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昭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黄昏时分，身后的那一片橘黄色灿然。骤凉的天气带来晚间温和的风，醺得醉人。

他的学妹……

尽管可能是无意的嘴误，谢昀深的话却让她忍不住浮想联翩。

她敛眸，想起刚刚的摄影照片《等》，心中的酸涩如藤蔓般肆虐生长。

既然他没有这个意思，就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撩拨得她一颗心乱跳。

周言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跟他作对！

他脸色难堪，嘴硬道：“部长，既然她是摄影部的学妹，那我也有自己的责任。我帮她解决问题，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吧？”

谢昀深笑了：“帮她解决问题？”

周言皱眉。

下一秒，谢昀深扯了扯唇角，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语气里尽是挑衅的意味：“都是成年人，又不是高中生。你突然要上交笔记，是想用副部长压他们？”

“我没当面指责你，已经是给你留了三分情面，”他冷静，“这样的事情下次不要做。”

虞昭的耳尖忍不住红了一片，她拨了拨散落的头发，眼眶红红的，耳朵也红红的。

周言的表情变得极为难看。

他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部长说的都是对的，我也没什么好反驳，先走一步咯。”

谢昀深语气无波无澜：“嗯。”

他脸色阴沉，直径离开了摄影部，就差没把门一摔。

门被周言狠狠地关上，教室里骤然一片安静。

安静得只能让虞昭听见自己的心跳。

在她没察觉到的时候，自己居然慢慢地红了眼眶。

她吸了吸鼻子，低头看桌上乱七八糟的涂鸦。

上面画着一个不高兴的小人，惟妙惟肖，表情低落，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

还写了很多文字：

“TVT，不开心。”

“哎呦妈呀好崩溃，好崩溃，好崩溃……”

“如果命苦是一种天赋，那我一定天赋异禀。”

似乎察觉到谢昀深正在俯身看自己的涂鸦，她赶紧关上笔记本，眼睛却红得更厉害。

她恨自己太不争气，一点小事就能红眼圈。

她在心里一遍遍给自己打气：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不能在谢昀深面前哭。

下一秒，头顶传来他淡淡的嗓音：“抬头。”

虞昭偏偏就是不抬头。一听到他的声音，她眼前顿时起了雾，一点点模糊。

情绪终于打败了理智，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刚刚明明还没掉眼泪的，怎么谢昀深一说话她就忍不住哭？

谢昀深没再重复，只是弯下腰，俯身看她的脸。

虞昭觉得丢人，扭过头去，不让他看。

谢昀深无奈，压低了声音问她：“这么不想看到我？”

“没有。”虞昭闷闷地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真的？”

“真的。”

“那为什么不抬头？”

虞昭吸着红红的鼻子：“我哭起来好丑。”

“丑？”

“像古代的那个……东施。”

谢昀深气笑了，“那我可要看看是西施还是东施。”

他走到另一边去，撑着膝盖俯身，几乎要和她的视线平行。

“看我的眼睛。”

虞昭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他淡若琉璃的眼眸。在朦胧间，她看见他眸子里只装了一个她。

谢昀深看着她，歪了下头：“那你看看，我眼睛里有什么？”

虞昭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费劲地思考。

许久，她才说：“不知道。”

“你猜。”

“那你直接告诉我。”

他慢悠悠地说：“装了一个在哭的西施。”

虞昭几乎要被他的话逗笑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姑娘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唇角却不自主地弯起来。

似乎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有点滑稽，虞昭又低下头，闭上嘴巴不笑了。

自己面前多了两张纸，她慢吞吞地接过，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谢昀深拉开条凳子，坐在她的身边。

他说：“周言自己的态度都不端正，没资格要求你们。你有自己的学习方式，没必要被他牵着走，也没必要刻意隐瞒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虞昭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靠着椅背，随手拿起她的笔玩转笔，没提刚刚的事情，而是慢条斯理地问：“说吧，拍了新作品为什么不给我看？”

虞昭努力地想了想，说：“我觉得你很忙，没空看我的作品。”

“我很忙？听谁说的？”

“段骁。”

谢昀深气笑了：“他说的有一句真话？”

虞昭垂下眼睫，心里好受点了。

“……哦。”小姑娘的嗓音有点哑。

他平静地说，“在我这里，你想哭就哭。”

虞昭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她一颗心开始“扑通扑通”地乱跳，攥紧了手里沾满眼泪的纸巾。

“不哭了？”他嘴角噙着笑，偏头问。

“不哭了。”

“那不哭的虞同学，”他问，“你现在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新作品？”

虞昭点头，掏出随身的相机，翻动照片给他看。

这是一个系列作品，叫《月光里的海》。

画面很有故事感。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书页翻动，跌落满地，像是旧情诗，又像是一片海。一个女孩趴在座位上，似在沉思，又似熟睡。纸页上有字，密密麻麻，看不清晰。月光洒来，如梦似幻，有一种空虚的遗憾感。

从氛围来说，和《等》居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仔细地看了一遍，放大，再缩小。

“为什么叫《月光里的海》？”他问。

虞昭顿了顿，说：“我想表达的是关于遗憾主题。人生是一片寂寥的大海，但每个人都在看自己残缺的遗憾。故事写一本书都写不完，把遗憾拼贴起来，就是生活。”

他认真地听着，她从他眸底捕捉到了微妙的情绪。

“你很用心，”他顿了片刻才评价，“非常好。”

她一愣，随后小声说：“学长，我看过你那张作品。”

“哪张？”

“《等。》”

谢昀深皱了下眉，神色有点不自然。

随后，他道：“当时参加比赛，有人过度解读。”

说完，他又补充：“你的这张作品，可以参加比赛。”

虞昭又闷闷地“嗯”了一声。

“除了周言这件事，”谢昀深突然问，“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虞昭震惊地抬起头。

他停下手中的转笔，哼笑了一声：“一进门就躲着我，还说谎?”

虞昭避开他的目光，咽了口唾沫，忐忑地开口：“学长，我对你没有意见的。”

明明她的心情已经到低谷了。

她还要在谢昀深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她心里酸酸的，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见她不愿，谢昀深也没再说话。

估计是今天周言跟她说了什么，导致她心里不痛快。

两个人各怀心事，保持沉默。

他想，虞昭没有义务喜欢上他，她喜欢周言，是她的事情。

而他喜欢虞昭，也是他的事情。

她的情绪，或许都是跟着周言走的；她的爱恨，都是由他人而生。

那他也没有必要再打扰她了。

“我知道，”他压下心底的失落，平静地说，“你的事情，我会帮你解决。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

虞昭跟他道了谢，然后轻轻地关上门下楼。

关门的时候，她还探出脑袋看了他一眼。谢昀深也没再看她，撑着头靠在椅背上，垂下眼睛，身影显得很孤寂。

她心绪不宁地走到楼下，正巧撞上了周言。

小姑娘的表情闷闷不乐，撇着嘴，像是刚刚和谢昀深闹了不愉快。

周言停下脚步，喊住了她：“虞昭。”

虞昭吃了一惊，皱眉问：“周言，怎么了？”

周言的眼眸晦暗不明，藏着别样的情绪。他顿了顿才回答：“摄影比赛的事情，我会给你提供一些资料。”

虞昭摇头：“不用麻烦你了，谢昀深会帮忙。”

周言皱紧了眉，五指攥成拳，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虞昭被吓了一跳，忙问：“周言，你怎么了？”

他的情绪开始激动，虞昭从没见过他说话这么急。他咬了咬牙，红着眼道：“为什么又是谢昀深？你要是知道，就不应该去打扰他！”

虞昭一下子蒙了。

什么叫“不应该去打扰他”？

周言为什么这么说？

她一下子失了声：“什么意思？”

风灌进她的衣领，吹动她贴在脸颊边的碎发，很凉。

周言的嗓音微哑，他冷冷地低笑一声。随后他一字一句、缓缓地说：“谢昀深的游戏号还和他前女友绑着情侣关系——你又算什么？”

-

虞昭回到宿舍，哭了一晚上。

林小晞一边护肤一边骂：“谢昀深这个杀千刀的死渣男，还惦记着前女友！”

虞昭把头闷在被子里呜呜地哭，含糊不清地倾诉：“我再也不要追他了！”

“死渣男伤我好深呜呜呜……”

“我这辈子封心锁爱，专修无情道。”

林小晞叹气：“你实在是气不过，我上表白墙帮你挂他。”

“没必要，”虞昭打开手机，点开某音软件，闷闷地开口，“我的心好累。”

在一片咒骂声中，她闷头刷视频。突然看见某音提示：【您的好友“鲸鱼”上线了。】

她切到聊天框，开始框框打字：【闺蜜，我被伤得好深。】

鲸鱼：【？】

纯情性感寡妇：【我crush居然有白月光，还喜欢了一年多！】

鲸鱼：【我跟你说了，你不要再喜欢他。这个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渣男，装货。】

虞昭继续倾诉：【更过分的是，他和前女友还挂着游戏情侣关系！】

“鲸鱼”突然没回了。

纯情性感寡妇：【你不知道，我追了他好久，和他一起出去逛夜市、吃烤肉，还在健身房蹲他！】

“鲸鱼”一直没有回复。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

纯情性感寡妇：【人呢？死出来！】

鲸鱼：【你的crush，叫什么名字？】

纯情性感寡妇：【你问他名字干什么？】

鲸鱼：【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帮你全方面避雷。】

虞昭这回真忍不住了，框框把他的名字打了出来：【你听好，此人是A大计算机系，新媒体中心摄影部部长，谢昀深！】

鲸鱼：【你没打错字？】

纯情性感寡妇：【对啊，没打错。】

鲸鱼：【你再打一遍。】

纯情性感寡妇：【谢昀深啊！我crush叫谢昀深！】

鲸鱼：【不是，谁？】

屏幕那边的谢昀深沉默了。

他盯着手机上的三个大字，来来回回地把消息看了几遍，随后按了按酸软的太阳穴，陷入一遍又一遍的自我怀疑。

等等，这不对吧？

谁？再说一遍是谁？

对面的虞昭迅速发来消息。

纯情性感寡妇：【你傻帽了？听不懂名字？】

【谢昀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