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姻缘线孤生道
姜辽早在炼气期便声名四起,一把化血剑使得出神入化,虽身在治神山,却走起了剑修的路子。曾有人断言,谁拿到化血剑,谁便能当姜辽。也因此,在大多数没亲眼见过他出手的修士眼里,姜辽真正的实力需得再品一品。
但前几日练剑台被毁,姜辽那需细细品一品的实力在有心人眼里变得微妙起来。
这次的交流会便是一个契机。若对上普通的筑基修士,或许看不出他有多厉害,但他面对的是天极殿的佛子。
修仙界镇魔印每逢千年都会迎来一次虚弱期,每至那时生灵涂炭。于是天道降下佛骨化解危机,天极殿便有了佛子。
细数天极殿历届佛子,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自有文书记载以来,灵气稀薄的千万年间,所有飞升修士均来自天极殿,十个中有九个是佛子。
这次比试在更多人眼里看来,不过是治神山的剑与天极殿的骨哪个更厉害。
“各宗长老应该都会来看这场比试,只是不知道他们都在哪儿。”周围人絮絮叨叨交谈起来。
储灵玉外围缀着佩穗,撞到纳物囊表面的石头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游木栖似乎这才注意到这无用的装饰,随意扯了下来。再抬起头时,她的目光无意掠过擂台外围搭着的临时客栈,在某几间上微微停留。
她的剑随意挂在背后,是个很容易被人偷走的位置。
游木栖没再往前走,在越围越多的人群中找了个没那么挤的位置站过去。
锣鼓起,泫尘与姜辽一起跃上擂台。刚落地,姜辽的剑便出了鞘,利刃划出的银光直奔泫尘而去。
“好快的剑法,说起来这便是那把化血么?”
“不像,听说化血遍体生红,这看着倒像是寻常的剑,没什么特别之处。”
“听说那剑丢了,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在这么短的时间寻把适配的剑是有些难度。听说剑修极看重自身与剑的磨合度。”
耳边的交谈断断续续,游木栖懒洋洋地扭过头,半边脑袋靠在树上。
擂上的剑气虽猛,却靠近不了泫尘分毫。佛子一席白净僧袍,连皱痕都未压出,他双手合十,朝姜辽施了一礼,清润的嗓音在剑气嘈杂的呼啸声中竟格外分明,“阿弥陀佛。”
下一瞬,掌风袭来,姜辽不闪不避,持剑相迎,却还是被逼退几步,迫不得已往旁处躲。等他回身,泫尘已经敲起了木鱼。
游木栖看了一会,绕开人群准备离开。
胜负已分。
咚,咚,咚。悦耳的木鱼声携着股穿透虚无的空灵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游木栖揉了揉耳廓,站定后转头往台上一瞥,看见了一抹红得似要滴出血的朱砂。
只有姜辽觉得这音刺耳至极,不消片刻便呕出血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痛时,他也察觉到另一股温和的力量安抚住了伤处。
訇然钟鸣悠悠荡开,难言的战栗自心脏漫开,姜辽握紧了剑,只听对面传来带着歉意的声音,“抱歉,施主,贫僧有要事先行一步。”
木鱼声陡然加快,阵阵音波袭来,姜辽只艰难撑了一会便被轰下擂台。泫尘也在同一时刻离去,只留一道飘渺散开的云烟。
姜辽跪在地面,周围的交谈声清晰地落进他耳里。握着剑的手一紧再紧,抬头望向客栈方向,眼底满是阴霾。
方才他有机会赢的,只是在要唤出化血剑时被一股熟悉的法力压住了。
“佛子……这是踏云而去了?”
“跟真正的仙人一样呢。应该是出什么事救人去了吧。”
“姜辽前几天还毁了练剑台,可如今在佛子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这……?”
“造势吧,再说了,天赋佛骨,又岂是寻常人可比及的。”
云雾残留的气息散在空中,游木栖低下头,她站在地面,头顶的树影摇摇晃晃泄出天光,手上还沾着没有擦干净的血。
“道友可是赤白宗游道友?听闻上午李长云破天荒地认输,在下特来邀请道友一闯自由擂,不知……”
来攀谈的修士看她半身斑驳血迹,不由张大了嘴巴,嗓音却闭合起来。
……李长云果然不是无缘无故认输的。
“算、算了,游道友好好休息!”
游木栖垂眸不应,再次抬眼看的是泫尘消失的方向,天空中还残留着一道云尾。
她低头擦起了手上的血。
*
晚上游木栖又卖起了东西。
与孟西元对擂时的箭羽,充当抹布擦血的叶子,都被她摆到了摊面上。
这次隔壁不是卖符的修士,而是个算命的。
摊位跟游木栖一样破破烂烂,价格还贵,有修士来问了几句便离开了。
这儿观星算命的修士多的是,这个看上去太不靠谱了。
两个摊位摆在一起,空空荡荡的。
隔壁摊修士耐不住性子,主动来找游木栖,“道友来不来算一个?”
“没钱。”
“俗气,”修士递给她根红线,“缘分一场,免费给你看看。”
“道友先前可曾算过姻缘?”
游木栖眉眼稍展,盯着那截红线看,低声道,“没有。”
“那你运气真是好啊,第一次算姻缘便碰到了大师,”修士神采飞扬,“真正的姻缘线是会在创世树上显现的。它深埋在人的骨头里,可是半点都动不得的。”
游木栖安静地听她讲,修士越说越来劲,压低声音道,“说来我给那佛子也算过,佛子你知道的吧?天极殿那个。我就是好奇他的运势,没成想算成了姻缘,结果不出所料,是孤生道。”
“不过这也正常,别的佛修或许能还俗成婚,佛子不会,他们的身份与天性都注定了,不会有任何一道姻缘线绑在他们身上。”
游木栖捏住手里的红线,弯折的红丝纠缠绞紧,以诡异的姿态延伸入最外围绕着的线绳中。
“改变不了?”
修士哈哈两声,“改变不了。姻缘天定呐小道友。”
“你刚刚说的创世树,在哪里?”
修士摇头晃脑,情绪激动,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声音却压得很低,“传言那天幕秘境有一月老庙,上古大能以姻缘道在此飞升,庙前树亦修得正果,成姻缘创世神树。我给你的这道红绳,可是从那树上扯下来的,跟着它的指引就能寻到月老庙。”
修士神神叨叨许久,突然一拍脑袋,“哎呦忘记给你算了,我看看。”
修士双目紧闭,陡然睁眼,“算不出来,看来天机不可泄露啊,不过小友的姻缘线,已经出现了。”
游木栖将红绳一圈圈绕在指节,面上看不出情绪。
她继续在摊前坐着,客流量极其稳定,不管什么时候都无人问津。
倒是隔壁算命摊,突然说可以免费算姻缘,来凑热闹的人便多了起来。
游木栖看看依旧没人光顾的摊位,发了会呆。随后她顿了顿,从一枚剑羽的缝隙中扯出了一张符纸。看完上面的内容,她将摊上的东西全收了起来。
她离开后不久,一队人找来了这里,看见摆着摊招呼过往修士来算命的人,不由将她抓起来,“祠老道,你怎么又来这里招摇撞骗?”
“非也!创世树真的存在,姻缘天定,凡夫俗子愚昧不可懂!”
“又在胡言乱语了,她的痴癫症什么时候能好?”
“先抓起来送星道观吧,让他们把人看好,别再乱跑了。”
刚算了通姻缘的几个修士有些茫然地看着这突发状况,又低头看手心的红绳,不知该不该扔。
“抱歉各位,我们看管不力,该人名祠综,痴癫已有百年,言语无序混乱,算命之说不可信。”
最终几根红绳还是被人踩在了脚下。
“愚昧!愚昧!”执法长老一巴掌拍下去,祠综便不讲话了。
*
治神山驻地就在赤白宗附近,近些年两宗争大比的第一争得越发勤了,门下弟子相见光是说话都得擦出些火来。
孟西元下午赢了比试,晚上便没去自由擂凑热闹,在房内盘点今日收到的材料。窗口忽然传出动静,她看去,只见一抹红白混杂的身影翻了进来。
她一顿,指尖甩出几枚骨针,持扇飞身上前。游木栖就地一滚,闪着寒光的银针被随意掸开,扑面而来的折扇也被她以剑柄压了回去。
孟西元神色微凝,欲再反击,还未出手腕就一痛,折扇落了地,指戒刺出的针也被摁回机关中,心思来回间她从善如流跪下,语气真诚凄凄切切,一席招摇的流苏坠在地面,“我错了,道友饶命。”
落座后,游木栖将收拾出的纳物囊往桌上摆,“不杀你。”
孟西元捧着被接上的手腕龇牙咧嘴,闻言愣怔,上下一瞥她身上的道服,言语惊喜又似早有预料,“原来是游道友。寻我何事?”
游木栖摸出截符箓,往桌上一摆,“这是你的字条?”
接过半张符箓,那正面是画废了的符文,背面则写着字,满满当当占了整页:要炼本命法器不知找谁?要兑高阶材料不知市价?要卖废旧法器不知去处?来找我,统统来找我——神行客栈天字一号房,治神山铸器大师孟西元,业务广泛,价格可亲,诚信交易,童叟无欺。
孟西元看游木栖的目光顿时亲切起来,“是我随便贴的广告,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看,道友想卖什么?”
游木栖想了想,“法衣,箭羽,石头,树叶,差不多就这些。”
“新的旧的?成色如何?法器符文可还在?成衣阵法几级?唔……算了,游道友,我能否看上一眼?”短短几句话,孟西元自发地将游木栖引为知己,说话也热络不少。
她摸出药膏给腕骨抹上,去接游木栖递来的纳物囊。神识一探便惊得缩了回来,沉默片刻后再次探去。
游木栖半晌未等到回应,主动问道,“如何?”
“……”
那坨黏在一起还散着污臭的玩意,不说是法衣她还真认不出来。
……怎么会烂成这个样子
还有旁边那些东西,她怎么还看见了她射出去的箭羽?
那些沾血的叶子又是什么鬼。
“这个材料挺难回收,你确定要卖这几件?”
“确定。”
“照破损度来看,你要真卖我,得倒贴点钱,”孟西元不看游木栖的眼睛,如她字条上那样实话实说道,“收拾垃圾还要点清理费呢。”
“不过,”她忙道,“没看错的话游道友是剑修吧?实力如何?”
游木栖摸摸腰间横出的剑鞘:“一般,只是会点剑诀。”
孟西元转了转眼珠,“这样,你陪我去采点材料,这些法衣我五千灵石收了,如何?”
游木栖低头看了眼那半截符纸,“一万。”
孟西元笑眯眯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