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184

……

厂里推荐上大学这事杜思苦并没有张扬, 余凤敏跟袁秀红在知道后,也没有对外说。

之后几天。

杜思苦先去找了顾主任,顾主任这会还兼着总务那边的事, 找顾主任办事会快一些。

“定下了?”顾主任问。

“复审通过了,入学通知书也给我了。”杜思苦道, “学校的那位谈老师说要把户口跟粮油关系转过去。”

顾主任点点头:“是要转过去。”

户口不转,在学校那边领不福利, 每月下发的二十块钱就领不到。粮油关系也是一样, 不转过去就没有粮票,那饭就吃不上了。

“大学几年制?什么时候走?”顾主任问。

“说是三年, 九月一号开学,厂里这边的证明办好,我就得去火车站买票了。”杜思苦说。

三年啊。

顾主任觉得时间挺长的, “你这突然走了,咱们新车间的同事们肯定要不习惯了。”大家都习惯有什么事都问杜思苦。

禇老因为身体原因, 来车间少了, 杜思苦作为禇老的学生,机床那边有问题, 也是杜思苦来解决的。

头几次杜思苦可能还没办法独立完成,修过三四次之后, 杜思苦慢慢就上手了。

现在的杜思苦已经能修理厂里所有车间的机床了。

也难怪厂里推荐小杜去上大学。

这样的年轻人,努力上进, 又有能力,是得让她趁着年轻多学点东西。女同志跟男同志不一样,男同志三四十了还能离家去学习。女同志就不行了, 到了一定年纪, 要考虑婚姻大事, 要为家庭孩子着想……

总会被绊住。

“主任,您太高看我了,厂里的八级钳工可不少。”杜思苦道,“葛老跟维修部的王老不都在吗。”

她在厂里,最多在同龄年轻上中算是厉害一点。

顾主任:“你别看他们平常对你严厉,但是背后没少夸你。”

一个才进厂三年的小姑娘,比机修厂的男同志还要厉害,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杜思苦是禇老的徒弟,禇老私下没少夸这个关门弟子。

两人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年轻一辈的技术人才上。

“肖哥今年要评六级工?”杜思苦很惊讶。

要知道,肖哥在杜思苦的印像里,虽然技术不错,但是爱磨洋工,天天等着下班,不是自己的工作绝对不掺和。

难道,是葛老带肖哥去拖拉机厂的时候,把这性子给扭过来了?

顾主任道:“六级工多九块钱。”听说是处了对象了,想要结婚,多赚些工资。

杜家。

天热得很。

杜母摇着大蒲扇,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乘凉。自从杜奶奶去了小叔子那边后,杜母的空闲时间比以前多多了。

不用一日三餐的伺候着,不用整天听老人叫唤着疼。

说起来,这老人走了,小姑子都来得少了。

这样样都让杜母省心。

“彩月,早上买的西瓜给我切一片。”屋里传来杜父的声音。

“来了。”杜母站起来,摇着蒲扇进去了,“早上不是才吃了三片吗,怎么又要吃?”她虽然这样说,可还是给把剩下的西瓜拿出来,又给杜父切了厚厚的两片。

西瓜是昨天老三买回来的,买了足足三个呢。

昨天就吃了一个,今天又开了半个,现在还剩一个半。

杜母也给自己切了一片。

这一口西瓜下去,又甜又解暑。

正吃着,院门外传来了动静,杜母听着声像是有人在推拉院门,她走到门口一看。

只见一脸削瘦的杜得敏抱着个孩子,手里还提着东西,正进门呢。

她身上的衣服旧了很多,像是去年买的。

杜得敏看到杜母,抿抿嘴:“我妈在家吗?”她问。

杜奶奶在,这里就是娘家。

她能回来。

尽管上半年那会她是被杜奶奶赶走的,可是,她毕竟也姓杜。

“你妈不在。”杜母看到杜得敏,语气一下子就冷淡了,尤其想到杜父的那条伤腿,就更不待见杜得敏了。

现在婆婆不在,这个家是杜母做主。

杜得敏怔怔的站在院门口。

屋里,杜父听到声音,拄着拐杖出来了。

杜得敏看到瘸腿的杜父,又是一怔。

大哥这是怎么了?

杜父看到杜得敏这样,就猜到她是在程家过得不顺心,又瞧见她站在太阳底下,到底是看在孩子的面上,说道:“先进屋,有话进屋说,别把孩子晒着了。”

这样热的天,孩子小,容易中暑。

杜母冷脸道:“进屋坐坐可以,但是这留宿是不行的。”她对杜父说,“你就够让我费神了,我可不想再照顾一个奶孩子。”

又不是她生的。

又不是她亲孙子,她才不帮忙看呢。

杜父没说话,算是默认。

他腿伤了,虽然能拄着拐杖走,但是很多时候还是需要媳妇帮忙的。

杜得敏进屋后,把东西放到地上,她抱着孩子坐在桌边一声不吭。

杜父把还没吃的那块西瓜递了过去,“解解渴。”

杜得敏听到这话后,也不伸手接,只是低着头,眼泪一串一串的往下掉。

她后悔了。

后悔跟大程结婚了,后悔嫁到程家了。

这日子跟她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

大程对孩子虽然上心,但是远不如前头媳妇生的两个孩子。自从她不赚钱后,大程给她的钱是越来越少了……

给孩子买衣服的钱也没有,说是穿哥哥们留下的旧衣服,改一改就是了。

孩子生病,去医院看病。

大程孩子只是发烧,用毛巾敷一敷,这说来说去,就是怕花钱。

上回她病了,孩子哭了一天,大程回来也没说关心她,抱着孩子就把她说了一通……

这一桩桩一件件,杜得敏都委屈。

原本是看中大程对她好,人品好,她才嫁过去的。没想到,这才过了不到两年,这人就变了。

杜得敏一开始是抽泣得哭,后来再也压抑不住,哭得撕心裂肺。

怀里的孩子都被吓着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杜父赶紧让杜母把孩子抱过来。

杜母见了,抬脚就出门了。

不能心软。

这心一软,以后杜得敏这麻烦精可就摆脱不了了。

屋里。

杜父劝着:“好了,别哭了,哭也解决不了问题。”至于杜得敏在程家受了什么委屈,他想问又不想问。

这问了后,去程家给杜得敏出头,到时候真掰了,他还得把杜得敏母子俩接回来。

要是搁以前,杜父肯定就这么干了,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现在是老三上班养家,他总不能把杜得敏接回来后,让老三出钱养吧。

这老三以后还要得娶媳妇呢,这么大的负担,谁家姑娘敢嫁过来?

杜父倒是有退休金,可是不多。

也就够他们两口子生活的。

杜得敏哭得几乎要晕过去,杜父也没说让杜得敏留宿的话。

杜父的意思很明显,可以让妹妹留在家里吃几顿饭,但是长住是不行的。

那两张嘴家里养不起。

“大哥,我跟大程吵了架,就在家里住几天,行吗?”杜得敏低声下气的求着。她哭了这么久,大哥压根就没提让她回来住的话。

加上大哥腿又瘸了,家里负担重,她很清楚如果自己不主动提,大哥这一家子是不会让她留下来的。

爸以前还在的时候,明明就不是这样的。

杜得敏怀念起了几年前的日子。

杜父到底是松了口:“不能住太久,你在这边住,孩子你自己带,别指望你大嫂。”至于口粮,就几天,算了。

杜母回来时,发现杜得敏住进来了,脸色一沉,就去找了杜父。

杜父递给了杜母五斤粮票,“就住几天,等大程过来接得敏,她就走了。”这粮票是他偷偷攒的。

杜母这才摆休,“老三最近在说亲,媒人来之前,得让她走。”

过了几天。

杜思苦的粮油关系跟户口迁出都办好了,厂里也给写了去首都上学的证明信,一切手续都办好了。

杜思苦今天要出趟厂,先去火车站买火车票,然后再去趟杜家。

这‘上大学’的事得跟三哥说一声。

当然了,在火车出发之前,她肯定会让三哥对家里人保密的。

再者,她去读哪个大学,这事她跟厂里的领导谈过,希望保密,尤其是不要告诉她的家里人。

她担心家里人以后有事去她学校闹。

这样影响不好。

杜思苦之前在轻工业局丢的自行车没找回来,厂里本来想再给她一辆的,可是她想着马上就要去首都那边了,就没要。

要了也带不过去。

而且,自行车这东西是大件,得了也担心丢,还不如不要,到时候就能把心思完全放在学习上了。

杜思苦离开机修厂后,坐公交车,转了两趟,终于到了火车站。

“同志,有去首都的火车票吗?”

“有,要哪天的?”

“有后天的吗?”

“后天上午八点的,要吗。”

“要。”

杜思苦掏出钱,买了后天早上八点的火车票。

明天她在请厂里相熟的朋友跟同事们吃顿饭,这要走了,还是要请一请大家的。

从火车站出来。

杜思苦站了一会,之后去附近转了转,挨到中午,在外头小馆子里吃了顿饭。后来又去了图书馆,一直呆到下午三四点,这才出来。

出来后,就往杜家的方向走,路上去了趟供销社,买了些罐头,想了想,还是买了些糖果跟瓜子。这些东西不重,好提。

她出来的时候又买了几根冰棒,夏天热,冰棒解暑。

她剥开一个绿豆冰棒,边吃边走。

算算时间,三哥也该下班回家了。

杜思苦走得慢,路上就把冰棒吃完了,丢了冰棍,提着一堆的东西慢悠悠的往家里走。

她又不赶时间。

到铁路家属大院门口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人。

“老四。”

杜思苦转头一看,是沈洋。

他骑着自行车,穿着还是粮油局的工作服,戴了个帽子,一只脚落地,另一只脚踩在自行车的踏板上,正惊讶的看着她。

“你怎么回来了?”

杜思苦:“厂里放假,回来看看。”

沈洋下了自行车,推着自行车过来,“沈叔的腿伤了,你知道吗?”

杜思苦:“知道,上回我请假回过家,那会我爸还没回来,后来厂里忙,一直请不到假。”就没回来。

当然了,这是借口。

她就是不想回来。

沈洋想起来了,“你们厂今年还在报纸上打广告了吧,听说你们厂的新式自行车要出口了?”机修厂这两年一直在扩张,报纸上还登了几回招人的广告。

这厂子效率越来越好,说是福利待遇也跟着提高不少。

很多年轻人想进机修厂,找门路的,想办法的,自荐的,不少呢。

不过听说挺严的。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沈哥你怎么知道的?”杜思苦都不知道新式自行车要出口呢,厂里一直在推进这个业务,但是,这上头的文件还没下来呢。

谁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办成。

沈洋道,“听说的。”

他有同学在轻工业局。

刚聊了一会,又有人过来了。

人没到,声音就传过来了:“你们怎么在路口聊啊,沈大哥,去我家坐坐啊。”

杜思苦一听就知道是三哥,她转头,“三哥,你下班了。”

她这时间掐得正正好。

杜老三身上穿着铁路的工作服,精神得很,他笑着走过来,“是啊。”走近了,低声说了一句,“等会我有事问你。”

有事?

会是什么事?

杜思苦心里纳闷,不过沈洋在这,她没问。

杜老三接过杜思苦手里的东西,看到里面还有冰棒,他拿了一个出来,递给沈洋,“沈大哥,你尝尝。”

杜思苦瞧了一眼,是桔子味的。

沈洋也没客气,接过了,“今年出了新米,你家要多少?”

粮油局才收上来的新米,往年邻居们要,他都会提前留出来,到时候找个时间,让粮油局的车跑一趟,送过来。

“要一百斤吧。”杜老三倒是想多要一点,可没法子,粮票不够啊。

沈洋记下了。

刚到杜家门口,就听到院里传来孩子的哭声。

沈洋:“我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家了。”他就不去杜家了,这孩子一哭,杜家那边又要吵了。

沈洋推着自行车回家了,冰棒拿在手上,怕化了,回到家就剥了纸咬了一口。

冰冰凉凉的。

解暑。

隔壁,杜家。

杜思苦听到哭声后没立刻进去,而是低声问杜老三,“小姑带孩子回家住了?”小辈们没结婚,有孩子的只有一个人。

“住了几天了,”杜老三叹了口气,“妈……”

话音还没落,屋里就传来杜母的骂声,“你要不要脸皮,赶都赶不走,你还想在我家赖几天?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想回娘家,去你妈那,别在我这又吃又用的!”

杜父给的那五斤粮票早就超额了。

杜得敏现在手头上一分钱没有,且不说,她连冰棒厂的工作都丢了。

她在杜家住着,花销都是杜家出。

尤其是杜得敏没奶,这孩子要喝麦乳精,要喝米汤,前者费钱,后者费时间。

杜母看这小姑子越来越不顺眼。

“妈,我回来了。”杜老三故意提高声音,“老四也回来了。”

屋里的骂声停了。

过了一会,杜母脚步急促的出来了,“老四来了。”提东西回来了吗?

让她瞧瞧。

杜老三把手里的东西给杜母看,“都是老四买的,还买了冰棒呢。”

杜母眉开眼笑的把东西接了过去,“回来就回家,怎么还买东西。”她接过东西提着注往自个屋里走。

罐头,糖果,瓜子得锁在她屋里才放心。

不行,还是锁在老五屋里,不然老杜看到了又要偷偷的给杜得敏一份。

至于冰棒,放久了会化,只能现在吃了。

还有五根。

正好家里人一人一根。

杜得敏都分到了一根,杜母不想给她的,可是老三跟老四在,总不好把事情做得太难看。不过,这冰棒给了,话却不好听:“你这身子骨弱,这冰的凉的怕是不能吃吧。”

杜得敏半年没吃过冰棒了,顾不得冰的凉的,接过就咬了一口,生怕杜母又反悔要回去。

在程家,她是真没吃过什么像样的好东西。

杜思苦:“爸的腿怎么样了?”

她道,“前一阵厂里忙,一直没批假,拖到现在才回来。”她说完,从怀里拿出一个很旧的步钱袋,掏出了零散的二十块,递给了杜母,“九月厂里让我出差,估计有一阵回不来了,这钱您拿着,多买些东西给你们两老补补。”

杜老三见了,伸手就把钱拿了过去,“上次我去你厂里,你不给了二十块钱吗。家里有我呢,钱够用!”

他把钱塞回杜思苦的手里。

“三哥,我不用。这次我出差时间会久一点,这钱是给家里用的,”杜思苦道,“我有工资,省着点花也够用。”

这二十块能把杜母稳住。

杜母生怕老四真把钱收回去,于是站了起来,眼疾手快的把钱抢了过去,“放我这,我给老四存着,以后当嫁妆。”

杜思苦在家吃了顿晚饭。

走时,杜老三送她。

“老四,你是不是买了去首都的火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