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不是说恢复好了,怎么夜里难受成这样?”贾玉芳问。

祝昀不想应声。

方才,洛嫣往他嘴上抹了香灰,又晕开石黛涂在眼下。瞧着跟病入膏肓似的,味道也呛鼻。

洛嫣只好代为开口:“祖母,阿昀想去医馆。”

“既难受就该去瞧瞧。”贾玉芳点头,“正好你田全叔明日要到镇上采买东西,可以坐他的牛车下去。”

她端正坐姿,乖巧道:“我陪阿昀一块儿去。”

“这怎么能行。”

虽说同意收留祝昀,但他毕竟来路不明,贾玉芳不放心洛嫣跟着,宽慰她,“你田全叔会送昀哥儿过去,诊治完了再接回来。”

幸好洛嫣备了后招。

她用蘸了生姜水的手帕擦眼,再抬脸已是泪汪汪,委屈道:“祖母~”

贾玉芳还能说什么?

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咱们仨一块儿去。”

...

临睡前,洛嫣来书房替祝昀卸妆。

望着洗了两遍仍旧发灰的水,他阴沉着脸,开始质疑先前是怎么被忽悠住的。

也许刘长生说得对,这宅子闹鬼,邪门儿得很。

“你知道来福酒楼么?”洛嫣替他擦去青黑,一面憧憬,“据说是先太子妃娘娘开的,咱们镇上也有一间呢。”

听她语中难掩雀跃,祝昀冷笑:“看来替我寻医是假,到镇上吃喝玩乐才是你的目的。”

洛嫣可不会承认,眨巴眨巴眼睛:“我身子也不好,祖母让我一道去看看,怎么会是顺便。”

他冷冷“哼”了声,不跟她争。

洛嫣又问:“你既然认得出那一箱秘笈丹药,说明阅历很丰富,以前都去什么地方、玩过什么?”

“不知道。”

她以为祝昀藏私,生气地扔掉帕子,砸得水花飞溅到他脸上:“不知道不知道,你这人真没劲。”

“......”

升至甲字级以后,他要杀的皆是武林中叫得上名号的人,踪迹难寻,且往往藏匿在深山老林,和“玩”字搭不上边。

至于城镇,初入江湖时常去,但那是为了杀人夺宝,也不能算“玩”。

祝昀侧目看她,已经能想象明日到了镇上,某些人会闹着要吃平日不常吃的东西,若精力允许,恨不得大街小巷串遍。

她面上必然也挂着笑,仿佛一切都有趣极了。

而洛嫣撒完气,心虚地用干净帕子给他擦脸,一边打商量:“听说天不亮就要出发,我要是没起,你记得来叫我。”

他一字一顿道:“看、心、情。”

“……”

绝交!

现在就绝交!

*

天光未亮,贾玉芳已经起身。她先将蒸笼端至灶上,再摇醒洛嫣,替她绾好发髻,又回房取来绣品和提前准备的垫子。

祝昀更早时候去了山中晨练,等冲凉完见洛嫣仍没动静,进她屋里一瞧,人果真歪歪扭扭地倒在榻上。

“起来。”

洛嫣睁不开眼,搭着他的小臂坐直,呵欠连连。

他故意道:“既这般困,今日还是不去的好。”

“去,怎么不去。”洛嫣总算有几分清醒,指着床头的首饰,“这两个藏你身上吧。”

祝昀杵着不动。

她熟练地抱拳作揖:“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

不多时,谷雨的父亲到了,贾玉芳招呼他进来吃朝饭。至于两个小的,昨晚便说好要留着肚子去镇上。

王田全从儿子口中得知贾家另有位大孙子,这会儿见了祝昀,看他像是洛嫣嫡亲兄长该有的样子,真心实意道:“芳姨好福气,孙儿孙女个个生得跟神仙似的。”

洛嫣在后面偷笑:“你要是长磕碜些,田全叔该不信了。”

祝昀懒得搭理,专心用布条一圈一圈缠剑。

等用完饭,贾玉芳把垫子铺在牛车上,刚好够坐两人,她招呼道:“别让你田全叔等久了。”

“来了来了。”

洛嫣衣袖中藏着臂钏和玉镯,怕祖母察觉,不等人搀扶便麻利地爬了上去。见身侧垫子空着,知道是专程给祝昀留的。

王田全顺手闩了门,见状笑道:“你家祖母可真会疼孩子。”

贾玉芳打趣回去:“都是和你们老王家学的,哪回送谷风出门不都三层四层地垫。”

“没影儿的事。”

洛嫣瞄一眼笑得牙不见肉的田全叔,凑过去和祝昀说悄悄话,她道:“谷风大哥是读书人,刘家叔婶不想让他身上沾了肉腥气,特意备了接送用的专车。”

牛车原就不大,山风带起她的长发,糊了祝昀满脸。

他没好气地拨开,感觉鼻尖全是梳头水的香味。刚想报复性地揉搓两下,洛嫣却跪坐起身,叽叽喳喳地和前头搭话。

长发像一尾狡猾的鱼,轻易从他手中溜走。

祝昀蜷缩起指尖,目光沉沉。

“阿昀阿昀,你听到了吗。”她生怕被风吹散了话,掌心拢在祝昀耳边,“镇上有两间书肆、三座茶楼、四家当铺,可真多啊。”

他不搭腔,只轻抬眼睫,神情瞧着比往常冰冷。

但丝毫浇熄不了洛嫣的兴致。

她继续往前凑,听完再回来挤着他,喋喋不休道:“哇,祖母带的绣品是要送去盛员外家,我们可以趁机溜去街上。”

少女的笑容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粹,与祝昀记忆中的另一张面孔渐渐重合。

好半晌,他面色不善地移开了眼。

纵然洛嫣再迟钝,也察觉出几分古怪,她歪头打量:“阿昀,难道你晕车吗?”

“没有。”祝昀闭目,随口胡诌道,“我饿了。”

她信以为真:“再坚持一下,等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

“嗯。”

劲头渐渐过去,洛嫣上下扫他几眼,心想可能真是饿的。宽慰完自己,她靠上贾玉芳的肩,秀气地打个呵欠:“祖母,等看到城门了记得叫我。”

...

寒梅镇。

王田全将祖孙三人送至医馆,约定好回程时间,悠悠离开。

刘郎中今日不坐堂,但伙计认得贾玉芳,将人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贾玉芳拿出两个巴掌大的布袋,里头装了零嘴,交代孩子:“我先去送绣品,回来带你们去酒楼。”

伙计奉上清茶,热络接话:“两位若是饿了渴了,随时知会一声,后院里都备着呢。”

洛嫣抬指搓了搓脸,将唇角弧度压下:“祖母放心,我们不会乱跑的。”

送走贾玉芳,她熟练地绑好佩囊,见祝昀木头桩子似的杵着,又替他也绑在腰间,道:“先用这个垫垫肚子。”

他回过神,垂眸扫一眼,扬起下巴:“去吧。”

此刻医馆还未开张,胡子花白的宁郎中坐在后堂捡药。见有人掀帘,示意学徒掌灯。

宁郎中算得上是刘郎中的师父,不过医馆是人家开的,既再三叮嘱要对恩人小姐上心,便客气地招呼洛嫣坐下。

先问她年岁,再是近一月的饮食,又瞧过舌苔、眼白等等,最后才是切脉。

古怪。

宁郎中早前听过她的病症,据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如实道:“只要好好养着,虽无痊愈可能,亦无性命之忧。”

洛嫣并不意外,她朝祝昀咧嘴笑笑,眼角眉梢透着满足。

他定定看了两眼,将手递给老郎中。

“哎呀。”宁郎中眉头皱起,另伸一掌去捏祝昀的肩臂,在她心提到嗓子眼儿的时候大喘气道,“阴阳平衡、脏腑安和、骨骼清奇,百年难遇的好料子。”

洛嫣:“......”

一惊一乍,吓死个人。

郎中又道:“但旧伤拖久了难免要成顽疾,去,把上衣脱了。”

祝昀意外这老头子竟有几分能耐,配合地脱去外袍,而后摸到中衣系带,顿住,看一眼跟屁虫:“我要宽衣。”

“我知道啊。”洛嫣满脸无辜,“又不是脱光光,你还怕羞?”

“......”

倒是宁郎中发话:“小姐且去外面候着。”

她不情不愿地起身,见郎中已经展开针囊,银光闪烁,顿时吓得面色一白,回头安慰祝昀:“你别害怕,我听说针灸不疼的。”

祝昀耐心告罄,催促她快走。

宁郎中笑骂道:“不识好歹的小子,你妹妹这是关心你。”

说完仔仔细细清理了他后背的伤口,大体无碍,总算对得起刘东家的交代。

“行了,拿着方子捡药去吧。”

等祝昀回到大堂,洛嫣已经喝上热腾腾的药粥,正被伙计说的轶事逗得前仰后合。

她倒是在哪里都讨人喜欢。

“阿昀阿昀。”不知是洛嫣眼尖还是祝昀醒目,她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杨哥哥说隔壁街上有间当铺。”

于是二人并肩出了医馆,但祝昀在茶肆门前停下:“你不是一直想听说书,东西给我。”

洛嫣微微错愕,倒不是疑心他卷款潜逃,毕竟真正贵重的都留在家里。

她不解道:“我不能跟着吗?”

“你一个小娘子,跟着容易被压价。”

她看向绑了布条后更显气势的长剑,默默将臂钏等物卸下。

祝昀领着她寻到靠前的位置,冷冷扫视一圈,直到众人面上露出惧色才收回眼:“行了。”

洛嫣总觉得不安,仰头问:“你还回来吗?”

他沉默几息,从洛嫣手中挣脱,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