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燃火
7月初,盛夏来临,烈日正当头,望水岛上一幢幢蓝白相间的民宿墙体在视线之中被炙烤出淡淡波纹。
沥青路围栏之外,海面在阳光下闪耀着金箔一样的反光。
道路尽头延伸出一段鹅卵石小巷,连接的是望水岛本地的居民区。
东浦巷7号。
围起的小院子里,四季桂枝丫已经伸出院墙。
枝繁叶茂的树枝上,一只大胖橘正蹲在绿叶之中,肥嘟嘟的爪子死死把住树枝,因为下不去,发出低低的喵呜声。
桂花树下,双鬓斑白的老人家费力仰头,望着树干上那个穿着花色沙滩裤的姑娘。
姑娘小细胳膊小细腿,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有把握。
“姑娘,你小心点。”
辛眠一手抱住树干,一手揉了揉鼻子,有点不太敢往下看,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陈奶奶您放心,我一定把猫安全带下来。”
陌生的声音再加上爬树时的颤动,惹得橘猫更加惊惧,戒备地盯着辛眠,像是准备把这个“不速之客”赶下去。
辛眠朝它笑了笑,颊边的酒窝显现出来,本就温和的声音压得更加轻缓。
“胖橘,你是叫胖橘吧?”
“取这个名字,你应该是男孩子吧?”
她不动声色朝橘猫靠近,温声说话分散它的注意力。
“你知道吗?你叫这个名字的话,我还可以叫你皇上。”
“还可以叫你皇阿玛。”
快了,快要可以抓到它了。
“你是男孩子的话,应该勇敢一点的。”
“不怕啊,我不是坏人。”
有海风吹来,周围枝叶被吹出沙沙作响的声音,少女身上宽大的沙滩短裤裤管晃了晃,光影落在她紧紧圈住树干的小腿上。
辛眠爬树,自己心里都没数,更别说还要抓一只胖橘猫。
她一手死死扒住树干,另一只手迅速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揪住胖橘。
“喵!!!”
胖橘一下被掐住命运的后脖颈,略为凄惨地嚎了一声,四肢乱蹬。
它太重了,辛眠生怕连人带猫一起掉下去,连忙安抚,“别怕别怕,我不伤害你。”
“我是来带你下去的,”她指了指地面,“你看,这么高,你一只猫下不去,我帮你。”
日光明媚,透过枝叶倾洒下来,在院子里落出一簇又一簇的凉爽阴影。
除了这一棵四季桂之外,院子里还有一棵荔枝树和黄皮树,眼下这个时节,都结满了果子。
果实晃动,辛眠被晃了眼,察觉到胖橘似乎没那么抗拒她了,小心翼翼将它揣进怀里,一边继续安抚一边寻找下树的方法。
“放心,我是好人,我不吃小猫。”
话音一落,荔枝树下传来一声极低的冷笑。
“它可不是小猫。”
“是老猫。”
懒怠又缓慢的男声,尾音里似乎拖着腔调,像是在调侃,又带着几分冷硬。
顺着声音往下看,辛眠这才发现陈奶奶不知何时已经不在院子里。
而荔枝树下大片的阴影之中,立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年轻男人一身简单的白T工装裤,倚在树干旁,就这么漫不经心地抬眸。
五官立体,眉眼冷峻,可看人的时候,漆黑的眼眸里却藏着些许侵略性。
那道极有存在感的视线在她身上并不合身的宽大T恤和花色沙滩短裤停留几秒之后,移开了眼。
神色冷淡。
辛眠猛地意识到,她身上穿的这一套衣物,有可能是他的。
她下意识缩了缩脚,但一动,腰间的裤头就松一分。
男款沙滩裤对她来说太大了,即使有系绳,也只是勉强挂在她腰上而已。
可抓到了胖橘,势必要下树的。
但...穿成这样,下树姿势肯定丑死了。
她不要面子的么。
说不清是畏惧下树的高度,还是“爱美之心”莫名膨胀,“形象包袱”在这一瞬间占据上风。
辛眠就这么斜斜地趴在树干上,没有动作。
树下的男人率先开口,却不是在跟她说话。
“胖橘。”
他唤了一声。
听到声音,原本一直老老实实窝在辛眠怀里的胖橘突然抻直身子,探头探脑。
扭头看了她一眼之后,果断抬起一只爪子——
一巴掌就这么直接呼在她脸上。
橘猫肉垫不算很软,拍过来时是硬实的、有弹性的触感。
极快的一下,辛眠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
她不可置信地低头。
“喵呜...”
而始作俑者胖橘舔了舔自己刚才“行凶”的爪子,扬着脑袋,神气活现。
[本喵拍你是因为喜欢你。]
[人,懂?]
可惜,辛眠不懂。
她掌心压在它脑袋上,故意狠薅了一把,“胖橘,你‘恩将仇报’。”
胖橘被钳制,在她掌心不安分地扭动,连带着她的身子也开始歪来歪去。
周围蝉鸣声响起,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却能感觉到离她很近。
辛眠怕虫子,各种各样的虫子。
蝉也是其中之一。
她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不敢再动。
胖橘被她老老实实压在怀里,蓬蓬猫脸压得像柿饼一样。
但她毫无察觉。
“你再不松开点,它就要被你压扁了。”
树下男人冷沉微讽的声音再度响起,辛眠一惊,连忙低头往怀里看去。
动作太大,原本攀在树干上的腿突然卸了力,像是踩空一般悬在半空中。
日光正盛,少女那截纤细笔直的小腿白得晃眼,生生晃入池彧眼中。
他眼眸微眯,再度抬头时,辛眠已经重新紧紧趴在树上。
比她怀里的胖橘更像只受了惊后乖巧蜷缩的小猫。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分明看到她眼底还没掩藏起来的慌乱。
明明害怕,却还是上树抓猫。
辛眠耳根子一红,正想要开口,陈奶奶从屋里走出来。
“池彧你这臭小子!”一边说,一边上手,直接一巴掌拍在男人手臂上,“欺负人小姑娘是吧!?”
被唤作池彧的男人站直了身子,意味不明的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移开,看向陈奶奶。
“奶奶,您不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
陈奶奶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你不是嫌这条裤子不好看,一直不肯穿吗?”
“正好今天派上用场了。”
话落,陈奶奶抬头看向还趴在树上的辛眠。
辛眠朝她露出个尴尬的笑容,有些窘迫。
陈奶奶秒懂,转头又拍了自家孙子一巴掌,“先把胖橘拎进屋里,待会儿出来帮忙拿行李。”
池彧单手插着兜,走到桂花树下。
离得近了,辛眠才发现,他左眼眉峰上有道不是很明显的旧疤,就横在那里,浓黑凌厉的眉型看起来有点凶,野性十足。
而且,他很高,非常高。
刚才她爬树的时候,要踩着石凳再踩着树干才能爬上来,可现在他站在水泥地上,就这么伸直了手,干脆利落就从她手里把胖橘拎走。
甚至不需要踮脚。
年轻男人那过分出众的五官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冷峻眉眼在日光的映照下,显现出极立体的轮廓。
衬得那双黑眸,幽暗不明。
伸过来抓胖橘的手臂遒劲有力,小臂上肌理明显,脉络一路延伸至麦色手背上,青筋突起。
骨节分明的长指轻松一拎,胖橘挣扎无用,直接就被拎走。
“喵呜!”
[人!你在干什么!]
[快放开本喵!]
[本喵要的是香香软软的怀抱!]
没人理会胖橘的抗议。
辛眠眼看着他靠近,下意识往后仰,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树上,又连忙紧紧抱住。
然后...
听到他从喉间低低溢出的一声笑。
“坚持得还挺久。”
这一声,也不知是在说她,还是在说胖橘。
陈奶奶没有听到,只看到池彧把胖橘拎下来,揪着胖橘的小胖爪拍了两下,让池彧赶紧把它拎进屋。
“喵呜~”
胖橘带着情绪喵了几声,扑腾着四条腿被带了进去。
直至池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陈奶奶才转过头,慈爱地看向辛眠。
“好孩子,快下来吧。”
辛眠知道她是在帮自己解围,小声说了句“谢谢奶奶”,然后蹑手蹑脚地从桂花树上下来。
白色的大T恤,花色的男款沙滩裤,很稀松平常的组合,穿在她身上却因为尺寸过于宽大而显得有些滑稽。
少女细胳膊细腿,露出来的肌肤在日光下白得几乎在发光,因为爬树“抓”猫,额际有细汗冒出,小脸微红。
“眠眠,”陈奶奶抽了纸巾递给她,“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辛眠摇头,笑了笑,两个小酒窝晃出来,“不介意。”
“奶奶,您怎么叫我都好。”
“这租房合同只有一份,咱们都签了名,你要是想留个备用,等明天我让池彧去复印一份,给你带回来。”
辛眠想了想,“没事奶奶,我自己去找复印店就好,正好明天可以在这附近逛一逛。”
“那也行。”
陈奶奶没再坚持,笑着道,“刚才池彧没吓到你吧?”
“没有。”
“这臭小子,就是表情有点欠,但是人不坏。”
她一边说,一边帮辛眠将随身带来的袋子拎进一楼客厅,“快先进来吧,外边太热了。”
“你要在这里住一年呢,我这老婆子年纪大了有些事不太懂,你遇到什么事也可以直接找他,他会给你解决的。”
“要是他对你不礼貌,你尽管来找我,我来收拾那臭小子。”
“好,”辛眠一手抱着自己的双肩包,担心陈奶奶拎不动袋子,伸手想去扶,被她乐呵呵拂开手,“这我还是能拎得动的。”
除此之外,她还有个白色行李箱,正孤零零地立在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下。
“池彧。”
陈奶奶朝楼上喊了一声,池彧单手插着兜从楼梯下来,胖橘走在他前边,尾巴高高翘起,像是国王在巡视领地。
而男人身姿笔挺,姿态却松散懒怠。
他垂眸看了眼胖橘,抬脚勾了下它的尾巴,胖橘炸毛一样,立刻飞窜出去。
[谁?!]
[是谁要暗算本喵?!]
辛眠被它逗笑,抿着唇晃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可下一秒,抬眸就和池彧散漫漆黑的目光对上。
她愣住,红着耳朵看向别处。
男人收回视线,不需要陈奶奶多交代什么,直接走出客厅,将她的行李箱拿进来。
“上楼吧。”
陈奶奶站起身,乐呵呵道,“先把东西拿上去。”
“好。”
辛眠乖巧应了声,三人一猫一起上楼。
楼梯蜿蜒往上,二楼房间的房门不像刚才一样紧闭,就这么直接大敞着,斜斜对着楼梯口,她想不注意到都难。
从这个角度,隐约可以看到大床床尾。
灰黑白一调,跟三楼的装修风格完全不同,很明显是男人的房间。
池彧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