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正值十二月的隆冬。

寒风凛冽,雪意深重。

前朝的都城在洛阳,还算是暖软之地。

今朝自建国后就迁都京兆,每至冬日,便常有大雪。

元慕的手抚在殿门上,指尖冰冷,但更冷的是她的胸腔。

男人站在宫殿的正中央,他背着光,长身玉立,眉眼都仿若是浸入了黑暗里。

平心而论,他生得无疑是极为俊美。

工笔勾勒的丹凤眼,悬胆似的挺直鼻梁,蕴着说不尽的高贵和尊崇。

龙章凤姿,轩然霞举。

就是三五岁的稚童也能瞧得出来,这是一位身份显赫的贵人。

但他的气势实在是太强了,仅仅是那样站着,就会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高大空旷的宫室都变得逼仄起来。

元慕的掌心沁着冷汗,垂首低眉,近乎是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皇帝离京已经三月有余。

方才听侍女说起他在仪凤宫时,元慕深深地松了口气,以为他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到她这里。

但看皇帝的姿仪,分明是等在这里有段时候了。

元慕的手按在殿门上,寒风穿堂,刺在她的脊背上,殿内暖如深春,热意融融。

然而就是这样,她也没有抬起腿往前一步的勇气。

可她不往前走,那站在殿中央的男人总会朝她走过来。

皇帝的心情似乎不坏,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殿门掩上,轻声问道:“晚膳用了吗?”

冷风瞬时就止住了。

但元慕的指尖却更冷了,冷汗黏腻,指骨都僵硬起来。

宫人被尽数屏退下去了。

他爱在榻上作践她,诸种手段让她惧得腿软。

其实他更喜欢将她按在外殿的铜镜前折磨,再看着她红脸垂泪,连声地讨饶,最终哭着什么都答应他。

元慕脸皮薄,她是在庄子里长大的。

不像那些真正的世家贵女,习惯被人处处服侍,更不习惯被人看着受摧折。

此时宫室中寂寥无人,元慕的心弦反倒绷得更紧了。

“还没有。”她低声说道。

皇帝是这样问的,但桌案上餐点却是已经布好的。

元慕的腰身被皇帝的手拢着,她垂首低眉,费尽全力才按捺住将他推开的冲动。

好在贵族礼仪端的是食不言,寝不语。

一顿晚膳用的无声无息。

元慕胃口不好,执着汤匙,慢慢地搅,到最后也没有喝几口。

“吃好了吗?”皇帝声音轻柔。

他放缓语调时,言辞蕴着少许的纵容,仿佛是疼宠孩子的长辈。

元慕低着头,错开皇帝的视线:“嗯。”

“就吃这么点?”他带着淡笑,“跟猫儿似的。”

这样的话音平和,但男人修长的指节,从容撩开她的裙摆,抚上柔软小腹时,带来的触感冲击却太强。

元慕仰起脖颈,咬住唇瓣,强压下了吟声。

可用完晚膳后,就只余下沐浴安置了。

连着旷了多日,她根本经不得挑弄,腿根不住发软,近乎是被皇帝半抱到池边。

浴池里的水热意腾腾,浮动着馥郁的花香。

元慕的眸光沉着,仿佛是微漾的水,压抑着排斥与反感。

外衫一层层地往下脱,等褪到最后一件小衣时,皇帝的手轻轻抚上她颤抖的肩头。

他的掌根抵在她雪白的蝴蝶骨上。

皇帝声音很轻,疏和清淡:“你怕什么?”

他带着少许兴味,神情平静,全然看不出平素的偏执与病态。

元慕背对着他,她的眼眸阖着,长睫如蝶翅般,扑闪扑闪地颤。

“别怕,今晚不罚你,”皇帝语调轻慢,“你姐姐让你过去的,那就应当过去,朕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他的话音平和,但元慕的身躯却始终都是紧绷的。

“不过,你是不是也该说说,”皇帝转了话锋,“朕离开的这三个月,都做了些什么?”

他掰过元慕想要退避的脸庞,冰冷的指节掐住她的下颌。

“我是不是说过,再去见那个男人一眼,就将你绑在床上……。”

水间雾色弥漫,元慕看不清皇帝的面容。

但恐惧和应激的情绪,霎时就生了出来。

“我没有主动去见他!”元慕颤声说道,“是那日兄长觐见姐姐的时候,刚巧碰到了他……”

她的长睫抖动,眸底都是晃然的惧意。

“是吗?”皇帝的声音冰冷,“可卫从呈上来的文书,可不是这样说的。”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在深宫里过路的卫从,都会是皇帝的耳目。

他稳稳地掌控天下局,也不会对身边的琐事轻轻放过。

这时候辩解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发觉她并非完璧的那日,他对她的信任就告竭了。

在入宫之前,元慕曾有过一任未婚夫,那是她父亲为了笼络同党挑选的。

她连那人的面都没见过。

只听人说过他残暴嗜血,脸庞上也横着一道长疤,在家中排行老二,是个极不好相处的纨绔二世祖。

连他那长袖善舞的高官父亲,都常拿他没办法。

大婚前夕,元慕的婚服都已备好。

若不是皇帝下诏强令她入宫,她早就嫁做人妇多时。

元慕没怎么见过那人,反倒是入宫后,阴差阳错见了好几回。

与传闻里的魔王相比,他似乎没那般桀骜。

有日宴席,她临轩而立,差些被人冲撞落水,也是被他抬手所救。

事后元慕想要谢他,他只淡声说不必言谢。

连元皇后也曾抚着她的手,说过:“等你出宫以后,若是还愿意的话,换个身份再嫁予他也未尝不可。”

可是元皇后不知道,皇帝容不下他。

元慕因为多看了他一眼,都遭过几次皇帝的狠罚。

她是真的不敢跟外男有接触。

那天在祈年殿恰巧撞见他的时候,元慕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匆匆离开,还特意和随行的内侍交待过。

却不想,到底没有躲过卫从的耳目。

皇帝的眸光暗沉,先前的柔和消匿得无影无踪:“跪下。”

元慕的指节攥着,素白的雪颈垂下,颦着的眉都染上绝望。

柔膝触地的那个瞬间,她隔着透明的琉璃屏风,和慌张失措的侍女对上了视线。

常在清宁宫做事的人都知道,皇帝在的时候,若非事尽是不必要出现的。

但这个侍女是半月前才刚调进来的,只当是如平时那般侍候娘娘沐浴。

她不知道这条潜形的规则,不知道元慕清冷模样背后的不堪。

她甚至不知道元慕不过是帝王帐中的禁脔。

侍女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摆满沐浴用的物什。

玫瑰露,象牙梳,牡丹花油。

零零散散的精巧器件,全都洒落在地上。

但最昭然的是一只盛着药膏的瓷瓶。

元慕没让人处理她手背上的烫伤。

可她也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有人小心地为她涂过药。

元慕的长睫抖了抖,这些年来受尽磋磨,她总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不可接受的事。

但在这个时候,她久违地感受到强烈的痛苦。

皇帝薄情淡漠,对待生身的父亲,情感都少得可怖。

他认定的事情,是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

元慕比谁都清楚,辩驳在皇帝这里多么没有效用,可是一种发自本能的冲动,还是让她把话说了出来。

“我没有去见他,”她的声音微颤,“我确定我没有去见他……”

皇帝的神情冰冷。

“是吗?”他掐住了元慕的下颌,“那今晚我们就来探讨一下,你的说辞和卫从的文书,到底有哪些出入吧?”

深黑色的檀木戒尺,抵在腿根,冷得刺骨。

但更冷的是皇帝指间玉质的环扣。

青玉质地的扳指,盈着深雪,像是浸过冰潭,透着骇然的寒意。

药珠喂进来时,元慕的腕骨不住地颤。

她疼得止不住眼泪,可到了最后也没肯改口。

压抑的泣音不成调子,痛苦滞涩,声声低唤都透着压抑。

哪怕偶尔藏甘,被激起了甜意,也很快再度倾碎。

皇帝曾经在刑部待过,做储君的时候也执掌过刑罚。

他是最清楚怎样撬开一个人的嘴的。

但意识濒临模糊的时候,元慕仍然不愿承认,她甚至连个软都不愿服。

三月不见,这就是她给他的见面礼。

真是他的好昭仪。

皇帝眼里的戾气,愈来愈深,他强将元慕从昏沉中再度唤醒。

她满脸都是泪,不住地想要往后退,终于在眼眸被蒙上后彻底陷入绝望,想起服软:“我错了,姐夫,求您了……”

元慕的声音弱得骇人,游丝般的虚细。

嗓音也哭得沙哑。

但元慕太天真了,她的思绪也太乱了。

这样的低泣哀求是不可能激起皇帝怜悯的,换来的只有更残酷阴狠的掠夺。

而且这哪里是换得安全的词汇?

这分明是皇帝的忌讳。

他的声音冷得可怕:“谁是你的姐夫?”

元慕雪颜苍白,指骨颤抖,然而被逼迫到极点后,她陷入了自暴自弃。

她的嗓音尖锐:“当然是你,李从旒——”

帝王的名讳是宫廷,乃至天下的禁忌。

但那三个字,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元慕唤了出来。

一个不得宠的、无名无姓的嫔妾。

仅仅那么一个刹那,本就死寂的宫殿更加阴冷了起来。

在殿门被从内“轰”的一声阖上时,无声候在殿外的侍从身躯都抖了抖。

嬷嬷低声说了句“快传太医”后,小内侍立刻就爬起来往外冲去。

外间的雪下了整夜,处处都是肃杀的白。

唯有夜色是深暗的黑,浓郁到化不开的黑。

漏钟走到这个时刻,本该是迎来破晓,但由于经久未止的深雪,黎明并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