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夜宵

傅悉离开拍卖会。

迎着夜风走到停车场。

司机没想到他那么快就出来, 正要发动车子,却听傅悉道:

“不用,我自己开车去转转。”

司机依言下车去休息。

傅悉坐上去, 开车上了路。

这会儿天色已经很晚了, 这边不算市中心,路上人不多。

傅悉打开车窗, 在路上开了很久。

最终,将车子停在一个空旷无人的小公园旁。

下了车, 傅悉走进公园, 随便找了个花坛坐下。

坐了一会儿,他想点根烟。

但身上没有。

车里应该有,但傅悉却不想动。

他仰起头,看着夜空, 轻轻叹了口气。

刚刚在包厢里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陈致就是卢卡斯。

他那个无依无靠,和奶奶相依为命的恋人, 背地里是E国陈家的掌权人。

仿佛一切都有了解释。

怪不得陈致会频繁和吴宇见面。

可笑他和人睡了那么长时间,竟然连这人究竟是谁都不清楚。

可又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浮了上来。

傅悉去过陈致家里。

知道他住处的情况, 也看得到房子里的生活痕迹。

他知道, 陈致是结结实实在那栋破旧的老房子里住了很久。

他也见过陈致打工。

大太阳下,穿着一身厚重的玩偶服,做出滑稽的样子, 向来往路人分发着手中的传单。

就连和他在一起后, 每天也是这人在做饭, 清洗衣物。

公寓里的家务都是他在忙活。

傅悉一向知道,人在利益驱使下的所作所为,是有迹可循的。

但这会儿, 他却有些茫然。

傅悉完全想不通。

这位可以算上位高权重的年轻掌权人,是有什么想不开,不惜搁置国外的工作,放弃优渥的生活。

非要来到国内,削减吃穿用度,忍受着贫穷和疲惫,相仿设法的接近他?

为了傅家?

傅悉自嘲地笑了一声。

目前傅家也算不上是他的囊中之物,为此接近他,还不如找老爷子承诺以后好好照顾傅锦来的快。

单纯为了报复他曾经的戏弄?

看自己从最初自以为是的逗弄,到最后被他吸引,爱上他。

就为了看自己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样子?

可这值得吗?

傅悉抬起手,按压住眉骨。

将有可能露出的那丝脆弱,都藏在掌心。

可比起伤心和脆弱,傅悉这会儿感到最多的竟然是荒谬。

这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以陈致的位置,直接离开工作岗位接近半年。

付出那么大代价,就为了报复一个几年前奚落过他的人?

如果傅悉是他公司的高管,都恨不得伸手抽死这位年轻的董事长。

作为一个利益至上的人。

以傅悉的认知,完全想不明白陈致这样做的目的。

而现在的他,也不够冷静。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发现?

但凡早一点,但凡在他没那么喜欢陈致的时候。

他便可能会更冷静一些,向往常分析局势那样抽离情绪,逐渐抽丝剥茧。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冷风里,像个被骗婚的笨蛋,满脑子都是纷乱与茫然。

傅悉从前一直是理智的。

在弄清楚现状之前,他从不会和人硬碰硬。

可现在,这点理智早被冲得一干二净。

既然想不通,那就去直接问。

傅悉看了眼时间,现在拍卖会还在继续。

做好了决定,傅悉又开车回到拍卖会。

他这次目的很明确,进了会场,径直往9号包厢走去。

这会儿濒临散场,会场里人员走动很频繁。

见到傅悉,很多人都停下打着招呼:

“傅总?”

“傅总这是落了什么又回来了?”

傅悉以往待人很温和。

但今晚,他径直穿越人群,没有理会身边的任何人。

这点动静当然惊动了等在包厢门口的助理。

助理一抬眼,离老远看到傅悉朝这边走过来,连忙一个机灵,跑进包厢里,对陈致道:

“傅总过来了!”

这话一出,包厢里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傅悉过来就过来,见面刚好打声招呼。

却见坐在主位的陈致,听到这句话,一下站起身。

“他怎么……”

未尽的话卡在因为紧张而痉挛的喉咙里。

陈致手指握紧,强制让自己冷静,不要在下属面前露出慌张的神色。

“他现在在哪?”

“正往这边走,就要过来了。”助理急道。

陈致一瞬僵住。

这时,吴宇眼尖打开了一旁的安全通道,朝陈致招手:“陈总,这边!”

陈致顾不得解释什么,在包厢里其他人的围观下,匆匆走进安全通道。

傅悉已经走到了包厢门口。

从会场大门,到包厢门前。

这一路,傅悉一直在想,等会他打开门,会遇到什么情形。

待会儿撕破脸的时候。

曾经熟悉的枕边人,又会露出怎样属于胜利者的奚落表情?

傅悉想,他应该不至于承受不住。

脚步停在包厢门前。

看着门上和陈致球衣号码如出一辙的“9”,傅悉伸手,握上门把手。

他手上用力,直接推开这扇厚重的隔音门。

包厢里的布置没变。

其余人也还三三两两聚着。

但原本懒散坐在主位上的人,却无影无踪。

傅悉意外了一瞬。

纷乱的心情,像是被突然横刀截断。

注意到他进来,站在一旁的助理干笑道:

“傅总您好,不好意思您来晚了点,陈总刚离开没多久。”

傅悉没回话。

只盯着包厢里空旷的主位。

皮质沙发前的矮几上,那根被剪开的雪茄,和银质打火机,还静静地躺在洁白的骨瓷托盘里。

傅悉轻挑了下眉梢。

躲他?

拍卖会结束,傅悉没堵到人,也无心和人寒暄,直接上了车。

司机没问他路线,正常往公寓的方向走。

傅悉意识到什么,制止道:“等下……”

话说出口,他又顿了顿:“算了。”

司机便照常往公寓开。

到了公寓楼下,傅悉下车。

这一路,他也冷静了不少,向往常一样坐电梯上楼。

走到公寓门前,抬起手迟疑了一瞬,还是按上了指纹解锁键。

房门打开。

明亮而温暖的灯光漫到昏暗的走廊里。

就像傅悉从前每一次下班回家一样。

傅悉愣了愣神,才走进去。

人踏近玄关,便见到陈致向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忙活。

高大的男生穿着早上那件下摆有点磨损的浅灰色加绒卫衣。

略长的黑发自然垂在眉眼上,看不出任何发胶的痕迹。

他正捏着勺子,将锅里刚煮好的酒酿小圆子乘进瓷碗里。

听到他回来的声音。

少年侧眸看过来,微皱了皱眉,像往常一样问:“今天怎么回那么晚?”

听这语气,仿佛自己在家等了他多久。

傅悉:“……”

他盯着人看了一会儿。

从陈致身上,完全看不出包厢里那个阴郁强势男人的影子。

如果不是傅悉亲眼见到那一幕。

现在回到家里,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在家给他煮夜宵的人,出门去过那场拍卖会。

可正因为傅悉亲眼见到了。

回家又看到现在这一幕,就有一种诡异地魔幻感。

这家里家外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默了默,才回答:“晚上有点事。”

陈致也没多问。

端了那碗酒酿圆子放在茶几上。

傅悉解了腕表和袖扣,走到沙发前坐下。

他看着茶几上这碗酒酿小圆子,又沉默了一会儿。

陈致晚上煮夜宵,是知道他胃不好,晚饭吃的又少,夜里容易胃不舒服。

所以每次他加班,都会卡着他下班的点,给他炖点东西。

傅悉又抬眼去看一旁忙活的人。

陈致身上实在看不出外出的痕迹。

身上还是早上那套衣服。

没有沾染任何烟味、酒味,或者陌生的香薰。

硬要看的话。

傅悉仔细观察了很久,才发现这小子头发略微带着点湿意。

应该是洗过又吹干。

瞒得很好,怪不得他从前一直没发现。

收回视线,傅悉目光又落在面前这碗酒酿小圆子上。

从拍卖会赶回来,在外面洗了澡换了衣服吹干了头发。

还能赶在他之前回家,并提前煮好夜宵。

这家伙是提前准备了食材。

还是像他之前问的那样,走路上点了份外卖糊弄?

傅悉低头吃了一口。

尝着也不像外面买的。

见他吃的慢,陈致问他:“不爱吃这个?”

“没,挺好的。”傅悉说。

他没有虐待自己胃的习惯,尤其是被陈致好好养了那么久。

既然东西味道不错,傅悉还是吃完了。

吃到最后,突然,他冷不丁说:

“你前些天说的那件球衣,没能给你带回来,被别人抢先了。”

说这话时,傅悉目光紧盯着陈致的背影。

就见这小子僵都没僵一下。

相当自然地回他:“都说了我不想要,费那个力气干什么?”

傅悉:“……”

呵,装得挺像?

不想要?

那把那球衣拍下的是谁?

洗漱完,傅悉像往常一样坐在床上看了会儿书。

没一会儿,陈致也洗漱完上了床。

傅悉放下书,抬手关了灯。

黑暗里,他闭眼躺着,却没什么睡意。

躺下没多久,便感到身侧的人挨了过来,灼热的呼吸打在他颈边。

睡了那么久,该有的默契早都有了。

这人一挨过来,傅悉就知道这家伙想干什么。

他伸手挡了一下,闭着眼睛拒绝:“今天累了。”

被拒绝了,这人也不恼。

便真收了手,乖乖躺在一旁睡觉。

傅悉:“……”

他本没有睡意。

但这段时间在这边睡得太好。

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头一沾枕头就开始犯困。

迷迷蒙蒙间,感觉身侧有点动静。

傅悉困意瞬间消失。

他闭着眼睛没动,感觉身侧的人轻手轻脚下了床。

而后,床头下又隐约传来点声音。

陈致的动作真的很轻。

如果不是这会儿傅悉醒着,一定什么都察觉不到。

傅悉没动,就看这小子想干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人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出了卧室。

听声音,应该是去了隔壁的主卧。

傅悉:“……”

他有些好奇这家伙在干什么。

又不想直观的面对,于是怀着点逃避的心情,躺在床上没有动。

睡意袭来,可神经又被吊着。

傅悉半梦半醒,只隐约感到身侧的人一直没回来。

等再次察觉到床铺的轻微塌陷,傅悉立刻转醒。

他微微睁开眼,瞥见床头小夜灯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四点。

傅悉:“……”

这小子到底干什么去了?

现在就算和他说,陈致是画皮变的,每天晚上都要出去吃小孩,他都会信。

身侧的人应该是累极了,并没有发现他醒了一瞬。

少年倒在床上,舒了口气,翻身就朝他抱过来。

傅悉:“……”

他心气儿不顺,便装作不经意,伸手捅了身后的人一下。

陈致被捅了个正着,闷哼了一声。

似乎怕把他弄醒,乖乖不动了。

安分了没一会儿,这人又轻轻蹭了过来,手臂隔着被子揽在他腰上。

就着这个姿势,抱着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