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相爷好香。”

裴靖逸品味着嘴里腥甜的血腥味,回味无穷地闭闭眼,“相爷真是误会,下官喜欢得很。”

顾怀玉收回先前的想法,在讨好上级这一方面,裴靖逸远胜于顾党那帮老骨头。

但他不觉被舔得浑身舒爽,只有怪异的不适感,理都不想理这句话。

他一手撑住裴靖逸的肩膀起身,忽然踉跄了一下,大氅不知滚落到了何处,单薄的锦袍被寒风一吹,几乎透骨。

更狼狈的是,他右脚上的锦靴早已不知所踪,赤裸的足尖陷在雪里,冻得泛红。

裴靖逸二话不说解下自己的外袍,蹲下身,将他的脚裹住。

布料还带着体温,顾怀玉脚趾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却被他稳稳握住脚踝。

“相爷别走路了。”裴靖逸抬头,舌尖还在舔着嘴唇回味。

顾怀玉明白这样确实走不了路,便冷淡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转身背自己。

裴靖逸却摇头,“不可。”

顾怀玉眼神骤然一冷,趁火打劫?想造反?

裴靖逸身经百战,应付眼下的情况比他更有经验,努努下巴,“对方不止这些人,看到我们滚下山坡,必定会派人搜寻。”

“山里积雪深厚,走过会留下脚印,他们找到我们很容易。”

“所以我们要倒着走。”

顾怀玉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倒着走,脚印朝前,追兵只会顺着错误的痕迹追去。

只是……

他踩在裴靖逸掌中的脚轻轻动了动,蹙眉权衡一下利弊,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觉膝弯一紧——

裴靖逸先是一只手抄过他膝弯,另一手揽住他背脊,顺势一发力,直接从蹲姿起身,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动作又稳又快,像早就等这一刻等很久了。

“相爷的腰真是窄。”他指腹在顾怀玉腰侧摩挲一圈,感受那柔韧紧绷的腰肢,“相爷赠给我的腰带,还在我府中,下官至今舍不得用。”

顾怀玉稍怔才回想起来,哪是“赠”?分明是裴靖逸用过弄脏了,他嫌弃不想要了。

“嗯,本相感动。”

他顾着向后看路,敷衍至极地道一句。

裴靖逸倒退着在雪地里稳健行走,手臂不着痕迹地将怀中人搂得更紧,“相爷可知军中怎么形容男人的腰么?”

顾怀玉睨他一眼,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有话说,有屁放。”

裴靖逸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头一热,低笑道:“说腰细如柳,必是风流——相爷想必是很风流了。”

顾怀玉漫不经心地点头,权当应付。

裴靖逸忽然敛了笑意,声音压得极低:“相爷可曾真风流过?”

顾怀玉这副身子的状况,自然是没有过,但这种话岂能告诉裴靖逸?

他不置可否地“嗯”一声,揭过这个话题,不想再谈。

裴靖逸眯着眼盯了他几秒,忽然低笑一声,不再追问。

雪地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

顾怀玉这才发觉方向不对,这不是出山的路,而是往更深处的山林里走。

“走反了。”

裴靖逸手臂紧了紧,将他往怀里又带了带,“出山得几个时辰,相爷这身衣裳单薄,抱着你跟抱个冰疙瘩一样,相爷能撑到出山?”

他侧首示意顾怀玉往后看,雪地上散落着折断的树枝、模糊的脚印,还有半掩在雪中的锈蚀捕兽夹。

“前面应该有猎户的木屋,烤火暖暖身子。”

顾怀玉终是轻“嗯”一声,却又冷声道:“别自作主张,问过本相同意。”

裴靖逸当即点头,“下次肯定问相爷。”

两人往前行了一段,一座低矮木屋隐在雪松之间。

裴靖逸抱着人推门而入,屋内陈设简陋,一堆破烂的兽皮,一张瘸腿木桌斜在墙角,几把歪斜的凳子散落四周。

角落里铸铁火炉的炉膛里,还残留着未燃尽的炭块,灰白余烬中透出几点暗红。

他将顾怀玉小心放在唯一完好的长凳上,挑了块相对干净的鹿皮,抖开后仔细铺在火炉前的地上。

顾怀玉的腿脚冻得毫无知觉,他不由得蹙眉,伸展双腿将足弓递到裴靖逸跟前,“冷。”

雪白赤裸足泛着毫无血色的气息,脚趾因寒冷蜷缩着,指甲泛着淡淡的青紫色,瞧着着实的可怜。

裴靖逸双手一把拢住那双冰凉的玉足,缓缓揉搓起来,他手大,掌心又热,带着粗糙薄茧的热度,一点点覆上那片苍白。

“相爷有感觉吗?”他边搓边抬眼看他,低声问道。

顾怀玉感觉到脚尖逐渐从麻木转为刺痛,便轻轻点头,淡声“嗯”了一句。

裴靖逸却没停下,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并州比京城冷,一到下雪的日子,营里的兵最怕脚没感觉。”

“一旦脚没了知觉,走着走着,脚趾头什么之后掉了都不知晓。”

他拇指按在顾怀玉的脚心,耐心地打着圈揉,“这些人活不到来年开春,相爷可要好好保重。”

顾怀玉的脚在他掌中渐渐回暖,苍白的肌肤透出淡淡的血色,他蜷了蜷脚趾,终于不担心落下病根,才有心思冷嗤一声,“还用你说?”

裴靖逸低笑一声,将这双雪白秀气的足轻轻放到鹿皮,小心裹住。

然后他才单膝跪在炉前,三两下扒开余烬,从腰间皮囊里取出火镰火石,咔嗒两声脆响,火星溅落在准备好的干苔藓上。

他俯身轻吹,橘红的火苗立刻窜了起来。

动作利落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火势渐旺时,他又从墙角的藤筐里摸出两个红薯,信手扔进炉膛边缘的热灰里。

顾怀玉身上冷得厉害,干脆屈膝坐到地上的鹿皮,离火炉子更近一些。

他闲来无事,目光落在裴靖逸劈柴的动作上,手起斧落,木柴应声裂成两半,切口平整利落,显然是个干杂活的熟手。

“裴使君倒是舍得,让你从军营底层摸爬滚打上来,连个偏将的位置都不肯直接给?”

裴靖逸随手将劈好的柴丢进炉边,袖子随意抹了把额角的汗,“相爷是京城人,不知军营跟官场不同。”

“在军营里,一个将领的信誉比命还重要。”

顾怀玉伸手靠近火炉烤火,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说话。

裴靖逸单手干脆利落地劈柴,一边闲散地道:“兵可以笨,可以一根筋,但不能不信他们的将,我若是靠我爹照拂,镇北军没人服我,就不会为我效死。”

“就像朝廷——”

顾怀玉抬眸睨向他。

裴靖逸忽然扯起嘴角嗤笑,“朝廷来的监军再多,镇北军认的,始终只有裴家的旗。”

顾怀玉当然清楚这个状况,理就是裴靖逸说得理。

但他所看到的局面比裴靖逸所见的要更大。

元家的皇帝,一个比一个昏庸,皇家信誉早就被败光了,现在轮到元琢算他倒霉。

如今兵不听调,民不信诏,纯属是祖上不积德的报应。

这江山看似还在元家手里,实则早已是一盘散沙,只差一阵风就能彻底吹垮。

他需要一根能将这散沙重新聚拢的线。

但元琢太年幼,纵使资质和本性比祖上几个父辈都强,也难在短期内挽回元家世代败尽的信誉。

而裴靖逸……

顾怀玉看向正在劈柴的男人,裴靖逸的目光不知为何,落在他包裹在鹿皮里的小腿。

那截皮肤没什么好看的,围在粗糙的兽皮里,被火光染得透出温润的红粉,晶莹剔透的。

但裴靖逸的眼神却很深,幽暗发亮,他微微地摇头,心底否决了这个人。

有威望,有手腕,镇北军对其死心塌地,是将大宸扭成一股线最佳选择。

但野心太强。

就像是现在,盯着他的小腿都能露出近乎掠夺的幽深目光,心中此刻所谋划的必然秘不可告人。

这般人不会甘愿长久居于人下,如果给他太多权力和机会,只会叫大宸这腐朽的庞然巨物死的更快些。

元琢和裴靖逸都不合适。

顾怀玉一时找不到那根“线。”

夜渐深,屋外风雪呼啸,寒意从木板的缝隙里渗进来。

炉火虽旺,却不过巴掌大一团,暖的只是炉膛前的一小片地面。

整座屋子还是冷,顾怀玉整个人都裹在粗糙难闻的兽皮里,下巴抵着膝盖上,指尖仍因寒冷而微微发抖。

裴靖逸在屋内点了一盏油灯,一边拨弄炉火,一边道:“铁鹰卫找到这里,大概还要一两天。”

顾怀玉眯起眼看他,眼底含着审视,“本相的铁鹰卫何时跟你这么熟了?连你在雪地里倒着走,他们都能摸清路数?”

裴靖逸随手往炉子里添了块柴,“我既然为相爷牵马坠蹬,总得干点活。”

“铁鹰卫的布防漏洞,我排查过,跟他们定了一套只有自己人知道的暗号。”

“就像军营里一样,遇刺、突围、雪地失散……这些情况都预演过。”

顾怀玉缓缓点头,将帅之才,用来统治铁鹰卫大材小用了,“倒着走也预演过?”

“当然。”

裴靖逸笃定地道,朝他眉梢一挑,“他们不会第一时间想到我们反其道而行,但既然演练过,迟早会找过来。”

顾怀玉也不再多问,拢拢身上的兽皮毯子,垂下眼帘盯着炉膛里的火。

忽然,他眼前投下一大片阴影,一具带着热气的高大躯体从背后包围他。

裴靖逸直接长腿大敞坐在他身后,大腿内侧紧贴着他的腿侧,膝盖弯起,脚掌踩地,整个人像张开的弓,把怀里的人牢牢困住。

那胯骨热乎乎抵着顾怀玉的后腰,胸膛严丝合缝地贴上他的后背,几乎快要合为一体。

顾怀玉盯着火光微阖一下眼眸,也不瞧他一眼,“越矩了。”

裴靖逸却像没听见似的,手臂一收,将他更深地按进怀里,鼻尖抵着那截雪白后颈深深一嗅,“相爷好香。”

顾怀玉浑身发寒,冷的没力气训斥他,那冷意不是来自门缝里吹入的风雪,而是一种从骨缝里渗出来的冷意。

寒毒即将发作的前兆,像密密细针,一点点扎进他的脊柱,钻入肺腑。

他微微咬一下嘴唇,忍着不适轻声道:“既知道这么多,那你说说今日行刺本相的是何人?”

裴靖逸垂眼看他,有意试探道:“相爷的仇家,自己不清楚?”

“朝中想取我性命的人不计其数。”

顾怀玉闭着眼睛,压着发颤的呼吸,“本相哪记得清这许多。”

裴靖逸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几分道理,敛了笑意道:“能算准相爷每月十五乔装上香的时辰,又豢养死士多年……”

“此人不仅要熟知相爷行踪,更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恨意。”

说到此处,炉火跳动间,裴靖逸怀里的人抖得厉害,他一把扳过顾怀玉的脸,那张脸白得几乎透明,唇色浅淡,睫毛湿漉漉地颤着。

看得他心头一紧,几乎没忍住骂脏话。

“相爷很冷吗?”他嗓音压着发紧,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问:“要不要我转过来抱你?”

不知为何,顾怀玉听到他这句,舌尖忽然舔过嘴唇,轻轻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