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色阴暗,即便窗户开着也没有透进来多少光,不远处的烛火映出两个人淡淡的影,辞盈的手从漆盒上移开,随后是那双隐在黯淡天光中的眼睛。

漆盒被少女细白的手垂直按下,辞盈回身走到一身雪衣的青年身边,轻声问:“过来书房寻你发现无人,茶盏还是温热的,料想你会回来。”

谢怀瑾将手中的一卷书递给辞盈:“想起儿时翻阅过的一卷书,觉得你可能喜欢,便去寻了,怎么突然来了书房?”

辞盈的手轻抚过青年雪衣的衣袖,柔软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她心中,她恍若一尾鱼一般涌入冰凉的海,瑟缩着身子道:“我不想茹贞嫁人。”

谢怀瑾手停了一下,辞盈一遍一遍在他怀中说。

“谢怀瑾,我不想茹贞嫁给宇文拂。”

“谢怀瑾,你帮帮我,那封信中我同她说好了的,等过些时日我会将她接出来。”辞盈用一种哀伤的眼神濡湿谢怀瑾的眼睛,她试图走入那片如青年常年穿着的雪衣一般寒冷的冰雪。

她握住谢怀瑾的手,温热的眼泪顺着青年跃动的脉搏流下。

像啼哭的鸟,将自己脆弱的咽喉送入未知的恐惧之中。

她俯身恍若佛前虔诚的信徒,她甚至开始唤那个充满妥协意外的称呼。

烛火摇曳之中,辞盈的声音含着颤抖,满怀希冀地望向身前的青年:“夫君,你可以做到,不是吗?”

谢怀瑾温柔地看着她,手轻柔地抚摸辞盈垂下的长发,在少女踮脚亲吻上来的那一瞬间,他轻声呢喃了一声“抱歉”。

他将辞盈搂入怀中,像搂住一只坠落的燕,辞盈的身体在颤抖,她一遍又一遍问着:“真的不可以吗?”

谢怀瑾:“茹贞做了决定,辞盈,你要接受茹贞自己选择的人生。”

“茹贞不想要这样的人生,茹贞不想要,宇文拂对茹贞做了什么你清楚,你清楚的,为什么我的茹贞要拥有这样的人生?”

辞盈握住谢怀瑾的手腕,她红着眼看着面露怜悯谢怀瑾,慌不择路一般:“谢怀瑾,你帮帮我,最后一次......”

可屋内只是响起了一声叹息,辞盈被拥抱住,雪松气又涌入鼻腔。辞盈俯*身呕吐起来,但吐不出,那颗心死死地卡在胸腔之中,她吐不出来。

她垂上眸,泪从眼眸中落下。

再睁开时,她扶着谢怀瑾从地上起来,耳边有些听不清谢怀瑾的声音了。她想,她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什么,以后也再也不会有这么浓烈的情绪了。

她自诩清醒,在恩情和愧疚中进退维谷,被自己的心动困着,每一步都在试探和徘徊。

她允许自己堕落于未消散的心动,允许自己沉沦通天的权势,她任由自己捂住耳朵,闭上眼,任何那颗心不合时宜地为身前这个人持续地跳动。

她没去江南,却做了一次江南的燕。

辞盈想,没有下一次了。

她的手从妆奁盒中拿出一只珍珠耳坠,头伏下去,眼睫忍不住地颤动。

如果谢怀瑾有一分在乎她,为何不帮她将茹贞救出来?

如果没有,为什么她那日在驿站丢失的耳坠会出现在谢怀瑾的书房......

辞盈难以形容那一刻的心悸,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从嗓子眼出来,就像当初雪地那一场心动。

她盖上白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转身,她乞求。

她不知道为什么谢怀瑾要将她困在身边,但如果这是谢怀瑾想要的,如若她身上还有谢怀瑾要的,辞盈愿意同他交换。

她用自己换茹贞的自由。

但在她哀求的眼神下,换来的只有青年依旧温柔的叹息。

她曾经爱过的少年拥有一颗刻薄的心。

他像操控木偶一般傀儡着所有人的命运,他高高在上,雪白的衣角染不上一丝尘土,众生的啼哭在他眼中犹如木偶滚轮转动的机械声,咯哒,咯哒,他温柔地注视着一些,若有人哀求,他只会轻柔地叹息。

辞盈那一刻甚至有些想笑,她望着谢怀瑾的眼睛,她不是第一次发现青年凤眼之中的淡薄,但是是第一次,她觉得其上覆着的笑让她恶心。

他太聪明,针对于她的算计甚至不一定是刻意的。

可能他只是随意在宇文拂面前提了一嘴,修白骨节分明的的手指无趣地牵动了一下木偶线,宇文拂就完美复刻了他预想的轨迹。

茹贞被宇文拂带走,她如他所想回到府中。

书房被拦,侍女送书,那时谢怀瑾真的生气吗?

辞盈后知后觉,她的心情随着青年的怒火迁移,她的心被愧疚和难堪磨着,一点一点......她成为他手中只会啼哭的莺。

辞盈感到愤怒,可比愤怒更多的,是畏惧。

面对宇文拂她尚能撑起身体来拦在茹贞身前,哪怕宇文拂拥有的权势胜她千万倍,但她仍旧能满腔怒火地挡在茹贞身前。

她现在依旧想挡在茹贞身前,但比起怒火,更多的却是无力。

她终于明白了那一日茹贞说的那一句。

不是跑。

是逃。

像壁虎断尾一般,她再舍不下茹贞,她和茹贞就只能都被这些人吃掉。

辞盈舍不下,但茹贞将自己斩断了,她将那方银镯生硬地套到她的手上,她手指颤抖着一声一声告诉她。

逃。

辞盈捏紧拳,素白的银镯安静地垂在少女的手上,二月的风化着雪,嫩黄的新叶在凋零枯萎着。

可是未来在哪里呢?

没有人给辞盈答案。

*

三月的时候,辞盈不再同谢怀瑾聊茹贞的事情,她变得越来越寡言。

茹贞给辞盈递了很多封请柬,但辞盈一次都没有去过世子府,茹贞给辞盈递的最后一封请柬是婚柬,茹贞娟秀的字迹辞盈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谢怀瑾似乎看出了她最近心情不好,温声道:“只你这一封是茹贞亲自写的。”

辞盈垂眸:“我不去。”

“不去吗?”谢怀瑾没有认同也没有劝的意思。

辞盈冷着脸,她其实很少在谢怀瑾面前冷脸,但最近冷了不少脸,谢怀瑾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

反而她冷脸的时候,谢怀瑾还会很耐心温柔。

被轻轻摸着头的时候,辞盈想,嗯,小猫伸出爪子哈气的时候,主人大抵也只会觉得可爱。

她想,她于谢怀瑾,大抵是差不多的。

再次听见苏雪柔这个名字是在茹贞大婚前半月,长安因为苏雪柔因为一场意外嫁入皇宫变得风雨骤起。

辞盈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苏雪柔的名字,再次听见时,她心不由泛起波澜,像那些日长安的雨一样下个不停。

她同谢怀瑾成婚小碗出事之后,苏雪柔曾特意来寻过她一次,大抵是关于谢怀瑾的事情。只是她当时未听,放下车帘就挡住了苏雪柔的脸。

她不知道苏雪柔那日是要对她说什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但大概是同谢怀瑾有关的。

当然,那时的她即便听了苏雪柔所言,可能也不会改变什么。

但万一呢?

万一苏小姐真的好心。

万一她真的能提前看清谢怀瑾高高在上看似怜悯的残忍。

这些日她总是忍不住反省,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曾提醒过她,小姐欲言又止的眼神,夫人不止一次的叮嘱,长安飞满天的留言......

但不重要了,茹贞和宇文拂就快要大婚了。

......

世子府。

茹贞绣着自己的嫁衣,同当初辞盈一样,她也只需要绣上几针。

宇文拂从一旁握住茹贞的手,桃花眼中满是笑意:“绣心口这里。”

茹贞没听,随意在衣裳袖口处绣了两针,然后将嫁衣和宇文拂一起留在原地,宇文拂抱着嫁衣,也不恼火,低头拿起针在心口处绣了一下。

金线被烛火映亮,和嫁衣满身的珠玉比起来,泛出的光很微薄。

茹贞看着宇文拂,垂眸道:“宇文拂,你答应我。”

宇文拂放下嫁衣,珠玉宝石叮叮当当地响,华丽柔软的一团摊在床上。他起身双手撑起茹贞的脸,桃花眼中泛着认真:“嗯,我答应了你。”

“你起誓。”茹贞又一次说。

宇文拂又一次起誓,眼眸下垂着:“若我违背,阿妹和娘亲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茹贞眼眸睁着,一直看着宇文拂,良久才落下。

“我会做到我答应你的事情,宇文拂,若是你做不到,我会杀了你。”茹贞声音很轻,她一辈子都没有说过这么狠的话。

“若那女婢不愿离开呢?”宇文拂手摩挲着食指中间的那一块。

茹贞抬眸:“她叫辞盈,即便是女婢时,她也有名字。宇文拂,你如果爱我,你就要尊重辞盈。她对我而言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不会变。”

“你要尊重她。”少女落下一句,眼睛一直看着宇文拂。

宇文拂良久没有说话,他一直看着茹贞,茹贞避开他的眼神,耳边传来宇文拂无奈的一声:“好吧,谁叫我听话。”

说着“听话”,宇文拂眸子里却泛起笑意,意味不明道:“但你想过没有,辞盈若是不愿意离开怎么办?”

这反而是茹贞最不担心的事情,她谈起辞盈脸上总是带着笑意。

宇文拂听见茹贞说:“你太不了解辞盈了。”

茹贞望着窗外,年少仿佛泛黄的画卷:“你如若了解辞盈,就会知道,辞盈很聪慧。”

爱屋及乌,宇文拂捏着茹贞的脸,难得提点了一句:“如若她聪慧,就不该回到长安。”

茹贞转身,她仍旧怨恨着面前这个人,她甚至不再将这种怨恨收回去。她认真道:“那是因为我,宇文拂,辞盈只是心软,所以,我帮她丢下我这个累赘。”

宇文拂很认真地看着茹贞的眼睛,他抚摸着茹贞手腕的一处,上面的伤痕已经长好,他说:“没有,茹贞,你不是累赘。”

但茹贞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她望着窗外,看着同年少一样的雨。

*

茹贞的婚柬又送到了谢府,这一次是由谢怀瑾拿给辞盈的。

彼时辞盈正在处理府中的账,似白玉一般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将婚柬放在她面前时,辞盈抬眸,不出意外看见了谢怀瑾。

两日未见,辞盈按例给了谢怀瑾一个拥抱,然后才将眼神放到婚柬上。

辞盈说:“我不去。”

谢怀瑾轻点头,表示知道了,将婚柬要收回去的时候怀中却有一只手按住了,辞盈的手停在婚柬上,垂着眸没有说话。

青年从善如流,将血红的一封留在书桌上。

“许久未见到你身边的婢女了。”谢怀瑾将婚柬打开,看向辞盈。

辞盈垂眸:“泠月因为泠霜的事情和我闹了许久,我想了想,就让她也去陪着泠霜了。小碗......小碗喜欢上了一个侍卫,我不喜那个侍卫,她硬要同那个侍卫在一起,我阻拦不住,只好放了奴契。”

谢怀瑾温声道:“我们辞盈只是太心软。”

“......是吗?”

辞盈很小声地回应了一句。

等谢怀瑾走后,辞盈盯着关上的门看了很久,才打开请柬。

她像已经燃干的蜡烛,再听不见灯芯噼里啪啦地想,只剩下最后微弱的一丝灯火,她小声道。

“茹贞,新婚快乐。”

......

四月初六,茹贞同宇文拂大婚的日子。

天才亮,辞盈就乘着马车去了世子府,按照长安婚嫁的习俗,需要有新娘一方亲近的人为新娘疏吉发。

世子府挂满了大红灯笼和喜绸,门匾上还挂着前些日宇文拂去大殿上求来的“金玉良缘”的牌匾,府中女婢人人喜气洋洋,招呼间手中像外面散着喜饼和喜糖。

听说宴席要摆三千桌,宴请长安,凡诵福者皆赏银十两。

很是热闹,长安街上挤满了来诵福的人,马车从侧门进去世子府时,辞盈垂下了眼眸。

她从马车上下来,被婢女们簇拥着挤入了茹贞的房间,里面伸出来一只手,将辞盈一把拉到铜镜前,婢女们一声又一声的笑意中,茹贞焦急扒着辞盈身上的衣裳,为辞盈换上。

宇文拂出现在一旁:“只能瞒过外面一刻钟的时间。”

于是辞盈看了宇文拂一眼,起身换起了衣裳,一旁的吉娘子高呼着:“一梳梳到底......”

茹贞含着泪抱住了辞盈,从一旁拿了数万两银票全都塞入辞盈的衣衫之中,宇文拂垂眸,轻叹道:“碎银。”

茹贞又从一旁慌忙拿了一些:“我忘记了,辞盈,夫人银庄里的钱你先不要动,用这些。”

“二梳白发齐头......”

宇文拂在一旁补充道:“虽然宇文舒也是个混蛋,但是漠北暂时是宇文拂手伸不到的地方,乘船离开长安到漠北之后会有人接应你,你去了之后,去寻西二街后巷最深处的张婆婆,新的户|籍会给你办好。”

吉婆婆高声说了最后一句:“三梳子孙满堂......”

所有的婢女都欢笑起来,一声又一声恭喜冲破屋顶,外面看热闹诵喜的人也得到了一包银钱,有人忙打开拿出来一咬,白花花的点亮了周围人的眼睛,于是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辞盈眼泪落下,乘着简陋的马车,一路向北行。

要上船去往漠北的船时,辞盈却拿起一旁的书卷,一下子打晕了身前的人,她来不及说“对不起”,趁着拥挤的人群躲进了一艘去往江南的大船。

她相信茹贞。

但她不相信宇文拂。

她不可能毫无防备地跟着宇文拂的人去漠北。

更何况,她不见了,人是在世子府消失的,谢怀瑾一定猜得到同宇文拂有关,那漠北绝不是安全之处。

即便宇文拂真的没有骗她,她也不能赌,宇文拂不知道,但辞盈知道,谢怀瑾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布局漠北那边的事情,漠北真如宇文拂说的那般谢怀瑾的势力探不出去她能彻底躲避起来吗?

辞盈觉得不可能。

她思来想去,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江南。

可辞盈似乎选了一艘不好的船。

她原以为停靠得如此近是马上就要开了,顺着人流躲进来,可很久很久船都没有开,辞盈心中越来越焦急,她不能浪费茹贞用了这么大代价给她创造的逃跑的机会,但她又无法再跑出去。

已经两个时辰,谢怀瑾一定收到了消息,她跑出去和自投罗网没有区别。

辞盈眼眸颤抖着,船上的脚步声突然慌乱起来,官兵搜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辞盈身体一僵。她躲在装着货物的箱子后面,用黑布盖过自己头顶,外面喧闹,但她能感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似乎还有雨声,急促的脚步声几乎踏在辞盈的心上,她捏紧拳头,不甘她甚至还没离开长安。随着辞盈颤抖的身躯,头顶突然响起高呼的一声:“是官爷呀,怎么突然开始巡船了。”

走到船舱门口的官兵碾了碾手指,船长是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人,笑哈哈一声:“哎是小的忘了,李福,怎么做事的!”

一个小船员忙从荷包里掏银子,船长“啧”了一声,直接将钱袋子从李福手中抢过一下子全塞给官兵:“大人见谅,这小子刚来,不会做事。”

官兵掂了掂银子,满意地拍了拍船长的肩膀,大方地挥了挥手:“开吧。”

船长哎哟了一声:“谢谢官爷。”

半刻钟过后,船开了,辞盈的一颗心终于稍稍落了下来,坐下去就听见哎哟一声。去

辞盈被吓得“啊”了一声但很快捂住自己的嘴,她望向自己身下,货物全都落下去之后,一个脑袋将她顶了起来,她瞪大眼心脏快要停止跳动,踩着那人不知道哪怕摔到一旁。

一脚过去,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啊哟”了一声:“姑娘,脚下留情。”

辞盈捂着自己的胸口,警戒地看着从货物堆下钻出来的人,是一个瘦弱的青年,手上还拿着一把破了的扇子,捂着脑袋俯身:“对不住,是小生吓到了姑娘。”

辞盈一言不发,握紧了衣袖中的匕首。

青年一咳嗽,要说什么,就吐出了一口血。

辞盈蹙眉,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青年瘫坐在墙边:“姑娘不用怕......虽然不知道姑娘为什么沦落至此,但小生不是故意要吓姑娘的,小生家里生了大火,上长安原是来寻亲的,但奈何长安人心眼多,小生还未寻到亲就被骗光了银两,还招惹不该招惹的人,迫于无奈之下,这才偷躲到这船舱下,听说江南那一带富庶,想去江南那一带谋生。”

辞盈捏紧刀刃,心里却放松了些。

不为别的,就为这人说一句话吐了三口血,她眼神复杂,觉得这人还没到江南死了也说不定。

她坐到离他较远之处,听着那书生一直咳咳咳。

辞盈捂住自己的耳朵,实在心烦。

半晌之后。

书生笑了一下:“咳咳......谢谢姑娘的药。”

辞盈不言,捂住耳朵想江南的事情,她暂时不能去寻泠月和泠霜,但又得寻一个庇护,暂时不能抛头露面又要能打听到外面的事情,还要是谢怀瑾手没那么容易伸到的地方。

辞盈思索着,注意到船舱内那个人有一阵没咳了,她有点担忧地看了一眼。

她刚刚踹了那人一脚,那人这般体弱......

辞盈到底还是走上前探了一下书生鼻息,那把破旧的扇子被书生死死揣在怀里,辞盈从袖口拿出一些铜钱,很轻地塞入书生身下的货物中。

财不外露,她明白。

所以她给的都是些铜钱。

是茹贞今日大婚的喜钱。

婢女们笑着撒钱时,茹贞哭着往她衣袖里也放了一些,马车行驶的时候,衣袖里的铜钱叮叮咚咚地响。

辞盈回到黑暗中之后,书生睁开眼叹了一口气。

真是一位很心软的夫人。

......

喜轿转了一圈的长安,回到世子府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外面仍旧在发着诵银,在众人的喜悦的欢呼声中,白银如流水一般。

府内却一片死寂。

谢怀瑾穿着一身雪衣,坐在高堂处,茹贞被人压着送了上来。

青年眉眼间仍旧温润,望向茹贞时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闻讯匆匆赶来的宇文拂挡住了茹贞身前:“谢怀瑾,有什么事情你冲我来。”

大堂内喜烛映亮了青年的眼睛,外面蒙着一层淡淡的笑意。

细白修长的手指从茶杯上划过,他端起茶细细地啜饮,良久之后青年抬眸轻笑:“宇文拂,你是觉得我动不了你吗?”

宇文拂冷着脸,强硬地看向谢怀瑾:“事情是我做的,有什么你冲我来,别吓茹贞。”

“英雄救美......”谢怀瑾看向宇文拂身后的茹贞,温声道:“你知道宇文拂为什么答应你吗?”

茹贞咬着牙不说话,她看向谢怀瑾甚至比宇文拂还要愤怒。

谢怀瑾一语点破宇文拂的目的:“嗯......辞盈离开长安之后,茹贞,你在这世上再无依靠了。”

“还要我继续说吗?”青年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温声看向外面雾蒙一片的天空。

茹贞一把推开宇文拂:“是,我知道,那又如何,谢怀瑾,那又如何?你以为没有我辞盈会回到长安吗,你做梦吧你,你也知道不是吗,你让辞盈写下那封信,让宇文拂给我,借由我控住住辞盈,你当我看不出那不是辞盈的语气吗,谢怀瑾,你做梦,辞盈再也不会回来了。”

青年轻笑一生,宇文拂蹙眉将茹贞护到身后,衣袖下的手暗中打着手势。

一支飞镖向了宇文拂的肩膀,烛三出现在宇文拂身后,蚕丝刃抵在了宇文拂的脖颈:“别白费力气了,让他们退下吧。”

宇文拂挣扎着,刀刃直接滑进宇文拂的脖颈,少女的脸彻底冷了下来:“我说了,别白费力气。”

茹贞睁大了眼,血顺着宇文拂的脖颈淌出来,很大很大的一片。

烛三眼睛一转,手中的刃抵在茹贞脖颈间,适才毫无波动的宇文拂立刻激动了起来:“你放开她。”

谢怀瑾淡淡地看了一眼烛三,宇文拂冲到谢怀瑾身前,他太明白面前的青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宇文拂完全相信他能做出来杀了茹贞的事情。

宇文拂坦白得很快:“辞盈坐上了去漠北的船。”

茹贞在身后挣扎起来,大喊着:“宇文拂,宇文拂!你不许说!”

宇文拂想上前被墨愉拦住,宇文拂目眦欲裂:“我告诉你了,你让人放了茹贞,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手中有的,我全部给你。”

茹贞已经听不见,哭喊着:“宇文拂,你不许说,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了我的......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谢怀瑾淡淡看了愤怒的宇文拂一眼,轻笑一声道:“蠢货。”

他的眼眸中流露出一分欣赏:“她不会的,不可能随着你的人去漠北,估计半路上就将你的人打晕,趁着混乱再逃跑。那样,我的人被你拖住了,你的人被她打晕了,你的脑子也想不到再派监视的人,所以她的行踪就在这天地间消失了。”

说着,谢怀瑾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知道外面现在很乱,她一人上路路上若遇见了危险随时可能死于非命吗?”

宇文拂眼睛瞪大,青年的声音低沉下去,眼皮轻抬:“还是你想到了,却只想糊弄住你身后的人。”

宇文拂的确是这么想的,他答应茹贞一是因为想要茹贞活下去,二是明白只要辞盈在他帮助下离开长安茹贞这辈子就离不开他了。

比起那些誓言,宇文拂更信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捆绑的命运。

宇文拂不敢看身后的茹贞,被茹贞一把推开,穿着嫁衣的少女眼眸里是盛天的怒火,像是要将身边的一切都点燃烧成灰烬。

茹贞声音讽刺:“那你知道辞盈宁愿死在外面都不愿意留在你身边吗?谢怀瑾,你当辞盈想不到这些吗,辞盈当然想的到。”

“但辞盈就是知道自己会死,也会跑,她会跑,一直跑,谢怀瑾,你永远也抓不住辞盈。”

随着怒吼一起落下来的是泪水,茹贞没有看宇文拂一眼,抬起脖颈就要往烛三匕首上撞,脸上甚至有了一分解脱的意味。烛三一把将人打晕,宇文拂跪了下去:“茹贞......”

谢怀瑾淡淡地看着下面的乱像,最后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冷着眼看向宇文拂,轻声道:“如若辞盈出了事,宇文拂,你会比我更明白什么叫通天的错。”

说完,青年起身,没有再看茹贞和宇文拂一眼,转身离开了世子府。

世子府外面仍围满了人,得了纨绔一点好处,人人又开始称赞,说起纨绔从前那些事情,人们挥挥手,到底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这白花花的银子可不会骗人。

喜乐仍在奏着,唢呐的声音穿透吃席的长街,谢府的马车缓缓驶过。

是雨日,青年的雪衣不可避免沾染了水汽,婢女躬身相迎,从里面将书房的门拉开,青年一路走到内室,思绪一会后走到书架面前。

他学着少女那日的动作,长身玉立于书架前,雪衣轻柔地垂下,瓷白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停在漆盒上,稍一用力,乌红的漆盒被轻轻打开,入目是一方折叠整齐的白帕。

烛火隐隐摇曳着,青年温柔地笑了一下,将帕子里包着的珍珠耳坠拿出来,落在眼前,圆润的珍珠泛出浅浅的光泽,雨日昏暗的天光下,谢怀瑾对上少女那时的眼睛。良久之后,他轻叹了一声,原来是这里出了错。

【作者有话说】

[猫爪]