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欢呼声从城楼下漫延到城楼上,凯旋而归的战士在欢呼,守城的兵卒在欢呼,城中闻讯的百姓亦是欢呼。

一时之间人声鼎沸,热烈非凡。

顾怀玉徐徐起身,玄色披风在晨风中轻扬,眯眼望向远处尚未散尽的战尘。

韩鼎激动得老脸通红,局促地搓着手:“相爷,咱们首战告捷!”

顾怀玉面上不显,心里却松了口气。

他唇角微扬,对侍从吩咐道:“去将本相备下的金银抬来,犒赏三军。”

韩鼎心中更觉佩服,揣测着小心翼翼地问:“这……难道也在相爷的预料之中?”

“相爷早就看出裴元帅是要故意诱敌,以三路厢军为饵,让东辽人误认为我方主力都在正面,自己却领镇北军轻骑,连夜绕路偷袭后方大营?”

顾怀玉但笑不语,未置可否。

这般从容之态,倒让韩鼎愈发确信他早已洞若观火。

韩鼎略一琢磨,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这小子还让蕃兵埋伏在东辽出城援兵必经的路上了!”

两军交战,河朔城中的东辽皇庭军怎会眼看着自家铁骑遭遇偷袭而无动于衷?

但城中步兵居多,骑兵难以驻扎,一旦派出步兵支援,正好落入了蕃兵的伏击圈中。

蕃兵也怕东辽人,但怕的是骑在马上的东辽人,若双方都徒步厮杀,谁又会怕了谁?

韩鼎彻底想通了这一层,忍不住开怀大笑:“一箭三雕,妙啊!相爷真是识人有术!”

这一箭三雕之计,当真精妙绝伦。

其一,首战告捷,如雷霆般劈开东辽铁骑不可战胜的神话。

其二,镇北军虽立头功,却不忘让厢军与蕃兵“分羹”。

那些曾畏敌如虎的士兵,此刻正红着眼抢夺首级——原来东辽人脖颈溅出的血,也是这般猩红滚烫。

经此一役,怯战者终成虎狼之师。

其三,裴靖逸这一仗打得漂亮,不仅为自己立威,更向三军证明:顾相此举绝非任人唯亲,而是慧眼独具。

那杆高悬的“裴”字帅旗,便是最有力的明证。

顾怀玉虽不通战术,但战后论功行赏的章程却是明明白白——

杀敌的按斩首数领赏,受伤的依伤势轻重抚恤,亡者的家眷更要厚加体恤。

缴获的战马、粮草、兵器等物,按惯例本该收归朝廷,他却分文不取,只淡道一句:“谁抢到的便是谁的。”

仗要一场一场打,赏钱得一次一次发。

今日开了这个好头,日后将士们才会愈发奋勇。

至于俘虏的东辽人,该关的关,该杀的杀,他从不在这等事上含糊。

城门外一片喧嚣,首战大捷,三军士气如虹。

这群年轻气盛的将士早早守在门口,等着迎接自家兄弟班师归营。

这样的场面,自然少不了顾怀玉。

他立在城门前,被一众文武官员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清瘦的身形与粗粝的战场格格不入,偏又莫名和谐。

最先回来的是厢军将领,那汉子生得魁梧,几步奔到他跟前,单膝跪地抱拳:“相爷!末将不辱使命!”

顾怀玉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起身时又顺势拍了拍他肩头,“今日之功,本相记下了。”

这汉子激动得手足无措,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忽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如闷雷般由远及近。

黑压压的骑兵队伍卷着漫天尘土归来,为首的裴靖逸策马疾驰,将身后将士远远甩开。

他冲到城门前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长嘶一声。

不等马匹站稳,他已随手甩开缰绳,一个利落的翻身跃下马背。

铁兜鍪被他随手往后一抛,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入亲兵怀中。

裴靖逸大步流星穿过欢呼的人群,目光如炬地盯着人群中央那抹身影。

他浑身还带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气,铠甲上沾着未干的血迹,却浑然不顾四周道贺的将领,径直朝顾怀玉走去。

“裴——”

顾怀玉唇畔一勾,刚吐出一个字,话音未落就被一把揽入怀中。

裴靖逸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在数万将士的注视下,竟直接将人抱离地面,当众转了一圈。

顾怀玉倒是神色如常,双脚刚沾地便从容不迫地道:“本相恭喜裴元帅首战大捷,凯旋而归。”

可这番场面却叫身后的文武官员齐齐变色——

谁家将军凯旋归来会当众抱着宰执转圈?!

成何体统啊!

那熟稔的架势,分明不是头一回这般亲近。

更别提裴靖逸那双铁臂至今还牢牢环在顾相腰间,这哪里是下官对上官该有的姿态?

裴靖逸哪管旁人如何作想。

他低头瞧着怀中人清透的眉眼,笑起来露出锋锐的犬齿:“相爷是不是要赏我点什么?”

顾怀玉不动声色地在他手臂上轻拍一记,裴靖逸这才识趣地松开。

他整整被揉皱的衣襟,恢复那副端方持重的宰执姿态:“嗯?裴元帅想要什么,且说来,本相自当应允。”

裴靖逸舔了舔还带着战场血腥气的薄唇,声音低到只够两人听见:“我要吻相爷。”

顾怀玉眉头微蹙,似是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嗯?你要问本相什么?”

裴靖逸被这装聋作哑的回应噎得喉头一哽,眼底暗火更盛。

他忽然抬高三分声量,字字清晰得让在场众人都能听见:“我想要吻怀玉,相爷赏不赏?”

若说方才当众搂抱尚可用“大捷之喜情难自禁”搪塞,这句赤裸裸的求欢便彻底撕破了遮羞布——

沈浚的脸色霎时阴冷下来,敛眸死死地盯着他。

谢少陵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少年意气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聂晋则低着头,盯着脚下的青石砖,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魏青涯难得没了笑意,只幽幽叹了口气。

唯独韩鼎瞪圆了眼睛,两手使劲揉着耳朵,怀疑自己年迈耳背听岔了话。

他突然一把拽住身旁沈浚的衣袖:“沈大人,老夫方才是不是听岔了?裴小子说要……要亲顾相一口?”

沈浚是一句话也不说。

顾怀玉知晓裴靖逸存心惹乱子,仍旧蹙着眉头,“什么坏玉?本相只有美玉。”

“裴元帅若想要,本相赏给你便是。”

说罢他一抬手,侍从会意,当即从犒赏的箱子里捧出一块上好美玉,恭敬地托在盘中递到裴靖逸跟前。

裴靖逸毫不推辞地接过美玉,突然朗声笑道:“谢相爷赏!”

他声音力道宏厚,叫周围的镇北军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小玉我定当贴在胸口暖着,含在嘴里润着,夜夜揣在心口窝供着!”

周围将士哄然大笑,只当他们的元帅在说俏皮话。

几个粗豪的将领还跟着起哄:“元帅可得收好了!”

“改日让弟兄们也开开眼!”

顾怀玉抬手为他亲手整理战袍衣领,秀白的手指在朱红的系带翻飞,轻嗤笑道:“敢弄丢了,本相拿你是问。”

裴靖逸趁机低下头,配合着“礼贤下士”的架势,温热鼻息几乎碰到他耳畔,“那我何时能亲亲小玉?”

“小玉”二字咬得旖旎万分。

顾怀玉慢条斯理抚平他肩上战袍褶皱,颇为认真地一思索,“那要看——”

他将尾音拖得绵长,久的叫裴靖逸心跳加速,才慢慢地吐字道:“本小玉的心情。”

裴靖逸的喉结随着他拖长的尾音重重一滚,铠甲下的胸膛明显起伏了两下。

方才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煞气还未散尽,此刻又被这声“本小玉”勾得浑身上下血脉偾张。

妈的!这满城的将士,满朝文武,怎么都挤在这里碍眼!

否则,他非得当场抱着他的小玉亲个够!

打了大宸朝建国两百年来最漂亮的一场胜仗,并州城里自是喜气洋洋,百姓像过年一般张灯结彩、互道喜讯,处处洋溢着胜利气息。

而另一边的河朔城,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东辽皇庭军向来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何曾在宸人手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如今溃败的消息一传开,军心涣散,人心惶惶。

耶律迟自然清楚自家将士是什么德性,这场仗他早有预料,索性亲自赶到前线督战。

人还没进城门,便见得城头下丢盔弃甲、灰头土脸的东辽兵丁,一个个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

正如他所说,这些年在大宸酒色财气里泡着,穿锦衣,坐软轿,吃惯了山珍海味,老虎早已变成了绵羊。

所以见着那抛下残兵、独自逃回来的萧赤风,耶律迟非但没有动怒,反倒生出几分冷淡的兴趣。

他端坐在堂上,手里捧着一盏清茶,慢条斯理地轻啜一口:“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萧赤风这姓氏本就昭示着他的出身——皇庭贵族的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家里本以为大宸不堪一击,便派他出来刷刷军功,谁曾想在城外还没打几仗就输得一塌糊涂。

耶律迟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若按他往日的性子,这等败军之将早该拖出去喂狼。

但如今他学着顾怀玉那套“以德服人”的把戏,反倒生出几分耐性。

“想报仇?”他搁下茶盏,循循善诱,“就把河朔城守成铁桶,叫大宸寸步难进。”

萧赤风双拳攥得咯咯作响,“都是裴靖逸那个低贱汉人使诈!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场!我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草原第一猛安!”

耶律迟置若无闻,目光越过他,朝门外侍卫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侍卫便引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进来,分明是汉人面相,却作胡袍辫发,步履从容不迫。

萧赤风正骂得唾星四溅,蓦地瞥见来人,咒骂声戛然而止:“杜拔勒?你来作甚?”

耶律迟轻笑着替他答道:“去和谈。”

“和谈?!”萧赤风如被踩了尾巴的狼般跳起来,涨红着脸吼道:“跟那些两脚羊和谈?!”

杜拔勒不慌不忙地拱手,笑着说道:“公子稍安勿躁,和谈不过是王爷的权宜之计。”

萧赤风虽是个莽夫,倒也不全无脑子,突然笑道:“王爷如今行事,倒越来越像那些汉人了。”

耶律迟目光冷冷扫过他,落在杜拔勒身上:“你此番以本王特使身份前去,告诉大宸——若肯退兵,岁贡减三成,绸缎减五成。”

杜拔勒躬身应道:“属下明白。”

“再带一句。”

耶律迟,“本王可立血誓,三十年内不犯大宸边境。”

杜拔勒显然明白他的用意,嘴角笑意更深:“属下记下了。”

耶律迟说完,却并未挥手让他退下,反而忽地坐直了身,似是要谈正事:“最后……”

“替我给顾相带句话。”

“王爷请讲。”

当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从耶律迟口中吐出时,殿中二人如遭雷击,齐齐僵在原地。

顾怀玉猜到东辽可能会派特使来,却没想到开战的第一天,耶律迟就藏不住狐狸尾巴了。

耶律迟又不是傻子,哪能不知开弓没有回头箭?

顾怀玉劳师动众既然决定打一仗,就不会轻易退兵。

所谓和谈,分明就是为了招人拖他后腿。

大宸朝廷若有主战意志不坚定的,一听东辽退步提出的条件,还不得各种愿意,想着法子扯顾怀玉的后腿?

亦或者战争中遇到什么难以攻克的问题,那些意志不坚定的,又会翻出东辽当初的和谈条件,说什么“为什么非要坚持打这一仗”?

总之,有枣没枣打两杆子,耶律迟又不亏。

其心可诛。

“岁币减三成?”

顾怀玉把玩着朱笔,忽然轻笑出声,“来使可知本相为此次东征花了多少银子?”

不等杜拔勒应答,魏青涯已经脱口而出:“截至昨日,粮草、军械、饷银合计三百一十七万两。”

杜拔勒脸色微妙地看着顾怀玉,似在细细端详他的模样。

却见那位宰执大人慢悠悠竖起三根玉白手指:“若王爷愿赔双倍银钱——”

那张昳丽面容露出恶劣的笑容,十分不讲道理:“本相倒可考虑停战三日。”

杜拔勒本就没指望能谈成,拱手道:“既如此,我便回去禀报王爷。”

说罢,他拱着的手微微一顿,轻咳一声,似乎难为情地低下头,“临行前,王爷特意嘱咐,让我带句话给顾相。”

裴靖逸原本对和谈毫无兴趣,正倚在旁边的柱子上,意兴阑珊。

听到这句,他忽然直起身子:“什么话?”

顾怀玉歪了歪头,静静等着使者作答。

杜拔勒的目光扫过满屋的大宸官员,低头快速地道:“王爷问——”

“您打算什么时候骑到他这匹烈马身上,让他也尝尝被您抽鞭子的滋味?”

顾怀玉眉头一拧,什么乱七八糟,听不懂。

满堂文武的神态精彩纷呈。

裴靖逸左右活动一下脖颈的颈骨,似笑非笑地道:“滚回去告诉耶律迟,下辈子都没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