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赛道

陈致一顿。

他抬头对上傅悉的眼神。

傅悉的声音很轻, 陈致却从中听出了点恳求的味道。

他是真的不想让自己过去。

陈致压下刚刚一瞬涌起的担忧,冷静下来。

傅悉并不是个需要被保护的人。

他自己本身足够有能力,也比他更了解老爷子。

如果他冒然跟过去, 说不定会给傅悉拖后腿。

陈致拉了椅子坐在一旁, 看别人骑马。

乔延也注意到傅老爷子过来了,骑了一圈下马。

他挺怕傅老爷子, 没凑过去打招呼,而是拉了个椅子和陈致一起窝着。

“老爷子咋来了?”乔延探头探脑往那边看。

看完了又暗自嘀咕:“那么大年纪了来马场干啥, 又骑不了马, 摔一跤就麻烦了。”

嘀咕完,乔延意识到陈致还在一旁坐着,又连忙对人敷衍笑笑。

笑完了,他脑子里念头一闪, 指着陈致道:“该不会是为了你吧?”

陈致眉梢一挑。

他没说话,继续往那边看。

傅老爷子坐在凉棚下,手边的小桌旁已经摆好了茶。

傅悉没有下马, 骑着马缓步走过去。

他和老爷子所在的凉棚之间,隔着些马场布置好的障碍物。

傅悉马术很好, 和身下的马配合紧密, 每次都轻巧的越过。

他如同闲庭信步,低垂着眸。

每一次带着马匹跃起又落地,都让周围的人, 不自觉把目光移过去, 将视线黏在他身上。

这是一场精彩的马术表演。

无论是马匹做出的舞步动作, 还是马背上高贵的人,都闪耀夺目。

陈致目光也放在傅悉身上。

他知道,有很多人喜欢傅悉。

世家圈子里的人, 很难抵抗傅悉身上的一些特质。

因为傅悉几乎是完美的。

他似乎将这个圈子里的人,追求的一切特质做到最好。

温和有礼,优雅矜贵,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冷漠。

他摆在那里,就是个最优秀的世家继承人模型。

但看着这样的傅悉。

陈致却冷不丁想到,他曾经混到马场的员工里,看傅悉骑马。

除了马术,傅悉有些小爱好。

他喜欢训练生马。

有些刚进马场的马,脾气不好,野性难驯,无法让骑手驾驭。

有一次,陈致恰好看到傅悉在围栏里训练一匹马。

马不断蹦跳着想把背上的人甩下去。

马背上的男人,随着马的动作颠簸,每次几乎就要被甩下去,却又靠着腰腿的力量稳稳坐住。

有几次马甚至躬身往围栏上撞,借着躺倒的动作想把背上的人压下去。

却都被傅悉巧妙的避开。

那天的傅悉,和现在中规中矩表演马术的傅悉截然不同。

他骑在马上,眼底是对危险和刺激的享受,嘴角带着最肆意的笑。

后来,他带着马跃出围栏,在宽敞的草地上奔跑。

自由的风吹来。

他身下的马逐渐没了反抗的动作,和他一起在风中驰骋。

现在的傅悉,像一尊被塑造得完美的艺术品。

生来仿佛就是要满足他人的美学。

但陈致还是更喜欢,那个骑在野性不羁的马背上,发丝散乱的傅悉。

傅悉骑马走到近前。

他没下马,垂眸看了眼手里的缰绳,朝着凉棚下的傅老爷子,笑问:

“您怎么来了。”

傅老爷子也坐着没动。

像是只是单纯出来游玩。

老爷子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才叹道:

“老了,来着看你们年轻人玩玩。”

说着,他朝傅悉摆摆手:“去玩你的。”

傅悉松了缰绳,随马自己溜达。

但没走远。

他知道老爷子不会白跑一趟,一定有什么事要问他。

果不其然。

没过多久,老爷子似是无意般问起:

“听李管家说,你这个月经常不回清洲湾?”

傅悉唇角勾了勾,没说话。

没回清洲湾,自然是因为去了陈致那里。

傅悉早就清楚,老爷子很快会知道陈致的存在。

现在这个时间点,倒也不算快。

没解释,傅悉只道:“爷爷,我这个年龄,偶尔在外留宿也算正常。”

老爷子倒也没追问。

反倒靠在椅子里,叹了口气,说:

“你父亲和你叔叔都不在了,你弟弟又是个不顶事的,家里就你一个撑着,我当然得多挂心点。”

他说完这句话。

傅悉像是因为他提起往事而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才主动开口道:“爷爷,我想带个人来见你。”

老爷子对他这话仿佛也不意外。

但却回绝了:“我老了,不想见外人。”

傅悉在心里暗自发笑。

绕了那么一圈,找到马场来,明明就是为了陈致。

现在又闹的跟他上赶着一样,不愿意见面。

老爷子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迂回。

但同样,他也比老爷子好不了多少。

嘴上说着要带人来见他,实则半点不想让陈致沾傅家的边。

和傅悉说了几句话,傅老爷子便离开了。

从他来,一直到他离开,全程没往陈致的方向看一眼。

傅悉按照最开始的计划,今天在这边留宿。

老爷子一走,乔延又满血复活。

拉着他们往定好的民宿跑。

陈致没什么游玩的兴致,在傅老爷子离开后,下意识去观察傅悉。

傅悉像是完全没受到什么影响。

该玩的项目,都玩得很尽兴。

但陈致却总觉的哪里不对,浑身都不舒坦。

他脑海里总是想起傅悉今天在马场上,骑着马表演盛装舞步的样子。

依旧是傅悉,表演依旧让人挑不出错处,玩全算得上赏心悦目。

可陈致就是觉得不对。

像是傅悉骤然被装进一个完美的壳子里。

四面八方全是密不透风的窒息感。

一直到晚上。

几人住在山脚的民宿。

山里的夜晚很静谧,这个季节还不算冷,有浅浅的虫鸣想起。

陈致睡不着。

从房间里出来,到走廊里瞎逛。

走了两步,他顿住,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男人。

傅悉站在走廊里,往山林里看。

山里的月亮很亮,银白的月光洒下来,亮澄澄一片。

傅悉便站在月光里,靠着走廊的柱子。

他在抽烟。

见到这一幕,陈致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傅悉竟然会抽烟。

这人的样子,让人完全不会和难闻的烟味联系到一起。

和傅悉在一起那么久,陈致也从没见过他碰烟。

今晚是第一次。

傅悉见到陈致也愣了一下。

他自己经常失眠,但知道陈致睡眠质量一向好的天怒人怨,完全没想到这小子也没睡。

傅悉手指动了动,下意识掐灭手里的烟。

他不常抽,也不爱抽。

除了实在烦闷到难以排解,不会去碰这东西。

谁料今晚破天荒抽一次,还被陈致给撞上了。

“怎么还没睡?”

傅悉一边若无其事地问,一边低头去找垃圾桶。

面前的少年看着他一言不发。

突然一步迈过来,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男生将他指尖的烟夺走。

拉着他往外走。

傅悉一愣,哭笑不得。

“……不至于吧,我抽个烟而已,又不亲你,你气什么?”他道。

陈致没理他的调笑,攥住他的手腕,只道:

“跟我来。”

外面静悄悄的,没什么人。

这小子力道很大,傅悉挣不开,也就随他去了。

他没想到,陈致拉着他去了张老板的赛车场。

走到车库门前,摸出个钥匙开了门。

傅悉:“……主人不在,我们这样跑过来合适?”

“和他说过了。”

陈致扔下一句话,又到一旁的操作台打开了什么开关。

霎时间,整条赛道的灯都亮了起来。

外面的场地,瞬间犹如白昼。

傅悉看着这场景,心想等会儿肯定得把值班的人引来。

陈致却没管这些。

他走进车库,挑了自己白天开过的那辆车。

又找了护具,给傅悉戴上。

拉开车门,道:“上车。”

傅悉:“……”

老实说,他这会儿没什么兴致。

而且陈致犯了他的忌讳。

傅悉盯着驾驶座的人,又看看敞开门的副驾,叹气:

“你知道,我不坐副驾。”

但是这车也没后座给他坐。

“知道。”陈致扭头看他。

少年的眸光,在黑暗里很亮。

他道:“但你不就是喜欢我不听话?”

傅悉心脏倏而猛地一跳。

像是被人戳中了最敏感的那条神经。

他在心里暗骂这小子果然还是太年轻,说话完全不知道委婉。

直往人最受不了的地方戳。

可傅悉又知道,他完全没法反驳。

最终只是“啧”了一声,认命地坐上了副驾。

驾驶座的男生躬身过来,给他系好了安全带。

而后抬眸看了他一眼。

傅悉还在思索,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

几乎没有缓冲,后背紧贴的座椅,便传来了巨大的推力。

车子上了赛道,飞驰出去。

急速流转的风擦过车窗,挤进车门的缝隙,发出刺耳的嗡鸣。

超乎预料的高速,带来一种无法抵抗的眩晕。

车里不会有风。

傅悉张了张口,却感觉被风灌了满嗓。

他几乎从来没坐过副驾。

更没坐过这种速度的车子。

陌生的位置和视角,陌生的速度感知,带来全然的失控感。

傅悉身体下意识紧绷。

又习惯性维持着体面,没有发出丝毫不雅的声音。

只有手指下意识捏住扶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在经过一个车身近乎侧翻的弯道后。

傅悉终于还是忍不住出了声:“你……”

“想说什么?”身侧的人气定神闲地问他。

声音甚至带着笑。

傅悉很少听他笑。

这会儿听到了,更是忍不住咬牙,问:“这个速度你驾照怎么考过去的?”

陈致笑出了声。

这点笑声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傅悉第一次知道,这人笑起来,原来是有点皮的。

下一瞬,车身一个漂移,躲过前方设置的障碍物。

紧接着,速度又升了一截。

傅悉捏着扶手,觉得自己疯了。

他竟然在这样一个晚上和人来到空旷无人的赛车场。

就这样鲁莽的上了一个十九岁少年的车,坐的还是最危险的副驾。

最要命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的心脏在这样的速度里开始鼓胀。

理智一直在叫停。

神经却在跳动着,枉顾他的所有规则,切实地诉说着,他对这种失控的喜欢。

坐陈致的车,永远不知道他下一个弯道会怎么过。

仿佛放弃身体的所有权,全权交给他来掌控。

灵魂却在失控中释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这种体验,和与他上床一样。

让人欲罢不能。

等跑车在赛道尽头停下时。

傅悉后背已经汗湿了。

身体停下,灵魂却仿佛还在刚刚的高速中飘荡着。

傅悉靠在椅背里,轻轻喘息。

他侧头去看驾驶座的人。

少年摘下头盔,露出汗湿的黑发。

他解开安全带,却没有开车门。长腿跨越中控,迈到他这边。

高大的身影覆过来,伸手摘掉傅悉的头盔。

傅悉仰着头。

感到这人的指腹,擦过自己额头汗湿的额发,又抹掉他颈侧滑落的汗珠。

他抬眸望进少年的眼睛里。

终于失了游刃有余的冷静,骂他:“你有病。”

陈致笑了。

他知道自己在冒险。

把人带到赛车场,带到自己的车里,便要承担身份败露的风险。

但他还是想这样做。

比起傅悉脸上完美又温和的笑容。

他更想听这人撕破所有伪装,像现在这样骂他。

两双眼睛还沉浸在速度带来的余韵中。

对视间,傅悉感到身前的少年向他倾身。

他几乎被陈致笼在怀里,身上安全带束得很紧,仿佛一种不依不饶又坚定不移的占有。

虽是束缚,却又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傅悉便这样被困在这个副驾小小的座椅里,抬头看着身前的人。

少年倾身过来的一瞬间,像是……要吻他。

傅悉一怔。

尚未降速的心脏又开始狂跳。

他们会上床,做的很凶,也做了不止一次。

但是,却从来没有过接吻。

傅悉不止一次笑着威胁,说要亲他。

之所以是威胁,是因为他们都知道,亲吻,是互相喜欢的人才会做的事。

不喜欢,只会徒增厌恶。

上床可以说是身体的需求,那接吻又该怎么解释?

车里空间很窄。

少年又靠得太近,傅悉几乎能感到这人呼吸打在自己脸上的热度,嗅到他领口洗衣液的清新。

他喉结滑动几次,向来清醒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少年缓缓低头,贴近他的唇。

终究,又在即将触上时,咬紧了牙关。

咬肌紧紧绷起,血管都炸了起来。

他忍住所有,伸手仿佛若无其事地去按安全带的卡扣。

“咔哒”一声脆响。

安全带解开。

陈致听着自己哑着声音说:“可以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