”丽珍斜睇她,起身牵起旁边的包:“你不去,那我可和他吃饭单独聊聊了。”

乔宝蓓起来拦住她,“你去干嘛呀……”

丽珍一脸匪夷所思:“你们小两口闹别扭,还要影响我吃饭啊?”

乔宝蓓不肯:“你在我这吃不行吗?”

“那我消息都发出去了,总不能放人鸽子吧。”

丽珍牵住她的手,劝说,“回家吧,有什么事回家坐下来好好沟通不成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和他沟通?”乔宝蓓涨红着一张脸:“明明是他骗我,不尊重我,总控制我。我不说不是我不计较!”

丽珍看她这副模样,有些好笑:“行,你们这对两看相厌的怨偶,我也不生拉硬拽,强行把你俩凑一起。”

乔宝蓓回味过来,眉头轻蹙,脱口而出:“他怎么会厌我?”

她潜意识觉得自己是被偏爱的人,也百分百确认。

丽珍忍着笑,故意说:“对,你单方面和他冷战。他不讨厌你,他爱你,爱得不得了,想你回家那是日日盼,夜夜盼。”

乔宝蓓攥着手,几近晕厥,“你好烦!”

“我走了,省得你看我眼烦。”

乔丽珍从她掌间抽出胳膊,施施然地拎包侧过身。

乔宝蓓又去拉她。

丽珍停步,斜睇她,想了想,拿出手机说:“这样吧,我让他把饭送过来。”

“我不要。”乔宝蓓趁机夺过她的手机,放到背后,“反正你不能去。”

丽珍瞪眼她,伸手绕到身后。

乔宝蓓又侧过身躲闪。

丽珍轻叹:“怎么这么幼稚呀你。把手机还给我。”

乔宝蓓执拗:“你不许走,也别给他发消息说有的没的。”

她妥协:“行行行,那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别白费功夫做饭了,省得浪费时间。”

听到这话,乔宝蓓才老实把手机交出来。

乔丽珍拿她没辙,当着面,拨了傅砚清的电话。

忙音响了没多久便被接听,听到男人熟悉的声音,乔宝蓓双唇微抿,胸腔下的心脏紧一阵缩一阵。

丽珍拿余光瞥她明显怀揣少女心事的模样,声音懒懒散散,替她问了句:“刚到家吗?”

傅砚清解释:“回来的路上有事耽搁了。”

电话是外放的,站得稍微远一些也能听清声音,但乔宝蓓却踮着脚梗着脖子翘头翘脑。丽珍看着她,愈发确定某件事。

她心一横,干脆直言不讳,“晚饭我就不去你那里吃了。宝蓓说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吃你做的饭,所以你不用做了,这次就先散了吧。”

乔宝蓓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她在说什么。

一瞬间,她的心脏重重下坠,有话要从喉咙里蹦出——但通话还在持续中。她的理智回拉缰绳,硬生生遏制了音节,乃至呼吸。

过了漫长的数秒,在血液回流的热烫里,乔宝蓓才听见他低沉的声息:“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