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No String

众人齐刷刷扭头。

周予白倚在甲板门口,叼着根烟,火星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他透过烟雾慢慢扫视众人,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愈发深邃迷人。

人群自发让出一条路。他步履闲散地走到黎耀飞身边,搭上他的肩,半个身子的重量也倚了过去:

“飞仔,谁又惹到你生这么大气?”

黎耀飞刚要开口,周予白已经偏头,看向谭洲,眼睛带着笑:“看来谭大哥都压不住你了,在这扮大佬,几叻啫?

他偏头轻吐出一口烟雾,正冲着谭洲面门,呛得他狼狈地后退一步。

“你!”

“你什么你,”黎耀飞直接怼回去,“输不起还在这狗叫,丢人玩意。”

商敬臣主动上前一步,将谭洲拉到身后,“谭洲他争胜心切,一时上头,希望周生和黎生不要同他一般见识。”话倒是恰好到处的圆融。

周予白这时才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这男人确实英俊,沉稳中糅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锐气,若不是一上船就忙着谈生意,恐怕早就被女士们包围了。也难怪连孟逐这样冷淡的人,都会被他吸引,和他眉来眼去地玩了几局。

“商生哪里的话,谭隐是我大哥,我不过是教训自家弟弟。”他说着,歪头看向被挡在后面的谭洲。

“洲仔,下次再乱吠,我同大哥一齐,同你倾倾计。”

那笑容如春风拂面,可字里行间却透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意。

“倾到够,倾到你明,好不好?”

谭洲脸色铁青,甩下骰盅,转身欲走。

“我说了你可以走了吗?”

这是孟逐第一次感受到周予白的威压。他向来以温柔多情著称,玩世不恭得没脾气,可此刻,他眉目间那股沉冷让众人噤若寒蝉。

谭洲脚步顿住,回头瞪着他。

“那你还想怎么样?”

“道歉。”周予白敲了下桌面。

谭洲脸上的肌肉抽了抽,纵然万般不情愿却还是朝黎耀飞草草鞠了一躬,虽然幅度浅,但足够让他满意了。

毕竟他看谭洲不爽很久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抓到把柄(才不是因为他笨!)。

“够了吧?”

“等等,还欠一位。”

谭洲疑惑拧眉,只见周予白朝孟逐那边抬了抬下巴。

“还有她,好好道个歉,”他似笑非笑,“譬如‘是我嘴巴脏,我才cheap’。”

谭洲瞳孔一缩,声音陡然拔高:“周予白,你有病吧?”

他神色又怒又愤,像被剥了最后一层面子,声音里全是羞辱感。

“为什么我要同个不知来历的女人低头道歉?!”

“因为我话事。”

周予白笑着。简简单单五个字,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谭洲死死盯着他,脸色青白交错。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可在周予白的注视下,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对唔住。”

他看向孟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系我嘴贱……我才cheap。”

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满含屈辱和愤怒。

周予白淡淡瞥了一眼,“道歉什么样,还要我教你?”

他曲了曲手指,“眼神放低,腰再弯一点,声音再大一点。”

谭洲脸色更加难看,但还是僵硬地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

周围的人屏息静气,生怕不小心成了下一个出头鸟。就连一向最爱看热闹的黎耀飞,此刻也收敛了嬉皮笑脸。

“满意了没?”他怒视着周予白。

“那要看Judy小姐满不满意啰。”

所有人不由自主看向孟逐。

她皱了皱眉,并不想被谭洲记恨,更不想后续成了圈内的谈资。这种被推到台前的感觉让她不自在。

周予白好似看出了她的顾虑,朝潭洲抬了抬下巴。

“你可以走了。”

谭洲脸色铁青,却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周予白的声音:“洲仔——”

谭洲停下脚步,很是不耐,“你还要干嘛?”

周予白笑了笑:“记住,我这人记性很好,也很护短。”

听起来像是陈述事实,但威胁警告意味十足。

谭洲狠狠瞪了他一眼,脸色阴沉得骇人。他甩开人群,快步往外走。

商敬臣轻叹一声,只得追上去,可经过孟逐身边时,他忽然停了脚步。

“Judy小姐,这次商某还没认输,”他朝她伸出手,眼中带着明显的欣赏,“下次,希望还能与你一较高下。”

他的主动示好让孟逐有些意外,但她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和之前一样,他亮大的手掌包裹着自己,可不同于之前礼节性的轻瞥,他的目光停在她脸上,久久未移开。

孟逐甚至在他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握手时间比必要的稍微长了一些。

商敬臣松开手,和蔡方昇夫妇道别,又特意单独向她告辞,才快步追向谭洲的方向。

孟逐回过头,恰好撞上周予白投来的目光。

他叼着那根快燃尽的烟,半眯着眼,眉梢微挑。

孟逐心里一动:他是在看商敬臣吗?

可那表情,说不上友善。或许是因为刚才谭洲的无礼让他迁怒了。

有些可惜,她倒是觉得商敬臣比周予白身边那些醉生梦死的狐朋狗友,要沉稳靠谱多了。至少在商场上,商敬臣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又看向周予白。

那人早已移开了视线。

蔡方昇刚刚只听见有人说周氏公子上船了,却一直没找到人。如今周予白亲自出现,他自然要抓住这个社交机会。

那几个人聊得火热,丝毫没有坐下的意思。孟逐觉得脚有些酸,看了眼Stella,也在兴致勃勃地加入话题,并无人注意她这边。

于是她悄悄退了出来。

上船到现在,孟逐只喝了一杯苏打水,连晚饭都没吃。她走向餐台,先拿了一份干煎和牛,又搜寻一些易消化的主食。

忽然,她的盘子上多了一块小蛋糕。

“靓女你好,能认识一下吗?”

黎耀飞笑得一口白牙,满头金毛在灯光下像天使自带的光环。

“我叫黎耀飞,大家都叫我阿飞。”

看着他那副笑脸,孟逐不禁联想到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萨摩耶。

“您好,我是孟逐,”她顿了顿,“也可以叫我Judy。”

“什么您不您的,搞那么客气做咩!”黎耀飞直接拿过她的餐盘,走向一旁的小桌,“来,坐这里。”

他接过盘子时,手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可那种没长大的大男孩气质,让孟逐全然没往暧昧方面想,便跟了上去。

两人刚坐下没多久,黎耀飞就憋不住了。

“女侠,你刚刚劈谭洲那下太帅了!我好久没见那狗东西这么吃瘪!”他双眼发光,“不过你是怎么猜到谭洲手里是三个一的?”

“运气好。”

“我不信,你就教教我吧。”

孟逐无奈,只好认真解释:“我是根据他的表情和之前几轮的叫点来判断的。”

黎耀飞听得一愣一愣。

“虽然‘一’可以当做任意点数来使用,但我注意到在刚才几轮,不论大家说几点,他都自信持续叫大,一旦有人把点数限制在‘一’,他的眼神就有波动。所以我猜测,他的手里应该有不少‘一’,甚至还超过半数。”

她认真复盘,等讲完才发现黎耀飞早就神游天外了。

“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你好犀利!”他竖起个大拇指。

“……”

孟逐就知道白讲了。

黎耀飞不懂她内心的挫败,挪近了些:“我经常组局,返港城后一齐玩啦!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俩对半分,这样以后没人敢取笑我是‘港城ATM’了!”

孟逐看着他,忍不住心想:等回去,得跟Frank说一声,黎家真需要立个家族信托,不然家底全得被这个小祖宗赔光。

就在这时,她眼尾余光扫到周予白,正和蔡方昇告别,朝上层甲板走去。

她心中一动。

“阿飞。你……和周予白很熟?”

“是啊,我经常跟白哥混在一起,”他咕嘟喝了口饮料,忽然意识到什么,“欸,你对他有意思啊?”

“没有。”孟逐用叉子戳了戳小蛋糕,“只是以后可能会在工作上打交道,想多了解他一点。。”

“哦。原来如此。”黎耀飞信了,“白哥很好相处的,别担心。”

他忽然放下刀叉,神情少有得正经,“那我当你朋友,认真说句心里话——千万不要爱上他。”

“为什么?”

“因为,肯定会受伤。”

黎耀飞怕说的不够清楚,解释道,“白哥这个人啊,他对女人好起来,那是真的好。三更半夜你想吃什么,他能开车绕半个港城给你买回来。他的三分爱意,比别人十分还甚。可当他抽身离开时,那种落差……我见过太多女人,习惯了他的好,再也看不上别人。”

他双手一摊,少年不知愁滋味般道:“何必呢?有得玩就玩,没得玩就找新乐子,老抓着过去的,做什么?”

孟逐一时无言。

黎耀飞看似天真可爱,可说出这番话时,那种理所当然的轻描淡写,让孟逐忽然意识到,他骨子里,跟港城那些游戏人间的公子哥并没什么不同。男女情爱对他们来说就是消遣,随时可以割舍,随时可以忘记。

忽然,她余光瞥见一个女人远远地跟着周予白上了甲板。

那女人五官本该很美,此刻却头发凌乱,眼圈红肿,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情伤击垮后的狠意。

孟逐下意识想起身,却在那一瞬,想起黎耀飞刚才的话。

攥紧的手慢慢松开,她别开了视线。

黎耀飞没发现她短暂的走神,又笑着开口:“白哥虽然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对自己人很护着。”

“像今晚,谭洲那样当众羞辱你,大家都当没看到。唔,我不是说你不重要哈,但你懂我的意思。可白哥偏偏站出来,逼着他给你道歉。你也知道谭洲他大哥在港城的地位,周家都不敢轻易动,但白哥就是不在乎。”

他眼里满是崇拜,“被白哥偏爱,真的很幸福啊。就像他一个人替你挡下了全世界。”

孟逐听着,心忽然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

似火星落进水里,霎那间迸发,又烫又亮。

“我离开一下。”她忽然起身。

黎耀飞刚想问她要去哪儿,就见她走到餐台边,拿了一卷干净的毛巾,又弯身从冰柜里取出几块冰,小心包好。

她抬头看向三楼甲板,那里一片漆黑,只有丁点的星光和咸湿的海风。

她明明决心,不再为这些与她无关的风月而动容,可心里那股涌动,却像潮水,一次次悄然拍岸。

孟逐垂下眼睫,深深呼出一口气。

然后,迈步向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