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长乐宫,嘉福殿。
几名宫女在窗台前伸臂落下竹帘遮挡殿外天光。
直至光线渐暗,只余地面影影绰绰,数人一同躬身,脚步无声地退离了殿堂。
殿堂内还跪着一人。
位座高位的元贵妃冷眼睥睨着他:“本宫给你的时间已足够久了,可你一事无成,如今更是连这等小事都需要本宫出手,本宫要你有何用?”
“娘娘恕罪。”
跪地之人正是今日在比试上被自己安排的太监扎中屁股的白子瑜。
他不仅没能成功报复褚钰,还让自己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可除此之外,最为严重的后果是,他失去了随公主一同前往瑶台宫的机会。
白子瑜解释:“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可月华宫中突然来了新人,那人手段颇多,属下是一时大意才着了他的道,恳请娘娘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只要能随公主前去瑶台宫,属下保证,这次绝对不会再失手。”
元贵妃沉了脸,阴冷的目光在白子瑜身上流转一周。
她早便听说了月华宫纳新一事。
宋仪昭既是想叫人相信她沉迷男色,奢靡享乐,即使月华宫中男子已是不少,她仍要纳新也并不为奇。
元贵妃此前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你可将新来那人的底细调查清楚了?”
“是,娘娘,那人入宫头一日属下便派人去查过了,他来自中江一个没落贵族之家,身份并无异样,背后也无人支撑,入宫只为解家中拮据。”
元贵妃闻言冷哼一声:“如此小角色你都搞不定,还同本宫说什么绝不会再失手?”
白子瑜脸色一变,心里叫苦。
小角色?
娘娘您管那人叫小角色?
白子瑜憋着一肚子不敢讲也不愿讲的夸赞之言。
他憋屈地知晓,褚钰那一点手段除了让他的计划失败以外,于公主是否会受到蛊惑并无太大关联。
公主之所以会沉迷,无关褚钰家世背景,根本就是因为褚钰本身。
白子瑜咬了咬后槽牙,很快磕头道:“请娘娘相信属下,属下以性命起誓,此次瑶台宫一行,绝不会再失手,定会完成任务。”
元贵妃自是不屑于白子瑜那条不值钱的小命,可眼下她也来不及再换别的人选。
宋仪昭并非最重要的一环,但接下来的几个月却是最关键的时刻。
即使白子瑜最终没有找到宋仪昭另有意图的证据,但只要他能盯紧她,拖住她,其余的事她自有安排。
元贵妃淡淡地摆了摆手:“罢了,本宫便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此次瑶台宫之行本宫会吩咐下去,你莫再出岔子了。”
“是,属下叩谢娘娘宽恕,定不辱使命!”
*
昭阳殿内。
燕嬷嬷在一阵无奈后,直接坦明道:“今日,白侍卫在比试中,暗自联同小桂子,施以暗器意图再次对褚侍卫下手,最终银针阴差阳错刺入白侍卫自己,令此计谋未能得逞。”
“什、什么?”
难怪燕嬷嬷会对她露出那样的神情,桃枝方才真的完全没有察觉此事。
她想起白子瑜落败时古怪地捂着屁股,难道就是因为被银针刺中吗。
她还以为是她没看清褚钰踢他屁股的招式,原来是他自食其果。
他怎么这么坏啊!
桃枝:“那现在是何情况啊,他行此恶事,可是已经将他抓进大牢里关起来了?”
燕嬷嬷:“……殿下此次是想下令将人打入牢狱吗?”
一声“殿下”将桃枝霎时摆回了如今正扮演的身份上。
“啊、啊?我吗?”
燕嬷嬷静静地看着她。
桃枝骨子里是没有掌控一人生死大权的魄力的。
她本就只是一名小小宫女,打从记事起就是听人吩咐做事的。
犯事之人总有当官的做主子的定夺惩处,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便可。
方才她还愤愤不平,这人居然胆敢加害褚钰。
但此时叫她下令,她又生出几分犹豫,不知此事是否当真需要如此严厉地解决。
毕竟白子瑜最终刺中的不是他自己吗。
燕嬷嬷没让桃枝纠结太久。
她短暂欣赏了一下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样子,便开口道:“白子瑜暂不能动,此次无法对他做出惩处,我与你说这事也是要告诉你,他仍要同你一起前往瑶台宫,之后你自己便要多加提防。”
“什么,为何如此,他不是落败了吗?”
而且做此恶事,怎还奖励他了。
燕嬷嬷默了默,似是在想如何以简单的方式向桃枝说明事情的缘由。
思虑片刻后,她还是道:“总归事出有因,你只需注意对白侍卫多留个心眼,瑶台宫一行后,殿下应当就要回宫了,小桃枝,牢记自己的任务,切莫掉以轻心。”
燕嬷嬷严肃的语气令桃枝不由挺直了腰背。
她深知,殿下信任她,并对她予以厚望,才会将此重任交付于她。
殿下多年来对她的恩典与关爱她没齿难忘,她离宫前殿下对她的最后一道命令,她必当全力以赴,尽心尽力。
桃枝抿紧双唇,软嫩的脸蛋两颊微鼓。
她正要信念坚定地点头应下。
燕嬷嬷突然又开口,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哦对了,还有那名褚侍卫,你也要多加提防。”
“啊?”
桃枝的信念瞬间动摇。
燕嬷嬷勾了下唇角,神情分明比方才轻松了不少,但开口还是那副让人心惊胆战的语气。
“此前我带人彻查了锦绣殿一事,若要按我的处理方式,白侍卫在锦绣殿伤人,自不能只是训斥一顿了结,但我查到褚侍卫并非白侍卫所伤,白侍卫原本做的是想以损坏布匹之责,进行栽赃嫁祸。”
这不还是白子瑜在做坏事吗。
桃枝不由撅嘴嘟囔:“所以呢?”
燕嬷嬷挑了下眉,并不意外,但心觉趣意。
“所以,这个褚钰不简单,我便提醒你提防他。”
“嬷嬷不是说,争风吃醋是小事吗?”
“确为小事,但有白侍卫设计陷害暗器伤人在前,不保这位褚侍卫是否后有效仿,毕竟他为达目的甚至可以面不改色伤害自己。”
“也不算面不改色吧,他疼得直抽抽呢……”
桃枝下意识接话,却是声色渐弱。
直至她抿住了双唇,殿堂内也随之陷入沉寂。
这是干嘛呀,怎不说话了呢。
若是褚钰真是有坏心思,再开导她两句,她就乖乖听从,稍微提防他一下了嘛。
桃枝自知,自己方才好像无意识就偏袒了褚钰,不免有些心虚。
这会等不到燕嬷嬷再开口,她就忍不住抬眸去看。
一抬眼,瞧见燕嬷嬷侧着头正与一直候在一旁的翠岚四目相对。
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翠岚忍着笑朝燕嬷嬷摇摇头。
燕嬷嬷收回视线来,终是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只是顺带提醒几句罢了,不用太过放在心上,若非今日这事,我也未曾打算将他故意受伤一事说出来。”
“毕竟,他也算是在为公主殿下花心思嘛。”
*
午后,赵璟来了一趟昭阳殿。
他给桃枝带来了此次书册售出的银两。
比上次多了一半还要多。
桃枝眼睛都看直了,捧着钱袋好半晌没伸手进去数。
赵璟本就出自富贵人家,瞧着桃枝那副不值钱的模样,没忍住取笑了她两句。
桃枝愤然:“你懂什么,待到我离宫后,出门在外没有银两傍身寸步难行,我要自己置办宅子,还要考虑往后的生计,就算与人说亲,也不能毫无家底,眼下能有机会多攒些钱,往后我才能有好日子过。”
赵璟愣了愣,他的确不懂。
不过他也没想到,桃枝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竟是为自己打算了这么多。
他忍不住道:“你还缺多少银两?”
桃枝瞪大眼:“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可不要你的银两,我只要靠自己亲手赚来的,亦或是殿下赏赐的。”
赵璟还是头一次遭人拒绝白给银两之事,甚至他都还没来得及说。
他气得哼笑一声:“我可听闻殿下临走前什么都没允诺你呢。”
“你不是说会替我说话。”
“我说的是帮着你说将褚钰带走一事。”
赵璟眼珠一转,突然凑近道:“桃枝,若是殿下许你其一赏赐,你选银两,还是褚钰?”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
桃枝神情微变,霎时止了声。
要命,她方才脑子里第一时间反应出的回答怎么是这个。
桃枝心虚地飘乎视线,低下了声敷衍道:“若真有这种好事,我不能两个都要吗?”
*
实则,桃枝并没有想两个都要。
真正的答案当然是要银两,她连做梦梦到的都是这个。
虽然那时被赵璟问到,她脑子里当即给出的答案出了一点点小差错。
但燕嬷嬷的那番话已是警醒了她。
褚钰在为公主殿下花心思。
是啊,褚钰是殿下的人,她只是暂代了殿下的身份而已。
这事桃枝比谁都清楚。
即使这段时日,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奴仆成群美男环绕,度过了她以前连想都没敢想过半点的尊贵生活。
但桃枝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也一直惦记着顺利完成任务,便到她离宫之时。
桃枝此时不得不承认,男色误人,她没沉迷在奢靡中,居然险些沉迷在一个男人身上。
男女情.爱,人之常情。
桃枝认同地点点头。
她前去床榻边一个隐秘的小柜子里翻出自己的私房钱来,看着已是攒了好几袋的沉甸甸的银子,又很快清醒过来。
想当公主面首的男人是为了什么。
为金银珠宝,为荣华富贵。
况且褚钰家道中落,如今家中正是用钱之际。
她若真沉迷进去了,她这点小金库,岂不一下就叫他给掏空了。
不好不好,还是让公主殿下养着他吧。
褚钰虽好,但宫廷之外定会有更适合她的男子。
不用多少银两就能养得起,不求权势利益也能安心与她相伴。
桃枝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并坚定了决心,在自己心绪还有些混乱时,暂且就不要见褚钰了。
他太勾人了,很容易就会让她把持不住。
而且还那么心机,受伤一事居然是自导自演,让她担忧得上下其手。
想必他白日在假山石后也是好一番暗爽吧,若是今夜再召他侍寝,他说不定就……
翠岚突然躬身上前:“殿下今日心情不错,可要召人侍寝?”
桃枝笑容一僵,霎时收回嘴角。
偏翠岚没看见,还低着头声音压得极低道:“白日一见,夜里巩固,应当又能多写好几篇了。”
坚定的信念不可动摇。
除非,有正当理由。
桃枝神情一定,挺胸抬头:“传褚钰到本宫寝殿,今日由他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